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2(1 / 1)

蚱蜢 伊阪幸太郎 1243 字 1天前

飛奔出去的鈴木腦中充塞著疑問與困惑。他斜向穿過馬路,筆直地跑上人行道,視線前方是男人的背影,許多行人擋住鈴木的去路。察覺事故騷動的人們,立刻變身為看熱鬨的人群,逆行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快步前進的鈴木,用他遲鈍的腦袋拚命思索自問。寺原長男被車撞了,這是錯不了的。不過他死了沒有?被迷你廂型車撞上,摔飛到路上,頭還朝反方向彎折,一動也不動了。那樣,還有可能活著嗎?鈴木目擊有人從背後推了寺原長男一把。雖然有看錯的可能,但比與子也看見了。真的嗎?那人真的推了寺原長男嗎?總之,隻能先追上那個男人再說。右手是一排特種行業進駐的大樓,華麗的招牌燈閃爍著,馬路上的車燈不間斷地照亮鈴木的臉。前方矗立著一棟高層飯店,一旁設置了直立式的電子告示板,不時顯示眾議院選舉的民調結果,以及在中東發生的空難消息等等。他跟在領先數十公尺的男人背後。那男人推了寺原長男。直到穿過一個斑馬線時,鈴木才驚覺自己的複仇被人搶先一步。他感到渾身無力,膝蓋一軟,差點摔倒。被人搶先了?這不是真的吧?他斜著身子避開行人,事態發展太難以置信,他幾乎要癱坐在地。接著對自己的質疑也浮上心頭:為什麼不逃?既然已經被“千金”看穿真麵目,還有人拿槍逼自己殺掉毫無瓜葛的陌生人,這可是不殺人就會被殺的生死關頭。趁現在逃走不就好了?不,他否定了這個念頭。若是在這裡放棄跟蹤那個男人,自己一定會後悔的,如果不確認是誰殺了妻子的仇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眼前的男人背影,看上去平靜地不可思議,雖然腳步片刻不停,但是絲毫不像逃離犯罪現場的犯人,沒有半點慌亂或狼狽。這與不斷側身、和擦身而過的年輕人碰碰撞撞狼狽不堪的鈴木兩相對照,對方就像順流而下般順暢前進。男人穿著灰色短大衣。鈴木從他的舉止判斷,對方的體型削瘦。為了不跟丟,鈴木拚了老命,他追蹤在人群間時隱時現的男人背影,彷佛不小心多眨眨眼,男人的背影就會忽然消失。對方的動作太過流暢,令鈴木不敢掉以輕心。更重要的是,男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透明感。在泛濫的河川中,彷佛隻有他身邊的地方風平浪靜:有一種透明的沉靜特質。那男人真的是凶手嗎?鈴木突然不安起來。自問自答從腦袋湧出。“可是,你不是親眼看見了嗎?”“看見?看見什麼?”“看見寺原長男被推出馬路,被車撞死啊。”“不,那可能隻是單純地意外。”“不對,那是被人推的。那家夥是被推出去的。”“被推?被誰?”“現在你不就在追那個人?”不明就理的一方與客觀的一方,兩者在體內爭論著。有人踢到了鈴木的右腳踝,他感到一陣劇痛,卻不能停下腳步。路上有機車呼嘯而過,那轟隆聲響推動鈴木的背。他挪動腳步,儘管不清楚自己的腳步是踉蹌還是追逐,也隻能前進了。男人走下地鐵的階梯。鈴木加快腳步,以免跟丟。藤澤金剛町的地鐵車站有三條路線交會,車站內構造頗為複雜。鈴木剛踏上滿是煙蒂與濕氣的陰暗樓梯時,手機響了。他望著小蟲群聚在嗡嗡作響的螢光燈上,接起電話。“你在哪裡?”是比與子,尖銳的嗓音透著興奮與混亂。“現、現在,”鈴木正在下樓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正在追。走到地鐵車站了。你那邊呢?”他踏空了一階,差點跌倒。“那家夥,”他兩階並作一階,繼續下樓。“怎麼樣了?”“被送進醫院了。”“平安無事嗎?”他強壓住聲音中的顫抖。“不曉得。”被撞成那樣不可能沒事吧?鈴木內心這麼想,卻沒有反駁。他把手機放在耳邊,在車站的通道前進。圓柱等距並排,處處掛著指示轉乘月台的看板,左側是一排已打烊的店鋪,前方有自動販賣機,除此之外,是一片煞風景的景象。鞋子踩出聲響。他沒有追丟男人的背影,男人走向地鐵的乘車處,儘管兩人之間有三十公尺的間距,但並沒有妨害跟蹤的障礙物。“不要讓凶手逃走了。”比與子說。“對方不一定是凶手吧?”沒錯,還不能確定他就是凶手——說完,鈴木才想到。“他就是凶手,還用說嗎?我也看見了。我問了跟蠢兒子在一起的小弟,他們也說看到有人推了蠢兒子一把。”“為什麼?”複仇?還是搶走彆人複仇的機會?“我剛才打電話回事務所,”電話中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對不起,我聽不清楚。”“是‘推手’!”比與子自暴自棄地高聲說道。“‘推手’?”“聽說好像有這方麵的專家,我們手上的情報很少,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公司裡有人知道。”“哪種專家?”“推人啦。像是在馬路或車站,在背後推人一把,製造車禍。”換句話說,那個男人是受人委托殺了寺原長男嗎?鈴木試圖整理思緒卻不順利。“總之,由你去查出那個男人的所在,目前我們手上沒有其他線索。”他半吼著命令鈴木。“為什麼我得做這種事?”“你要是立下功勞,保證有好處的。還可以洗清嫌疑。”鈴木沒有答話。他看見男人進入剪票口,拋下一句“待會兒再說”,粗魯地掛斷電話,趕往售票機。他瞥了一眼票價表,確認最貴的車資之後,買了一張票。撕也似的搶過車票,穿過剪票口。一大群穿西裝的男人和濃妝豔抹的女人蜂擁而至,接二連三與鈴木錯身。鈴木望向指示乘車處的看板,搭上長長的手扶梯,準備前往月台。前方有五名老婦人排成一列,悠哉地討論麻將的役滿貫(日本麻將中,胡牌時的幾個特定牌型,難度極高,如“大三元”、“國士無雙”等都是役滿貫的一種。)如何如何,讓鈴木聽了心浮氣躁。上行線跟下行線似乎都才發車,月台上沒什麼人,地麵黏了許多被踩扁的口香糖殘渣,看起來暗淡無光。儘管位處地底,空氣卻很潮濕,彷佛一直曝露在雨中。男人的身影躍入眼簾。他站在左側下行的一號線。鈴木放慢步伐,移動到時刻表底下,交互望著手表和時刻表,彷佛看了手表就忘了時刻表的內容、看了時刻表又忘了時間似地,裝作交互眺望,趁機觀察男人的樣子。對方年紀大約三十五歲,雖然不是娃娃臉,卻也不會給人疲乏中年人的印象。乘客漸漸多了。就像徵菌生長在濕氣中一般,乘客宛如從月台下平空湧出,陸陸續續增加。人群逐漸形成隊伍,鈴木也加入行列。周刊的男性、戴耳機聽音樂的年輕人、聊天的上班族,男人被眾人包圍著,靜靜地站在最前頭;彷佛像在喧囂的城市裡唐突出現了一棵樹、一座靜謐的湖泊。鈴木訝異地注視著他站立的姿態。電車進站了,鈴木緊張起來。車門打開,乘客前仆似地魚貫進入車內,鈴木也跟著進入車廂。就像你說的,也隻能做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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