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7(1 / 1)

蚱蜢 伊阪幸太郎 1710 字 1天前

“那個社長被帶去哪裡了?”蟬問。他抓住桃的肩膀左右搖晃,桃隻好像安撫小孩似地說:“好啦好啦,用不著這麼粗魯,我也會告訴你的啦。”甚至還假裝遙著波浪鼓,裝出哄小孩的模樣。“見不得人的事呢,當然得在見不得人的地方進行。”她說出某棟大樓的名字,位在品川車站往東車程約十五分種的地方——她邊說邊取出記事本畫了張簡單的地圖。那裡本來有一家汽車工廠,很久以前就荒廢了。那附近有這一帶難得一見的大片杉樹林,八成是因為花粉症才被人敬而遠之(杉樹的花粉是引起花粉症的主因之一。)。那條馬路對麵全是杉樹林啊。”“用花粉驅逐人類,很夢幻,不錯啊。”“一點都不夢幻好嗎?滿臉鼻涕和眼淚,哪裡夢幻了。四周不是倉庫就是舊大樓,其中一棟就在寺原公司名下,光看就可疑得要命,笑死人了。牆壁變得臟兮兮,鳥漆嘛黑的,窗子也都是破的。”“你去過嗎?”“去工作。”桃滿不在乎地說。“去送色情雜誌?”“也有啦,不過人家也是有副業的呀,副、業。”“不知道哪個才是副業唷。”“反正,我曾經承包過寺原公司的業務,在那棟大樓工作過。”“承包業務啊。”“大公司不管什麼業務都會外包啦,我做的工作隻要打開電話簿,隨便亂打電話,接電話的如果是老人家,就威脅對方說:‘你孫子被我們揍得很慘’之類的,‘想要我們放過他,就彙錢來’。真是意外的好騙。十來個人關在一個房間裡,人手一隻手機,拚命地打。”“工作那麼輕鬆,真好。”蟬想起岩西委托自己的工作內容,歎了一口氣。“一點風險都沒有嘛。”“是啊,還有一群人配合著演戲,叫‘劇團’來著。他們裝出被刑求的樣子,假裝慘叫。”“那,那個員工會被帶去那棟大樓?”“那個跟蹤推手、嘴巴很硬的社員?應該吧。寺原的公司要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時,都選在那棟大樓。”不用說,那個社員一定會被嚴刑拷打吧,不可能平安無事脫身的。“告訴我們犯人在哪裡?”“不,我不說。”“那就沒辦法了。等你改變主意再告訴我們吧。”——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不論那是不是叫做拷問,總之一定會進行拷問的。“什麼時候開始?”“不曉得。不過剛才好像有人接到指示了,應該就是今天了吧?”“誰接到指示?”“拷問專家啊,暴力的愛好者啊,擅長折磨彆人問出情報的家夥,我聽說那些人接下了工作。”“寺原是認真的啊。”“當然啦,兒子都被殺了嘛。可是你真的打算插手嗎?”桃看他的眼神有些憂心。“大家會對我刮目相看吧?”我要搶先找到推手,收拾他。蟬情緒高昂起來,肚子一帶開始發癢,冷靜不下來。這無關使命感或優越感,而是一種腳底變得踏實,確立了自己存在的實在感。“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吧。”桃勸阻他。蟬噘起下唇不滿回說:“你是叫我乖乖聽從岩西的命令就好了嗎?”“不是這樣啦。可是,寺原很不好惹的,真的很危險啦。”“告訴你,我是自由的。”“什麼?”“我才不是任人操縱的傀儡。”蟬說完,一把搶過桃手裡的手槍地圖離開了。如果是品川東郊,開車去比較快。這麼想著,他在街上溜達了一陣子。他物色容易下手的車子,腦海裡整理該做的事。他想,行動單純一點比較好。前往目的地的大樓,帶走那個員工,把他拖進載到彆處,問出推手下落,再搶先趕過去,給他一刀,就行了。向岩西報告這件事的話,他一定會大吃一驚,明天起就會改口叫自己“蟬先生”吧。就算那個社長不肯招供,用拯救他免於拷問的恩情施壓,或許他會願意透露一點情報。再不然,強問出來就行了,不過是救出被拷問的人,再加以拷問一番罷了。搶功囉!搶功囉!蟬興奮難耐。我要證明自己一個人也能立下大功。走了一會兒,蟬轉進大馬路旁辦公大樓間的一條小巷,發現一輛停在路邊的休旅車,那是一輛白、灰雙色的新車種,車頂加裝了可以裝載滑雪板或雪橇的架子。最重要的是,那台休旅車像在誇耀自己有生命一般,渾身震動著。引擎沒有熄火,車門沒鎖,方向盤旁的鑰匙也插著。可能是駕駛怕冷,不想關掉暖氣,天真的以為自己馬上就回來,不會有事。太棒了。“要是讓我設立獎項,一定頒給你諾貝爾不小心獎。”蟬叨嗆著,身子滑進駕駛座,迅速關上車門,扳動自動排擋杆。這真的是——蟬內心大喜,竟能偷到這麼棒的車,隻能說是上天的旨意了。他把車子開出寬闊的國道,卻在十字路口前遇到塞車,蟬感到不耐,立刻轉進了叉路。時間指著四點。蟬選擇空曠的小路行駛,沒多久看見前方車輛一輛接一輛地亮起煞車燈,他不悅地咋舌,停車。這是一條略往右彎的道路,朝前一看,前方一百公尺左右正在施工,有人揮著紅色螢光棒在指揮交通。駛過那裡之後,應該就不會塞車了,好像隻有那裡在施工,隻能忍耐了吧。蟬靠上椅背。會打電話,純粹是一時興起。蟬厭煩了一直踩著煞車靜靜待著不動,等他會意過來,已經取出了手機。他打開電源,找到登陸的號碼,打給岩西,你乾嘛聯絡那個男人?自己的內心傅來一個不解的疑問。你是因為接下來要去寺原的大樓,覺得害怕,想先得到父母的許可,才打電話給岩西嗎?才不是咧。蟬搔頭,聽著電話鈴聲。岩西一定沒料到我在追推手吧?他打算聽聽岩西的聲音,嘲笑他一番。岩西一直不接電話,鈴聲一直響著。“跑去哪裡摸魚了?”蟬忍不住想埋怨。然後他想起梶自殺的屍體,飯店房間裡像綁了繩子的砝碼般筆直垂掛著的身影。岩西接到消息了嗎?不,房間的門鎖著,或許屍體還沒被發現。如果是那樣,岩西現在一定正氣呼呼地等待蟬的聯絡。沒人接電話,眼前堵住的車流總算動了。蟬想掛掉電話時,卻傳來了“乾嘛”的回應。岩西傲慢的臉立時浮現眼前。“我啦,是我。怎麼那麼慢才接電話?白癡。”“羅嗦,我很忙。”岩西的回話裡有種在意旁人的焦躁。“明明就遊手好閒,不是看電視就是在睡覺吧。”電話那頭傅來岩西咽口水的空白,岩西接著說:“你果然還活著啊。”“這不是廢話嗎?你耍什麼白癡啊?”蟬把電話按到耳邊。前方車輛的煞車燈一輛輛熄滅了。“蟬,聽好了,你要是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興奮,岩西的聲音顫抖著。“這是我的台詞。”蟬提高音量。“要是我告訴你現在我要去哪,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你要去哪裡?”“品川。”蟬的話中藏不住笑意。我才不是乖乖受你掌控的小角色哩。“品川的郊區啊,有一棟大樓。”“大樓哪裡都有吧。”“是寺原的大樓唷。”“寺原先生的?什麼意思?”岩西的聲音聽似心不在焉。“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嗎?”蟬興奮難耐。“我啊,”他頓了一下,充分享受胸口的激昂,說:“現在要去收拾推手。”“你、你說什麼?”聽到岩西驚訝的反應,蟬高興極了,幾乎要“呀荷”地歡呼出來了。“聽好了,聽說有人知道推手的下落,那家夥被‘千金’的人誘出來了,我要把他搶過來。”“搶過來?你在想什麼啊?”“噯,你等著看吧。要我報告結果給你聽也行唷。”岩西的聲音中斷了。前麵的轎車前進了,蟬的腳放開煞車。“喂,拜拜啦,再聯絡。”“等一下。”岩西懇求地問:“哪裡?你要去哪裡?”“羅嗦,說不清楚的地方啦。”跟你預告就很好了,被你礙事還得了。“反正,”蟬匆促地說,“我已經不受你控製了,自由了。嚇到了嗎?”“才沒有咧。”岩西的口吻不像是逞強或斥責屬下,硬要說的話,聲音甚至充滿了感情。“你說什麼?”“你一直都是自由的。”岩西清楚地說:“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蟬一時窮於回答,搜尋著詞彙,動著嘴唇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太過困惑,他甚至沒有發現自己大受動搖。“噯,反正你就在那楝肮臟的大樓等著吧。”他勉強回答。“羅嗦。”岩西的聲音很輕快,卻聽得出話裡的陰影。“蟬,拜拜,有緣再見。”“什麼有緣再見,反正見了麵你又會跟我吵著要名產吧?我才不會對你唯命是從哩。”“你真的很吵呢。”岩西發出困窘至極的聲音。“對了,你知道嗎?傑克·克裡斯賓引退時說的話。”“我一直想問,那個叫什麼賓來著的家夥,真的有這號人物嗎?”“傑克·克裡斯賓決定結束音樂活動時,有個雜誌記者這麼問他:‘你退休之後想做什麼?’你猜他怎麼回答?”“就跟你說不知道了。”這種無聊的瞎扯淡,至今已經聽過不下數十遍了,他想掛斷電話卻轉念決定聽到最後。他打算乾掉推手後,就和岩西斷絕往來,再也不會和他見麵了。這麼一想,聽他說到最後也不壞吧。“他說什麼?”“想吃披薩。”“啥?”“他這麼回答啦。退休之後,想吃披薩。”岩西雖然在笑,聽起來卻像在哭。“就算不引退也吃得到吧?”“就是啊。”岩西說,笑了出來。“很有意思,不愧是他吧?”“少蠢了,我要掛了。”“就這樣,你好好加油啊,蟬。”岩西最後這麼說:“彆輸了啊。”加什麼油啊?蟬目瞪口呆地掛掉電話,用力踩下油門。打開車窗,風溜也似地吹進來,這就叫開放感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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