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5(1 / 1)

瓢蟲 伊阪幸太郎 2007 字 1天前

王子知道後方的車門打開,有人走過來了。他佯裝自然,靠坐到椅背上。提行李箱的男子經過走道。是戴黑框眼鏡的男子。他沒有停步,也沒有東張西望,快步往前走去。木村好像也注意到了,但他默默地目送男子離去。眼鏡男離開七車了。門關上,像要藏住他的背影。“是那家夥嗎?”木村低聲說。“是啊。他找到行李箱,是不是很興奮呢?然後還有另一組人馬在找那個行李箱,接下來就是貓捉老鼠了。愈跑愈前麵。真有趣。”“你要怎麼做?”“怎麼做好呢?”實際上王子正在思考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更好玩呢?”“國中生插手大人的糾紛,會吃苦頭的。”此時王子懷裡的背包傳出手機鈴聲。“叔叔的電話。”王子掏出手機。畫麵上顯示“木村茂”。“這是誰?”他把手機舉到雙手不自由的木村麵前。“誰知道?”“叔叔的家人?爸爸嗎?”木村哼了一聲,臉頰抽動,那反應等於是在說猜中了。“有什麼事呢?”“反正;疋是來問小涉的情況。”“哦?”王子看著繼續震動的手機,說:“啊,對了,叔叔,我們來玩遊戲吧。”“玩遊戲?我的手機裡沒灌遊戲啊。”“來試試叔叔的父親有多信任你吧。”“你在說什麼?”“叔叔接電話,然後求救看看。說你被壞人抓了,叫你爸爸救你。”“真的可以嗎?”木村很驚訝。“當然,不可以提起叔叔小孩的事。老爺爺隻要碰上孫子的事,馬上就會心軟嘛。”王子想起自己的祖母。他們家族親戚之間幾乎沒有往來,外祖父母和祖父又都在王子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對王子來說,實際上隻有祖母是他唯一一個長輩親戚。王子覺得祖母也一樣,蒙昧無知。在祖母麵前,王子當然表現得彬彬有禮,顯露出適度的幼稚,如果祖母買東西給他,他就坦率地表現歡喜。“慧真是個乖孩子。”祖母像這樣眯著眼睛,就像把自己無多的未來托付給孫子似地,濕著眼睛說。“長得真大了呢。”小學高年級的暑假,在祖母家兩人獨處的時候,王子曾問祖母:“為什麼不可以殺人呢?”那時他已經知道大人不會正經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根本無法好好回答,所以對祖母也沒有期待。“慧,不可以說那麼可怕的話。殺人是很可怕的事情啊。”可是當祖母麵露悲傷,開始了無新意的說明時,王子還是不禁感到失望。“那戰爭怎麼說?明明說不可以殺人,可是還是會打仗不是嗎?”“所以戰爭也是可怕的事啊。而且,喏,法律也規定不可以殺人啊。”“可是製定法律說不可以殺人的國家卻發動戰爭,對人處以死刑呢。這不是很奇怪嗎?”“等你長大就明白了。”祖母敷衍的話讓王子厭煩,最後他回了句:“是啊,傷害彆人是不對的呢。”王子按下手機通話鍵。“喂,小涉的情況怎麼樣了?”手機裡傳來感覺上了年紀的男聲。王子按住話口,匆匆交代“叔叔,通了。不可以說小孩的事哦。要是叔叔不守規矩,小涉就永遠不會醒了”,然後把手機靠到木村的左耳。木村斜瞟著王子,邊煩惱該怎麼做,邊應道:“小涉很好。”然後他說了:“彆說那個了,老頭,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聽仔細了。”王子在旁邊聽著,不由得苦笑。原本應該慎重麵對,確認狀況和流程才對,為什麼他卻那麼輕易就聽從了自己的提議?王子說是遊戲,但沒有說明規則。明明應該先聽到詳細內容後再開始遊戲的——王子憐憫起木村來。木村或許以為他是出於自由意誌在行動,結果也隻是被彆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突然有電車開過來,然後有人從他背後一推,要他上車,本來應該先確認列車的目的地,評估上車的風險才對,然而木村卻什麼部沒做,先上車再說。多麼膚淺啊。“其實我現在人在新乾線上,我預定坐到盛岡去。”木村接著說。“啥?跟小涉沒關係。沒事的啦。醫院的人會照顧小涉。”看來木村的父親對於木村拋下小涉,人在新乾線上感到生氣。木村拚命說明,想要安撫激動的父親。“總之,”他說。“總之,我現在落入壞人手裡了。是啊。啊啊?當然是真的啊。我騙你乾嘛?”王子差點爆笑出來,用力忍住。他那種說法,有人會信他才有鬼了。如果要彆人相信,就得下一番相應的工夫。留心語調、說明的方式,完全是要“請”對方相信自己。然而木村卻絲毫不努力,而是強迫對方努力。他隻是在“逼迫”對方相信自己,王子把臉湊近手機。“你又喝酒了是吧?”他聽到手機另一頭木村父親的聲音。“不是啦。聽好了,我現在被抓了。”“被警察抓了嗎?”確實,聽到“被抓”,隻會想到是被警察抓了——王子也想要同意。“不是啦。”“那是被誰抓了?你要乾嘛?”木村的父親厭倦地說。“什麼叫要乾嘛?你都不會想救我哦?”“你要向在超市倉庫工作,靠老人年金生活的我們求救?像你媽,膝蓋都出毛病了,連在浴室蹲下來都很勉強耶。你倒是說說,我要怎麼救在新乾線上的你?哪裡的新乾線?”“東北新乾線啦。再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仙台了。還有,我也不是叫你到新乾線來救我。是心情問題。”“我說你啊,我不曉得你是要乾嘛,可是居然丟下小涉,跑去坐什麼新乾線,你到底在想什麼?連我都搞不懂你了。”“就說我被人抓了嘛。”“抓你有什麼好處?那是什麼遊戲嗎?”聽到木村父親的話,王子悄聲說:“真敏銳。”這隻是一場遊戲,找樂子罷了。“所以說……”木村板起臉。“假設你真的被抓好了。雖然在新乾線裡被抓是怎麼一回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覺得反正一定是你自做自受。重點是,一個被抓的人,怎麼可能像這樣講電話?”看到木村語塞的樣子,王子竊笑不已。然後他把耳朵貼在手機上,說了:“啊,不好意思,我是坐在木村先生隔壁座位的國中生。”咬字雖然清晰,卻是帶著稚氣的語調。“國中生?”木村的父親對突然出現的王子聲音感到困惑。“我正巧坐在隔壁,叔叔好像在惡作劇。您打電話來時,他突然說‘我要裝作被卷入麻煩,嚇死老人家’。”木村父親的歎息好似透過電波,從這邊的手機泄了出來。“這樣啊。雖然他是我兒子,我也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如果他給你惹麻煩,那真是對不起了。他那人就愛胡鬨。”“叔叔是個很好玩的人。”“那個好玩的叔叔沒喝酒吧?如果他要喝酒,可以幫我阻止他嗎?”“好的,我會努力。”王子爽快地答道。這種語調能夠博得大部分年長者的好感。掛斷電話後,王子抓住木村的手臂說:“叔叔,果然不行呢。明明是父子,你爸爸卻完全不相信你嘛。或者說,你那種說法絕對不會有人信你啦。”王子說道,從背包口袋裡取出小袋子,從裡麵捏出縫衣針來。“喂,你要乾什麼?”“懲罰啊。叔叔玩遊戲玩輸了,得受點懲罰才行。”“你也太專製了吧。”王子重新捏好縫衣針,彎下身子。支配人類的是疼痛與痛苦。在列車裡雖然不能進行電擊,但至少可以拿針剿。理由什麼部好。透過決定規則,強製執行,就可以將立場的不同烙印在對方腦中。王子不理會困惑的木村,迅速地把針刺進他的指甲肉之間。“好痛!”木村尖叫。“噓!”王子斥責孩子似地說。“叔叔,你很吵耶。不安靜一點,我要把你刺得更痛哦。”“你少胡鬨了!”“聽清楚了,要是你叫出聲,我就刺更痛的地方。閉嘴忍耐,是可以最輕鬆結束的方法。”王子說,繼續拿針刺旁邊手指的指甲肉。木村的鼻翼撐大了。他橫眉豎目,隨時都要叫出來的樣子。王子沒辦法,在他耳邊低喃:“如果你再出聲,我就去刺小涉的指甲。我可以打電話這麼吩咐。我是認真的。”木村憤怒得整臉都紅了。但他或許是明白王子不是會虛張聲勢的人,臉色立刻變得鐵青,轉為晈緊牙關的表情。是承受憤怒,同時防備針帶來的疼痛的表情。他完全處在我的支配下了——王子心想。他已經對自己唯命是從了。一旦服從命令,人就會像下樓梯時跨出一步,就這樣直走到底一樣,漸漸任憑自己支配。要重新爬上已經走下來的樓梯,並不是件易事。“那我要刺嘍。”王子故意慢慢地把針紮進指甲肉裡。把尖銳的東西刺進指甲和皮膚之間,有種沿著肉體的隙縫,剝除多餘的痂的快感。木村輕聲呻吟。那張承受著痛楚的表情宛如忍住不哭的小學生般,教王子好笑得不得了。為什麼呢?——他同時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人會為了自己以外、不過是他者的人——即便那是自己的親骨肉——像這樣忍受痛苦呢?比起攬下彆人的痛,把自己的痛推到彆人身上更要輕鬆多了。此時王子的腦袋“咚”地感到一陣衝擊。瞬間眼前一片黑,視野消失了,他知道針從手中滑落,掉到地上去了。他重新挺直身體。他知道木村承受不了痛苦,用膝蓋和手夾住頭似地揍了他。仔細一看,木村臉上浮現“乾得好”的興奮和“糟糕了”的後悔與焦急。脖子在痛。王子不生氣。相反地他露出同情的笑,“痛到忍不住爆發了?”他調侃說。“幸好是我呢。我在班上也是導師掛牌保證的‘耐性十足,總是冷靜沉著’的好寶寶呢。這要不是我,現在已經打電話對叔叔的小孩做出什麼來了。”“哼。”木村回以鼻息。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吧。七車背後的門又開了。王子把注意力移過去。兩名男子從旁邊經過。兩人都是消瘦且手腳修長的人,視線滴水不漏地在車廂內掃視。眼神凶惡、臭著一張臉的男子看到王子,出聲說:“啊,這不是培西嗎?剛才我們碰過呢。”他的頭發像獅子鬃毛般飛揚。王子之前見過。“還沒有找到嗎?叔叔在找什麼去了?”“行李箱。還在找。”對方倏地把頭湊過來,王子警戒他會不會發現木村的手腳被綁住。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迅速站起,麵對男子,指著行進方向,刻意以稚拙的語氣說:“剛才我看見有個人提著行李箱往那邊去了。戴著眼鏡。”“喂,你不會又在騙我了吧?”“我才沒騙人呢。”另一個男子回頭,對頭發飛翹的男子低聲說:“快走。”“那邊現在是什麼狀況呢?”頭發飛翹的男子說。“或許正在對決。”對決?到底是什麼的對決?王子突然充滿好奇。“麥陶跟蜜蜂先生的大對決嗎?啊,可是說到蜜蜂,應該是詹姆士呢。”“又是湯瑪士小火車?”“詹姆士的鼻子被蜜蜂螫到,這事很有名吧?”“對一般人來說不有名。”然後兩人往前麵去了。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正因為如此,更令人感興趣。“喂,我們也去前麵看看吧?”王子問木村。木村臭著一張臉,不應話。“或許大家會集合在一起喲。”“那又怎麼樣?”“去看看嘛。”“我也要去?”“萬一我出事就麻煩了不是嗎?叔叔得保護我呀。就像保護自己的兒子那樣保護我喲,叔叔。要說的話,等於是我在拯救小涉的命。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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