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天煉獄式的訓練中,曾參與過Lucid掌上電腦設計的工程師和參與銷售的頂尖產品銷售代表們往我腦子裡填塞了各種各樣毫無用處的信息。在主管的辦公區我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這裡原來是一間小庫房,我幾乎從來沒在那兒呆過。我總是老老實實地接受訓練,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對於這樣的生活我不知道還能神誌清醒地忍耐多久,但是隻要一想到馬裡恩聯邦監獄裡硬邦邦的床位,我就不得不打起精神。終於,有一天早上我被叫進了主管辦公區的一間辦公室,這間房子與尼古拉斯·懷亞特的辦公室僅有一間之隔(就在尼古拉斯·懷亞特辦公室隔壁的隔壁)。辦公室的黃銅門牌上寫著:朱迪絲·波爾通。整間辦公室一片白色——白色的地毯、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大理石桌子,甚至擺放著白色的花朵。尼古拉斯·懷亞特坐在一張白色真皮沙發上,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徐娘未老,風韻猶存。他們正在聊天,看起來非常熟稔。女人不時碰碰懷亞特的胳膊,兩人笑得很開心。她的頭發是赤銅色的,那雙修長的腿端莊地交叉著,深藍色的套裝更顯得她身姿曼妙——顯然她在保持身材上下了大本錢。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紅唇光滑而豐滿,眉毛高挑,極具挑逗性。年輕的時候她肯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可惜歲月漸催紅顏老啊。我記起之前見過她,上周市場部的同事以及工程師給我上課的時候,懷亞特常會來露個麵,這個女人總是在懷亞特身邊。好像每次她都是一邊看著我,一邊在懷亞特耳邊竊竊私語。但是我們從來沒被介紹認識過,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誰。我向他們走近的時候,她並沒有起身,隻是向我伸出一隻手——玉指纖長,指甲鮮紅——莊重地跟我緊緊地握了握手。“朱迪絲·波爾通。”“亞當·卡西迪。”“你遲到了。”她說。“我迷路了。”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她搖搖頭,微笑著撅了撅嘴。“你沒什麼時間概念。我不希望看到你再遲到,明白了嗎?”我也笑了笑——就是那種被警察抓住後,質問我是否知道超速時我擺出的笑臉。這個女人很難對付。“當然。”我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懷亞特饒有樂趣地看著我們交流。“朱迪絲是我最有價值的手下之一,”他說,“我的‘高級教練’,我的禦用顧問,也是你的‘斯文加利’(Svengali,得名於喬·都·莫裡亞的《特裡比》中會催眠術的惡棍,意指那些惡意勸誘和強迫他人服從自己命令的人——譯者注)。我建議你仔細地聽清她說過的每一個字。給我記住了!”說完,懷亞特起身先走了。走的時候,朱迪絲向他輕輕揮了揮手。現在你絕對認不出我了。我已經麵目一新了,連座駕都升了級——公司給我租了一輛銀色的奧迪A6,以此取代了我從前的老式Bonda。我的行頭也全麵更新了。公司的一位高管(一個來自英屬西印度群島的黑人,從前是當模特的)某天下午領著我去一個昂貴的地方購買衣服。她說她就是在這兒給尼克·懷亞特選購衣服的。對於這樣的地方,以前我隻能站在櫥窗外麵過過眼癮。她挑了一些西服套裝、襯衫、領帶,還有鞋,用公司的運通卡付了賬(她甚至買了些她稱之為“裹腿”的東西,其實也就是短襪)。這些可不是我常穿的Structure牌不入流的貨色,這是阿瑪尼、傑尼亞!名牌就是名牌,看一眼它們高貴的氣質就能推斷出這準是意大利婦女一邊聽著威爾第(意大利歌劇作曲家,他因把意大利歌劇推到最完美的藝術形式而著名——譯者注)的歌劇,一邊一針一線手工縫製而成的。我的絡腮胡子被她戲稱為“乞丐的道具”,被迫剃掉了。雞窩頭當然無法幸免於難,她帶我去了一家豪華的美容沙龍,我走出來的時候就像拉夫·勞倫的模特,隻是沒那麼陰陽怪氣。不敢想像下次見到塞斯時會怎樣,我知道我肯定會被他鄙視的口水給淹死。為了掩人耳目,公司為我編造了一個故事。企業部和路由器事業部的同事和經理們被告知,我被“調職”了。一時間流言四起,有的說我的部門經理對我終於忍無可忍,所以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了;有的說懷亞特的一位高級副總裁很欣賞我寫的備忘錄,也“喜歡我的態度”,因此不但沒有將我降職,反而對我委以重任。總之,沒有人知道事實真相,大家所知道的隻是有一天我突然從辦公間消失了。如果誰有興趣仔細看看公司網站上的組織結構表,會發現我現在的頭銜是特彆項目主管,隸屬總裁辦公室。電子版和紙版的檔案也同樣被編造好了。朱迪絲轉向我,接著說話,就好像懷亞特根本沒來過一樣。“如果被特萊恩公司錄用,你就得每天早上提前四十五分鐘到達辦公間。無論是午休時間還是下班時間,都絕不能喝酒。你將會沒有歡樂時光,沒有雞尾酒會,不能和公司的‘朋友們’在一起‘鬼混’,也不能參加聚會。如果必須因公參加聚會,你也隻能喝蘇打水。”“你說得好像我是在加入嗜酒者互戒協會一樣。”“醉酒是軟弱的表現。”“看來抽煙是更不可能了。”“錯,”她說,“吸煙是個肮臟、讓人討厭的壞習慣。它是缺乏自製能力的表現。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吸煙區正是社交的理想場所,在這裡你能跟來自不同部門的人進行溝通,獲取有用的情報。現在,來看看你的握手方式。”她搖了搖頭,“很糟糕。要知道麵試最開始的五秒鐘是決定你能否被聘用的關鍵時段——麵試官單憑你握手的方式就能決定你的去留。不管其他人向你傳授彆的什麼麵試秘訣,那都是騙人的。隻要握手的方式恰當,你就得到這份工作了,剩下的時間裡你隻需努力使麵試官們不改變主意就行。大概因為我是女人,所以你剛才和我握手的時候用力過輕。不要這樣,一定要緊緊地、有力地握住對方的手,不要馬上鬆手,保持……”我頑皮地笑了笑,插嘴說:“最後一個跟我這麼說的女人……”我注意到她硬生生地收住了話,趕緊說:“對不起。”她可愛地偏向一邊抬起了頭,笑著說道,“多謝。”頓了一頓又接著說:“保持一秒到兩秒時間。看著我的眼睛,微笑。把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讓我們再來一次。”我站起身,又和朱迪絲·波爾通握了一次手。“有進步,”她評價道,“你是個天才人選。遇到你的人都會有這種感覺——‘我喜歡這個人的某個方麵,雖然我還不知道是哪個方麵。’你就有這個本事。”她仔細地審視著我:“你的鼻梁骨折過?”我點點頭。“讓我猜猜,是踢足球時受的傷吧?”“事實上,是曲棍球。”“很可愛。你是運動員嗎,亞當?”“以前是。”我又坐了下來。她身體向前傾斜,一隻手托住下巴,認真地端詳著我。“我能看出來。從你走路的方式、體態上都能看出來。我很喜歡這種氣質。但是你沒有保持同步。”“什麼?”“你必須與麵試官保持同步。像我這樣,我正在向前傾斜,你也得向前傾;我往後靠,你也得往後靠;我交叉著雙腿,你也得交叉你的腿;注意我的頭部傾斜方向,模仿我的姿態。甚至於你的呼吸也要與我保持同步。自然一點,不要太露於形跡。這樣一來,人們的潛意識就會與你親近,繼而讓他們覺得跟你相處非常舒服。人們喜歡與自己相似的人。明白了嗎?”我天真地咧嘴笑了——至少我自己認為是天真的。“還有一件事,”她又向前傾了傾,現在她的臉與我的之間隻有幾英寸的距離。她小聲說:“你抹了太多的須後水。”我的臉窘得發燙。“我來猜猜,達卡(一種男士香水品牌——譯者注)的。”她沒等我回答,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對的。“高中生的最愛。我敢肯定你當時迷倒了不少拉拉隊隊長。”後來我了解到朱迪絲·波爾通的背景,她是懷亞特電信的高級副總裁之一。幾年前,她還是麥肯錫谘詢公司旗下的一名高級顧問,專為尼古拉斯·懷亞特提供關於如何處理敏感的人事問題、如何消除公司最高層人員之間的衝突、交易背後的心理因素、談判以及獲利等方麵的建議。她是行為心理學博士,所以大家叫她波爾通博士。稱她為“高級教練”也好,“領導力戰略家”也好,事實上她就像是懷亞特的私人奧林匹克級教練。她向他建議誰是當主管的料、誰不是當主管的料、誰應該被炒魷魚以及誰在他背後搞小動作等等。她對員工的不忠有著X射線般的洞察力。難怪懷亞特會用天價把她從麥肯錫挖過來。在這裡,她有足夠的權威,能毫無顧忌地當麵忤逆他的意思,甚至對他說一些他絕不可能容忍其他人說的話。“現在,我們的第一個任務是學會如何成功地通過麵試。”她說。“我已通過了這兒的麵試。”我說道,聲若蚊蠅。“亞當,今時不同往日,”她微笑著說,“你現在的身份是這一行中的頂級人才,去麵試的時候你就得像個頂級人才,就得讓特萊恩的人迫不及待地想把你從我們這兒偷去。你喜歡在懷亞特公司工作嗎?”我看著她,覺得這個問題很傻。“呃,我應該是在努力跳槽,不是嗎?”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猛吸了一口氣。“不,你應該積極正麵地回答問題。”她把頭扭向一邊,然後模仿我的聲音(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說:“我熱愛在懷亞特的工作!它總是讓我振奮!我的同事們都棒極了!”她模仿得如此逼真,讓我感覺很怪異,就好像是在聽電話應答機裡自己的留言錄音。“那麼我為什麼還要去特萊恩公司麵試?”“機會,亞當。在懷亞特的工作沒什麼不好,你沒有絲毫不滿。你隻不過是在自己的職業道路上向前邁進了合理的一步——因為在特萊恩公司你能有更多機會做更重要、更好的事情。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亞當?”我想了一秒。“沒有弱點,真的,”我答道,“決不要承認自己有弱點。”她皺了皺眉。“噢,天哪,他們會覺得你得了妄想症,不然就是愚不可及。”“這是個狡猾的問題。”“這當然是個狡猾的問題。參加麵試就好像走進了地雷區,我的朋友。你必須‘承認’自己有弱點,但是決不要告訴他們任何有損你形象的信息。因此,你可以承認自己是個過於忠誠的丈夫,太過慈愛的父親。”她又操起了我的聲音,“有時候我會因為太習慣使用某個軟件而不去試試彆的。或者,有的時候,當我被小事情打擾的時候,我不習慣開口抱怨,因為我覺得事情總會過去的,而發牢騷是無濟於事的。或者也可以這樣回答,我往往對項目太過投入,所以有的時候我會延長工作時間,問題就是太長了,因為我實在是熱愛我的工作,總想把它乾好。也許我投入了過多的、不必要的精力。明白了嗎?他們一定會聽得流口水的,亞當。”我微笑著點了點頭。天啊,天啊,我怎麼把自己搞到這個境地了?“你在工作上犯過的最大錯誤是什麼?”“我顯然得承認我犯過點什麼錯。”我神經質地說。“你學得很快。”她冷淡地評價道。“也許是——有次我主動承擔了過多的責任,然後……”“——然後搞砸了?如此說來,你對自己的能力沒什麼自知之明了?你不該這麼回答。你應該說,‘哦,沒出過什麼大問題。隻是有一次,我在給老板寫一個重要的報告時忘了備份,結果我的電腦死機了,數據全部丟失了。我不得不熬夜工作到淩晨三點,從頭再寫丟了的那部分。我得到的教訓是:一定要給文件備份。’明白了?你所犯過的最大錯誤的原因也不在你,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對的。”“明白了。”我感到襯衣的領子勒得好緊,我隻想早點離開這兒。“你是個天才人選,亞當,”她說,“你會乾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