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躡手躡腳地走下緊急樓梯。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見腳下的路。環顧四周,附近還不是住宅街,有很多農田,籠罩在大片的黑暗中。腳下幾乎沒有一絲亮光,旁邊的木曾川堤岸和前方的河流全都看不見。抬頭望去,對麵的行車道上燈光影綽,汽車的車燈仿若銀河般在路上流淌。汽車車體卻模糊不清,化作一條漫長而朦朧的光帶,將麵前的樓群映成剪影。側耳傾聽,絲絲噪音傳人耳中。然而,映入眼簾的隻有這些,腳下的世界則是充滿潺潺水聲的無邊黑暗。下到五層時,雪子忽聞頭上傳來“啪嗒啪嗒”的雨聲,頓覺奇怪。伸手一摸,不禁“啊”地叫出聲來——原來頭上還戴著浴帽。之前因為緊張,她毫無察覺,把浴帽的事忘得一千二淨,根本沒意識到浴帽還沒摘。要是在走廊裡被人撞見自己這副喜劇演員般的扮相,對方肯定會記住自己一輩子,永生不忘。不過這個結果並不算壞。多虧這頂浴帽,才沒把頭發掉在現場。離開公寓前,最好一直戴在頭上。雖說作案現場是祖父江的住宅,但實際上並不限於那裡。如果警方和勘察人員一門心思搜集證物的話,沒準兒會來到七層的走廊,在那裡收集毛發。由此可見,頭戴浴帽走到緊急樓梯,實乃明智之舉。無意中一看,手套竟也沒摘,這也無妨。雪子剛剛碰過緊急樓梯的門把手和鎖把。走廊自不必說,警方肯定也會檢查七層這扇門的指紋。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時候仍戴著手套,實在是正確得不能再正確了。雪子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於是下到一樓前,她沒有摘掉浴帽和手套。雪子沒有打傘。外麵像是起風了,所以她害怕打傘,不想讓傘被風吹跑,或是碰到牆壁和門引起巨大的響動。讓雨淋在身上,又有何妨?接近地麵時,雪子發現緊急樓梯緊挨著草地。草很高,尖端甚至挨到了一樓的樓梯護欄。下到一樓,雪子站在樓梯平台,把手伸到門把上,要打開通向室內側的門。此時,手套仍未摘掉。儘管早已料想門會關著,可沒想到門把竟轉動得毫不費力。雪子擰動門把,將金屬門拉開一道細縫。就在這時,一陣嘰嘰咕咕的說話聲突然傳進她的耳朵,嚇得雪子趕忙關上了門。是女人的說話聲。有人站在前廳角落的這扇門附近說話。雪子心說不妙,沒法去前廳了。當然,正門前廳燈火通明。看來隻能翻越欄杆了。雪子把身子探出欄杆,向下看去,發現很高。下方的地麵比一樓地麵低得多。事不宜遲,哪裡還有時間顧及體麵。雪子高高地撩起裙子,把腿抬到欄杆上。稍有遲疑,很可能會有人開門進來。跨越欄杆比想象的要困難得多。雪子回到樓梯平台,把倉鼠籠和塑料袋扔到下麵的雜草叢。隨後猶豫了一會兒,又把雨傘和手提包也扔了下去。雖然會發出些許聲音,但雨打草叢的聲音很大,幾乎聽不到扔東西的聲音。雪子再次奮力撩起裙子,把腳邁到欄杆上,費力地翻越。欄杆設得很高,雪子怕上麵的泥沾到裙子上,動作十分小心。這時,她突然想起了童年時期自己就曾這樣胡鬨過。雪子總算翻了過去,倚著欄杆蹲下身,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飛濺的雨點猛地打在身上,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雪子大叫一聲,慌忙跳起身來。這個屁墩兒倒無所謂,她怕的是這身白衣的臀部和後背沾到黑泥。遠處有水銀燈,雪子借著微弱的燈光檢查了一下,畢竟是摔在草地上,所以並無大礙,衣服沒怎麼臟,不過內褲可能被欄杆蹭臟了。腳踝受了點兒輕傷,雪子站在原地揉了揉,傷勢便恢複了。腳踝不再疼痛,這樣就能走路了。接下來該做什麼,雪子尚未想好,不過看情形,得走上一整夜了。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絕不能在這兒崴了腳。坐電車或出租車的話,會被人看到。還是等逃遠之後,再考慮乘坐公共交通吧。雪子這才撐開傘,向木曾川的堤岸走去。她想先將倉鼠籠和行凶用的菜刀丟進河裡。尤其是籠子,又沉又占地方,她實在不願一路帶在身上。周圍毫無人跡,從這一點上看,鄉下還真是塊寶地。雪子邊走邊摘掉頭上的浴帽和手套,將二者塞進裝著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中。為了掩人耳目,雪子放棄了公寓前的柏油路,選擇走在類似田埂的田間小路上。路上水坑遍布,泥濘不堪,必須加倍小心。走到堤岸下,雪子爬上斜坡,在堤岸上溜達了一會兒,尋找從哪裡能下到河灘。不久,她發現一條小路,隨即順小路走了下去。踩著被雨淋濕的雜草,雪子沿河灘來到了河邊。許是因為下雨,河灘與河邊人影皆無。現在還沒到深夜時分。雪子來到河邊,跳上河中像是墊腳石的大石上,極力向河中央靠近。走到儘頭的岩石上,雪子把裝著毛巾和菜刀等物的塑料袋暫時放下,傘也收起放在旁邊,隨後脫掉鞋,赤腳走進河中,向河流中心緩緩而行。到達水麵沒及膝蓋的位置後,雪子用儘全力把籠子扔向了遠處。儘管女人臂力有限,籠子卻飛得很遠,落入水波蕩漾、暗如鍋底的水麵正中。“撲通”一聲,河麵傳來極小的水聲,在雨聲的遮掩下細不可聞。幾乎連水珠都未濺起,籠子就沉了底。見此情景,雪子向右轉去,慢慢回到河岸。河水冰涼,雪子小心翼翼,避免傷到腳。爬到石頭上後,她想繼續處理凶器,剛要從塑料袋中抽出菜刀,卻突然改了主意。她轉念一想,用不著把凶器也和籠子一起丟在這裡。不管怎麼說,這裡離現場太近,警方很可能會到這裡搜索。再說,把這麼危險的東西丟進河裡,萬一有孩子到河中嬉戲,隻怕會傷到他們的腳。因為是利刃,搞不好會傷得很重。還是避免傷到人為好。雪子如此考慮,乃是出於年長者的責任。看來我還是個好人呀——雪子心想。這種時候還能考慮這些,我怎麼可能會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呢?倉鼠籠或許很快會被發現。隻要警方有心搜索河川,馬上就能找到。從公寓來到堤岸,自己沒走柏油路,而後從堤岸上沿著最近的小路下到河灘,又順著與堤岸成直角的方向,以最短距離從河灘來到河中。仔細想想,自己也真夠蠢的,居然如此魯莽地來到了這裡。如果警方有心調查,費不了多大勁就能找到證物。由此可見,凶器確實不能丟在這裡。可是,即便找到那件東西,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它根本不是什麼重要證物——想到這裡,雪子一愣。既然這樣,自己為何還要特意把倉鼠籠拿到這裡,扔進河中呢?既然不是重要證物,留在現場不就得了?若要隱藏所有痕跡,就該把地上的血也擦乾淨。和留在現場的血跡一樣,把籠子也留在房間不就行了嗎?雪子佇立岩上,靜靜地思考著理由。為什麼自己當時非要把籠子帶出來扔掉呢?原因究竟何在?首先一個原因,是籠底的盤中積滿了血。雪子從生理上厭惡它,所以才想丟掉,便決定把籠子也一起扔掉。興許當時她覺得是在打掃房間吧。而且籠子已被壓扁,雪子對此也十分厭惡。若問壓扁的原因,無疑是她和宣子纏鬥所致。一個溫文爾雅的女人,無論如何也不願留下體現如此粗暴行為的證據。沒錯,就是出自這種心理。如此回想著,雪子逐漸明白了自己的思緒。理清頭緒後,雪子再度撐開雨傘。她猶豫了片刻,遂把浴帽、手套、襪子,還有鋪在倉鼠籠底的報紙和木片、沾滿血的毛巾等一股腦地扔進了河裡。河水會將這些衝到下遊,即便找到,毛發等證物也已衝得無影無蹤。在雪子的經驗中,還未曾有過從長時間浸泡在水中的刑事案件證物上檢測出指紋、血跡、微小痕跡等的事例。好了,一切搞定——心中這樣想著,雪子朝堤岸走去。順著下來時的那條小路返回堤岸後,雪子沿堤岸向下遊走去。走著走著,卻見水銀燈林立,道路忽然變得明亮,行人也一下子多了起來,可能是離彌富站越來越近的緣故吧。堤岸上的道路似乎變成了附近居民上下班的路。撐傘下班的大批人群走在堤岸上,一聲不吭地踏上歸途。雪子理解他們的心情。換作是她上下班,也會選擇景色怡人的道路。天晴時,堤岸上的景色十分秀麗。但不知為何,這些下班的人在與雪子擦身而過時,都會回頭看她。當然,雪子走路時一直低著頭,斜著傘,遮著臉。可大家為何還會看她呢?雪子很納悶。走到街燈下,雪子無意中抬頭向燈光看去,不由吃了一驚。傘的顏色!祖父江家的玄關很暗,她以為傘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可到水銀燈下一看,竟是橘黃色。而且不止橘黃色一種顏色,還有在不同光線下顯出粉色和淺紫色的紅褐色。這種豔麗的紅色和橘黃色交互排列。傘骨與傘骨間是橘黃色,相鄰的傘骨之間是粉色,再相鄰的區域還是橘黃色。整個傘麵充斥著這種低級趣味的條紋圖案。沒想到這把傘竟如此花哨,雪子驚訝不已。這是雨傘,可說不定也是海灘上用的小型遮陽傘。這傘不能再打了,否則會引起路人的注意。這把傘很像街頭宣傳員打的那種,旁人在它的吸引下往下看,會發現打傘的女子濕成落湯雞,裙子緊貼大腿。路人的目光定會在她身上停留。雪子不禁煩惱,這傘該不該扔到附近呢?得讓大家以為她是因為淋雨才全身濕透的。因此沒有傘最好。可這實在行不通。一個成年女子不打傘,淋著雨在堤岸上蹣跚而行簡直有悖常理。況且現在咖啡館也在開門營業,如果突然趕上下雨,也可以到站前買把一次性的塑料傘。自己不是高中男生,也可以打車。若是碰到什麼人,對方不是還會把傘借給自己嗎?大家或許會想,這個女人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了避人耳目,雪子從變成上下班之路的堤岸上來到下方的路。走在稍稍昏暗的路上,她又在心裡盤算起來。該怎麼辦?自己太顯眼了,這樣下去可不妙。雖然現在已來到堤岸下方,多少能放心些,但這裡並非毫無人跡。路上仍有行人,那個行人從雪子身旁走過時,也瞅了她一眼。這傘不能再打了,可又不能顯出沒拿傘的樣子。沒有傘,也會引人注意。要是哪個男子誤會了,為她撐傘可就不好辦了。必須變成“有傘不能打”的狀態。雪子隻顧想事,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離堤岸很遠,走到了橫穿住宅街的小巷。順著水泥圍牆而行,前方突然出現了行車道。雪子駐足觀望,眼前的車流量很大。汽車來往不絕,輪胎發出“嘩嘩”的水聲。道路很寬,要想過去可不容易。於是雪子沿行車道左轉,尋找人行橫道。在便道上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前方有處帶紅綠燈的十字路口,也有人行橫道。十字路口前的柏油已經融化,便道旁的部分路麵隆起,行車道一側反而有些下陷,因此柏油路麵形成了大片波紋。許是在夏天酷熱時變成這樣的吧。雪子來到人行橫道前。車流量很大。紅綠燈由綠變黃時,汽車急忙加速,從路麵隆起部分旁那處稍稍凹陷的地方駛過,將那裡的積水猛地濺到便道上。雪子要過馬路。就在她等待紅綠燈之際,忽然心生一計——何不讓汽車軋傘。把傘橫在凹陷的路麵上讓車胎軋過的話,雨傘中棒就會彎掉,傘就沒法撐開了。這樣就隻能拿著傘走了。路上車流中斷,周圍也無行人,而汽車紅綠燈也即將變成黃色。雪子火速合上傘,在便道旁蹲下身,把傘橫放在柏油路的凹陷處。見那邊有汽車駛來,她急忙後退,藏到了公寓人口圍牆的背陰處。紅綠燈變成黃色,駛來的汽車果然加速通過。然而,司機注意到雨傘,從旁邊繞了過去。傘被汽車躲了過去,這樣可不行啊——雪子暗想。必須讓汽車不再避讓。於是她走過去撿起傘,用掉在便道上的黑色塑料垃圾袋包了起來,隨後又放在同一位置,靜靜等候。雪子躲在公寓圍牆的背陰處暗自觀察,令她驚訝的是,汽車仍然發現了雨傘,紛紛避讓而行。按說雨天視線應該很差,可司機還是看到了。這下嚴重了,可是雪子已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雪子駐足觀望,紅綠燈變了三次,這時對麵車道上的汽車碰巧排成了長龍。恰在此時,這邊的汽車因為對麵車道也有車而無處可躲,重重地軋到了傘上。雨傘軋彎的聲音混雜在輪胎濺起的水聲中,形成了彆樣的聲音。汽車沒了蹤影,道路寂靜下來。雪子過去撿傘,隻見雨傘被彈到彆處,彎得幾乎要折掉。她把手伸到傘布下,使勁試了幾下,卻怎麼也撐不開傘。太好了,這下就行了。雪子想著,把彎傘拿在手裡,濕著身子走過人行橫道。穿過人行橫道後,她向右一拐,沿著對麵的便道再次朝堤岸而去。沿行車道走,好像是站前方向,那樣的話路上的行人會越來越多。考慮到這點,雪子決定避開明亮的地方。雪子有錢打車,數額隻夠從這裡返回名古屋市內的家。不過現在為時尚早,要等晚些時候才能考慮打車,而且還得在離這裡較遠的地方打。雪子又回到堤岸下方的路。上麵行人眾多,她心存警戒,便選擇下方的路奔下遊走去。幸運的是,那裡行人稀少。如此一來,走在堤岸上也就無妨了。自己或許已經通過了上下班的路吧。由於不能打傘,雪子早已渾身濕透。吸了水的連衣裙變得愈發沉重,壓在肩上,猶如穿著一身盔甲。許是累了,加之天氣寒冷的緣故吧。天降大雨,又趕上入夜,氣溫驟降,白天的溫暖仿佛變成了去年的回憶。打剛才起,雪子裸露的雙臂就起滿了雞皮疙瘩。這樣下去會感冒的。她想跑兩步暖暖身子,卻疲勞不堪。非但沒有力氣跑,反而越來越想蹲在地上。好想蹲下來歇會兒啊。可這麼做的話,隻會更加惹人注意。必須堅持住。雪子把彎傘、裝著菜刀和一條毛巾的塑料袋,還有自己的手提包拎在手裡,一步一挨地走在堤岸輔路上。走著走著,淚水在疲勞、絕望和悲傷的催使下奪眶而出。我怎麼這麼可憐啊!我的正義感倍於常人,一直努力至今。我敢發誓,自己從沒有死乞白賴地依靠過彆人。可好人沒好報,自己沒能享受天倫之樂,又與丈夫分居,忍受著形影相吊的生活。母親又慘遭不幸。自己不堪重負地挨到現在,最終落到了這步田地。或許是遭了報應吧,雪子尋思道。列祖列宗裡沒準兒有人乾過壞事。都怪那個人,自己才遭此橫禍。看來下次得找家神社驅驅邪了。“哎!”雪子突然大聲叫道,頭部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對方似乎使上了全力,雪子疼得眼前發黑。緊接著,腰部、屁股、乃至全身各處都中了招。這次雪子發出了悲鳴般的尖叫。雪子頓時懵了,不知發生了什麼。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跑上旁邊的斜坡,逃到堤岸上方的路,想看看對方是誰。是宣子?雪子暗忖。莫非宣子追來報仇了?雪子等著跑上堤岸的對方被水銀燈照到臉。對方出現了!是個女人。不是宣子,而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來人身材高大,瘦削,穿著黑色夾克和黑乎乎的連衣裙。“你是誰?要乾什麼?你是不是宣子的……”雪子剛一張口,對方卻不容分說,不等雪子把話說完,又打了過來。那東西好像是傘。對方用傘打了過來。可她為何要這樣做呢?“你乾什麼?乾嗎打我!”雪子遭到襲擊,嘴裡叫道。她一邊叫一邊應戰,先用自己那把彎傘擋開對方不斷落下的傘,隨後上前一步,揮傘反擊。然而這一下揮了空,雪子又跨出一步,這次還踢出了一腳。雪子曾練過一陣劍道。可她似乎累了,腿踢不起來。而且濕透的裙子緊緊粘在腿上,妨礙了她的行動。對方輕鬆避過雪子的傘和腿,隨後用傘橫掃,向雪子的腰部狠狠打來。“疼死啦!”雪子喊道。一股怒火在疼痛的驅使下噴湧而出。對方為何打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女人是宣子的親戚。可眼前這個女人和宣子迥然不同,實在不像她的姐妹。而以宣子的年紀看,她也實在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女兒。況且最重要的是,這女人不可能知道雪子殺了宣子。“疼死啦!你乾什麼!憑什麼打我,憑什麼?!”“就憑那把傘!”對方叫嚷道。“傘?”雪子不禁愕然,不解其意。“你忘了那把傘嗎?!”“這話什麼意思?”話音未落,對方的傘便重重地打在雪子的左臉上。雪子光顧琢磨,一時大意了。這一下打得她腳下一個趔趄,險些一屁股摔倒在地。雪子頓失理智,發出憤怒的尖叫,胡亂地揮舞雨傘。雨傘數次打中對方的頭部和臉頰。這時,雪子驀然一驚,腳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剛反應過來,身體便猛地摔在草地上,不停地翻滾,勢頭越來越強。雪子發出慘叫,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難道我要一直滾落到地獄中去嗎?身子好不容易停下時,眼前一片漆黑。啊,我死了嗎?雪子想。人都是這麼死的嗎?沒想到蠻輕鬆的嘛。可意識仍然存在。視線黑暗如故,什麼也看不見。意識卻清晰地持續著,毫無失去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渾身濕淋淋的,雨水一刻不停地打下來。臉和身子也感受到淋雨的觸感。鼻尖有一股植物的氣味,還有水的氣息,和強烈而獨特的泥土味道。這裡有泥土裸露嗎?雪子想,能如此冷靜地觀察事態,是因為自己還活著。雪子抬起頭,出乎意料的是,周圍突然恢複了明亮。定睛一瞧,眼前有塊石頭。原來是這塊石頭擋住了自己的視線。剛才眼前一片黑暗,是因為自己倒在了這塊石頭旁。石頭擋住視線,所以雪子才以為自己失去了意識。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雪子抬起上身,坐了起來,不停地喘著。她上氣不接下氣,呼出的氣微微發白。天氣太冷了。雨仍在下著,這裡是堤岸斜坡腳下的河灘。眼前的斜坡上長滿了草,猶如一麵傾斜的牆壁。雪子恍然大悟——啊,自己剛才就是從那麵斜坡上滾落的,和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渾蛋女人一起。雪子把手放到腰上,當即“啊”地叫了起來。手掌感覺滑溜溜的——是土。腰部一帶沾滿了黑色的濕泥。白色連衣裙後一片汙黑。雪子暗叫不妙。絕望之下,她的眼前又黑了下來。虧自己之前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到頭來卻弄得一身臟,這下沒法上街了。自己本來就夠惹眼的了,怎麼還能穿著這身臟衣服滿大街走呢?出租車也沒法坐了,司機定會嫌她把座位弄臟。都怪那個女人。那個瘋婆娘哪兒去了?絕不能就這麼算了——心裡這樣想著,雪子怒火中燒。她剛要站起來,卻發現那女人就躺在旁邊,這下倒省得找了。女人蒼白的臉在堤岸上的水銀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雪子仔細打量,可對方看著還是麵生,和祖父江宣子一點兒也不像。年齡大約三十來歲,和雪子相當。這個女人的母親應該有六十多歲,宣子不可能是她母親。她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打人呢?啊!雪子又低聲尖叫起來。她看到對方蒼白的臉上有某種青黑色的東西——是血。那女人在流血。血正從鼻子中源源不斷地流出。這時,在宣子房間中的噩夢複蘇了。雪子倏然想起了宣子那張血淋淋的臉,那張雙目緊閉、毫無表情的臉。雪子拚命把尖叫咽到肚裡,在雨中佇立不動。這個女人也死了,表情和宣子一模一樣。肯定是剛才被那塊石頭撞到了頭部。強烈的恐懼如洪水般奔湧而至,令雪子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她隻顧撿起自己掉在女人身旁的手提包,想趕緊逃離這裡。我沒錯,是這個女人突然襲擊我,我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罷了。除此之外,我又能怎麼做呢?雪子拔腿便跑。剛跑了兩三步,突然靈機一動,停下了腳步。衣服!自己這身白衣沒法穿了。臀部沾滿了黑泥,不能上街,電車和出租車也不能坐。雪子站定腳步,回頭望向倒在後麵的女人。她注意到了這個女人的衣服。雪子認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借走這個女人的衣服。她萬萬沒想到會被這個女人突然襲擊,還把衣服弄臟了。所以自己完全有權借她的衣服穿,這是天經地義的。這個女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汙漬並不明顯,也很難看出是濕的。最重要的是,那身衣服並沒有雪子這身剛剛洗過的衣服濕。更關鍵的一點是,這個女人的體型和矮胖的宣子截然不同,而是與雪子十分相近。雪子或許能穿她的衣服。另外,雪子並未在宣子家借宣子的衣服穿,所以和眼前這個女人交換衣服,並不能成為宣子命案的相關證據。若穿上沒有染血、也非剛剛洗過的衣服,就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了。屆時既可打傘,也可光明正大地乘坐電車和公交車。此前之所以頻頻考慮打車,就是為了避開電車和公交車上眾多乘客的耳目。隻要有了這個女人的衣服,所有這些就不用在意了。另外,此女身穿長袖夾克,可以把雪子從這場冰冷刺骨的雨中解救出來。穿著不覺寒冷的衣服,乘坐溫暖的電車,回到自己乾爽的房間——此時此刻,這些都在強烈地誘惑著雪子。想到這裡,雪子覺得沒時間再猶豫了。雖然下著雨,但不知何時會有人來。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女人的衣服也會吸水濕透。現在應該還沒到那種程度。隻要衣服沒臟,其他困難雪子都忍了過來。可事已至此,已無法再湊合下去了。雪子臉朝下地翻過女人身子,首先脫掉對方的夾克,隨後把對方連衣裙背後的拉鏈拉到腰部,從雙肩扒下連衣裙,拽著裙子下擺。女子露出了上半身。當看到對方的吊帶背心時,雪子不禁一驚——這種穿法真有大媽範兒。雪子把吊帶背心脫至腰部。許是因為天冷,對方下身穿著連褲襪。這麼看來,此女可能是在下雨後出的門。若是這樣,她或許就住在附近。這下雪子更想不明白了,這個女人究竟為什麼要打她呢?脫掉女人的衣服後,雪子又急忙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了對方的黑色連衣裙。套上長袖夾克後,一股暖意湧上全身,宛如夢境一般。穿好衣服一瞧,連衣裙不是黑色,而是深褐色。不出雪子所料,衣服還未濕透,大小也正合適。幸虧那女人穿著吊帶背心。要是身上隻有胸罩和連褲襪的話,就太惹人注意了。雪子把自己的白色連衣裙蓋在對方身上。她本想給死者整齊地穿上,可轉念一想,既然對方穿著吊帶背心,還是算了吧,於是隻把連衣裙蓋在了對方身上。雪子的連衣裙是現成服裝,而且也不是在名古屋買的,而是在大阪、梅田的地下商業街買的,樣式並無什麼特點,所以警方不可能憑借這件衣服找到雪子。接著,雪子在附近尋找女人拿過的傘。如今穿著沒有濕透的衣服,打傘也無妨了。不,不打傘反而顯眼。自己的傘已經彎得沒法打了。那女人的傘——那把用來毆打雪子的透明塑料傘——一定就在什麼地方。搜尋片刻,雪子終於找到了那把傘。隻見一把塑料傘掉在草叢間。雪子趕緊撿起自己的手提包和那把傘,拔腿便跑。至於其他物件,早已拋諸腦後。雪子拚命地在昏暗的河灘上跑。她選擇堤岸背陰的暗處,在雨中一瘸一拐地狂奔,恨不得逃得遠遠的,跑出一米是一米。跑著跑著,雪子已經氣喘籲籲。可能是剛才轉來轉去,身體勞累的緣故。她實在跑不動了,這讓她自己也很驚訝。無奈之下,隻好變跑為走,這才撐開雨傘。頭頂旋即形成一片沒有絲毫雨水的空間,雪子舒了口氣,感覺輕鬆許多。自己居然忘了這世上還有淋不著雨的地方。雪子就這樣走了兩站地,而後算準末班車到來的時間,坐上了電車。衣服已經換好,隻待住宅周邊的商業街關門了。她可不想讓附近的女人看到自己這副打扮。多虧這身陌生女人的衣服,雪子才能坐上電車,得以在深夜平安無事地回到自己家。“不,我想知道一切。”三宅說道,接著又有些擔心地問,“可您不是需要時間想想嗎?要不明天再說吧?”然而禦手洗說:“不,我可沒那工夫。再說了,你那邊不用將凶手儘早捉拿歸案嗎?”“哎呀,怎麼不用?”三宅回答說,“要是她逃跑了……有這種可能嗎?”“不能說沒有。今晚就把案子了結吧。”聽到這話,三宅頓時慌了,趕忙說:“啊?可都這麼晚了……”“今晚是你值班嗎?”“是的,可周圍一個同事也沒有。”“有你一個就夠了。”“案情概況我也一無所知呀。”“我這就把一切解釋給你聽。”“一切?您的意思是……”“我已經明白了一切。”禦手洗滿不在乎地說道。聞言,三宅似乎瞠目結舌。我憂心忡忡地站在旁邊,但願禦手洗沒有傷害對方的心情。“您說您明白了一切……這是真的嗎?您真能破這件離奇怪案嗎?”三宅問道。“試試如何?”禦手洗的語氣充滿了挑釁之意,讓我有些不爽。我朋友就這臭毛病,說話老是這種口氣,所以總會樹立不必要的敵人。我說禦手洗呀,你就不能說話穩重點兒嗎?禦手洗樂於解謎,因而當謎題解開時,熱情便會驟減,想趕快了結此事,態度也就粗暴了起來。自己明白了,工作也就結束了,他才不關心對方如何評價自己呢。他要在今晚了結此案,不是為對方著想或是考慮到凶犯有逃跑的危險,而隻是想早點兒了事而已。“那我能開始問了嗎?”三宅說道。我擔心禦手洗的態度傷到了這位警官的自尊心,可三宅並無閒心介意這點,將信將疑的思緒似乎占據了上風。“您說今晚就能破案,可我還有好多問題想請教呢。”“沒關係,儘管問便是。”禦手洗悠然說道。“那我先問一下,町屋詩子為何殺了祖父江宣子?”“凶手可不是町屋詩子。”禦手洗淡然言道。“什麼?不是町屋詩子?”“的確不是。”“不,禦手洗先生,這話就不對了。我們可調查過了,還見到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而且也讓丈夫核對過死者相貌了。”“死在祖父江家的女人或許是町屋詩子,殺害祖父江的凶手卻並非町屋。”“您說什麼?您的意思是沒殺祖父江的人死在了祖父江家?可町屋的衣服上沾滿了祖父江的血呀。”禦手洗的話也令我驚訝不已,可禦手洗毫不動搖地說:“我就是這個意思。”“怎麼可能?!這也太荒謬了……”“這是個很有趣的謎題。”“可是,町屋在雨中讓汽車軋彎的那把傘回到了房間呀。”“在雨中讓汽車軋傘的,也不是町屋。”“那是誰?”“名字我不知道。”“不知道名字,那我們怎麼逮捕凶手?”“這個很快就能查到,隻要三宅警官有這個心。”三宅沉默片刻,隨後這樣說道:“能否解釋一下?”“祖父江的死亡推定時間大概是幾點?”“下午五點到六點這段時間。”“町屋那時的不在場證明呢?”“沒查到,因為我們根本沒法問孩子話。連精神科醫生也束手無策,還在花時間疏導呢。丈夫那時在公司。”“那就拋開不在場證明說說吧。下雨之夜,在九點左右離開家到便利店買文具的女人,是不會隻穿一件白色短袖連衣裙,而不穿外套和大衣的。而且更不可能還穿著一雙黑色或深棕色的長膠靴。”“絕對不可能嗎?”“當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概率極低。”“可我老婆就經常這樣穿呀。”“所以這麼穿的人也是有的。可就算有這樣的人,又有誰會在雨夜隻穿一件白色短袖連衣裙呢?”“嗯,確實沒人會在那種時候這麼穿……”“女人表麵上漫不經心,實際卻常在思考。她們不光注重美觀,也怕冷。”“如果穿外套或大衣,鞋要穿什麼樣的呢?”“白色,或是顏色更淺的鞋,也許還要露出腳踝。而町屋既無必要淋著雨四處遊蕩,也沒必要折彎祖父江的傘。”“更沒必要殺祖父江吧?”“不錯。”“這我明白。那樣的話,她就沒必要去祖父江家了吧,而且也沒必要死在那兒了。”“確實沒這個必要。”“可她偏偏死了,所以我才頭疼呢。沒必要去那兒,也沒必要死在那兒,而她不但去了,還死在了那兒。這不說明她也可能殺了祖父江嗎?儘管沒必要殺人。或許她還折了傘,淋了雨。町屋做了好多不必要的事兒呀。”“不,三宅警官,事情並非如此。就因為你這麼想,所以思緒才會亂。町屋沒做過一件不必要的事,她隻會有的放矢。”“是嗎?”“當然是呀。女人很聰明,從不做虧本買賣。所以我們可以逐一將其分類,看看什麼事對她們是必要的,什麼事是不必要的。如此一來,真相自會浮出水麵。”“嗯,道理我都明白,可做起來有這麼簡單嗎?首先,町屋詩子是誰殺的?難道不是祖父江宣子殺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她殺的。”“果然如此!那祖父江是怎麼下的殺手?”“有件急事兒,你剛才沒聯係負責解剖町屋詩子的法醫學者嗎?”“我知道他手機號。怎麼著?我聯係一下他?”“拜托了。”“他可能在自己家吧,我問他什麼?”“先問問呼吸道閉塞的事兒。”三宅不說話了,像是在用自己的手機給醫生打電話。“喂,衝山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打攪您。您在家呢吧?實在不好意思,我是安西警署的三宅。有件急事兒,那個死者——就是從現場運來的町屋詩子——她有沒有呼吸道閉塞症狀……啊,您不知道,沒發現是嗎……禦手洗先生,法醫說沒發現這種症狀。”“是嗎,太可惜了。那法醫還記不記得,死者的指尖有沒有很小的傷痕,像是用錐子紮的。”三宅又問法醫:“死者指尖有沒有像被錐子紮的小傷痕……啊,您說有是嗎?這樣啊。”說完,他轉而對禦手洗說:“禦手洗先生,法醫說有。”“是嗎,這就行了,可以掛電話了。”禦手洗說。於是三宅對法醫說:“深夜冒昧打擾,實在抱歉,我的問題問完了,那我先掛了。”“接下來再給町屋的丈夫打。”禦手洗指示道。“町屋的丈夫?町屋先生是嗎?我找找他的號碼……”“事不宜遲,夜已經很深了。”“啊,找到了,那我給他打了,問什麼呢?”“先問問夫人有沒有哮喘的老毛病。”“喂,町屋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攪您。有件急事兒,嗯,我有個問題想問您,現在沒法向您解釋原委,明天再跟您解釋。請問您夫人有沒有哮喘的老毛病……啊,有是嗎?偶爾發作。這樣啊,我知道了。”隨後三宅對禦手洗說:“夫人有這毛病。”“她家養沒養倉鼠?”“倉鼠?就是跟耗子似的小動物嗎?町屋先生,您家養沒養倉鼠?什麼?啊,養著呢?因為您女兒喜歡是嗎?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禦手洗先生,她家還真養了。可倉鼠有什麼不對嗎?”“你再問問,他夫人有沒有被人用雨傘打過?”“被人用雨傘打?喂,町屋先生,請問您夫人有沒有被人用雨傘打過……什麼?打過?哦,和女兒在一起時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瘋女人打過。您女兒也受了輕傷。哦,是這樣啊。您夫人還氣得哭了……”“這些信息足夠了,掛了吧。”禦手洗說道。“不好意思打攪您了。今天我就問到這兒吧……好,好,日後我再打電話跟您解釋。好的,好的,那我先掛了……”結束通話,三宅大惑不解地問禦手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明白了町屋的死因。”“死因是什麼?”“是倉鼠。她被倉鼠咬了。”“被倉鼠咬了?倉鼠還能咬死人哪?又不是毒蛇。”“那種體質的人最近在逐漸增多,尤以城市居多。而且他們本人大都沒有注意到。你聽說過‘Anaphyxis’這個詞嗎?”“啊,這個詞我聽說過。指被胡蜂蟄到時引起的過敏性休克吧?”“不錯。很多人不知道,其實被倉鼠咬到也會引發這種反應。如果對某種倉鼠過敏,又身患哮喘病的話,當被同種倉鼠咬到時,倉鼠唾液會進入體內,引起強烈的反應。這種罕見的強烈性反應,有時還會迅速導致窒息性死亡。町屋就是這麼死的,而她看到血淋淋的殺人現場時受到的驚嚇,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可養倉鼠的不正是她自己家嗎?”“是的。”“可町屋家明明有倉鼠……”“事先沒有接觸的話,是不會引發過敏體質的。倉鼠籠中的皮屑、毛發、尿液是引發過敏反應的前提條件。這些微小的粒子漂浮在空氣中,被町屋吸入了體內。可她和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對倉鼠嚴重過敏。”“啊?但祖父江家……”“祖父江宣子也養倉鼠。恐怕町屋走進玄關,摸索電燈開關時,用指尖敲打或使勁按了一下偶然在那兒的倉鼠。倉鼠受驚,便咬了她指尖一口。”三宅無語,沉默片刻後說道:“是嗎……哎呀,簡直令人驚訝。可祖父江養倉鼠這事兒您怎麼會知道……”“是向日葵種子。要知道,這可是倉鼠的餌料。還有,那塊呈四方形的血跡,八成就是倉鼠籠的痕跡。”“籠子?籠子嗎?可現場並沒有那種東西呀……”“沒有的話,估計是被凶手帶走了吧。”“為什麼帶走呢?”“可能是怕這個籠子上有什麼東西能讓警方鎖定自己吧。因而籠子不能留在現場。但這點已經不得而知了,因為沒有材料。不過倉鼠跑出了籠子,所以還在房間裡。”“屋裡還有倉鼠?這我還真不知道……”“町屋也不知道。”“可您怎麼知道町屋是在玄關被咬的?”“現場不是沒有倉鼠嗎?這樣的話,倉鼠或許通過那時町屋打開的房門跑到走廊去了。它現在一定還在富澤公寓的某個地方。”“您是說殺害町屋詩子的凶犯正潛伏在公寓裡嗎……”“倉鼠這種動物,隻要不去突然攻擊它,它是不會咬人的。而人類隻有在黑暗的環境下,才會做出讓倉鼠誤以為是攻擊行為的動作。所以町屋被咬的地點為玄關的可能性較大。剛一進屋,屋裡應該漆黑一片,所以町屋才會摸索牆上的電燈開關,不料那兒碰巧有隻倉鼠。如果是玄關後的客廳或走廊,那時燈已經亮了,町屋不太可能被倉鼠咬到。”“原來如此。您的所有解釋都合情合理。玄關的電燈開關那兒有隻鞋櫃,上麵有裝飾架,倉鼠可能是在上麵吧。玄關開著的話,不就說明房門沒鎖嗎……”“不錯,確實沒鎖。”“可町屋死亡的位置是客廳,而非玄關呀。”“雖然過敏性反應是劇烈反應,但它並不會立即致死。哮喘引發的呼吸道閉塞是緩慢發生的。走廊上不是有血嗎?”“對,有血。”“町屋看到血跡,大吃一驚。順著這些異常的血跡,她一邊朝裡麵喊,一邊緩緩向屋裡走,隨後在客廳撞見了地上的大攤血跡和脖子被砍的屍體。這個刺激一下子引發了強烈的哮喘,於是町屋倒地身亡。”“啊,是這麼回事啊……”此時,三宅毫無保留地流露出驚愕之情,陷入了沉默。須臾,他說:“哎呀,這可太驚人了,簡直就跟書上寫的一樣,引人人勝呀。可我還有很多問題沒明白呢。必要的事、不必要的事……折傘屬於哪種……”“折傘屬於必要之事。因為凶手想被雨淋濕。”“為什麼非要被雨淋濕呢……”“因為衣服已經濕了。”“衣服為何濕了?”“因為衣服洗了。洗衣服的理由是上麵沾到了血。”“為什麼沾到了血……”“因為殺了祖父江。殺人也是有原因的,但町屋詩子沒理由殺人。”“啊?您是說……”“凶手是彆的女人。”“彆的女人?!把傘折彎、讓雨淋濕的人是……”“是另一個人。這另一人也到過現場。她就是殺害祖父江、折彎雨傘、讓雨淋濕的人。可不知什麼原因,半路殺出了町屋詩子這個第三者,導致事態變得複雜起來,擾亂了警方的調查。”“除了被害人,還有兩個女人……”“沒錯。”“這麼說,一共是三個人?可現場並無痕跡呀。”“你是指這個女人平常的指紋、足跡、血指紋的痕跡、頭發、纖維等微小物體嗎?”“是啊,按理說應該會留下些痕跡呀。”“這個女人也許知道調查的準則。她把血灑在沾血的指紋和腳印上,擦掉了所有的普通指紋。為了防止頭發掉落,她還用什麼東西蓋住了頭,在洗衣服時一動不動,全身赤裸地等候。”“她是內行嗎?”“她可能跟警察、檢察官、勘察人員有關係,或是司法相關者,要麼就是法醫學人士。勘查人員在現場做什麼,她都一清二楚。就這樣,她把現場收拾妥當。之後町屋詩子走了進來,在各處留下指紋,因而凶手的痕跡被完全淹沒了。”“町屋為何來祖父江家呢?”“因為折彎的傘上寫著住址。不過這個問題還是過後再說吧。”“好的,我知道了。”“等把現場如此這般收拾妥當後,天下起了雨,實在幸運得很。由此,她得以穿著濕衣服逃離現場。可她又怕自己來這兒的事被街坊四鄰知道,或招來訪客,所以屋裡一直沒開燈。這些工作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因此也出了差錯。”“是嗎?處理得這麼天衣無縫,怎麼還……”“問題出在了傘上。”“啊,傘?!”“她誤以為是灰傘,結果拿的卻是紅傘。走著走著,她發現自己特彆引人注意,這才意識到傘太豔了。驚慌之下,她突然想到了讓汽車軋傘的主意。”“啊……”“這個判斷頗為獨特。就因為這個判斷,凶手招來町屋詩子,把她牽扯了進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町屋詩子帶女兒上街時,曾被一個女人用雨傘襲擊毆打過。”“啊……”“她女兒被打傷了。這個女人的傘十有八九是紅色的,而且因為毆打町屋母女的頭部,傘的正中間彎了。”“哦,原來如此!”“町屋看到了這把傘,而且在雨夜出門買東西時,碰巧看到了凶手此時拿的傘——那把正中間彎了的紅傘,那把用來毆打自己母女而彎了的傘。”“是這麼回事啊……”“町屋瞬間火冒三丈,失去理智,揮出了複仇的拳頭。她二話不說,上來就對凶手一通暴打。那時町屋沒帶女兒,所以無所顧忌。”“這麼說,她認錯了人……”“正是。”“這個女人明明不是凶手,她卻打人家……”“其實這個女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是一點兒沒有,隻是町屋認錯了而已。拿著彎傘的女人是殺害祖父江宣子的凶手,而非襲擊町屋詩子母女的凶手。”“是嗎?嗯,這倒是……”“於是兩人扭打起來。這時,凶手不知是摔了個屁股蹲兒,還是倒在了地上,臀部和後背沾上了大片汙泥。”“哈哈,這樣啊……”“這場打鬥隻怕是凶手取勝,而町屋暫時昏迷了。”“嗯,然後呢?”“三宅警官,如果你是這個凶手,會怎麼辦?”“這個嘛,應該會落荒而逃吧,肯定跑得比兔子快。”“不顧白色連衣裙臀部和後背的黑色汙漬嗎?不要忘了,凶手可是剛剛殺了人呀。”“話是這麼說,可除了逃跑,也彆無他法了呀……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做不到了……啊,對了,衣服!”“不錯。”“借町屋詩子的衣服穿?!”“我也這麼想。那時凶手的衣服已經濕透,想必凍得夠嗆。要知道,她隻穿了件白色短袖連衣裙,外套都沒穿。而且裙子上沾滿黑泥,連出租車和電車也沒法坐,所以她換了衣服。”“她也真能豁得出去……”“是憤怒使然。平白無故挨了打,她自然很生氣。這場無妄之災讓她的衣服也臟了。既然這樣,把對方沒濕的衣服穿走又有何妨。鞋之所以和衣服不搭,就是這個原因。”“原來如此,凶手沒有換鞋呀……”“是的。不過醒來的町屋當然怒氣未消。衣服濕透,還是臟的。自己的衣服沒了,傘也沒了,自然要讓對方歸還。敢說半個不字,就到警察那兒告她——町屋滿腔怒火,這樣想道。隻因她以前也曾遭到過襲擊。”“嗬嗬……”“用來毆打她們母女的雨傘就在旁邊,町屋把傘拿到街燈下一看,發現上麵寫著住址和名字。要是男人的話,這種麻煩事兒……”“是絕對不會做的!”三宅接茬道。“下雨天打傘外出,如果半道上雨停了,或是遺失的雨傘失而複得,實乃幸事。”“是啊,我老婆也經常這麼說。”“所以聰明的女人會事先寫上名字。人這一生難免忘事,要是寫上名字的話,物品失而複得的幾率會更大些。”“而事實上她也確實還了回去!”“說得對。所以町屋才會撿起掉在旁邊的裝有凶器的塑料袋帶在身上,按照傘柄上的地址去了祖父江家。”“是這麼回事呀。”“到那兒一看,房門沒鎖,然後……”“然後就被倉鼠咬了嗎?原來如此!”“這就是本次案件的部分經過。”“要是傘上沒寫名字,町屋就不會死了吧……”三宅似顯驚訝,感慨頗深地說道。“唉,事情就是這樣。這裡有伊索式的寓意。”禦手洗說。“什麼寓意?”三宅問道。“這個待會兒再說!總之,這也算幫了安西警署一個大忙吧?”“拿傘襲擊町屋母女的人,就是祖父江嗎?”“有興趣的話,不妨拿著祖父江的照片問問受害者。不過我想八成不是她,因為身高不一樣。”“什麼?您怎麼知道?”“町屋把凶手誤認成了那個用傘襲擊人的女人。凶手身材瘦高。”“啊,這是那個叫豬口的目擊者說的嗎?”“也算是他說的吧,凶手穿不了祖父江的衣服,卻能穿町屋的。町屋的身高也不矮吧?”“嗯,確實不矮,挺高的。”“就是這麼回事。這下可以了嗎?”“不可以!凶手到底是誰呀?”“我怎麼知道。”“這,這可不好辦了。老師您應該立馬就能知道吧。”“我又不是占卜師,怎麼會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住址?不過用於推測的材料倒有很多。”“材料在哪兒?哪些是?”“首先是凶器上的指紋。菜刀刀柄上不是沾著好些指紋嗎?”“哦,沒錯。可這些指紋重疊在一起,實在沒法識彆呀……”“那是因為你們自以為找到了凶手,勘察人員偷了懶。這些指紋裡肯定有凶手的。隻要細致調查,一定能找出來。在逮捕嫌疑人時,這將成為決定性的王牌,在法庭上也是強有力的證據。“凶手原本拿走了這把菜刀,打算處理掉。扔掉的話,刀柄上的指紋自然會同菜刀一起消失在黑暗中。不料凶手突然遭到町屋的襲擊,慌忙之中將菜刀忘在了當場。萬幸的是,町屋特意撿起菜刀,和祖父江的彎傘一並帶回了現場。倘若町屋沒這樣做,你們可要費上老大勁才能立證了。她在臨死之際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嗬嗬,真的嗎?這就是您說的寓意嗎……”“嗯,你說對了。之後,凶手穿著町屋詩子的衣服回了家。隻要從町屋家的衣櫃裡查出少了哪套衣服,那麼這套衣服就是那晚凶手回家時的打扮。”“嗯,言之有理……”“穿著那身衣服,她坐上了電車或出租車。這樣一來,肯定也被人目擊到了。前天的話,目擊者應該還沒淡忘。”“可是老師,這種事簡直就像大海撈針呀。”“我知道很難辦,可那是你們的工作呀。還有一點,凶手很可能患了感冒。天氣寒冷,再加上心理壓力,會導致免疫力下降,況且現在又是感冒高發期。”“您是叫我們跑遍愛知縣的內科醫院,去查治感冒的女人嗎?”“不,這些都是補充事項。我這兒可有決定性的線索。”“什麼線索?”“本案之所以像一團亂麻,是因為町屋沒有殺祖父江的動機。沒錯吧?”“沒錯。”“可有個人對祖父江恨之入骨,心存殺機。”“那人在哪兒?”“她就是巴士劫案中被挾為人質、慘遭殺害的女人的親戚。你們先去查查劫案被害人的女兒或姐妹吧。當中一定有人符合上述條件。不過,你們可彆強行逼供呀。我解釋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不讓你們逼供。隻有用科學來證明才是最重要的。利用氰基丙烯酸鹽黏合劑或寧海德林,肯定能從菜刀上找出凶手的指紋。至於傘柄,因為已經濕了,所以可能測不出指紋。如此一來,本案就會一下子變成簡單案件。”“什麼?變成簡單案件……”“測出的指紋中,既不屬於町屋、也不屬於祖父江的指紋,就是凶手的指紋。隻有與那個指紋一致的女人,才是凶手。怎麼樣,簡單不?這下用不著我再解釋了吧?”“還有個問題,拿傘襲擊町屋母女的人到底是誰?”“我哪兒知道呀,你們去查查吧。”“此事與本案無關嗎?”“簡直八竿子打不著。”“對方為何打人呢?”“不知道。逮到之後問問吧。不過,倘若遭襲的都是帶小孩的母親,那此事很可能與孩子有關。”“莫非打人者是沒有孩子的女人……”“有可能。或是討厭孩子、心懷怨恨的女人。總之沒有材料,我無可奉告。不過我要是你的話,定會對這個暴徒千恩萬謝,感激得徹夜難眠。”“為什麼?”“因為多虧有她,本案才能告破呀。這回可以了嗎?那我就……”“再有什麼問題的話,我能給您打電話嗎?”“唉,真拿你沒辦法。屆時悉聽尊便吧。”說完,禦手洗掛斷電話,衝我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樣說道:“唉,累死我了!”隨後,他抬眼看了看牆上的鐘。我也看了一眼,現在已是淩晨一點。這通電話打了兩個鐘頭。可就在這短短的兩個鐘頭裡,禦手洗竟破了樁疑案。我對他說:“不過,這下你不無聊了吧?”“是啊。可這隻能維持一時,明天該怎麼辦……我還是泡個澡好好想想吧。”話音剛過,禦手洗便快步走向浴室,去擰熱水龍頭。雪子身心俱疲,很快入睡,一小時後又醒了過來。她感覺身體異常難受,便起身衝了個澡,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剛有些朦朧睡意,卻又馬上醒來。隻覺兩腿發軟,頭痛不止。越睡覺,雪子越覺得疲憊不堪。身體極度不適,估計到天亮也起不來了。之後,她反複徘徊在似睡非睡與醒來之間,終於得以在上午起床。然而,起來後她發現自己發起高燒,頭痛欲裂。惡寒不退、惡心欲吐、渾身顫抖——不出所料,自己患了感冒。雪子按下枕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卻見新聞正在報道頸部被砍、死在愛知縣安西市煙中的“CORPO富澤”公寓七層房間的祖父江宣子。看來屍體還是被發現了。許是發燒之故,雪子聽著這則消息,心情出乎意料地淡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己該不該歡呼雀躍呢?雪子這樣想著,心裡卻分外平靜。這種反應連她自己都很驚訝,可能是因為她堅信祖父江死有餘辜吧。回想起死去母親的麵容,雪子的心中便波瀾不驚。赤穗四十七義士若在電視上看到吉良上野介的屍體被發現的新聞,興許也是這種心情。此時的雪子隻是覺得那不過是在做夢而已。在朦朧的意識深處,她懷疑剛才也是在做夢。在自家電視上迷迷糊糊地觀看被自己殺掉的女人的新聞,這本身就是一場令人厭惡的夢。然而,當聽到播音員下麵的話時,雪子的大腦一下子清醒過來,隨即從床上站了起來。播音員解釋說,住在安西市幟田町的町屋詩子現年三十七歲,死在了祖父江家的客廳。町屋的身上沒有絲毫外傷,身上穿的衣服卻沾著祖父江的大量血液。由此推斷,二人之間似乎發生了某種爭執。目前安西警署正全力調查此案。雪子佇立原地,大腦一片茫然。新聞的內容令她大為不解。衣服上滿是鮮血的另一具屍體?到底是誰呢?雪子很納悶。不用說,自己離開時,屋裡隻有一具屍體。離開後,宣子的房間為何會出現另一具屍體呢?接著,當畫麵上並排顯示出祖父江宣子和町屋詩子的麵部照片時,雪子驚愕得險些發出尖叫,急忙捂住了嘴。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蹲下身,嘔吐起來。祖父江宣子的臉雪子當然清晰地記得,畢竟對方和她曾在房間裡正麵相對過。而令她驚訝的,則是町屋。因為這個女人的麵相雪子也很熟悉,她就是那個在木曾川堤岸上毆打雪子的瘋子。那個瘋女人的屍體怎麼也跑到祖父江的房間去了?到底是誰搬過去的?雪子愣住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在雪子心頭揮之不去。必須把汙物收拾乾淨,必須清理乾淨,否則房間裡會臭氣熏天。然後還要漱口。雪子猛然回過神,拿來抹布,馬不停蹄地擦拭地上的汙物。她水米未進,所以汙物中沒有多少固體物。儘管如此,這攤汙物卻臭氣熏人。這股臭味熏得雪子又想嘔吐。她拚命地忍耐。這時,玄關的門鈴突然響了。雪子聞聲站起身。門鈴不停地響著。誰呀?雪子搖搖晃晃地朝玄關走去。解除門鎖,打開金屬門,隻見門外赫然站著滿臉微笑的祖父江宣子!宣子渾身是血,脖子一側裂開的傷口朝向這邊。裂口猶如解剖中的心臟,在砰砰地跳動。某種白色的物質在當中若隱若現。雪子一聲慘叫,忙要關門。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咚”的一聲巨響,宣子的身體撞了過來。二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互相推擠。雪子叉開雙腳,拚命站定腳步,全身頂在門上,終於關上了門,隨後慌忙上好鎖。雪子哭著跑進房間,趴在床上,強忍著刺激。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心頭。胃裡翻江倒海,發出令人厭惡的咕嚕咕嚕的聲音,胃裡的東西似乎即將往上翻。她想咳嗽,心中暗覺不妙——啊,又要吐。現在咳嗽的話,可就功虧一簣了。胃裡的東西隨著咳嗽湧到嗓子眼,還感覺到了胃液絕望的味道。同時,全世界開始不停地旋轉。眼前的景象令雪子眩暈。突然,一陣哄笑令房間搖晃起來。笑聲由遠及近,一下子逼到了耳畔。雪子猛地抬起頭,睜眼看去。隻見床邊蹲著一個女人,烏黑的頭發緩緩上升——女人站了起來。這時,雪子看到了對方鮮紅的牙齒——牙上滿是鮮血!女人揚起臉笑著,目光煞是恐怖。此人像是祖父江宣子。脖子旁邊有一道巨大的裂口,黏稠的紅色血液從裂口中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猶如鍋蓋下的湯汁從咕嘟咕嘟燒開的鍋裡譜到外麵一般。雪子騰地跳了起來,濃烈的血腥味當即撲麵而來。雪子發出了慘叫。宣子用沾滿鮮血的雙手緊緊掐住雪子的脖子,雪子隻覺對方的手黏黏的。宣子睜得滾圓的雙眼和充血通紅的瞳孔猛然湊到雪子麵前。宣子的唇間透出隱隱笑聲。接著,嘴唇慢慢裂開。雪子看到對方嘴裡那口鮮紅的牙齒,仿佛一排排立在血池中的墓碑——雪子失聲尖叫。她大叫著,不停地驚叫——救命啊!快來人救救我啊!聲音振聾發聵。“不要怕,我這就給你退燒。”耳邊傳來了平靜的男聲。宣子猙獰的麵孔驀然消失。“怎、怎麼是你?”雪子問道。分居的丈夫居然來了!“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對……”男人放下麵子,誠懇地道了歉。霎時間,雪子決定,如果他能把我從這種狀態中解救出來,我就再也不對他任性了。我也可以接受丈夫的辯解,再度回到從前的生活。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二人戶籍未消,尚未決定離婚。雪子頓時一驚——不好!得把嘔吐物收拾乾淨,才能讓彆人進屋,不能讓對方——尤其是男人——看到汙物。想到這裡,雪子趕忙坐了起來。“你乾什麼?!”雪子厲聲說道,隨後怒斥說,“這可是我的房間,你擅自闖入,到底想乾什麼?!請你出去,要不我可喊人了!”對方卻說:“聽話,我該給你量體溫了。”聞言,雪子忍俊不禁。“神氣什麼?少碰我!這可是我的房間,拜托你好好看看四周。”“好,請看吧。”說完,白衣男子舉起了一隻手。雪子環顧四周,發現白色的窗簾不知何時拉了下來,床上安裝了金屬柵欄。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安的?點滴瓶吊在頭上,地板變成了亞麻油氈地板。“這是哪兒?”怎麼看,這裡都不像是自己的房間。“這裡是醫院。你恢複得不錯,臉色比昨天好多了。再打一次點滴吧。”白衣男子說道。“我怎麼會在這兒?”“是彆人把你送來的,那時你很虛弱。我是醫生。”“你們憑什麼自作主張?我要你們把我送醫院了嗎?我根本用不著到醫院來!”“誰說用不著?”這時,白衣男子身後的男人開了腔。“這裡是警察醫院,以後就請你住在這兒吧。你今後的一言一行都將成為呈堂證供。”男人這樣宣布道。“你說什麼?這話是對我說的?我到底犯了什麼事兒?”雪子滿腹自信地說。“犯了什麼事兒,你心裡應該明白吧?這是逮捕令。”說著,男人在雪子眼前攤開一張白紙。“你涉嫌謀殺祖父江宣子,我要逮捕你。”雪子無語。“不過看你現在生病,身體虛弱,我不會給你戴手銬的。”他到底掌握了什麼證據才敢這麼說?我明明已經銷毀了所有證據呀。從現場的狀況看,警察肯定也沒有自信。安西市的鄉下警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上門來。根本沒有線索能把現場和祖父江與我聯係起來——雪子在內心大吼。“你有義務和檢察官一起證明。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殺祖父江呀?”“是為了給在巴士劫案中遇害的母親下川雪惠報仇。那時祖父江逃下巴士,導致被挾為人質的令堂慘遭殺害……”“殺我母親的應該是少年劫匪才對吧?不是祖父江呀。”“我也這麼想過,可我們從現場遺留的菜刀柄上找到了你的指紋。”“怎麼可能!菜刀我早就帶走了!”話剛一出口,雪子便暗叫不妙,但為時已晚。大腦不在正常狀態,在這種情況下調查是違法的。“看來有力的證詞出現了。”刑警冷冷地說。“利用謊言套取的被告人的言行,是不能成為證據的,況且是在被告人意識不清的時候……”“我沒說謊,菜刀確實留在了現場。”“你騙人!”“是真的。町屋把菜刀帶回了現場。”雪子頓時啞口無言。真的嗎?那個女人不單襲擊了我,還多管閒事,把菜刀帶回了現場?她到底有多恨我啊!“菜刀的木柄上無法提取常規指紋。即使提取了,也極其模糊。”雪子辯駁道。“對於這把你從未去過的彆人家的菜刀,”刑警打扮的男子說,“你倒蠻清楚嘛。”說完,刑警衝身後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關燈。”病房的燈隨即熄滅。“啊!”雪子嚇得大叫,“用暴力強行逼供可是違法的!快把當班的律師叫來。”突然,一道藍光照在雪子的手上,手掌立刻泛出白光。雪子趕忙翻過手,卻發現手背也在發光。白光中赫然顯出一道黑色的傷痕。“我不會強行逼供。這是魯米諾反應,功德院女士,你應該知道吧?這就證明你的手上沾有大量的血跡,而町屋的手上則沒有這種反應。好了,把燈打開!”天花板的熒光燈開始閃爍,病房再度亮起燈光。“你有權保持沉默,也有權請律師。你之後的言行將全部成為呈堂證供。我想你已經明白了吧。那今晚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來做筆錄,到時還請你坦言相告。那我就告辭了……”男子說完,這群刑警便要轉身離開。“我明白了。”雪子對他們說,“難得你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我。”“我們這些鄉下警察還是有兩下子的吧?”刑警說道,“不過時間也不短,都三天了。”“三天?”雪子大惑不解。“不錯。”我睡了三天嗎?“刑警先生,請問您叫什麼?”“我叫什麼並不重要,這也不是我的功勞。隻是有位意想不到的幫手讓我們找到了破案的訣竅。”“你是不是以為町屋的屍體也是我弄的?”聞言,刑警默默地站在原地,隨後轉過身,對雪子說:“要是你明天能供認不諱地坦白,我就告訴你。”“既然你這麼了解情況,那我母親的事……”“我全都知道。”“是嗎?那我就坦白吧。”“你錯了,町屋的屍體不是你搬過去的。”“那是誰搬的?”“沒人搬,是町屋自己走過去的。”“自己走過去的……”聽聞此話,雪子長舒一口氣——這麼說,人不是我殺的。那時她還沒死。“那是事故。”刑警說。“事故?什麼事故?為什麼那兒會有屍體?”雪子追問道。“這個問題能不能明天再說?等你補好營養後。”“我現在就想知道,非現在不可!”刑警把手裡的紫外線燈交給旁邊的男子,向雪子床邊走近兩步,對她說:“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請你馬上回答我。”“什麼問題?”“祖父江家有沒有倉鼠?有,還是沒有?”“有……”“哦,這樣啊。告訴你吧,町屋被倉鼠咬了一口,突發過敏性休克。她對倉鼠的體液過敏。”雪子頓時默然。“還有人對倉鼠過敏嗎?”“嗯,據說有。”“我以為隻有蜂類才會引發過敏呢。”“那我先告辭了,明天見。”說完,刑警背過了身。“如果是你,會怎麼樣?”雪子突然大聲地問。“什麼?”“母親被殺,你會忍氣吞聲嗎?”“不,我想我也會做同樣的事。”刑警說出了意外的話,“不過,我不會殺人,隻會狠揍對方一兩下,饒過對方。”“是對方拿出菜刀的!”雪子嚷道。“這話該在法庭上說。”說完,刑警轉身離開了病房。“該打點滴了,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請伸出胳膊。”獨自留下的白衣男子說道。雪子乖乖伸出左手,凝視著剛才在紫外線燈下發光的手掌。洗得千乾淨淨,卻也騙不過魯米諾反應。這個反應持續的時間真長啊。沒想到警方這麼快就找到了自己。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在手上塗些油漆呢。雪子忍著針頭紮入手臂血管時的疼痛,心中思索著。經過治療,她不再感覺惡心,惡寒也已退去。這才是最值得慶幸的。揍對方一兩下就能了事嗎?男人就是豁達。有臂力的話也可以這麼做。可我隻是個柔弱女子,事情一旦開始,不是殺掉對方,就是被對方殺掉,隻能一不做二不休。而且,揍那女人兩下的做法實在行不通。對方若是表露出強烈的悔意,或許可以就此了事。可她一直擺出恬不知恥的態度,囂張跋扈,毫無悔過之意,言行中充滿了嘲諷,氣得雪子眼前發黑。唉,算了。我已經殺了她,而拿出凶器的人是她,所以我頂多是防衛過當。況且我這麼做也情有可原。警方似乎知道了我與町屋詩子毫無關係,不會重判的——雪子樂觀地想。如今,嘔吐感和幻覺皆已消退。想到這裡,雪子心情暢快。同三天前相比,真是天壤之彆。現在,她隻想對此表達感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