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虎威原是義渠王手底下數得著的大將,雖然性情魯莽,但卻屢立戰功。義渠王聞聽他在市集與人爭執打死了人,竟被秦人抓走,不由得心頭火起,氣衝衝來找嬴稷。此時的嬴稷卻在校場上,好整以暇地帶著嬴芾和嬴悝練習箭術。但見嬴芾一箭飛出,射中箭靶,卻射在紅心邊圈上。嬴芾放下弓,神情便有些不悅。嬴稷笑著走到嬴芾身後,托起他的手,指點道:“芾弟你剛才放手太快,把弦扣得再緊一點,看準了,手不要繃得太緊,放鬆些,好,射!”嬴芾聽了他的指點一箭射去,射中紅心,隻是離正中稍微差一點,高興地衝著嬴稷笑道:“多謝王兄。”嬴稷也不禁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練。”嬴悝見狀,亦拖著弓跑到嬴稷麵前,叫道:“王兄,王兄,你也教教我。”嬴稷拿起他的弓,從袖中取出手帕仔細擦拭乾淨,才還給嬴悝,教訓道:“弓箭、兵器、馬鞍,是我們在戰場上最好的夥伴,要好好愛護它們,不能隨便損壞。它們能夠在戰場上救我們的命,知道嗎?”嬴悝天真地點點頭應道:“是,王兄,我知道了。”嬴芾教訓嬴悝道:“你應該說多謝王兄教誨。”嬴悝乖乖地點頭:“是,多謝王兄教誨。”義渠王怒氣衝衝地走進來,看到這個場景,強抑怒氣,站在一邊。嬴稷早知內情,見狀亦微笑道:“義渠君,可要一起射箭?”義渠王滿腔怒氣,當著這兩個年幼的兒子的麵,又不好發作,隻冷笑道:“好啊!”說著接過嬴稷遞來的弓箭,拉了一下,便擲到地上道:“太輕,換把大弓來。”嬴悝見狀卻跑過去,拾起那弓,認真地對義渠王道:“阿耶,阿兄說了,弓箭、兵器、馬鞍,是我們在戰場上最好的夥伴,要好好愛護它們,不能隨便損壞,它們能夠在戰場上救我們的命……”嬴芾機靈,見義渠王的臉色已經黑得要滴出墨來,連忙一把掩住這個傻弟弟的嘴,哄勸著把他拖走:“阿悝,阿耶和阿兄有事商量,我們去彆處玩。阿娘那裡備了好糕點,你再不去我便要將它吃光了……”嬴稷忍笑,見嬴芾哄勸著嬴悝迅速走掉,才看著義渠王笑吟吟道:“義渠君有事找寡人嗎?”義渠王卻不答話,隻接了大弓來,一連十發,箭箭皆入紅心,這才將弓箭扔給內侍,冷笑道:“天底下的事情,唯有弓和馬說了算。大王以為如何?”嬴稷負手而笑:“弓馬雖好,卻隻能在我王旗指揮之下進退衝鋒,如此方成大業。”義渠王臉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強壓怒氣:“如若沒有弓馬,便有王旗,又有何用?你們不是曾經有過周天子嗎?你會在他的王旗之下聽令?”嬴稷向義渠王笑著搖搖頭:“看來,義渠君以為,有弓馬就行了?”義渠王不理會他的假模假式,他發現這種口舌之爭毫無意義,當下直接道:“我有個手下叫虎威,在街市上誤傷了人,被廷尉抓走了。我派人去接他,廷尉不肯放人,說這是你的吩咐。”嬴稷點頭道:“不錯。在秦國之內,任何人都要遵守秦法,就算寡人身邊的人,也不例外。”義渠王冷笑:“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發生。以前大營中去接人都隻要繳了贖金便成,何以這次不放人?看來你是成心要跟我為難了。”嬴稷淡淡道:“我隻是照秦法行事,殺人抵命。若隻是普通的惹是生非,自是繳了贖金就行。但你的手下在街市公然殺人,寡人隻能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義渠王怒道:“就算是殺了人,那又怎樣?一個卑賤的小販,怎麼能夠讓我義渠的勇士抵命?”嬴稷冷冷道:“再卑賤的人,也是我秦國子民。我身為秦王,就要為他們做主。”義渠王道:“看來你是不肯放人了?”嬴稷道:“不錯,就算你搬來母後,也沒辦法改變秦法。”義渠王怒極反笑:“剛長了毛的小狼,就想露出利爪來?還早得很呢。我是看在你母親分上,才對你再三容忍,看來是我給了你一個錯誤的信號。”嬴稷索性也不再客氣:“寡人才是看在母後的分上,對你容忍再三。可你要明白,這裡是大秦,不是義渠,這裡我說了算。虎威觸犯秦法,他是死定了。寡人已經下旨,讓廷尉府議罪處死。”義渠王大怒:“哈,你說了算,你以為你是誰?是我讓你做這個秦王,你才能夠做這個秦王。如果我不答應,你就做不成這個秦王。”嬴稷亦怒:“寡人乃嬴姓血胤,繼承祖業,做這個秦王怎麼需要你來答應?真是笑話。”義渠王怒道:“你對父親如此無禮?”嬴稷聽了此言,頓時暴跳如雷:“放肆!寡人的父親乃是先惠文王,你一個蠻夷之輩,也敢自居為父?”義渠王冷笑一聲,索性直接道:“我和你母親拜過長生天,祭過祖宗,成過親,生下了孩子,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本來這麼多年,我也的確是想把你當成我們家的一分子,我們草原上收養彆人的孩子,也是視同一家的。可惜養了你這麼多年也養不熟,你依舊視我為外人。哼,你既然想做外人,我也不勉強你。你要從我們的家裡走出去,那就各立各的營帳吧!”嬴稷知道與義渠王翻臉,他必講不出好話來,然而聽了此言,亦是崩潰。他指著義渠王,顫聲道:“你胡說什麼?你的家,你的妻子……你、你這戎狄野人,好不要臉,分明是胡說,胡說!”義渠王鎮定冷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去問你母親吧!”嬴稷手按劍把,似乎就要拔劍而出。義渠王滿不在乎地看著他。嬴稷拔劍至一半,忽然按下劍轉身疾走。義渠王看著他倉皇而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嬴稷朝著章台宮一路狂奔,諸宮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行禮,嬴稷毫不理睬,徑直衝入宮中。此時羋月正與庸芮商議軍事。三晉借秦國伐楚不義為名,要聯兵征伐秦國,兩人對著地圖,考慮對魏國襄城的進攻路線,忽然聽到聲響,卻是嬴稷衝進門來。他衝得太急,一下子撞在門上,撞著了額頭,捂著額頭臉皺成一團,卻不呼痛,隻是眼睛發紅,神情激動,怒氣衝衝地叫道:“母後——”羋月一驚,舉手示意庸芮退下,便見嬴稷衝到羋月麵前,又叫了一聲:“母後——”聲音中充滿了委屈,這種委屈的語氣,自嬴棟出生之後,他再沒在羋月麵前顯露過。羋月吃了一驚,問道:“子稷,你怎麼了?”嬴稷喘息了幾下,待要說什麼,卻實在說不出口,努力幾次,才艱難地問她:“母後,您、您和那義渠君到底、到底是不是……”羋月心中已經有數,必是義渠王對他說了什麼讓他不能接受的話,嗔道:“這個渾人,素來喜歡逗你,你又何必死拗著他?”嬴稷羞憤交加,叫道:“誰要死拗著他,是他死拗在我們中間好不好?”羋月長歎:“他又說了什麼?”嬴稷怒道:“您是父王的妃子,您是大秦的太後,可那個戎狄野人,他說,他竟敢說,您是他的妻子……”羋月心中一驚,暗惱義渠王不知分寸,亂了大計,臉上卻是極為鎮定,哈哈一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你這麼急著趕過來。坐下吧!”嬴稷被羋月的鎮定所感染,終於慢慢坐下來。羋月倒了一碗湯遞給嬴稷:“先喝口湯吧,緩緩氣。”嬴稷捧著碗,卻無心喝下,隻執著地盯著羋月:“母後,您說,您說……”羋月鎮定道:“我的確與義渠君,行過義渠的婚禮。”嬴稷手中湯碗落地,羞憤欲絕,嘶吼起來:“您,您——可您是秦國太後——”羋月鎮定道:“我知道世人眼中,太後可以養男寵,卻不好再嫁人,我也沒打算昭示天下。”嬴稷怒道:“可您為什麼非要成這個親?”羋月抬眼看他:“因為那時候我獨身逃亡義渠,我要回來救你。”嬴稷頓時怔住了,好半日,才緩緩坐下道:“便是那時候,是權宜之計,可您也不必、也不必……”他停了一會兒,道:“後來也不必再敷衍於他。”羋月緩緩搖頭:“我不是敷衍於他,義渠君於我不止是有恩,更是有情有義。我與他是夫妻,我們不止在神前行禮,祭告過天地,我們還有一對兒子。子稷,你的父親娶過庸夫人,也娶過魏王後,再娶羋王後,男子可以再娶,婦人為何不能再嫁?”嬴稷跌坐在地,喃喃道:“可您是,可您是……”羋月:“我確是你的母親,也是芾和悝的母親。子稷,我希望你能夠記住這一點。”見嬴稷低頭不語,她站起來,道:“你跟我來。”她站起身來向外走,嬴稷跟在後麵,失魂落魄地出去。秋日,蕙院中黃葉滿地。兩人下了輦車,羋月踏著落葉走進院子,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歎息道:“原來這個院子這麼小。”嬴稷跟著羋月走進來,驚詫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他自出生起不久,便搬到常寧殿去,早已不記得此處了。羋月亦是看著蕙院,一步步走進內室。這裡因是嬴稷出生之地,自登基以來都有人維護,恢複了他搬離時的原樣。可是此時的故居,在羋月眼中,卻顯得陳舊簡陋、矮小昏暗。她坐下來,不禁感歎:“這裡原來這麼暗,這麼簡陋!”嬴稷詫異地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羋月歎道:“你不記得了,是啊,你在這裡也沒住過多久。子稷,這裡是你出生的地方。”嬴稷坐下來,打量著這簡陋昏暗的室內,詫異道:“我就出生在這裡啊?”羋月道:“是啊,那時候我還隻是個小小的媵人,為了避免王後之忌,就住到這宮裡最僻靜最狹小的院落來。當時,我還以為我可以出宮去呢……”嬴稷一怔:“出宮?您出宮做什麼?”羋月笑道:“因為我從前並不曾想過,要當你父王的妃子。當時我隻想出宮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在這深宮之中,與一堆女人爭一個男人的寵愛。”她輕歎,“我那時候太年輕,太天真,不曉得這世間不是有單純的願望就可以獲得安寧的。子蕩的母親想拿我爭寵,子華的母親又抓了冉弟來要挾我……一個無權無勢的人,有再高的心又能怎麼樣呢?想要不被彆人欺負,不被彆人要挾,就要倚仗一個強者的幫助。”嬴稷怔怔地聽著,心中隻覺得大受打擊。原來,他的父親和母親,並非一開始就相親相愛,甚至是……他忽然問:“您對父王……”話說了一半,忽然情怯,竟是說不下去了。羋月知道他要問什麼,搖頭道:“一開始並不是,但……”她看著嬴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溫柔地說,“你父王英明神武,女人就算是聽過他的名號,都會對他動心。更何況他聰明絕頂,通曉人心,在他身邊待過的人,沒有不對他衷心相從的。我一開始並不愛他,但是,後來我愛上他了。”嬴稷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簡陋的環境,如果他的母親愛他的父親,那麼他的父親一定不會讓他的母親繼續住在這裡吧:“是不是我出生以後,我們就搬離了這裡?”羋月點點頭:“是啊,因為我生你的時候,差點死在了這裡……”嬴稷臉色一變,隻覺得遍體生寒,羋月說話從來都不誇張,甚至是儘量輕描淡寫,能讓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必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死在這裡?”羋月淡淡道:“我懷了孩子,就招了子蕩母親的嫉恨。她趁大王去行獵的時候,讓人給我下了藥,催我提前發動,又在那天讓女醫摯出城。當時我半夜難產,死去活來,整個宮中卻求救無門。薜荔跑到王後宮中,卻被關了起來……”嬴稷驚呼一聲,恨恨道:“那個毒婦!那後來呢……”羋月道:“後來……是黃歇發現女醫摯被人綁架,救下女醫摯,懷疑宮中可能有變,於是帶著女醫摯夜闖東郊行宮,驚動了你父王,連夜回城,召來太醫,救下了我一條命,也救下了你一條命!”嬴稷一怔:“黃歇?原來他在寡人出生之時起,就救過寡人的命!”羋月輕歎一聲:“子稷,你來得如此不易,我生你,險些付出了性命的代價。你說,我如何會不重視於你……”嬴稷哽咽道:“母親——”他停了停,輕輕道:“兒臣明白!”羋月道:“你父親有無數兒女,而我卻隻有你一個孩子。子稷,人生之路太漫長,若是無人做伴,終究太過孤單。我覺得對不住你,我有戎弟和冉弟,所以一直希望能夠再為你生一個弟弟或妹妹。可我生你的時候,傷了身子,後來侍奉你父王多年,再也沒有懷上孩子,我本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嬴稷心情激動,握著羋月的手,顫聲道:“母後……”羋藏書網月輕輕拍著嬴稷的手道:“後來,我發現我居然再度懷孕了,我真是喜出望外。他們叫我打掉胎兒。怎麼可能?就算我死,我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嬴稷心情複雜地說:“所以您一定要生下他們?”羋月道:“芾和悝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他們來,不是為了給義渠君生兒子,是為了我自己。如同我當日舍命生下你,也不是為了你父王。後宮的女人生孩子有些是為了給君王續血脈,有些是為了拿孩子來爭寵。我生下你們,是因為你們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如同當日我母親為了我們姐弟受儘苦難也要活下去,我也是做了母親以後,才更能夠明白一個母親可以為了孩子付出什麼……”嬴稷將頭伏在羋月的膝上,沉默片刻,道:“兒子也願意為母親而死,母親能夠為兒子做到的,兒子也能夠為母親做到……”羋月輕撫著嬴稷的頭發:“芾和悝於你,就如同小冉、小戎於我一般。我能夠給他們富貴,可隻有你才能夠給他們以信任,你們是真正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以相依為命,可以性命相托……”嬴稷低聲道:“兒臣會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緩緩地站起,嬴稷扶著羋月,走出蕙院。羋月回頭再瞧了瞧那個曾經留下過生命重要記憶的小院,輕歎一聲,她知道,她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母子彆過之後,羋月回到章台宮,文狸便悄悄稟報:“義渠王剛才怒氣衝衝,已經等了太後很久了。”羋月點頭,走進後殿,果然義渠王見了她,便問:“你去哪兒了?”羋月道:“我帶子稷去舊宮了。你下午為什麼要對他說那番話?他還小,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夠了,何必去刺激他?”義渠王走到她麵前坐下,冷笑道:“他可真不算小了,有些事,做出來比我們還狠。”羋月見他如此神情,十分詫異。虎威之事她還未曾得報,先見了嬴稷生氣,她還惱義渠王為何故意去撩撥他,如今見了義渠王神情才覺有異:“怎麼了?”義渠王冷笑道:“他早就長大了,而且眼中已經沒有你我。哼,他以為他是秦王,就敢看輕我。好,他如今已經長大,娶妻生子,你對他也已經仁至義儘了,我們跟他分帳吧!”羋月詫異:“什麼分帳!”義渠王道:“我們草原的規矩,孩子大了,就分給他牛馬財物和手下,讓他自己去另立一個營帳。我們也不叫他吃虧,他父親留給他多少,就分給他多少。把鹹陽也留給他,我們帶著芾和悝走吧。”羋月一驚,問道:“走?去哪兒?”義渠王道:“隨便哪兒。你喜歡跟我去草原,那就去草原;你喜歡回楚國,那就去楚國……你我打下的土地這麼多,隨便想去哪兒都行!”羋月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你的意思是,把鹹陽留給子稷,那其他的土地……”義渠王道:“他登基的時候,他名下多少土地,就給他多少土地。”羋月道:“你的意思是,巴蜀、楚國,還有自韓、趙、魏等國所奪得的近百餘座城池,都不給子稷?”義渠王冷笑道:“這些城池,是你、我以及你的弟弟們打下來的,與這小兒何乾?”羋月心中暗驚,他話說到這一步,顯見事態嚴重,當下柔聲勸道:“阿驪,我們是一家人,合起來就是無敵的力量,若是分開來,那就會被敵人各個擊破。這麼多年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為什麼要把家拆了?”義渠王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總是希望所有的至親骨肉都能夠聚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心裡。這麼多年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可有管過?可現在不是我要把家拆了,而是你兒子想把家拆了,他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芾和悝。他隻想唯我獨尊,從沒有把我們看成是一家人。”羋月扶住頭,歎道:“阿驪,你讓我想想,我會勸子稷讓步的。事情沒有到最後的關頭,你彆太固執,就當看在我的分上吧。”義渠王沉默片刻,終於道:“這件事,你如今已經管不動了。”羋月勸道:“再聽我一回,好嗎?”義渠王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羋月安撫住了義渠王,轉頭便去查問事情來龍去脈,卻聽得虎威集市殺人,被廷尉所捕,而義渠王為此事與嬴稷大鬨無果。嬴稷隻口口聲聲說秦法自有鐵律,若是義渠人殺人便可橫行,他也不要做這個秦王了。義渠王卻是暴跳如雷,說虎威是他的勇士,救過他的命,勇士死於戰場,絕對不能夠讓庸人去處死。羋月無奈,隻得下令讓蒙驁去提虎威及相乾人等入宮,由她親自審問。不想蒙驁所派之人才從廷尉押著虎威出來,迎麵就射來一排亂箭,眾軍士應聲倒地。待蒙驁得報衝到現場,看到的隻有一地秦軍死屍,虎威卻已經不見人影。經人驗看,這批箭頭標號,卻是出自太後分撥給義渠軍營的批次。羋月無奈,令庸芮以此事問義渠王,義渠王卻勃然大怒:“你倒敢來問我,我們義渠人從來光明磊落,便是我要去救虎威,也是堂堂正正去帶著他見太後,如何會不承認?”庸芮隻得問:“隻是這批弓箭乃出自義渠軍中,您看,誰有此可能?”義渠王怒道:“一定是那個小東西搞的鬼,是他在栽贓陷害!”庸芮怔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說大王?”義渠王哼了一聲道:“他慣會兩麵三刀,此時鹹陽城中,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第二個人。”庸芮無奈,隻得報與羋月。羋月卻是不肯相信:“子稷雖然不喜歡義渠君,但若說是他對義渠君栽贓陷害,我卻不相信。”庸芮猶豫:“是,臣也不敢相信。不管義渠君和大王,臣以為,都是被人利用了。隻是臣疑惑,如今的鹹陽城中,還有誰會有這樣的心思,又有誰會有這樣的能力?”羋月沉默片刻,忽然問:“你可還記得昔日的和氏璧一案?”庸芮一驚:“太後是說,楚人,還是魏人?”羋月搖頭:“未必就是這兩國,但我懷疑,這裡頭不止一國,聯手做局。”庸芮細一思忖,驚叫:“好狠。”但是,不管最後此案能不能查清,現在這事情已經挑起了秦王嬴稷和義渠王的積年舊怨,把深埋的矛盾擺到明麵上,而且已經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時就算是找到虎威,嬴稷和義渠王之間的矛盾隻怕也不容易化解了。見羋月心情低落,庸芮想起一事,遲疑道:“太後,還有一件事……”羋月道:“什麼事?”庸芮道:“楚國求和,已經同意太後提出的全部條件。”羋月有片刻失神:“這麼說,子歇他快到鹹陽了!”黃歇輔佐楚王橫,力抗秦人;又聯手蘇秦,遊說列國抗秦;同時上書給秦王,獻上先取三晉和齊國之策,建議秦人在繼續攻打楚國已經無法得利的情況下,轉圖江北列國。秦人考慮權衡,終於暫時撤軍,與楚國和談。楚王派其相黃歇陪同太子完入鹹陽為質。楚懷王死後,黃歇輾轉數年,再度來到鹹陽城。此時,他牽著才六歲多的楚太子完走下馬車,看著眼前的鹹陽大街,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上一次來,他也是陪著太子為質,隻是當時那個太子,是如今這位小太子的父親。上一次來,鹹陽大街上剛剛清洗完季君之亂後的血腥,而這一次來,鹹陽大街上又是一片新的血腥了。太子完看著這陌生的街市、肅殺的場景,不禁心生害怕,躲在黃歇的懷中,怯生生地問道:“太傅,這裡就是鹹陽嗎?”黃歇點頭:“是,這裡就是鹹陽!”太子完問:“秦人是不是很可怕?”黃歇安慰道:“太子放心,有臣在,一定能護你周全。”他把太子重新抱入車中交給傅姆,轉頭尋了一個過路的老者問道:“這位老丈,前麵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鹹陽街頭會有人打鬥?”那老者顯然是個“老鹹陽”人了,見鬥毆嚴重時,會機靈地閃到遮蔽處,等人群打遠了,便又出來瞧熱鬨,還喜歡評頭論足,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聽得黃歇詢問,又看看他的服裝打扮和身後馬車及從人,笑道:“公子可是從楚國來?”黃歇知道這些各國都城的老土著們,皆是長著一雙利眼,笑著點頭道:“是,我們是從楚國來的。”那老者笑道:“那正好可以看熱鬨。嗐,您可不知道,這幾天義渠人和廷尉府的人,在鹹陽打得可厲害了!”黃歇問道:“秦法嚴苛,怎麼會有當街鬥毆之事?”那老者道:“這鬥毆還是小事呢,聽說昨天大王都要調動禁衛軍去攻打義渠大營了,幸好太後手令到了,才沒有打起來。但現在禁衛軍還圍著義渠大營呢,我看啊,打是遲早的事。”黃歇一怔,路人走開了,他還陷在沉思中。太子完在馬車中等了半晌,見黃歇不動,怯怯地又拉開車簾,叫道:“太傅,太傅!”黃歇回過神來,笑道:“太子。”太子完問:“太傅你怎麼了?”黃歇道:“沒什麼……太子,也許這裡有我楚國的一線生機啊!”他坐上馬車,將太子完抱至膝上道:“走,我們先回驛館,回頭再仔細打聽。”及至驛館,安頓好了,黃歇便派人遞了奏書與秦王,又遞了名刺與向壽、羋戎等人。次日羋戎果然匆匆趕來,見了黃歇便道:“子歇!如今這個時候,能夠看到你真好。”黃歇苦笑道:“這對於楚國,對於我來說,卻未必是好。”羋戎道:“秦楚和議,秦國撤兵,楚國也能夠緩和一口氣。”黃歇道:“秦楚和議,楚國向秦稱臣,娶秦女為王後,楚太子入秦為質,如今楚國也隻能算是稍喘得一口氣罷了。”羋戎點頭道:“那也是你寫給阿姊的伐五國之策取得了成效,所以阿姊才指定你要與楚國太子一起入秦。”黃歇卻道:“如今看來,鹹陽再度不穩,太後也未必有心情征伐五國了。”羋戎道:“你錯了,鹹陽、秦國,包括天下,一直在阿姊的掌控之中。”說到這裡,不由得頓了一頓,笑道:“你今日來,可曾聽說過,前日齊國的孟嘗君剛剛逃走。”黃歇一怔,問道:“這是為何?”當下羋戎便細細說明了經過。孟嘗君田文,乃列國諸公子中,賢名最盛之人。他與齊王田地算是堂兄弟。田地剛愎自用,將昔年齊宣王在時稷下學宮所招攬的名士氣得出走了七八成。田文卻謙辭厚幣、恭敬待人,將這些意欲出走的策士,還留了三成下來,這一來,頓時列國人人稱賢。臣子之名賢於君王,這原是大忌,以田地之為人自然不能相容。此時秦國便派人大張旗鼓,來請孟嘗君入秦為相。孟嘗君猶豫再三,儘管有門客再三勸阻,但終究還是難以抵擋此等誘惑,毅然入秦。他本是抱了雄心壯誌而來,不想見了秦王和太後兩麵之後,再無下文,困居客舍,整整一年,無所事事,又聽得齊國欲與列國聯手攻秦,他唯恐自己會被秦王遷怒,死於鹹陽,趁秦王與義渠王交戰之時無暇他顧,便以“雞鳴狗盜”之術,逃出鹹陽。卻不知羋月請田文入秦為相,原是一計。田文與他的一堆門客,見識既廣人脈又足,頗有左右齊國局勢的能力,將他拖在秦國一年多,便可由蘇秦安然完成在齊國的布局。此時布局已完,正好讓田文回國,促使發動。此中情由,羋戎自不會說出,隻找了個民間新編的段子笑道:“太後聞說孟嘗君大名,原以為他也是如平原君、信陵君那樣的美少年,因此想召來一見,不想他卻是醜陋的矮矬子,故而全無興趣,將他置於館舍一年,卻不是想為難他,原是忘記他這個人了。不想他卻如此膽小,自己倒嚇得跑了。其實大可不必,隻要向太後稟報一聲便可放行,倒難為他如此費儘心機地出逃。”這種話,彆人會信,黃歇卻是不信的。羋月大費周章將孟嘗君弄到鹹陽,卻冷落一年,必有用意,隻是見羋戎不惜拿這種民間流言說事,自也知道此中意味深遠。隻是他們卻不知,田文出了函穀關,一路逃亡,到了趙國得平原君趙勝接待,正欲休息數日,不想這流言跑得比人快,竟在田文停下之後便傳到了他的耳中。這田文雖然貌似恭謙下士,但內心的驕狂暴烈之處,卻與田地這個堂兄弟不相上下。隻是素日以教養掩蓋得甚好,此時聽了趙人以輕薄言論譏笑他的身高和相貌,還譏笑他自作多情狼狽出逃,不由得怒氣衝霄,竟令門客將這一縣議論他的人都殺了。這一氣殺了數百人,才又倉皇逃離趙國,回到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