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再次遇到藤木一惠,是在兩天後的晚上,果然還是下著小雨。我等在她工作的大樓前,看見她從自動門裡走出來,便立刻跟在她身後。身旁的車道上車輛來來往往,車輪滾過,道上的積水便發出如潮水漲退般的起伏聲。她步行的速度大概比上次更快,我在後麵追得很辛苦。靠得相當近的時候,我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拍了下她的右肩。她猛地回頭,反應敏銳得反而讓我嚇得後退了一步,使我想到要是拿熱水去潑正在酣睡的臉,估計也會是這種反應。看到我的臉,她輕輕地“啊”了一聲,臉上流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態,看來害她驚慌失措的人應該不是我。“其實,”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我是想來還你這個的。”“咦,這不是我的嗎?”“嗯,上次我打翻啤酒的時候你借我的,忘啦?”“啊,有這回事嗎?”她歪著頭回憶,一張臉毫無生氣。我這是騙她的,其實那是我在送她上出租車時從她口袋裡順手牽羊的。“上次真是多謝你了。我都不太記得發生了些什麼了。”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點頭致謝。“那麼,我們還能再聊聊嗎?”她怯怯地四處張望,與其說是在意周圍人的眼光,不如說像是在戒備著什麼,我於是試著欲擒故縱:“是不是不方便?”“不,不是。”她搖頭,“那個……其實,那個人可能就在附近。99csw.”“誰?”“之前可能也跟你說過,就是一個老打電話來投訴的客人。”我想起來了:“點名要你聽他發牢騷的那?”“嗯。”她的聲音細細的,“今天他又打電話來了,還說想見我。”“這太可怕了。”“所以我想他大概就在附近吧。”因此我立刻攔了輛出租車,去了鄰近的街道。原本我還擔心她會因為我的獨斷而拒絕,幸好她並沒有反抗。一走進不知名的咖啡館,她反倒安心了不少,整個人都放鬆了:“這裡一定很安全了吧。”“這個來投訴的家夥還真惡心啊。”我應和道。我也不是非要她跟我聊這個不可,但如果能了解她每天的生活有多痛苦,也可以作為我填寫報告書的判斷標準;更重要的是,像這樣打聽到對象的煩惱,能讓我獲得自己是在工作的充實感。“一開始他是來投訴錄像機的開倉鍵壞掉了。”“你能不能稍微大聲點?”我不由得脫口而出。“啊?”“你說話聲音這麼小,讓我感到很壓抑。”雖然不管她說話聲音大小,她原本就被一種陰鬱的氣氛所包圍,但至少說話的語調應該明快些。“工作的時候我還是會強迫自己發出明快的聲音的。”的確,如果她用這種聲音跟客人說話,隻會招來更多的不滿。“轉到我這裡的客人都是些為了一點點小事就能喋喋不休叨念的人,我得聽他們念,再一個勁地道歉,‘真是對不起,萬分抱歉’,就這麼不斷重複。”“光是想像這場景就讓人鬱悶啊。”我說。“那個人一開始也是這樣,但是半當中感覺就不對了,他會突然說‘再次給我道歉’。”“再次道歉?”“嗯,說‘再次給我道歉’,我當然就又道歉了,但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道歉。要我再次道歉。最後還很生氣地說:‘你快給我說點什麼!’”“大概女性的道歉可以讓他獲得性快感吧。”我這麼說並沒有確切根據,但我時常訝於人類對於性的乾奇百怪的嗜好,所以認為說不定還真有人是這樣的。她大概從未有過這方麵的體驗,一個“性”字就讓她紅了臉:“然後那天就算結束了。結果第二天他又打來了,這次投訴的是電視機。”“說電視機的畫麵越變越窄,突然就黑屏了。我告訴他我們公司會派人上門修理,他卻不肯罷休,說這個他不管,非要我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解釋故障原因?”“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負責那塊的。”“對,我隻是接投訴電話,也沒見過他說的那台電視機。但他卻硬是要我隨便說點話,還要我說得更大聲點,口齒更清楚點!”“說不定他並不在乎你說的是什麼,隻是想要跟你說說話。”我這麼―說,她立刻流露出厭惡至極的神情。“然後是錄音機。”“音樂!”我衝動地喊出聲來,但立刻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羞愧,忙掩飾道,“錄音機壞了嗎?”“肯定是騙人的。”她的臉扭曲了,“他說他的CD拿不出來了,所以要我唱歌給他聽。”“很可疑啊。”“是吧。他―直纏著我說‘你知道這首歌嗎?唱給我聽聽。”“看來需要修理的是這個客人的腦袋。”“我很害怕,就一個勁地道歉。可他說什麼都要我唱給他聽。”“真是太變態了。然後他終於提出要見麵了?”“是的。”她無力地呻吟著低下了頭,“說自己的DVD播放機出故障了,很是發了―通牢騷,最後就說想在什麼地方見個麵。”“難道是喜歡上你了?”“喜歡我?”她大吃一驚,似乎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大概跟你說著說著就喜歡上了吧。”如果真是這樣,大概她就不想死了。“這怎麼可能……”她開始動搖,似乎還帶著點喜悅,但隨即清醒過來,“我可不要被這種奇怪的人喜歡上。”“說的也是。”彆說我不認為這個接近變態的投訴者能帶給她幸福,單就一個陰鬱女子和牢騷男人的組合來說,也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會有光明美好的未來。她陷入了沉默。我一邊思考該說點什麼一邊看向窗外,街上的行人打著傘,皺著眉頭來來往往。人行道上到處積水,突顯出地麵的凹凸不平。“最近經常下雨昵。”她大概是循著我視線也在看窗外,所以才這麼開口說道。“嗯,我工作的時候總是下雨。”我老實回答。“那你是雨男(雨男是指每當行事必遇雨天的男人。)咯。”她微笑了,我不清楚她為什麼這麼開心,一個多年的疑問卻乘機浮現腦際:“那雪男是同一個意思嗎?”“什麼?”“雪男就是指每次要做什麼的時候必定會下雪的男人嗎?”於是,她又一次笑了:“你真是太幽默了。”竟然還拍手。我不爽了。提出一個很認真的問題卻被當成了幽默,真讓人哭笑不得。更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話到底哪裡可笑,所以恐怕也不會應用到下一次的交談中。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每次我都會感到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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