我需要發發悶氣。一切都讓我窩火兒——諾拉·索莫斯故意讓我顏麵儘失我卻不能叫她去死;我在特萊恩能不能撐到偷個咖啡杯都成問題;我一直有種力不從心、無法搞定的感覺。而所有問題中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我老爸。滿肚子怒氣不能向他發泄,強忍著不讓自己罵他:“你他媽個不知好歹的老頑固,早該死了!”——這把我的心都燒焦了。於是我去了“巷子裡的貓”,我知道塞斯那晚應該在那兒上班。我隻想坐在酒吧裡,痛快地喝他個酩酊大醉。“嗨,哥們兒,”塞斯見到我很開心,“今天是你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是吧?”“嗯。”“那麼糟糕,哈?”“我不想聊那個。”“哇!那可真是夠糟糕的。”他給我倒了杯蘇格蘭威士忌,好似我是個老酒鬼,“愛死你這發型了,老兄。可彆告訴我你是哪天喝醉了一覺起來頭型就變成這樣了。”我沒搭理他。我沒吃晚飯,又累得很,所以威士忌的勁兒馬上就上來了。感覺棒極了。“能有多糟啊,兄弟?這可是你的第一天,通常他們會告訴你洗手間在哪兒,不是嗎?”他抬頭看了看電視裡正在播放的籃球賽,然後又看著我。我跟他講了諾拉·索莫斯和她那“可愛”的蘋果牛頓小把戲。“真是個臭婊子,哈?為什麼她這麼針對你?她有什麼企圖呢?——你隻是個新人,什麼也不知道,不是嗎?”我搖搖頭:“不,她——”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個故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現在號稱是懷亞特電信的超級明星。該死!這個母夜叉是為了給我來個下馬威打壓我的傲氣,整個故事這才說得通。我的大腦都被榨乾了,要圓九*九*藏*書*網這個謊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就像攀上珠穆朗瑪峰或遊過大西洋一樣困難。我這就被戳穿了謊言,這讓我覺得很感傷,也感到疲憊不堪。幸運的是,有人引起了塞斯的注意,那人衝他打了個要酒的手勢。“真不好意思,兄弟,今天是半價漢堡包夜。”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給那人拿幾瓶啤酒。我開始回憶今天碰到的人。怪人諾亞·莫登稱之為“演員表”裡的人物一個個像走馬燈一樣從我腦子裡走過,變得越來越怪誕可笑99lib?。我想找個人彙報一下見聞,但是我不能。我主要想卸下一點壓力,跟人聊聊查德和那個老前輩菲爾什麼的。我想說說特萊恩公司、它的建築和設備,還有我在餐廳看到Jock·戈達德的事兒。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擔心一開口我就會忘乎所以,甚至連長城在哪兒都忘了,更彆想記得哪部分是絕不能泄漏的。蘇格蘭威士忌在我腦中造成的嗡嗡聲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焦躁的低沉哼鳴,持久不斷,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尖,就像麥克風的回音,尖銳而又震耳欲聾。塞斯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剛才我們在聊什麼了。塞斯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傾向於以自己為中心。男人的自戀救了我。“老天,女人們都喜歡酒吧侍者,”他說,“為什麼?”“我不知道,塞斯,也許隻是喜歡你吧。”我用空酒杯指向他。“沒錯,沒錯。”他咕嚕咕嚕地往我的杯子裡倒進了幾盎司蘇格蘭威士忌,並且添了些冰塊兒。他用微弱但真誠的聲音說:“我的經理說他不喜歡我的倒酒量。讓我用計量器一天到晚練習。而且他親自檢查:‘給我倒一杯!太多了!我會讓你倒虧的!’”酒吧裡大家起哄的聲音加上電視上熱鬨的球賽,吵得我幾乎聽不到他在說什麼。“我覺得你倒得不多不少,剛剛好。”我說。“我得給酒開票,你知道的。”“開吧,我現在賺大錢了。”“哦不,他們準許我們每晚免費提供四杯酒,彆擔心這個。這麼說,你覺得第一天上班就不爽?我們公司的老板隻要我遲到十分鐘就會暴罵我了。”我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夏皮羅不會用複印機,不會發傳真,連怎麼使用Lexis-Nexis數據庫進行檢索都不知道。如果沒有我,他肯定得完蛋。”“也許他隻是想讓彆人乾這些雜活兒。”塞斯似乎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我跟你說了我最近發生的事兒嗎?”“說吧。”“搞到了這個——廣告樂!”“啊?”“廣告樂!看,就像那個!”他指著電視,裡麵正在放一個粗製濫造的床墊廣告,配樂是那首耳熟的又傻又煩人的歌,“我在法律公司碰到了一個在廣告代理公司乾的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說可以讓我去一家像盛樂、熱戀、火箭那樣的廣告配樂公司試鏡。他還說最容易進這行的辦法就是寫廣告歌。”“你甚至不識譜,塞斯。”“史蒂夫·伍德(Stevie Wonder,美國傳奇盲人音樂藝人。黑人歌手、作曲家、音樂製作人、社會活動家——譯者注)也不識譜。聽著,許多極富才能的人都不識譜。我是說,要學一段三十秒鐘的音樂有多難?演唱了Jey公司(全美聯鎖百貨公司——譯者注)所有廣告的那個女孩兒,她也不識譜,但是聲音一級棒!”吧台前坐在我身邊的一個女人向塞斯喊:“你們有什麼酒?”“紅葡萄酒,白葡萄酒,還有桃紅葡萄酒。”他說,“你想要什麼?”她說要白的,於是他往玻璃酒杯裡倒上了一些白葡萄酒。他轉向我:“不過真正賺錢的是唱廣告歌。我隻要錄一卷帶子,一張CD,很快我就會榜上有名了——和那些明星排在一起。你明白嗎?不用工作,大把大把的鈔票!”“聽起來不錯。”我的聲音裡沒什麼熱情。“你不感興趣?”“不,聽起來不錯,真的,”我努力加入一些熱情,“不錯的計劃。”近幾年來我和塞斯對於如何耍滑頭,如何儘力少乾活兒有過不少交流。他愛聽我的故事:我如何在懷亞特電信遊手好閒,如何在網上看政治幽默諷刺網站“洋蔥”,或是逛“煩透了工作.”、“我愛鹹肉.”或“爛透了的公司.”。我特彆喜歡那些有“老板鍵”的網站,當經理從你身邊走過,隻要一點這個鍵,所有你正在看的有趣玩意兒都會消失,而把你本來在打的Excel表格之類的沒勁兒的東西放到屏幕上。我們都對自己的偷懶行為感到自豪。這正是塞斯之所以會喜歡當律師助手的原因——因為這讓他成了邊緣人,幾乎不受任何人管治,可以憤世嫉俗,對職場漠不關心。我起身去小解,回來的時候從自動售貨機裡買了一包駱駝牌香煙。“又開始沾這鬼東西了?”塞斯發現我正在撕香煙盒上的塑料紙。“是啊是啊。”我的語調告訴他彆管我。“等你去哪兒都要坐著輪椅、背著氧氣罐的時候,可彆來找我。”他從冰箱裡抽出一隻冰鎮馬提尼酒杯,往裡頭倒了一些苦艾酒。“看著。”他把杯子裡的苦艾酒從肩頭向後潑,再往杯裡加入一些龐培藍鑽特級琴酒,“這才是一杯完美的馬提尼。”塞斯走過去在賬單上記下“馬提尼一杯”,然後把酒放在客人麵前。我喝下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享受著喉嚨裡的火熱感覺。現在酒精真的開始起作用了,我感覺吧椅有點兒不穩。我就像口袋裡有些鈔票的礦工那樣拚命喝酒。諾拉·索莫斯,查德·皮爾遜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開始變得模糊,逐漸縮小,變成了沒有惡意的滑稽卡通形象。沒錯,我的第一天是過得很糟糕,那又有什麼稀奇的?每個人開始新工作的第一天都會覺得有那麼點兒不得其所。我很棒,我必須牢牢記住這點。如果我不夠棒,懷亞特決不會挑我來完成他的任務。如果他和他的顧問朱迪絲不認為我能成功的話,很顯然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們本可以炒了我,把我扔給法律,讓我自生自滅。那樣的話,我早就在馬裡恩的囚床上了。酒精的刺激使得一陣令人愉快的強大自信從我心裡油然升起,我變得與自大狂隻有一線之差。我就是被投放到納粹德國的傘兵,身上隻帶著應急口糧和短波收音機,協約國的勝利完全指望我了,我簡直是西方文明社會的惟一希望。“今天我在市區看到艾裡奧特·克羅斯了。”塞斯說。我不解地看著他。“艾裡奧特·克羅斯?記得嗎?艾裡奧特·入立舒?”我的反應速度變慢了,我想了幾秒鐘,然後大笑起來。我已經好多年沒聽到艾裡奧特·克羅斯的名字了。“他是某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專攻……環境法的,是嗎?”我笑得說不出話來,噴出一口威士忌。“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嗎?”“忘了他長什麼樣,那你記得他的‘褲子’嗎?”這就是我喜歡和塞斯在一起的原因:我們用莫爾斯代碼交談,知道彼此代碼所代表的意思,以及其中所有的笑話。我們共同的經曆讓我們擁有了一種密語,就像嬰兒時期的雙胞胎的交流方式。高中的一個夏天,一家高級網球俱樂部舉行了一次大型的國際網球比賽,塞斯就在那兒做地麵維護。他讓我們偷偷地溜進去看比賽。由於觀眾很多,於是他們租來了一些移動公廁設備,是叫方便屋(Handy Houses)、入立舒(Port-O-Sans)還是叫約翰上班中(JohnnyOnthe Job)來著,總之都是些好玩兒的名字,記不清是哪個了。那些廁所看上去就像大型舊冰箱,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就全滿了,移動公廁公司的人懶得來清理,因此它們臭氣熏天。那個叫艾裡奧特·克羅斯的預科生,我和塞斯都很討厭他,部分原因是他騙走了塞斯的女朋友,也因為他看不起我們這些工人階級的孩子。他出現在賽場,穿著陰陽怪氣的網球衫和白色的粗布長褲,挽著塞斯的前女友。他犯了個錯誤——進了方便屋去方便。正在清掃垃圾的塞斯看到了,衝我邪惡地一笑。他跑到移動廁所前,用撿垃圾的工具的木柄穿過門上的插銷,讓我和我們一個叫弗萊士·弗萊厄蒂的朋友,一起推得廁所前後搖擺。你能聽到艾裡奧特在裡麵大喊“喂!喂!這是他媽的怎麼回事”,也能聽到廁所裡穢物潑濺的聲音。最後我們把它完全推到了,艾裡奧特也困在裡麵,我都不敢想像那個可憐的家夥在什麼裡頭漂浮。塞斯丟了工作,但是他堅持說丟得值——就為了能看看艾裡奧特·克羅斯穿著他那不再潔白的網球衫、一身大便乾嘔著跑出來,他都願意掏大錢。回想起艾裡奧特·克羅斯歪歪趔趔地從移動廁所走出來,把濺上了大便的眼鏡戴上他那張滿是大便的臉的情形,我大笑得失去了平衡,四腳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我就那樣躺了幾秒鐘,根本站不起來。大家都擠到我跟前,許多巨大的腦袋湊在我上方,問我有沒有事。我顯然是喝醉了,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層東西。不知為何,我腦子裡突然閃過我爸和安托因·雷昂納德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極其可笑,大笑得停不下來。我感覺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又有人抓住了我的肘部。塞斯和另一個家夥把我扶出了酒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對不起,哥們兒,”我覺得一陣尷尬,“多謝。我的車就在這兒。”“你沒開車來,兄弟。”“車就在這兒。”我無力地堅持。“那不是你的車,那是輛奧迪還是什麼的。”“那就是我的,”我一邊堅決地說,一邊用力地點頭強調,“奧迪A6,我想是的。”“你的Bondo車呢?”我搖搖頭:“我換了新車。”“兄弟,這份新工作,他們給你的薪水比以前多很多?”“嗯,”我回答,然後吐字不清地補充說,“也不是太多。”塞斯吹口哨攔下一輛出租車,和另一個家夥一起把我推進車裡。“你記得你住哪兒嗎?”塞斯問。“得了,”我說,“當然記得啦。”“路上要來杯咖啡醒醒酒嗎?”“不,”我說,“我要睡覺。明天要上班。”塞斯大笑起來。“我一點都不羨慕你,哥們兒。”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