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我對諾拉的感覺很壞。她是那種會給我穿上水泥靴子、把我五花大綁塞進一輛凱迪拉克的後備箱再把我扔進東河裡去的人。哼哼,你倒是告訴我是會沉下去還是遊起來。她把我留在我的新辦公間裡員工指南之類的東西,熟悉所有項目的代號。所有的高科技公司都給它們的產品起代號,特萊恩公司用風暴命名——“龍卷風”、“台風”、“海嘯”等等。Maestro的代號是“旋風”。這一堆不同的名稱已經夠亂的,更何況除了了解代號,我還負有幫懷亞特搜尋情報的重任。中午,當我感到饑腸轆轆的時候,一個矮壯的四十多歲的男子出現在我的辦公間。他那已經開始發灰的黑頭發紮成馬尾,穿著不入時的夏威夷花襯衫,戴著一副黑色厚框圓眼鏡。“你一定是新來的受害者,”他說,“扔進獅子籠裡的鮮肉。”“你們看起來都那麼友好,”我說,“我叫亞當·卡西迪。”“我知道。我是諾亞·莫登,特萊恩傑出工程師。這是你在這兒的第一天,你還不知道該信任誰,該和誰站在一邊,也不了解誰願意和你合作,誰又一心想看你跌個狗吃屎。好吧,我來解答你所有的疑問吧。一起去員工餐廳吃點兒午餐怎麼樣?”奇怪的家夥,但是激起了我的興趣。我們走向電梯時,他問:“這樣看來,他們給了你一個沒人想乾的差事,哈?”“是嗎?”噢,棒極了。“諾拉想調用內部人員填上這個空缺,但是夠資格的人都不想為她工作。你這個職位的上一任,艾蓮娜,懇求公司讓她脫離諾拉的控製,因此他們把她調到彆的部門去了。外麵傳言說在這兒工作如履薄冰,岌岌可危。”他一邊大步走向電梯一邊小聲嘀咕,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們總是一發現有問題就立刻終止項目。在這裡,你偶感風寒,他們就會開始給你訂棺木了。”我點點頭:“這個產品是個累贅。”“根本就是廢物。它的日子也不長了——特萊恩的一款全能手機即將出爐,也有同樣的無線短信包功能,Maestro存在還有什麼意義?把它從痛苦中解救出來吧!再說,不管它是死是活,諾拉也還隻是條開車的母狗。”“她……是嗎?”“如果你跟她見麵十秒鐘內還沒發現這個事實的話,那你還真不值他們給你的薪水。但是決不要低估她。她可是公司政治上的黑帶(在跆拳道中,黑帶代表練習者經過長期艱苦的磨煉,其技術動作與思想修為均已相當成熟。黑帶隻有高級入段選手或專家才有資格係結——譯者注)選手,而且她還有一些追隨者,所以要小心。”“謝謝。”“戈達德喜歡經典美國車,她就跟著對經典美國車感興趣。她有幾輛改裝的肌肉車(Muscle car,大馬力中型汽車。一種高性能的汽車,通常為奢華的賽車型——譯者注),可我從來沒見她開過。我想她隻是為了讓Jock·戈達德覺得他們氣味相投。諾拉圓滑著呢,這個家夥。”電梯裡擠滿了員工,大家都是去三樓自助餐廳的。許多人穿著有特萊恩標誌的golf衫或polo衫。電梯在每一層都停,我身後有人開玩笑說:“看起來我們是上了慢車了。”我猜大概世界上所有公司的電梯裡每天都有人這樣打趣。三樓的自助餐廳——他們叫它員工餐廳——非常大,在這裡就餐的數百甚至數千特萊恩員工所攜帶的靜電搞得餐廳裡嗡嗡作響。這裡就像是豪華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一個壽司櫃台,配有兩名壽司廚師;令人垂涎三尺的比薩櫃台,你可以自己選擇在比薩上加什麼輔料;墨西哥玉米煎餅;中餐;牛排和漢堡;棒極了的沙拉櫃台;甚至還有個“素食者/絕對素食者”專櫃。“我的天!”我驚歎。“給人民麵包與馬戲,”諾亞說,“尤維納利斯(Juvenal,古羅馬諷刺作家——譯者注)的名言。讓農民吃飽肚子,他們就不會注意自己是奴役之身。”“我想是的。”“幸福的牛產好奶。”“隻要管用就成,”我環顧周圍說,“很崇尚節儉,哈?”“啊,看看休息室裡的自動售貨機:花生醬烤雞肉二十五美分一份,而脆皮巧克力雪糕要一塊錢一個,飲料和含咖啡因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去年,CFO(首席財務官——譯者注)保羅·坎米雷堤試圖取消每周一次的啤酒狂歡節,不過經理們馬上就開始自己掏腰包買啤酒。接著有人傳發郵件,將保留啤酒狂歡節搞成商業案例來分析:每年啤酒消耗公司成本X,而雇用並培訓新員工需要花費Y,因此這筆用於振奮士氣和留住員工不跳槽的費用投資回報率頗高……說得天花亂墜,你也知道用意何在。坎米雷堤要乾的就是賺錢增加收益嘛,所以他讓步了。不過他的節儉運動仍在普照眾生。”“在懷亞特公司也是一樣的。”我說。“公司甚至要求員工乘坐國際航班時隻能選經濟艙。坎米雷堤在國內出差隻住Motel6汽車旅館(雅高旗下的Motel 6是一個經濟型連鎖旅館——譯者注)。特萊恩連一架商用專機都沒有——我的意思是,我得說清楚點兒,Jock·戈達德的老婆送了一架給他當生日禮物,所以咱們不用為他抱不平。”我要了漢堡包和健怡百事可樂,他要了一種神秘的亞洲爆炒食品。難以置信地便宜。我們端著餐盤,看了看四周,但是莫登沒找到他願意搭桌的人,於是我們倆找了個桌子坐下了。我有一種第一天上學的感覺——誰也不認識。這讓我回憶起了剛去學校念書時的情景。“戈達德並不住Motel6,是不是?”“我不好說。但是他並不怎麼顯擺他的財富。他不坐豪華轎車,而是自己開車——不過他有十幾輛汽車,都是他親自改裝翻新的古董車。而且,他給最高層的五十名主管人員都配備了豪華轎車——由他們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他們的薪水都高得不得了,這真讓人惡心。戈達德很聰明,他明白要留住頂級人才就得花大價錢。”“那你們傑出工程師呢?”“噢,我已經在這兒賺了一大筆錢了。理論上,我可以跟這兒的每個人說叫他們去吃屎,而我的孩子們仍會有信托基金——如果我有孩子的話。”“可是你還是在工作。”他歎了一口氣說:“在這兒乾了幾年我就發了大財,於是我辭了職,隻帶了幾件衣服和幾大箱西方正典乘船周遊世界。”“西方正典?”他笑了:“西方文學中最有影響力的作品。”“比如路易斯·拉摩的作品?”“應該說是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索福克裡斯、莎士比亞、塞萬提斯、蒙田、卡夫卡、弗洛伊德、但丁、彌爾頓、伯克——”“咳,大學時那門課被我睡過去了。”我說。他又笑了,顯然覺得我是個白癡。“總而言之,”他說,“我讀完所有書以後發現自己天生就閒不下來,於是我又回到了特萊恩。讀過拉博埃蒂的《論人的自甘為奴》嗎?”“期末會考嗎?”“暴君們惟一擁有的權力便是受害人自願奉上的權力。”“以及免費供應百事可樂的權力。”我一邊說一邊向他晃動我的飲料罐,“噢,你是工程師。”他禮貌地擠出一個笑臉:“不是一般的工程師,記住了,而是,正如我所說的,傑出工程師。這意味著我的員工編號靠前,而且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如果這讓諾拉·索莫斯感覺如芒在背的話,那就由她吧!現在,該說說你們部門搞市場的演員表了。讓我們想想,你已經見過毒婦諾拉了,以及湯姆·龍格爾,你們尊貴的副總裁。基本上他是個坦白正直的人,他就是為了教堂、家庭和高爾夫球而活的。菲爾·布加林,跟瑪士撒拉(《聖經》中的人物,據傳享年近千歲——譯者注)一樣老,不過基本上與科技保持同步。早在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還不叫洛克希德·馬丁、計算機跟房子一樣巨大並且還在使用IBM穿孔卡的時候,他就出道了。他的日子當然不會長了。還有——你瞧,那是貓王埃爾維斯本人,他闖到我們中間來啦!”我轉向他看著的方向。在沙拉櫃台旁站著一個白頭發、雙肩下垂的男人,他滿臉皺紋,粗粗的白眉,耳朵很大,一副小精靈的表情。他穿著黑色的高翻領上衣。隨著大家轉身張望、低聲耳語,你可以感覺到房間裡的能量改變了,以他為中心成波浪狀向四周擴散。每個人都擺出厭於享樂、精明敏銳的樣子。奧古斯丁·戈達德,特萊恩公司的創立人及CEO,活生生地站在我們中間。他看起來比我見過的照片上的要老。一個年輕得多也高得多的男人站在他身邊,正在說什麼。年輕的這個,大約四十歲,很有型,黑發中雜著些灰發。看起來像意大利人,跟電影明星一樣帥——就好像中年武打明星,隻是雙頰深陷。除了皮膚不好,他讓我聯想到《教父》係列前幾部裡的阿爾·帕西諾。他穿的是一套極好看的碳灰色西服。“那就是坎米雷堤?”我問。“‘割喉’坎米雷堤,”莫登說,把筷子插進了他的爆炒食品中,“我們的首席財務官,‘節儉沙皇’。他們是一夥的,那兩個人。”他嘴裡塞滿了吃的,“你看他的臉,看到那些痤瘡疤痕了嗎?據傳在布萊葉盲文裡,這叫做‘去吃屎吧’。反正戈達德是把坎米雷堤當成了耶穌再世,相信他能夠大刀闊斧地削減運營成本、提高利潤率、把特萊恩的股價推到最高點。有的人說坎米雷堤就是Jock·戈達德的本我(在弗洛伊德理論中,本我是完全處於無意識中的心理狀態,是產生本能衝動和要求直接滿足原始欲望的根源——譯者注),是Jock壞的那麵、他的埃古(Iago,莎士比亞劇作《奧賽羅》中的大反派——譯者注),是站在他肩上的惡魔。我卻說是有了坎米雷堤做惡人,才凸顯出Jock的善來。”我吃完了漢堡包。我發現CEO和他的CFO排著隊,還給買的沙拉付了錢。難道他們不能拿了沙拉不給錢就走嗎?還有,為什麼不插隊或者享有些彆的特權呢?“在員工餐廳吃飯,這是典型的坎米雷堤作風。”莫登接著說,“是為了向大家顯示他是多麼身體力行地在大減成本。他不是在減少成本,是‘大減’。在特萊恩,沒有主管專用餐廳。主管們也沒有個人專廚。他們還不能自帶特彆午餐。要與平民共餐。”他灌了一大口飲料,“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演員表?哦,對。那個是查德·皮爾遜,諾拉的金發寶貝,她的心腹。一表人才,卻是個職業馬屁精。他在塔克商學院(美國頂尖管理學院之一——譯者注)讀的MBA,直接從商學院來了特萊恩市場部,最近他參與了市場新兵集訓營。毫無疑問他肯定會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那個是奧德麗·貝休恩,惟一的黑人女職員……”莫登突然不出聲了,往嘴裡塞了幾口炒菜。我看見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金發帥哥就像一條鯊魚破水而來,迅速靠近我們這桌。他穿著領尖帶扣的藍色襯衫,看起來像預科生,頗有玉樹臨風的味道。看過雜誌裡的多頁廣告嗎?富麗堂皇的彆墅,樓前的大草坪,正在進行的豪華的雞尾酒晚宴,一群金發雪肌的美男子與其他優等民族的範本一起談笑風生——他就是那種美男子。莫登匆忙喝了一大口飲料,站起身來。他的夏威夷襯衫上沾了點棕色的菜汁。“失陪,”他不自在地說,“真是冤家路窄。”他來不及收拾,用過的碟子就那樣擺在桌上,金發帥哥伸出手走到我跟前的時候,他剛好逃開。“嘿,夥計,你好,”帥哥自我介紹道,“查德·皮爾遜。”我正準備跟他握手,他卻跟我來了個嘻哈族的另類碰手問候。他似乎修了指甲。“夥計,”他說,“久聞大名,強啊!”“都是些廢話,”我說,“市場造勢嘛,你知道的。”他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才怪,你可是個大人物。我跟定你了,我可得從你這兒學一兩手。”“我正需要大家向我廣施援手呢。他們告訴我這裡是‘浮沉各安天命’,可是我好像是掉進深水區了。”“這麼說來,莫登那個書呆子向你發表了他憤世嫉俗的言論?”我保持中立地笑了笑:“他隻是跟我講了他的看法。”“全都是負麵的。他以為自己在演肥皂劇呢,自以為是馬基雅維利(意大利政治理論家,他的著作《君王論》闡述了一個意誌堅定的統治者如何不顧道德觀念的約束來獲得並保持其權力——譯者注)那樣的人物。也許他真的是,不過我從來不怎麼注意他。”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在上學的第一天就不幸地跟最不受歡迎的孩子坐在了一起。但是查德的話卻讓我想為莫登辯護。“我喜歡他。”我說。“他是個工程師,工程師都怪怪的。你打籃球嗎?”“有時候打。”“每周二和周四的午餐時間都會在體育館來場自由賽,你也一起來吧。還有,也許有時間咱倆可以出去喝點東西、看看比賽什麼的。”“聽起來不錯。”我說。“有人跟你說了公司啤酒狂歡節的事兒嗎?”“還沒呢。”“我猜那不是莫登感興趣的。不過那可真夠熱鬨的。”他似乎靜不下來,身體不停地扭來扭去,就像籃球選手在尋找灌籃最佳路線,“噢,哥們兒,你會參加兩點鐘的會議吧?”“絕不會錯過。”“棒極了!真高興能與你共事,哥們兒。我們一定能闖出一番事業,你和我。”他衝我燦爛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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