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9(1 / 1)

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青柳雅春往遮住窗戶的厚重窗簾望了一眼,擔心房內的燈光從外麵看來會不會很明顯。他靠著牆壁,環視室內。過去曾經好幾次送貨來這裡,如今自己卻站在這間屋子裡,這種感覺真奇妙,甚至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穿著送貨員製服的自己隨時會在門口按電鈴,喊著:“有您的包裹。”牆壁上有圖釘釘著一張地圖。青柳不知道那是哪個國家的地圖,隻見上麵排列著各種英文字母,各區域隨著標高的不同而著上不同顏色,似乎是一片廣大的土地。凝神細看,仿佛可見稻井先生正在這塊土地上緩緩邁步前進。02大約三個小時前,青柳從天橋上跳下來,摔在前園先生停在路邊的貨車後麵的帆布罩上,然後拚命從帆布裡爬出來。青柳往駕駛座一瞧,前園先生依然悠哉地睡著午覺。有人掉到車子後麵的載貨平台上,他竟然沒發現,未免睡得太熟了吧。驚訝的青柳原本想敲敲窗戶跟他打聲招呼,但想一想還是算了,現在不是悠閒打招呼的時刻。天橋上的幾個男人雖然被青柳突然跳下天橋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遲早還是會追過來。他越過護欄來到人行道上,拚命狂奔,在轉角處拐進了小巷裡。他一邊跑,一邊喊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很想找個地方讓自己冷靜一下。雖然想過再搭一次計程車,但是又怕被堵在塞車的路上;也考慮過躲進咖啡廳或電影院,但轉念一想,躲進那些地方,要是對方衝進來,就無路可逃了。這麼看來,隻能先到某人的家了。好好跟某人解釋清楚,拜托對方讓自己躲一陣子,等自己冷靜下來再說。“躲一陣子”這樣的字眼不禁讓他苦笑,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為什麼非得要拜托彆人讓自己躲一陣子呢?“這一切到底是怎麼搞的,”青柳從背包裡取出手機,卻不知該打給誰。有沒有哪一個住在仙台的朋友,在聽了他的解釋之後會收容他呢?腦中第一個想到的人竟是森田森吾。其實是除了森田森吾,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朋友,不禁一陣愕然,接著再次苦笑,如今已無法投靠森田森吾了。青柳接著想,打給阿一好了。穿過幾條小巷後,拿著手機,邊跑邊按下按鍵。不知道阿一現在是否還住在那棟公寓裡。青柳跟他已經兩年以上沒有聯絡了。當初自己成了電視上的名人時,阿一曾經打電話來,興奮地說:“青柳,真是不得了,你見到凜香了?好羨慕啊。下次聯誼的時候,我可以把你的事拿出來炫耀嗎?”此時,青柳趕緊找出當初阿一打來時的手機號碼,按下撥號鍵。通話鈴聲響起。跑步時呼吸不順加上身體晃動,難以將精神集中在電話上,青柳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阿一沒有接,進入了語音留言係統。正當青柳煩惱著該不該留言時,旁邊的矮樹牆中跳出一隻貓,嚇了他一跳,此時錄音開始的訊號聲已經響了。“啊,我是青柳。”他來不及多想便開始說話,但是接下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保持沉默,沒過多久,訊號聲再次響起,錄音結束。他切斷電話,煩惱下一步該怎麼走,突然開始擔心會不會有人追了上來,趕緊往四周看一看,此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進入了當初送貨的負責區域。03他利用滅火器下麵的備用鑰匙進入稻井先生的家中,將窗簾全部拉上,看起電視。一開始,他關掉聲音,隻是看著畫麵。但是看節目來賓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嚴肅,讓他很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講什麼。屋子裡非常淩亂,壁櫥前堆了好幾個紙箱,宛如正在進行搬家前的整理,桌上也堆滿了東西。其實,青柳也不確定稻井先生是否還在旅行,雖然管理員說稻井先生在出發前預繳了一年份的房租,但那可能隻是為了保險起見,在他的計劃裡,這趟旅行可能不到一年。更何況,就算原本想進行長期旅行,但如果完全感覺不到自己“長大了”,也很有可能在中途喪失興致,臨時中斷返家。不過,就算稻井先生的旅行結束了,這種下午的時間也不可能在家吧,青柳如此猜想著。過去還在當送貨員時,從來沒遇過稻井先生這個時間在家的狀況。稻井先生在或不在雖然是場生死立判的賭注,青柳卻相信這場賭注贏麵極大。剛剛來到門口的時候,門上還是貼著“短期間內不會回家,包裹請寄放在管理員處,等我長大了就會回來”的紙條。青柳雅春看了之後心想:“果然還沒回來。”紙條早已褪色,卻還沒被撕掉。此時,他發現桌上放了一台隨身聽,心念一轉,在抽屜內翻翻找找,在最下層找到了一大堆看起來像訊號線的東西。他把看起來像耳機的東西挑了出來,首先找到手機用的小型麥克風與耳機。過去曾經看過有人用麥克風講電話,但一直很懷疑這樣的道具用起來是否方便。接下來,他又在抽屜深處找到一副黑色小型耳機。不管轉到哪一個頻道,都在重複報導金田首相的遊行畫麵,載著金田的敞篷車沿著東二番丁大道緩慢前進,接著出現金田的臉部特寫,安祥的臉孔,散發出強韌的意誌與氣度,下個畫麵則是拍到了從教科書倉庫大樓上空,有一架遙控直升機飛了下來。接著,爆炸了。青柳緊握著遙控器,心裡不禁如此默念著“裝了炸彈的遙控直升機”。他看著不斷重複的畫麵,凝視著遙控直升機的機體,皺眉心想:“會不會隻是單純的巧合?”他拿起自己的手機,慢慢地按下按鍵,電話簿出現井之原小梅的名字與電話號碼。04“請問我這台為什麼完全沒反應?是我做了什麼嗎?還是有人在整我?”經之原小梅的說話方式混雜了親昵的語氣及客套的措詞,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嬌小的身材、粗魯的講話方式與好強的個性似乎取得了微妙平衡。在Hello Work的求職情報觸控式熒幕前按了好幾次之後,她朝著隔壁的青柳如此問道。“我也不清楚。”青柳一邊說,一邊伸手到井之原小梅的熒幕上按了按,確實毫無反應。他滿懷疑惑,又按了按自己的熒幕,這一台倒是很正常。“喔,太好了,不是隻有我按才沒反應。”井之原小梅笑道。她的頭發是淡棕色,長度在肩膀上麵一點點。“為什麼沒反應?連麵試都還沒開始,在搜尋工作這一關就被刷掉,會不會太過分了點?”她如此抱怨道,令青柳啼笑皆非。“會不會是因為我剛剛吃了零食?”青柳開玩笑道。“啊!”她輕輕叫了出來,說:“我剛剛也吃了。原來凶手是零食。”就這樣,兩個人成了朋友,那是兩個月前的事。青柳每次到Hello Work找工作的時候,就會遇到井之原小梅,有時兩人還會一起吃午餐。“青柳的興趣是什麼?”井之原小梅曾如此詢問。青柳隻是淡淡地回答:“沒什麼特彆的興趣。”接著青柳反問她的興趣是什麼,隻見她眯起了眼,先說了一句:“我的興趣啊,可能會讓你感到意外。”接著才回答道:“遙控直升機。”05青柳按下手機上的撥號鍵,心想,還是跟井之原小梅聯絡看看吧。“保持警覺,懷抱戒心!”腦中響起了森田森吾說過的這句話。“不,”青柳在心中反駁。“我不是在懷疑她,我隻是想要確認一下。”通話鈴聲持續響著,卻沒有人接。接著,進入了語音留言係統。“又是你喲。”青柳帶著苦笑想著,不管是打給阿一還是井之原小梅,聽到的都是語音留言係統。“我是青柳,好久不見了。我剛剛看了電視新聞嚇了一跳,有人用遙控直升機乾下好大的案子呢。其實沒什麼特彆的事,隻是想告訴你這件事。”青柳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隻留下了這樣愚蠢而毫無意義的錄音內容,就這麼掛了電話。“一起玩遙控直升機吧,心情會變得很舒暢喲。”井之原小梅向他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天真,怎麼看都隻是一次很單純的邀約。青柳雅春轉頭望向電視。金田首相乘坐的敞篷車被爆炸的火焰掩蓋,濃煙彌漫整個畫麵,陷入混亂的人影四處竄動。這場爆炸事件發生時,青柳正與森田森吾坐在後巷的車裡。接下來,青柳又回想起後來發生的第二次爆炸,森田森吾的車子爆炸了嗎?雖然很想否定,卻偏偏做不到。“彆想那麼多了。”青柳如此告訴自己。根據電視公布的消息,仙台的國道全部遭到封鎖,新乾線、非新乾線鐵路及公車也幾乎全部停駛。“雖然目前還不確定凶手是個人還是集團,但至少有一個會操縱遙控直升機的人,而這個人現在應該還在仙台市的某個角落。”某電視台的節目中,一個頭銜是家的來賓滿臉嚴肅地說道。仔細想來,這幾句話並沒有什麼精辟的推論,但是對青柳而言,卻跟透過電視台的攝影機被人指出“凶手正在稻井先生的公寓裡,戴著耳機坐在電視前”沒什麼兩樣,全身不禁因害怕而顫抖。接著,青柳也看到了警方召開的記者會,這也是不斷被重播的影像。一個自稱是警備局綜合情報課課長補佐的男人麵對著麥克風,淡淡地回答記者的問題。當青柳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是佐佐木一太郎時,笑說:“真像文書處理軟體的名字。”說完之後,屋裡依然鴉雀無聲。佐佐木一太郎看起來很年輕,態度卻非常沉著冷靜。兩年前曾經成為媒體追逐焦點的青柳相當清楚麵對麥克風的壓力有多大。當記者問了問題,並且將麥克風湊過來的時候,總是會不知不覺產生“一定要回答才行”的想法,就算是沒有必要回答或是不可能回答的問題,也會被逼著說出一個答案。因此,青柳看見佐佐木一太郎在麥克風前對於記者的不斷追問卻依然維持沉著冷靜,不禁大感佩服。對於記者語帶挑釁的問題,他竟然可以泰然自若地回答“如果你如此建議,我們會重新檢討”,實在很了不起。佐佐木一太郎在記者會的最後一刻說:“這起事件發生在仙台,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去年才裝設的保安盒,對於情報的掌握幫助相當大。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一定可以查出凶手的身份並將其繩之以法。”青柳也知道保安盒的存在,隻是不清楚細節。據說是因為警方遲遲無法逮捕連續攔路殺人魔,才突然決定要裝設這東西。飯店周圍的矮樹叢下、地下道的角落、公共停車場等等,全市各處都可見其蹤影。像青葉路或廣瀨路這種大馬路上,甚至可以看見保安盒像行道樹一樣等間隔排列。“那些機器大剌剌地鎮守在各個角落,據說什麼情報都逃不過法眼呢。”之前曾經聽一名送貨同業繪聲繪影地說道。“任何情報嗎?”“還可以當測速照相機,找出超速的車子,並偷偷拍照呢。”“不可能把?”實在很難想像這機器能有那麼高的性能。“至少違規停車是一定會被拍到,勸你還是小心一點。據說,連手機的通話內容也會被監聽呢。”“竊聽通話內容,不就是侵犯個人隱私,這應該是很嚴重的問題吧?”“正因為是很嚴重的問題,才會偷偷摸摸地乾呀。”青柳當時一聽,心裡很想反駁:“說是偷偷摸摸,但是保安盒的設置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嗎?”他看著手上的手機,雖然不清楚竊聽的通話內容如何被利用,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手機是一種持續接收與傳送電磁波的機器,想起來確實挺可怕的。為了安全起見,他打算把手機電源關掉,正要按下開關的同時,忽然有了來電,沒有鈴聲,隻有震動,熒幕上顯示著“阿一”。“啊,阿一。”青柳迅速按下通話鍵說道。“青柳學長,好久沒聯絡了。”“乾嘛叫我學長。”過去阿一從來沒叫過自己學長,青柳不禁笑了出來。“何必這麼拘謹。”電話中傳來阿一咂嘴的聲音。“你是學長,當然叫你學長羅。”總之現在可不是談論怎麼稱呼的時候,青柳於是說:“抱歉,突然打電話給你。我想暫時住在你家,不知道方不方便?”“住在我家?”阿一的聲音明顯流露出難色,青柳趕緊又說:“啊,不過,應該不必過去麻煩你了,反正還不至於流落街頭。”“怎麼了?被趕出公寓了嗎?”“我把鑰匙搞丟了。”青柳胡謅道,臨時想出來的理由也還不差。“想叫鎖匠來開,又遇到些麻煩。你現在還是住在從前那棟出租公寓嗎?”“是啊,我還是住在這裡。鑰匙的問題明天之內能夠解決嗎?”青柳在腦袋裡努力盤算,反正稻井先生的家應該還可以待一陣子,沒必要非得到阿一家去打擾他,於是回說:“應該沒問題。”“對了,青柳學長,你最近過得好嗎?”聽到阿一又叫自己學長,青柳愣了一下,說:“我辭掉送貨員的工作了,現在靠著失業救濟金勉強生活。”“啊,這樣呀。”“你呢,阿一。”“電話講那麼久,不要緊嗎?”“電話?不要緊啦。”原本以為阿一在替自己擔心電話費的問題,但仔細一想,這通電話是由阿一那邊打來的。“我們那麼久沒見麵了,告訴我一些近況嘛。”“青柳,你現在在做什麼?”“我剛剛說過了,現在待業中。”“我的意思是,你現在這個時間在做什麼?”“在跟你講電話呀。”“話是沒錯,但你人在哪裡?”“在飯店裡。”青柳撒了個謊,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蒙上不白之冤,遭警方追捕,隻好侵入民宅,如今正大剌剌地坐在彆人家裡。接著,阿一隻說了一句“如果遇到什麼麻煩可以再打給我”便掛了電話。突然間,屋裡變得異常安靜。青柳凝視著手機。電視上依然播放著遊行的畫麵,但他完全不想戴上耳機聆聽內容。目前所能掌握的狀況隻有一個,就是目前還沒有人能掌握狀況,因此,電視台也隻能不斷重複播放相同的影像,就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相究竟是什麼,也沒有人能冷靜地分析,可以說完全陷入混亂的局麵。青柳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屋內的明亮度銳減,黑暗向外滲透擴散。青柳再次起身,審視屋內,站在成堆紙箱前,不禁露出苦笑,好幾個紙箱上還貼著委托單,其中有幾個看起來很眼熟,應該是自己送來的。青柳有種跟過去曾一同旅行的老友偶然重逢的感覺,不禁想要開口打招呼說:“哦,原來你還在這裡呀。”他漫不經心地從左邊角落開始一箱一箱看過去,偶然發現一個箱子上印著某食品公司的標誌。他開始移動箱子,宛如在玩堆疊遊戲,清出一個空間,將那個箱子拉了出來。打開一看,裡麵都是些便於攜帶的小包裝營養食品。他以前沒時間吃飯或懶得找餐廳時,也曾吃過幾次這種既不像零食又不像餅乾的食物。眼前這些營養食品不曉得是大量訂購後沒吃完,或是去打小鋼珠之類贏來的贈品,他抓起一些塞進自己的背包中。雖然稻井先生從來不曾出現過,但是擅自取走他人之物還是讓青柳頗有罪惡感。不過仔細一看,這些東西都已經過期半個月左右,他告訴自己等到事情結束之後,再買一些新的來補充就好了。青柳將紙箱稍微往兩邊移動,終於能夠打開壁櫥瞧瞧,裡頭有大量的旅遊書籍、介紹野營活動,以及看起來像昆蟲或植物圖監的書,看來稻井先生真的是個探險家。壁櫥下層放著一條摺妥的棉被,旁邊還有一捆白色繩索。他蹲下身子將這些東西拿出來之後,發現後頭還有一個看起來像圓筒型靠枕的東西。拿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睡袋。此外,青柳還發現一些摺好的衣服。毛衣、襯衫都被摺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好像擺在服裝店裡的商品。裡頭有一頂毛線帽,由三種顏色編織而成,雖然顏色過於鮮豔,青柳還是將它拿起來戴在頭上。走到浴室內照一照鏡子,心想,這帽子很適合遮臉。他回到客廳,打開背包,將繩索及毛帽塞了進去,卻發現拉鏈拉不起來,他繼續在屋裡四處翻找,希望能找到一個大一點的提袋或背包。青柳雖然有種“我竟然在彆人家乾這種事”的罪惡感,但如今已身不由己了。不久,找到一個深藍色背包,造型樸素,比自己的大一些。於是他拉開拉鏈,將東西全都移到新的背包裡。接下來,青柳發現冰箱內竟然塞滿了CD,著實嚇了一跳。冰箱的插頭並未插上,並不冰涼,但是很難理解為什麼要把塞在冰箱。冰箱裡的空間當然不適合放CD,因此CD全都是胡亂塞著。青柳不禁感到好奇,這麼一來食物要放在哪裡?或許是因為稻井先生經常外食,不需要冰箱,於是拿來當CD櫃了吧。仔細一看,冰箱門上貼了張小小的貼紙,上麵寫著“從今天開始你是CD櫃”,後麵還寫上日期。真不曉得這麼做是想要催眠冰箱,還是想要提醒自己。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稻井先生真的是怪人。正當青柳想要將這個曾經是冰箱的CD櫃關上時,疊得老高的CD堆坍塌,有幾張滑了出來。青柳看見其中一張CD是那張披頭四的四名成員正在穿越馬路的經典封麵,才發現它就是披頭四的《Abbey Road》。他回到客廳,取下插在電視上的耳機,改插在旁邊的迷你組合音響上,將CD放了進去。他找不到音響的遙控器,隻好直接按音響上的按鈕,選擇曲目,從後半段組曲的第一首《You Never Give Me Your Money》開始播放。沉穩的鋼琴聲響起,讓青柳的全身放鬆,不知不覺,他已經側躺在地板上,蜷曲著背,雙手抱住膝蓋。他伸手壓著耳機,聽見了極儘寂寥而抒情的歌聲在耳畔回蕩,曲調相當輕快,青柳感覺意識逐漸被耳機中傳來的旋律吸走。雖然才傍晚時分,他卻頗有睡意,或許應該稱之為疲勞吧,也或許是心中隱隱期待,等到一覺醒來,一切都會恢複原樣。保羅·麥卡尼仿佛不斷地在耳旁喃喃細語:“好孩子都可以上天堂。”CD不知何時已停止播放。就在青柳幾乎要進入夢鄉時,聽見了門口對講機的鈴聲,他心裡一驚,迅速坐起身來,望向門口,將耳機取下,往背包看了一眼,接著輕輕站起,將視線移到屋內走廊上,走廊的前端是一塊水泥地板。鈴聲再次響起。青柳轉頭望向牆壁。在電燈開關的旁邊有對講機的熒幕,上麵顯示門外的影像。“我們這邊現在隻有這間是空屋吧。”門外傳來了說話聲。公寓管理員出現在熒幕的角落,大門正麵則站著兩個男人。兩人都穿著西裝,但不是青柳在自家公寓遇到的那兩個男人。“把門打開。”西裝男子之一對著身旁的管理員粗魯地說道。由於鏡頭的角度是由上往下,三個人都變成了可愛的大頭小身模樣,但是對青柳雅春來說,現在當然沒時間去管誰可不可愛,隻覺得心臟激烈跳動,胃開始抽痛。“為什麼他們會知道我在這裡?”這是內心的第一個疑問。這兩個人來這裡的目的幾乎可以肯定是為了逮捕自己。但是青柳完全想不透,為什麼他們會知道自己躲在這棟公寓內。當然,把整個仙台市的房屋全都查過一遍的做法也不是毫無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們能找到自己的藏身地也隻是地毯式搜索的成果。但是,這樣的做法真的能夠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嗎?或許是時間過了太久,熒幕上的影像消失了。青柳首先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感覺走廊好長好長。門外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衝進來。他擔心如果氣勢鬆懈下來,自己恐怕會嚇得坐倒在地板上。他慢慢移動腳步,踏上水泥地板,隔著大門可以感覺門外有人。首先確認門口鏈條已扣上,接著蹲下來拿起鞋子,再走回屋中,把空紙箱壓扁,在上麵穿鞋,接著拿起背包,轉頭看著窗戶,從窗簾的縫隙可以稍微看到外麵,天色已晚。背包中有自己的東西與剛剛跟屋主暫借的營養食品及繩索。青柳轉頭望向紙箱山,猶豫著該不該再放點什麼東西進去。對講機的鈴聲再次響起,青柳望向熒幕。兩名西裝男子出現在畫麵上,管理員站在他們身後,似乎正拿起滅火器,尋找著下麵的備用鑰匙。“啊,不見了。”管理員大喊:“這裡原本有備用鑰匙。”“應該是被人拿去用了。”西裝男之一說道。“那個人就在屋裡。”另一個人接著說道。熒幕上照出管理員低著頭從懷裡取出鑰匙的畫麵,他將鑰匙交給了兩人。接著,門把開始發出聲響。青柳站起來,再次看著窗戶,沒時間猶豫了。他從背包中取出繩索,走向陽台。感覺背後的大門被打開了,鏈條被拉扯的聲音也同時響起。“啊!”某人喊著:“喂,鏈條扣上了。”青柳背起背包,轉過身來將旁邊整座的紙箱山推倒。雖然紙箱比預期還重,但奮力一推,堆疊的紙箱全崩塌,形成一麵牆壁。高度隻到成人的腰部,但多少可以發揮阻擋作用。有幾個箱子在撞擊地麵時裂開,裡麵的東西掉了出來。“稻井先生對不起。”青柳在心裡喊著。此時,他偶然看到一個扁盒內散落的東西,反射性地拿起一個,不及細想,總之先塞進口袋再說。此時,門口鏈條似乎被撞斷了,整扇門完全打開。屋內傳來“青柳!”的喊叫與腳步聲。青柳粗魯地拉開窗簾,扳動窗戶上的鎖扣,將窗扉往旁邊推開,風灌進屋內,高鼓起窗簾。接著他衝入陽台,將繩索綁在欄杆上。從這個三樓陽台看出去的景色雖無獨特之處,但視野還算不錯,傍晚的住宅區散發出一種安祥恬靜的氛圍。男人的吼叫聲從屋內傳來,坍塌的紙箱似乎發揮了阻擾的效果。青柳將繩索在欄杆上綁了兩圈後,丟向樓下。雖然長度不足以延伸到地麵,但距離已相差不遠。就在這時,響起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青柳還來不及細想是怎麼回事,便看見身旁的窗玻璃破了,原來是有人開槍。他將雙手放在頭上,哀叫起來。玻璃碎片飛入陽台。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爬上欄杆,舉腳跨過,繩索是否已綁緊,自己也不敢肯定。“青柳,站住!”他聽見男人的吼叫,自己則在欄杆外側,抓著繩索吊在半空中,欄杆發出吱吱聲響,背上的背包比預期還重,身體一度左右搖擺,欄杆再次發出了令人不安的聲響。青柳兩手緊抓繩索,將雙腳勾在繩上,開始往下爬,滿心焦急地爬到了二樓的高度。一邊確認身體與地麵之間的距離,一邊想著,再下降一點、再下降一點就可以跳下去了。欄杆發出的聲響更大了。青柳擔心係著繩索的欄杆撐不住,不禁抬頭往上看。一張男人的臉,就在自己的正上方。“不準逃!我要開槍了!”男人站在陽台上,低頭看著青柳說道。他一驚,雙手差點就放開繩索。男人上半身探出欄杆,看著吊在繩索上的青柳,他手上的槍已經確實瞄準,他真的會開槍,並非隻是單純的威脅。瞪著青柳的男人有著淡淡的眉毛、長長的下巴,年約三十多歲,表情看起來像爬蟲類。隻見他將槍口對準著青柳的身體,手指放在扳機上。青柳全身一震,心想“他要開槍了”,右手趕緊伸進口袋中,僅以左手抓住繩索,左手手腕的肌肉高高隆起,當初搬運沉重貨物的感覺重新回來了。腦袋還無暇細想,身體已經感到恐懼。“一開槍就完了、一開槍就完了。”青柳一麵心急如焚地想著,一麵從口袋中取出一樣東西——飛鏢。他抓直飛鏢,左腕施力,讓上半身向後仰。根本沒時間瞄準,對方隨時會開槍。“他快開槍了、他要開槍了。”內心充滿著焦急不安,他奮力抬起右腕,左手緊握繩索,將飛鏢朝著陽台欄杆的方向迅速投出。“飛鏢?是那種對著靶子丟出去的飛鏢嗎?”“還有彆的東西叫做飛鏢嗎?你告訴我吧。”以前曾經跟管理員交談的內容閃過腦海。由於揮出的動作太大,繩索承受不了負擔,突然傳來一聲類似金屬片彈開的聲音,欄杆扭曲變形,繩索完全鬆脫。看見飛鏢插入握著手槍的男人耳邊的瞬間,青柳的身體也開始下墜。背包差點脫手飛出,他趕緊用力勾住背帶。下麵剛好是花叢,幾株杜鵑花整齊排列。青柳以彎曲膝蓋著地,下巴撞在膝蓋上,腦袋因衝擊陷入一片混亂,枝葉割傷了腳,但沒時間去管痛不痛了。他試著站起來,確定關節還能動、膝蓋也沒有受傷後,便跨步狂奔。回頭一看,那兩個男人還站在稻井先生家的陽台上,其中一人因為被飛鏢射中,正用手捂著耳朵,另一人則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或許是距離太遠,並沒有開槍。公寓南側是平麵停車場,地上畫著白線,一輛輛車子整齊排列。青柳雅春一邊跑,一邊觀察每輛車的門鎖。如果能夠開車逃走,當然最好。路檢及道路封鎖的問題雖然一度浮上腦海,但馬上被拋在一旁。比起未來才會遇到的路檢,當下的疲勞與恐懼才是更大的問題。一包營養食品跌出背包,但他沒時間回頭去撿。偶然發現一輛門鎖沒鎖的轎車,便趕緊奔了過去,打開駕駛座的車門,伸手在方向盤旁邊一摸,很可惜,鑰匙並沒有插在鑰匙孔上。在活動遮陽板及置物匣內翻找一陣,很遺憾,也沒找到鑰匙。關上車門,繼續跑。06青柳離開了公寓周圍區域,在狹窄的人行道上奔跑,靠車道的一邊有護欄,右側則等間隔排列著電線杆。途中曾經一度撞上電線杆,身體幾乎向後翻,但他不敢有片刻停下腳步,隻能撫摸著疼痛的肩膀,咬緊牙關向前跑。為什麼藏身地點會被發現?想得到的理由隻有一個。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警察廳的佐佐木一太郎曾說過,這起事件發生在裝設了保安盒的仙台,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青柳雅春一邊跑,一邊從口袋中取出手機。如果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掌握,那麼送出情報的應該就是這支手機了。或許警方可以靠手機訊號鎖定自己的位置,也可能是自己用這支手機打電話才暴露了位置,雖然不知道真正原因是哪一個,但至少可以肯定手機的通訊是受到監控的。當然,即使警方靠手機的訊號找出自己的所在區域,也無法得知高度之類的精確情報,就算知道自己躲在那棟公寓裡,也不知道到底躲在哪一間。想來,應該是向管理員詢問過了吧。青柳腦中浮現了阿一的臉。想要打電話給他,但是又遲疑了一下,說不定一按下撥號鍵,自己的所在位置又會曝光,最後還是關機,將手機塞回口袋。他來到了一條大馬路上。馬路中間有中央分隔島,雙向各兩線車道,兩旁的人行道也有將近十公尺的寬度。青柳放慢了腳步,不再奔跑,從背包中取出毛帽戴上,一直拉到眼睛上方。或許是因為這裡距離爆炸的現場頗遠,也或許是已經過了不算短的時間,路上的行人不再慌張奔跑。前方右手邊有個公車站牌,青柳一邊拉著毛帽一邊走過去。在公車時刻表旁邊站著一個穿高跟鞋的女子,明明是冬天,卻穿著性感的露背裝,裙子也極短,簡直像是參加耐冷大賽的高手。“公車快來了嗎?”“我也很想問這句話。”原本蹙眉瞪著時刻表的女子站直了身子轉頭望向青柳雅春。“我已經等好久了,一輛也沒來。”“道路好像被封鎖了,公車的營運公司可能也手忙腳亂吧。”“封鎖?怎麼回事?”女子再次皺起眉頭。“中午不是發生爆炸嗎?國道好像都被封鎖了,到處都有警察的路檢據點。”“什麼爆炸?”女子的兩眼綻放光芒,尖聲問:“發生了什麼事?”一輛輛車子駛過車道。雖然公車沒出現,但一般車輛還是自由來去,看來短距離的移動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應該到處都在塞車吧。“什麼?金田首相被炸死了,你不知道嗎?”青柳忍不住在句尾加重了語氣,有點擔心這句話會不會惹惱了她,但是她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更加深了好奇心。“不知道,你告訴我吧。”她湊了過來說:“金田是誰?為什麼被炸死?”青柳往左右看了看,又回頭望向身後。雖然已經從稻井先生的住處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但那兩個西裝男還是有可能隨時追上來。“啊,抱歉,我有點急事要辦。”“說完再走嘛,不是有個名人說過‘欲速則不達’嗎?”“誰說的?”“上次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個正在挑戰骨牌新紀錄的人說的。”“以他的狀況來說確實是欲速則不達,我想他隻是在說自己。”“告訴我嘛,為什麼會爆炸?凶手是誰?”女子的雙唇在青柳的眼前開合。此時,他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向後偷瞄一下,剛剛在公寓內拿槍指著他的兩個西裝男正站在遠處,不過似乎還沒有看到他。“啊,你在這裡乾什麼?”耳邊傳來這句話,青柳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看見一輛車在路邊停下。開車的人打開窗戶,往這邊看來,那是一輛駕駛座在左邊的車(一般日規汽車駕駛座在右邊。)。“釣男人?還是被男人釣?”開車的男子說道。男子滿頭卷發,從窗戶伸出來的左腕像巨木一樣粗,一張圓臉,戴著墨鏡,就連鼻子也很圓。車子的造型也是圓滾滾的,宛如巨大的蝸牛。“公車一直不來,我正在煩惱呢。”青柳身旁的女子說著便彈了一下手指,走向那輛蝸牛車。“載我一程嘛,快要來不及參加聯誼了。”“啊,可以呀,上來吧。”駕駛座上的圓臉男子說道。“咦?可是你去參加聯誼做什麼?你不是已經有我了?”“法律規定有你就不能參加聯誼嗎?”女子一邊說,一邊走向車子,右手拎著的小皮包不停搖晃。“有啊,憲法第九條還是第十條。”“我可以肯定第九條絕對不是。”“啊,可能是我搞錯憲法了吧。”“哪來另一套憲法讓你搞錯?”“對了,你是誰?”駕駛座上的男子指著青柳問道。“不認識的人。話說回來,你知道那個叫金田的首相死掉的事嗎?”女子一邊走向副駕駛座,一邊說道。“咦?不知道。”青柳哭笑不得地想著,又一個不知道的。好羨慕他們這種與世隔絕的太平生活,女的去參加聯誼,男的開著可愛的車子,隻有我陷在難以想像的異常世界之中,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蠢事。“啊,難怪到處都是警察。”圓臉男子恍然大悟。“既然如此,小哥你也上車嘛,在車上告訴我這件大新聞。”青柳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已經被女子推了一把,往停在路邊的車子走近了一步。青柳也不反抗,進入車子後座之後,感覺車內彌漫著芳香劑的味道,雖然還不到嗆鼻的程度,卻也一時呼吸困難。座椅上有大量的CD,堆得像山一樣高,不時發生雪崩現象。為了不被外麵那兩個西裝男發現,青柳儘量壓低身子,湊向車窗往外偷看,那兩個人還站在步道上。“小哥,你想去哪裡?”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子說:“我們載你去,你將剛剛說的那件事詳細說給我聽嘛。”“太遠可不行,到處都有警察,要是被堵在車陣就慘了。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交通安全宣導周嗎?”駕駛座上的男人悠哉地歪著腦袋說道。“發生了一件大事。”青柳小心翼翼地解釋。“對,我就是想知道這個,快說吧,誰死了?”“喔?有人死了?凶手是誰?”聽這一對傻頭傻腦的男女這麼問,青柳反而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警察是如何得知自己所住的公寓地址及藏身地點,也不知道警方是如何掌握自己的名字及長相,但是對於一般民眾而言,例如像車上這對男女,他們並不認為青柳是一個帶有特彆意義的人物。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但或許是青柳早已陷入錯覺,以為所有人都在追捕著自己,因而此時感覺輕鬆不少,內心也開始產生“或許還有其他藏身之處”的希望。接著,青柳想到了阿一的家。總之,先到阿一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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