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那你除了工作以外有什麼娛樂嗎?比如放假的時候做點什麼?”我問她,其實並不是真心想知道。工作就是工作。“放假的時候?”她一臉的鄙視,好像在說她從沒聽到過這麼愚蠢的問題,“什麼都不做,就做做家務。然後嘛,就是扔扔硬幣。”她有點醉了,說話開始含混,眼皮也耷拉了下來。“扔硬幣?”“就是想‘如果是正麵就表示能獲得幸福’,然後扔10圓的硬幣。很簡單的一種占卜。”她似乎已經從自嘲邁向了豁然領悟的境界,“但是基本上扔出來的結果都是反麵。然後我就想著‘如果是反麵就獲得幸福’,再扔……”“然後結果就變正麵了?”“嗯。”“你想太多了吧。”“連百分之五十的勝率都不來眷顧,還怎麼有力氣活下去呢?”她咕嘟咕嘟喝光了啤酒,“我這種人,有沒有都沒什麼分彆,就算死了也沒人在意。”“你死了會有很多人難過的。”我敷衍著。“有一個人是會的。”她的身體搖搖晃晃起來,“就是那個老點名找我發牢騷的老頭。”然後她露出牙齒大聲笑了起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活著也沒好事。”我們所負責的對象經常會在沒有受到暗示的情況下跟我們討論“死亡的話題”。對於死亡,有人恐懼,有人憧憬,也有人表現出了如指掌的樣子,但有一點是共通的,那就是當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向我訴說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總是如同藏身在茂密的灌木叢中窺視著更深處的黑暗一般。據說這是因為人類會在潛意識裡察覺到我們的真麵目。培訓的時候學過:“死神要帶給人類死亡預感。”實際上,自古就有人類能隱約察覺到我們的真麵目:有人會因為“感到發冷”而不安;有人會寫下對於死亡的明確預感:“我感覺我近期內就要死了”;也經常有人能敏銳地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在告訴對方時卻自稱是占卜的結果。“最好不要總是把想死啊這種話掛在嘴邊。”我有口沒心地說著。“每一天都要接那種投訴電話,個人生活裡也沒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我還有什麼理由活著?我想投訴自己的人生。”她繼續沒什麼心眼地抱怨著。活著本來就沒什麼意思——我忍著沒說。“壽命啊,命運啊,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看來她的體質不怎麼能承受酒精,那張長著單眼皮的陰沉沉的臉,愈發顯得陰鬱了。根據情報部的數據顯示,她基本上沒跟男性這麼麵對麵地吃過飯,所以大概是因為興奮跟緊張,她喝酒的速度快了很多。隔壁桌有一對看上去關係很親密的男女正在用餐。女的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擺出一副為難的嬌媚模樣說:“好飽呀,我吃不下了。”她對麵的男子立刻表示:“沒關係,我來幫你吃”。於是那女子很開心地道謝:“你真好,謝謝。”我無法理解,把吃的分給對麵的家夥有什麼好開心的?“壽命的確是有的。”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藤木一惠身上,回答道,“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壽終正寢。”她嘻嘻笑道:“你這話不合邏輯。人死了就是壽命到了。哪有在陽壽到頭之前熟死掉的?你這麼說法不是很奇怪嗎?”“如果每個人都要等到陽壽到頭才死那可就不得了了。”本來是不應該說到這個份上的,可我知道她已經醉了,繼續說道,“那樣平衡就打破了。”“什麼平衡?”“人口啊,環境啊,世界的平衡囉。”其實我也隻知道這些皮毛而已。“但是人都是陽壽到頭才死的,對吧?”“在壽命結束前死的也有。比如突發的事故啦、意想不到的事件啦,死於這些的人其實並不是因為壽命到頭。還有因為火災、地震或溺水而死的人,這些與既定的壽命不一樣,其生死是之後決定的。”“那是誰決定的?”她的眼皮閉上了。我很想老實地回答說是“死神”,但覺得這個稱呼算是一個蔑稱,於是改口道:“可能是神仙吧。”死神也有個“神”字,不算是騙她吧。“騙人!”她亢奮地笑起來,“如果真的有神仙,他為什麼不來幫幫我?!”她的音量提高了不少,聲音聽起來很清脆,我一愣,因為在那個瞬間裡,我聽到了非常美妙的嗓音。“那麼神仙是以什麼標準來決定誰死誰活的呢?”“我也不知道。”我如實回答。事實上,我對我們是根據什麼樣的標準,依照什麼樣的方針來篩選出工作對象,也是―無所知,那是彆的部門的工作,我隻是根據那個部門的指示做事罷了。“但如果是被這麼隨意地安排在飛來橫禍中死掉,也很讓人受不了啊。”“是吧。”“如果不是很好地調查之後再作決定,我可不要哦。”她像唱歌一樣地說完,啪嗒―聲趴倒在桌子上。“沒錯,就是這樣!”我在心裡用力地應和著,“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見你的!”展開―番調查調查後判斷並報告對象是否適合“死亡”,這就是我的工作。所謂的調查也不是什麼大事,隻要提前一個星期與對象接觸,聽對象說個兩三次話,隨後寫―個“可”或者“放行”就可以了。而且,由於判斷的標準是由我們自己掌握,所以這個調查製度就等於一種形式,隻要沒什麼特彆的事發生,就上報“可”。“啊,真想死。”她的臉頰貼著桌子,我聽見她像說夢話似的嘟囔著說,“明天就死吧。”在我們調查期間,調查對象是不會死亡的,雖然自殺以及病死不屬於死神管轄範圍,我們無從得知它什麼時候會發生,隻郯道調查期間不會發生。所以我也開始對她稍許抱有一點歉意了:“很遺憾,明天你還死不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