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18(1 / 1)

青柳雅春被迫坐進了那輛車身有橫線的轎車,就是剛才親眼看見它駛離這棟公寓的那輛轎車。車內非常寬敞,還鋪著地毯,感覺相當高級。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依然戴著耳機。青柳被押進後座的最內側,手上既沒有手銬也沒有繩索,身體可以自由移動,但那個警察廳派來的男人就坐在身旁。他自稱是佐佐木一太郎,有著微微的波浪卷發、尾端下垂的雙眼皮,給人一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名門大少爺的印象,然而不是那種脆弱的優等生,而是像一個從來不曾吃過苦的天之驕子,散發出一股傲人的氣勢。“你們要帶我去哪裡?”青柳問道。被奪走的背包如今正擱在佐佐木一太郎身旁,被脫掉的毛帽也塞進了背包。“一開始,我以為你在東口。”佐佐木一太郎沒有回答青柳的問題,隻是麵無表情地說道。“一通來自你手機的電話,打到小野的手機。調查發訊位置,確定是在車站東口的圓環處,聲音也是你的。所以,我跟他前往東口。”佐佐木一太郎往開車的男人望了一眼。“但是在途中,我接到了捜查本部打來的電話。本部告訴我,在你打手機的那個地點,有一座保安盒,保安盒所拍到的影像中看不到你的身影,隻有一個男人正以生疏的動作操作手機跟一台小小的儀器。”“那是數位錄音筆。”青柳全身無力地說道。“原來是錄音筆。”“看來一切都在你們的監視之中。”“我在電話中說過了,如今正處於非常時期。”“那個保安盒的係統在非常時期之前就存在了。”“難不成我們要等到下雨了才來修補屋頂嗎?”青柳雅春非常害怕,不知自己何時會被毆打,而且也有了一定會被修理的心理準備。佐佐木一太郎就坐在自己身邊,隻要他想,隨時可以出手。何況照他的說法,現在正處於“非常時期”,他似乎有權這麼做。但是佐佐木一太郎隻是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動。青柳的心裡閃過一個疑問:“這個佐佐木一太郎相信我就是凶手的程度到底有多深?”他的眼神極為冷漠,宛如一個觀察者或研究人員,完全感受不到對犯罪者的厭惡,或是對工作的使命感。青柳忍不住說:“其實你心裡很清楚,我是被冤枉的吧?”佐佐木一太郎一聽,兩眼微睜。“你早就知道凶手不是我吧?”“這我也在電話中說過了,大部分的凶手都是這麼主張的。”佐佐木一太郎麵無表情地如此說完之後,接著又說:“明天我們就會公布你的情報,包括照片、姓名及一切資料。你是個名人,應該會比一般人更令社會大眾震驚吧。”“我根本不是什麼名人。”“你不是救了女明星嗎?”“我隻是被當成了名人炒作。”“把人捧上天再摔下地,是世人共有的興趣。”“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是凶手?”“證據已經一樣一樣冒出來了。”“一樣一樣冒出來?怎麼冒?從哪裡冒?”“很可惜,證據這種東西就是會冒出來。”佐佐木一太郎閉上雙眼,再緩緩張開,依序說明:“你今天在殺害首相前曾到豬排店吃飯,店長已經出來作證了”、“你買遙控直升機的那間店,也提供了監視錄影帶”、“你在河岸邊練習操縱遙控直升機的模樣,被民眾以攝影機拍下來。”“太荒謬了。”青柳激動地說道。唾液從口中飛濺而出,沾在佐佐木一太郎的鼻子旁,他卻毫不在意。“我今天根本沒去過豬排店。”中午跟森田森吾一起吃的是速食。“而且,我的遙控直升機也不是自己買的。”遙控直升機是井之原小梅買了之後直接交給自己,我隻是付了錢。“監視器的影像已經留下了證據。”佐佐木一太郎依然維持冷靜。轎車左轉,青柳的重心不由得往右移,佐佐木一太郎卻依然端坐不動。“你確實出現在畫麵上,每個人都相信,就是這麼回事。”“那是冒牌貨。”青柳說完這句話,也不禁覺得“冒牌貨”這個字眼聽起來多麼荒誕無稽。“我打算給你一個機會。不,正確來說,是上麵的人希望給你一個機會。”“機會?”由佐佐木一太郎的語氣聽來,似乎不是什麼多開心的事。“讓你自首的機會。現在我還沒有給你上手銬,我可以讓你在警察局前下車,隻要你願意在被通緝之前自首,承認自己殺害首相就行了。”“即使我根本不是凶手,也得承認?”“一旦公開情報,除了你之外,你的家人、朋友、職場上的熟人,全都會受到牽累,媒體記者會追著他們跑。你應該可以想像吧?在事態演變到那個地步之前,勸你還是自首吧。”“就算自首也一樣,到頭來媒體記者還是會在我的生活圈打轉。”對於媒體的難纏與影響力,青柳早已有深刻的體驗了。聽到他這句話,佐佐木一太郎緊緊閉上了嘴。“我不可能自首,因為我不是凶手。”青柳打定主意,不管說多少次,都會是這句話。“你不自首,我隻能把你帶進警察局。”佐佐木一太郎以絲毫感受不到溫度的語氣說道。然後又說:“聽著,如果你肯自首,”頓了一下,接著說:“也就是說,如果你認罪的話,”接下來,微微加強了語氣,“我們會努力讓你的生活周遭不發生麻煩。的確,今天這件事實在引人注目,也相當恐怖,但身為犯人的你可能也有一些苦衷,例如一些讓媒體也能夠微微感到同情的背景因素,我們會特彆強調這些部分。”“我沒有那種背景因素。這跟什麼背景都無關,因為我根本不是凶手。”青柳依然如此主張著。“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讓社會大眾認為你有那樣的背景因素。”青柳一瞬間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想了一下才說:“你的意思是捏造?”“我的意思是控製情報。你雖然是凶手,卻不是一個令人憎恨的可怕凶手,你的行為雖然無法原諒,卻頗值得同情,我們可以幫你塑造這樣的形象。”“製造假情報?”“製造印象。”佐佐木一太郎簡潔有力地說道。“所謂的印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就算沒有任何明確根據,大家還是會對事物抱持著某種印象。印象可以改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一家餐廳,餐點的味道完全沒變,但是客人增加,那是因為大家對餐廳的印象變好了;原本大受歡迎的演員突然接不到工作,那是因為大家對他的印象變差了;暗殺首相的凶手變得不再那麼可惡,那是因為大家對他的印象產生了共鳴。”姑且不論佐佐木一太郎心中是否認為青柳雅春真的是凶手,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並不打算將青柳直接帶往警察局,而是想儘辦法說服他自首,這點讓青柳產生懷疑。這是一件如此嚴重的大案子,佐佐木一太郎明明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拉進警察局,何必多費唇舌在這裡跟他談條件呢?有什麼理由讓佐佐木一太郎想要這麼做?漸漸地,青柳理解了狀況。想必這個人的目的,或者應該說“他們”的目的,是想要儘量低調地解決這件事。他們並不想知道真相。他們對金田首相被暗殺的真正理由、動機、手法以及真凶的身份都沒有興趣。他們隻是想以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收拾善後。如果強行逮捕青柳雅春,他很可能徹頭徹尾地強調自己的清白。雖然有遙控飛機用品店的影像及豬排店店長的證詞,但對青柳來說這些都是偽證,一定會在法庭上全盤否定,就算最後“他們”在法庭上獲勝,還是會在一般民眾的心中留下疑竇,不見得能令所有人接受。所以,他們才打算說服青柳雅春認罪,以“管他什麼證據,凶手本人都認罪了,肯定不會錯的”這個論點來讓社會大眾信服吧?這樣的計劃執行起來比較簡單,問題也較少。隻要向世人如此主張,並獲得媒體的認同,一切就搞定了。想通這一點的青柳雅春並未因此情緒激動,反而是全身無力。既然他們對真相絲毫沒有興趣,那麼有什麼辦法能證明自己清白呢?就算找出真正的凶手放在他們眼前,情況也不會改變。青柳感到一陣暈眩,深深的無力感,讓他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倒豎。“你覺得自首不劃算嗎?”佐佐木一太郎問道。“怎麼可能劃算。”“犯下這麼可怕的案子,你還奢望什麼?”“不是我做的。”“你現在快要淹死,正逐漸沉入沼澤中,不管你再怎麼拚命掙紮,也隻是增加下沉的速度,而且還有可能連累其他人。如果你乖乖不動,照著我們的指示去做,說不定水隻會淹到你的肩膀。”佐佐木一太郎依然以不帶感情的口吻說道。“彆哄我了,你們根本打算讓我滅頂,完全沒有存活的機會。”佐佐木一太郎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青柳雅春,似乎是在研究著他的反應。佐佐木在觀察,就好像動物園的飼養員為了掌握自己所照顧的動物的習性一般,張大眼睛、豎起耳朵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極為認真。車子停下來,本來以為警察局到了,但仔細一看還在馬路中央。往前一望,原來是遇上紅燈。“遇到紅燈時不是可以打開警笛,直接衝過去嗎?”“如果情況緊急的話。”“現在不緊急嗎?”“凶手已經抓到了,接下來隻要把你帶到東京就行了。”“東京?”“這個國家的特征,在於任何重要事情都在東京進行。”“能夠到那麼美好的東京,我真是太榮幸了。”眼前閃了一下。一開始,青柳並未理解自己被揍了,隻知道臉頰受到某種撞擊力道,脖子同時扭向一旁,視線變得模糊。拉回身子一看,一旁的佐佐木一太郎依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剛剛應該是被他以左手揍了一拳,但完全看不出他曾經做過任何舉動。窗外的景色依然毫無異狀地向後流去。“現在是警戒狀態,新乾線不是停駛了嗎?”身體的深處在發抖。驟然而來的暴力比臉頰上的疼痛更讓青柳雅春感覺到緊張與恐懼。但他還是勉強振作那幾乎要退縮的意誌,他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能顯露脆弱的一麵,否則一切就完了。“長時間的完全封鎖是做不到的,交通運輸係統正逐漸恢複正常,這條路也一樣。雖然還是有路檢,但目前已經可以自由進出仙台了。路檢跟封鎖都是為了逮捕凶手,隻要抓到凶手,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不是嗎?當然,新乾線也開始行駛了。”“是啊,我也這麼認為。”青柳雅春附和說:“所以才更糟吧?凶手現在還在逃亡中,很有可能趁這個機會逃走。”“你還想逃走?”“我不是凶手。”又被揍了一拳。這一次青柳確實看見了佐佐木一太郎的肩膀動作,在那一瞬間,臉頰一陣劇痛,脖子又再扭向一旁。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不讓疼痛與恐懼顯現,卻難以掩飾疼痛與恐懼確實存在的事實。他無法完全裝作若無其事,隻好趕緊望向窗外。就在此時,青柳察覺了幾件事,先後順序並不清楚,或許是同時也不一定。燈號還是紅燈,車子處於停車狀態。對向車道的路邊停著一輛貨車。這裡是仙台市北四番丁附近的一條東西向道路。那輛罩著帆布的貨車看起來很眼熟。是前園先生。青柳想看手表確認時間,又怕被佐佐木察覺,隻好忍下來。前園先生沒事吧?青柳仔細觀察貨車的載貨平台。數個小時前,從天橋跳到那塊帆布上的感覺再次湧現,那時候一定壓壞了好幾個箱子吧,一想到這會對前園先生造成困擾,胸口便一陣疼痛。白天閒聊時,他曾說過“今天有指定夜間送達的貨物”,還說為了趕回家看電視,會將送貨時間提前,看來時間應該差不多吧,可見得送貨很順利,沒有造成太大麻煩,真是太好了。02可以向前園先生求救吧?青柳將視線由車窗往下移,看見門把時,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隻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門把。佐佐木一太郎不知是因為勝券在握,還是胸有成竹,並沒有把他的手腳綁住,更令人吃驚的是,連車門也沒上鎖。青柳在腦海中拚命將整個流程順過一遍:打開車門,立刻衝出去,穿過對向車道,跳進前園先生那輛貨車的副駕駛座。想必他會非常吃驚,但應該會幫助自己。應該會的。如今正在等紅燈,這可以說是唯一的機會。往對向一看,前園先生正準備坐進貨車的駕駛座上,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去吧!”某個人的說話聲再次從體內響起,既像自己的聲音,又像森田森吾的聲音,也像阿一的。去吧,逃走吧!青柳也沒有望向佐佐木一太郎,微微抬起臀部,以左手拉住門把,將門把向後一扯,以右手推開車門,衝出車外……原本的計劃,是這樣的。然而事與願違。拉了門把之後,不知為何車門竟然文風不動,門把拉起來鬆垮垮的,似乎跟車門的開關完全沒有連結。“很可惜。”旁邊傳來佐佐木一太郎的聲音。青柳感覺自己的臉因羞恥而泛紅,接著又倏地刷白。“那邊雖然有門把,卻是假的。這輛車就跟一般警車一樣,那邊的門一定要從外麵才能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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