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三車車廂的七尾不停地自問自答:怎麼辦?怎麼辦?昏倒的檸檬應該會睡上一會兒。可是蜜柑會從廁所回來。應該沒多久他就會發現出了什麼事,然後他會追上來。如果蜜柑往四車,也就是往行進方向去,那就得救了,但世上應該沒那麼好康的事。蜜柑會推測七尾逃往後方的可能性比較高。蜜柑應該會往這裡來。二車與三車之間的通道沒有廁所也沒有洗手台。七尾站在垃圾桶前,按下突起的地方,打開牆上的板子。雖然可以用來藏行李箱,但很難塞進一個人。一目了然。不能藏在這裡。那要怎麼辦?怎麼辦?七尾知道自己的視野愈來愈狹窄了。因為焦急:心臟開始怦怦亂跳。呼吸急促,說不出的不安揪緊胸口。他甩頭。怎麼辦?怎麼辦?腦中充滿呢喃。思考被泛濫成災的洪水給衝走了。漩渦團團轉著,把浮現出來的話語和情緒像在洗衣機裡胡攪一通似地。七尾委身在那股焦燥感的洪水中,激流攪拌著腦袋。當然,時間隻過了一下子而已,要說的話,隻有眨幾下眼睛的時間,但奔流停止的瞬間,心情也切換過來了。腦中的混濁消失,沒有思考也沒有躊躇,身體動了起來。視野完全異於剛才,一片開闊。二車的門在往後方走去的七尾麵前打開。噴氣聲宛如用力歎息似地響起。座位全部朝著行進方向,也就是七尾進入的方向。走過通道。右側,兩人座的中間有個男子在睡覺。是個頭發和眉毛摻雜了白發的中年男子,他把座椅完全放倒,半張著嘴睡著。熟睡得幾乎都像可以聽到鼾聲了。旁邊的座位擺著帽子。紅褐色的牛仔帽頗為醒目。雖然不清楚適不適合,但應該是那個人的東西吧。七尾經過的瞬間,拾起帽子擱在睡著的男子臉上。他也擔心可能會弄醒男子,但或許是睡得太熟,男子一動也不動。蜜柑看到這頂牛仔帽會起疑嗎?他不知道會引發什麼結果。或許什麼都不會發生。不過重要的是即使沒用,也要設下好幾個機關。對方會猜疑、推量、或許還會退縮,因為對方正處於被動。隻能靠累積這些來一決勝負了。一來到連接一車的車廂外通道,七尾立刻左右掃視,尋找能用的東西。行李放置處的空間有出國旅行用的行李箱。上麵貼著貼紙,感覺使用頻率很高。七尾抓住它,想要拖出來,但是太重,隻得作罷。旁邊有紙箱,用塑膠繩捆著。七尾解開繩索。打開箱子一看,裡麵還有盒子。是透明的塑膠盒,裡麵擺了一條黑繩子。怎麼會特地把繩子那麼寶貝地裝在水槽般的容器裡?七尾覺得好玩,湊上去一看,忍不住輕聲尖叫。裡麵裝的不是什麼繩子,而是一條蛇。仿佛具有黏性的光亮表皮上有著斑紋,在箱裡蜷成一團。七尾退到後方,跌坐在通道上。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蛇冒出來?這也是自己的不幸之一嗎?是不幸女神的新手法嗎?他目瞪口呆,幾乎想要歎息。而且七尾動到的時候,箱蓋滑開,蛇從裡麵溜出來了,他已經沒力氣驚訝,而是啞然了。七尾看著蛇滑溜地往行進方向消失,罪惡感油然而生,覺得好像犯了什麼無法挽回的過錯。話雖如此,他現在也沒有工夫悠哉地去追蛇。不曉得蜜柑什麼時候會從後麵追上來。七尾收拾好箱子後,站起來。他本來想把捆在箱上的塑膠繩也放回去,卻改變主意,把繩子從箱子上解開。他抓起繩索,在手中卷成一團。就彆管消失的蛇跑哪去了,他這麼對自己說。現在隻能快逃。通道上的廁所和洗手台無人使用。他檢查廁所內部,但並不想躲在那裡。蜜柑追上來的時候,如果看到廁所裡有人,一定會心生警戒。那樣會變成甕中鱉。進入一車。看見座位和乘客。他快步經過兩人座和三人座之間的走道。左邊的三人座上有個男子在睡覺。正上方的行李架突出一隻雨傘來。是折疊式雨傘,隨手擱在那裡。七尾毫不猶豫地把傘打開。“啪”地一聲,雨傘伸展開來。乘客的視線聚集過來,七尾不以為意,把它夾在隔一排的座位椅背上。然後他動手把手裡的塑膠繩綁在三人座中央座位的靠肘上。他跪到地上,蹲下身子,把繩索穿過座位底下,拉過走道,然後牽到兩人座的座位底下。從座位間的縫隙拉出來後,一樣綁在靠肘上。等於是在腳下拉了一條繩子。七尾小心不被絆倒——自己這麼倒黴,非常有可能掉進自己設下的陷阱,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跨過繩子,不再回頭,來到一車後麵。雖然可以出去末尾的通道,但那裡沒有地方可躲。他再次折回一車。雨傘和塑膠繩,能設下的機關就隻有這兩樣。這樣實在不夠。他想像蜜柑被雨傘分心,沒發現腳下的塑膠繩而被絆倒的光景。然後自己從附近的座位現身,毆打亂了陣腳的蜜柑的頭,如果可能,就揍他的下巴,讓他昏倒,然後趁隙逃到反方向的車廂去。他想像這樣的步驟。這可能實現嗎?當然不。這麼單純的圈套,蜜柑才不可能上當。他環顧一車裡麵。他抬起頭時,看到車廂最角落,出入口的上方牆壁有電子告示牌。是橫長型的,報社發出的新聞從右向左流過。現在這輛列車裡麵發生的事才叫大新聞呢,七尾想要苦笑。車廂裡還是找不到能夠躲藏的空間。七尾轉念,開門出去。他決定回去二車。腦中想起的是在東京車站月台碰到的場麵。“怎麼不是綠色車廂?”就是有個化濃妝的人這麼說的場麵。穿著女人衣服,也就是扮女裝的男人氣呼呼的。他也想起變裝男旁邊的小個子黑胡須男一臉困惑。“綠色車廂很貴啊。可是你看,二車二排,跟你的生日一樣呢。二月二日。”七尾穿過廁所和洗手台旁邊。他提心吊膽,不曉得蛇什麼時候會冒出來,不過沒看見蛇。會是鑽進垃圾桶裡了嗎?他走進二車裡。第二排有兩個人。變裝男在看周刊,黑胡子男在玩手機。往他們頭上的行李架一看,有紙袋。是在東京車站的月台看到的那個紙袋。裡麵裝著花俏的紅色外套和假發。自己是不是該利用它來變裝?他們背後的座位——第一排沒有人,所以七尾悄然無聲地滑進去,墊起腳尖抓住紙袋,一把扯過來。弄出一點聲音了。但背對這裡的兩人似乎沒有發現。七尾從車門離開車廂,移動到窗邊,慌忙翻查袋子裡麵。有外套、洋裝和假發。他隻拿了假發。紅色外套或許太顯眼了些。假發能把自己隱藏到什麼程度?此時突然有人出聲:“欺,你怎麼偷拿人家東西?”七尾嚇得差點跳起來。變裝男和黑胡子男站在後麵。兩人都一臉凶惡,朝他逼近:“你偷我們的紙袋。”其實他們早就注意到七尾的行動,追到通道來了。七尾連猶豫的心力都沒有。沒時間了。他一把握住男子的右手,身體一翻,一眨眼就扭住了黑胡子男的手。“好痛!好痛!”黑胡子男尖叫,七尾在他耳邊喝道:“小聲點!”他知道在這麼做的時候,自己也漸漸陷入絕境。他感覺到蜜柑逼近的腳步聲就在耳邊作響。即使蜜柑現在立刻現身也不奇怪。“欸,小哥,你這是做什麼?”體格壯碩的變裝男說。“沒時間了,請照我說的做。”七尾急忙說,然後換成不習慣的命令腔調:“照我說的做!如果照做,我會給你們錢。可是如果不合作,我就扭斷你們的脖子。我是說真的。”“你在說什麼啊?”變裝男似乎嚇到了。七尾先放開黑胡子男的手,把他轉向自己,然後把手中的假發放到他頭上:“你去一車最儘頭。戴著這個。會有人從後麵追上來,等他靠近你的時候,你就打電話給你女朋友。”七尾瞬間說變裝男是他女朋友,但兩人似乎也沒有覺得奇怪的樣子。怎麼辦?怎麼辦?他拚命動腦。在腦中的紙上擬定步驟、描繪藍圖,擦掉又飛快地重畫。“我乾嘛非打電話不可啊?”“讓電話響幾下,然後掛斷就行了。”“讓電話響,然後掛斷?”“不用交談。隻是信號而已。沒時間了。總之照我說的做。喏,快點!”“喂喂喂,你在那裡胡說八道些什麼啊,小哥?”七尾不理會,從屁股口袋掏出錢包,抽出一萬圓,塞進男子的襯衫胸袋:“這是酬金。”黑胡子男的眼睛微微發亮。七尾內心竊喜。如果能用錢收買就簡單了:“如果你乾得好,我會再加碼兩萬。”是思慮淺薄嗎?男子頓時變得乾勁十足:“要躲到什麼時候?誰會過來啊?”“有個高個子的型男會過來。”七尾輕推男子要他快走。“知道了啦,照做就是了吧?”男子戴著怪異的假發,就要往一車去。然而他在途中停下腳步,回頭問,“喂,這不是什麼危險差事吧?”“沒事的。”七尾斷定說。“安全到嚇死你。”謊話連篇——罪惡感籠罩心頭。黑胡子男不曉得究竟有沒有聽懂指示,板著臉消失到一車去了。七尾轉向變裝男:“你過來這裡。”幸好變裝男對七尾也沒有抗拒或反感的樣子。甚至可以說非常起勁。七尾在通道前進一會兒,移動到廁所前麵。“小哥,你真是愈看愈帥呢。我一定要幫你。”變裝男比起蓮花指來,七尾有點嚇到,但立刻匆忙回話:“等一下要來的人更帥。好嗎?很快就會有個男人從那邊過來。你站在通道這裡……”“會有型男模特兒過來啊?”“然後你就走進這間廁所,讓那個型男模特兒看到你要進廁所的樣子。”“什麼意思?”“反正照做就是了。”七尾急了。“然後我要怎麼做?”“我會在廁所告訴你。”“在廁所?什麼意思?”七尾說完,打開廁所門踏進一隻腳:“我先進去這裡麵,你等一下看到那個男的之後再走進來。當然,不可以讓他看到我在裡麵。”變裝男似乎並未完全理解指示,但七尾判斷再耗下去就太危險了。“照我說的做。萬一等了十分鐘都沒有人來,到時候你就進來吧。”七尾說完,進去廁所裡關上門。他站在馬桶旁邊。不曉得能否順利。他選了開門時的死角,背貼在靠入口的牆壁。一會兒後,廁所的門開了。七尾緊張不已。“人家要尿出來了啦”,變裝男說著這句話走進廁所,然後關門鎖起來。廁所裡,七尾和變裝男麵對麵。“他來了?”“真的很帥耶。的確像個模特兒,腿也好修長。”蜜柑果然追上來了。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七尾還是不禁胃痛。“竟然兩個人在這麼狹窄的地方獨處……”不曉得究竟有幾分認真,變裝男扭著身體就要挨上來。他噘起嘴唇說:“要人家親親你也行喲。”“給我安靜點。”七尾儘可能表現出威嚴,這是他最不擅長的事之一,但為了讓對方安靜,他淩厲地說。聽不到外頭的動靜。他在腦中想像蜜柑的行動。檢查過通道後,他應該會去一車。得先把車廂從頭到尾確認過一遍吧。沒人使用的廁所、使用中的廁所一定都會檢查,但七尾估算,剛才變裝男走進去的廁所,蜜柑應該會疏忽了警戒。據檸檬說,蜜柑也認得七尾的臉。那麼他應該知道剛才進廁所的變裝男不是七尾。他一定不會立刻就想到廁所裡有兩個人。蜜柑差不多進二車了嗎?七尾想像。蜜柑被打開的雨傘吸引。他會發現拉在底下的塑膠繩嗎?會。他會確信那是七尾設下的機關。他會判斷七尾一定來過這節車廂。那麼他更應該會一路查到一車最後一排了。好了,那個黑胡子男會照著七尾說的行動嗎?待在第一排,看到蜜柑靠近就打電話。七尾是這麼交代的。拜托啦,大叔——七尾祈禱的瞬間,聽到變裝男背的小皮包裡響起疑似手機的鈴聲,鈴聲很快就停了。簡直是再完美不過的時間點。“好。”七尾說。沒必要磨磨蹭蹭了,隻能聽從直覺。“你從廁所出去,到一車。”他對變裝男說。“咦?”“離開這裡,直接去一車。”“去一車乾嘛?”“剛才那個人可能會叫住你。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你隻是被我威脅,照我說的做而已。”“那你呢?”“你不必知道。就算那個男的問你,你也堅持說你不知道就是了。”七尾說。機會隻有一次。隻能跟變裝男一起出去廁所,往新乾線的行進方向移動了。就算蜜柑朝這個方向看,變裝男的身體也會擋住七尾的身影。應該。“對了。”七尾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交給變裝男,是從狼那裡搶來的手機。“把這個交給那個男的。”“啊,給我錢。”差點忘了。七尾想起來,從錢包裡掏出兩萬圓,折起來遞過去。“謝謝你,救了我一命。”雖然七尾如此說,但心想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救了,打開廁所門說:“好了,走吧。”變裝男往左方,一號車走去,而七尾往反方向的右方,頭也不回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