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繼惶恐不安地拎著個編織袋進入了大家的視野:此子長得精瘦、白淨,頭發二八向右偏分,小肚子不協調地凸出,把他身體的整體曲線勾勒成了葫蘆狀。我冷眼斜睨著這位唇紅齒白、“小”腹便便的公子哥兒,有種看到蟈蟈直立行走的詫異。“‘提款機’電話響了。”跟進保護的行動隊正在即時彙報董繼的一舉一動。“趙隊,你怎麼不在六號通道那邊啊?彆擅離崗位啊!”這是一有機會就想給我穿小鞋的副隊曹伐。“他接電話了,請指揮中心定位信號。”這好像是老崔的聲音,他應該是在東側的製高點監視。“趙隊,您……往回收點兒吧。”這是我那組怕受牽連的兄弟。“已經在搜索了……”二號指揮車裡的薑瀾報告。一號指揮車裡的白局下令:“把電話的監聽線路加到頻段裡。”老白的旨意在第一時間就得到了執行,但監聽的質量很不好,我懷疑小薑是不是直接把監聽頻道的喇叭放到了麥克風上。“那、那你在哪兒,我怎麼給你……”“按我說的路線走,彆東張西望!繼續向前……你們報警了?”“沒、沒有啊……”“……”“喂?我、我是說沒報……”“等等,停!往右……那他媽是左!對,看見南邊那個餛飩攤兒了麼?就是有兩張桌子的,有一張坐著人,另外一張空著,現在剛坐……”“哦,看見了。”“……”“喂?喂?”“走過去找個位子坐下……”“定位完成!主叫方的電話信號來源就在薊門橋下,他就在這裡!”小薑的聲音冷不丁地插了進來。拜托啊大姐,既然罪犯在電話裡能準確地說出是“餛飩攤兒”,而不是籠統的“早點攤兒”,那麼他肯定就在早市的人群裡。他就在我們身邊。“行動隊密切注意,看到打電話的人都要跟進。罪犯離‘提款機’的位置可能很貼……趙馨誠你他媽給我滾回六號通道去!”整個刑偵支隊,我也就買老白的賬。既然領導發話了,我隻得臊眉耷眼地往指定位置回撤——反正我帶隊負責把守的六號通道東口正對著董繼落座的餛飩攤兒,踮踮腳還能望得到。“喂?喂?我是把錢放這兒麼?喂?”“喂?”“喂?我已經坐下了。喂?”“……”電話裡,石瞻那邊沉默了。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發現目標!”行動隊的反應稍微慢了點兒,我往六號通道走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董繼右後約十五米處,賣魚蟲的一個攤位周圍攏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身穿墨綠色外套的男青年,似乎是在挑魚蟲,但右手卻一直拿著手機在講話。他的年齡、體貌特征與石瞻基本一致——能找到的用以比對的照片是他參軍入伍之前的證件照,太過年輕,隻能進行大致上的甄彆。而且,他現在也隻是舉著手機,沒說話。“保持距離,彆掐他。”老白迅速對行動隊進行布置,“分隊盯死,‘提款機’那邊人不用太多,重點咬正主兒,行動隊都給我貼過去,其他人彆丟位置。”“綠外套”的嘴又動了。同時,監聽的通話也在繼續——“把包往桌子下麵推推。拉開拉鎖,敞開口。吃早飯了沒?沒吃可以叫碗餛飩吃。你們有錢人吃得慣麼?挺便宜的。身上沒帶錢就從袋子裡抽一張,算我請你。”“呃……啊?我……”“……”“喂?是要我買一碗……”“放下袋子滾蛋,我拿到錢就放人!”“綠外套”把電話收進兜裡,開始專心致誌地采購魚蟲。董繼無措地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起身一溜兒小跑朝馬路方向奔去。老白隨即沉聲道:“行動隊放棄‘提款機’,看好‘保險箱’。外圍攔下‘提款機’。”到目前為止,一切進展勉強還算順利。支隊事先籌備了多套預案。按照我們的推斷以及市局顧問袁博士的指點,綁匪不會單獨行動,來現場取贖金的可能是石瞻,也可能是他的同案。等來到現場的綁匪取走贖金,行動隊就會啟動跟蹤預案,確定人質囚禁地點後,特警將配合突擊救援並實施抓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石瞻是武警出身,又給清欠公司當過盯梢的密探,他會這麼簡單暴露自己?電話信號的定位是不會錯的,電話的內容也說明他就在現場……難道他真的相信董家沒有報警?不對,這裡麵有蹊蹺……我忽略了什麼?我之所以會覺得“不對”,一定是有什麼擺在我麵前,卻又沒能引起我注意的細節……“有人靠近‘保險箱’!”“目標買了幾袋東西,正朝西側馬路方向移動。”“確認二號目標:女性,短發,偏矮瘦,四十歲上下,上身穿土黃色運動衣,背上有耐克的商標,很明顯。她坐在‘提款機’剛才的位子上,正低頭看桌子下麵的‘保險箱’。”“她在看四周圍,行動隊注意保持距離。”同案麼?如果另有人來取贖金,那他又何必冒險親自來現場?“一號目標進入五號地下通道,看守人員注意隱蔽身份。放他過去。”“二號目標提‘保險箱’離開了!她沒吃東西,直接取錢走了!觀察哨報位!觀察哨報位!”“啟動跟蹤預案。二號指揮車隨‘保險箱’那邊,馬上通報可能的路線,讓外圍車輛待命。把守東、北側一到四號通道的人,在各自緩衝帶集結,向目標行動路線靠攏。”不對!肯定有問題!可,問題出哪兒了?“頭兒!彆撤控!不對……六組趙馨誠報告,有情況!彆撤控!……”話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這有什麼“情況”,我自己還沒搞明白呢。彬,你要是在這裡就好了。“什麼情況?”老白的詢問尾隨而至。“有、有問題,頭兒,這事兒不對……”你總說:你能看到的,其實我都能看到。可我覺得我什麼都沒看到啊!或者,是我看到了,但我卻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哪兒不對?彆光說廢話!還發現其他嫌疑人了?說話啊!”冷靜,冷靜……我都能看到什麼?“頭兒……”我試著像彬那樣放慢語速,爭取思考的時間。我看到最後兩名行動隊的民警消失在二號目標出走的方向,我看到早市上摩肩接踵的人流,我看到一地雞毛的垃圾廢物,我看到東方的雲彩泛起了金黃色,我看到同組的弟兄正望著我,我看到一個穿小紅綿襖的大娘推著三輪車從我麵前走過,我看到她車裡放著一袋袋采購品:青椒、西紅柿、土豆、蒜苗、大蔥、蘋果……沒有豆角。我自言自語地脫口而出:“沒有豆角……”“你說什麼?”不光是老白,估計所有戴著耳麥的弟兄都覺得莫名其妙,而我卻豁然開朗——彬,我確實,也看到了。“沒有豆角,因為爭執;因為爭執,所以打架;因為打架,所以報警;因為報警,所以按規定接警後五分鐘內必須到現場;因為布控,所以沒有出警到現場;因為沒有出警,所以——”報警、電話、餛飩、綠外套、黃色運動衣,一切關聯都變得清晰起來,“頭兒,我們已經暴露了。”老白沉默片刻,果斷下令:“所有人歸位,馬上封鎖布控現場!通知市局,要求協調西城分局增派支援進行外圍保護……點子貼靠,掐死兩個目標!趙兒,怎麼回事?”他的選擇不僅是出自對我的信任,更多的則是因為事關重大——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寧錯殺,毋放過。“石瞻索要贖金的時候言簡意賅,在現場反倒廢話連篇,而且時斷時續,前言不搭後語,他是在配合一號目標打電話的樣子。董繼接到的電話不是一號目標打來的,這出兒演的是雙簧。之前,他冒充老太太的兒子打賣豆角的商販,製造事端,為的就是有人報警——沒準兒就是他自己報的。按規定,派出所民警應該在五分鐘內到達現場,但我們投鼠忌器,沒讓派出所出警,恰恰暴露了現場已被監控的事實。”我壓低聲音,警戒著四周,“所以,石瞻在和董繼通電話前就已經懷疑現場有埋伏了。他耍了個手腕,一號目標多半跟案子沒什麼關係。”“那二號目標呢?”“也夠戧是同案。石瞻讓董繼把裝錢的袋子敞著口放在那兒,誰看見那麼座金山不得扛著走啊?他隻要跟蹤那個財迷就成了。如果確認沒被跟蹤,他可以找個僻靜之處下手,把錢奪回來。現在他一定發現有不少人在尾隨那兩個‘目標’,所以說,我們的布控,已經完全暴露了。”通訊線路裡驟然靜了下來。白局算得上是臨危不亂,隨即開始有條不紊地調配人馬:“製高點和把守地下通道、過街天橋、河道口的人不動,等待支援;小月河沿線所有的流動哨和行動隊彙合,按鎮暴預案分割早市人群;外圍的派出所民警向內包圍壓縮,控製所有的非路段出逃線路……大家堅持住!治安處、巡查支隊和西城分局的增援已經在路上了。從現在起,薊門橋下許進不許出,把這個早市裡的所有人都給我拿下!挨個兒排查!”隨即,通訊線路變得比早市還吵:“二號目標拿下,‘保險箱’完好。”“一號目標拿下。”“四號通道有市民通過,已攔截,是否要表明身份?”“行動隊什麼時候到?”“派出所車輛在橋東南側遇上堵塞,民警已棄車趕赴南北單向路段沿線……”“行動隊還沒來。人群有騷動跡象,請求立刻分隊隔離人群!”“回撤,構築緩衝帶。”“三號通道攔截流量很大,請求增援!”“白局,是否可以表明身份?”“二號指揮車就位。所有布控人員,表明身份。”“我是白寅尚,務必把守住所有出口,必要時可采取強製措施!”“通話太混亂,行動隊請求分頻線路……指揮車?指揮車!”……封鎖現場的效果立竿見影,一個字——亂。在我們組負責把守的六號通道,許多被攔截的市民已經和便衣民警理論起來了,更有一些無照商販悶頭推車往外衝,或是兜起地攤上的東西往回跑。這位大娘是被石瞻利用的人麼?不一定,也許隻是一個沒有買豆角的市民……那石瞻會在哪兒?行動隊和流動哨分割人群的效果很有限。白局一向喜歡人海戰術,他要是早知道會有現在這個局麵,鐵定把整個分局的人馬全動員過來。石瞻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近距離監視董繼,或許他占據了左近某個製高點?不會,那簡直就是玻璃板上的蒼蠅——太紮眼了。通訊線路裡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治安處的人馬到了!”南邊突然爆發了衝突,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二組的人在通訊線路裡急呼增援,行動隊的人聽罷趕忙向那邊跑。原本被行動隊隔離的人群失去了控製,擁向各通道出口,又被及時趕到的治安支隊堵了回來。他找到了安全的觀察點,可什麼地方安全?到處都是我們的人,根本不可能有安全的觀察點。巡查支隊的增援也到了。夾雜著謾罵與哭叫聲,人流潮水般地由南向北撲來,看來行動隊沒能控製住。我試圖跑去河邊避開人浪,結果半道就被卷了進去。一位穿對襟的大爺被擠倒了,手裡拎的一袋雞蛋頃刻間被踩成了遍地黃白。我粗暴地用肩肘拱出一條路,護在老人身側……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彬,你說說,他怎麼可能做得到?老爺子沒多沉,可抱著他想擠出人群卻不是件輕鬆的事。我在翻滾的人肉森林裡左右碰壁,頭昏眼花。一個穿著白色絨衣的小夥子從我麵前走過,彆在領口的曲彆針顯得分外閃亮——這是所有參與布控人員的識彆標誌。你總說我愛鑽牛角尖,腦子死。難道是我思考的方向錯了?“兄弟,搭把手!”我大聲招呼著自己人。他回過頭,目光明顯在我的領口和耳麥上停留了一下,然後撥開麵前的人,從我手裡接過老人:“彆在這裡麵窩著,咱們快往邊上靠!”他順利打了電話,地點就在薊門橋下,董繼的身畔——而且是在無數雙訓練有素的眼睛的注視下。一陣“搏殺”之後,我們終於衝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老大爺放在路邊,貼在老人耳邊問:“您哪兒受傷了麼?”我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手背在流血,小拇指腫得快跟大拇指一般粗細了。我把鬆動的耳麥往回塞了塞:“兄弟,他怎麼樣?”“老爺子說胸口疼。”那哥們兒看了看周圍,“你的手沒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心臟出了問題,再去找倆弟兄,得把大爺送出去。”既然不可能找到安全的觀察點,那除非……周圍吵,通訊頻段裡更吵。我衝指揮中心說了幾句,沒聽到回應。“我在這兒看著,你去叫人。”我指了下六號通道的方向。那兄弟點點頭,拍了我一下,起身剛要走,我攆了一句:“辛苦了兄弟,曲彆針哪兒找的?”——除非,他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身份。緊接著,我就把甩棍掄了過去。事後,有很多人,包括老白在內,都問過我:你怎麼知道他就是石瞻?我天馬行空地做出過許多不同版本的解釋。比如:要想突出作為區分標誌的曲彆針,不可能穿靠色的白上衣啦;比如那小子印堂發暗,麵帶煞相啦;再比如他的耳機一看就是手機用的,不是咱支隊的器材啦,等等等等。其實,我那一瞬間靠的,是極不靠譜的直覺。就好比我在預審那會兒提嫌疑人,對我撒謊的沒一個能蒙混過關。我說不上來他們的表情、動作、眼神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我就是知道,他們在撒謊。事實也證明了我的判斷,或運氣,無一例外。對此,我的新婚伴侶,同時也是原來預審處的同事——潘雪晶大小姐的看法是:“他就這莽撞脾氣,再仗著點兒白局和韓教授的關照,拳頭比腦子動得快。萬一錯打了自己人,可怎麼交代啊。”和我一起素有刑偵支隊“雙誠會”之稱的死黨、法醫隊的何靖誠說得更是直截了當:“這廝其實是思維大條,估計覺得不對勁兒就動手了。那烏煙瘴氣的場麵,怎可能容他多想?”彬的評論則接近調侃:“是或不是,反正一棍子掄過去,立見分曉。”畢竟心裡沒底,我第一下出手是悠著勁兒的。即便如此,那孫子也被鐵棍打得一路踉蹌。他捂著肩膀猛一回頭,雙目凶光畢露。多謝,這下咱哥倆都落個明白。石瞻沒拔腿就跑,反倒一腳踹了回來。動手?退役武警了不起啊!搭上手你就知道老子是誰了。“警察!”我左手一抄他踢過來的腿,一棍子砸在他膝蓋上。這家夥生猛得很,哼都沒哼一聲,騰空而起,另外一隻腳踹在我胸口,我為卸力撒手撤了半步,他倒地的同時一個翻身就起來了,像隻瘸腿的兔子一樣回頭往人叢裡躥。再渾的罪犯都一樣,碰上警察,不得已比畫兩下,找著機會就隻會使三十六計最後一招——後腦勺直接賤賣給我了。不能打死他,人質母子的下落還得指望這小子。我沒敢朝他腦袋招呼,衝胳膊打了過去。跑!打折你四肢我看你拿什麼跑!石瞻背後長眼一般,重心下沉、前傾,就勢一記高鞭腿撩在我右肩窩處。甩棍脫手而去,可我也抄住了他的左腿,一推一拽去了他的平衡,上肩就是個背胯,像扔袋水泥一樣把他扔了回來。他落地前用另外一條腿鎖了我脖子,我沒擺脫得了,被他的體重帶倒在地。拖住他,剛才呼叫的增援應該馬上就到了!同時倒地,先起身者為王,但我壓根兒就沒想起來,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起來。這孫子動作飛快,對我拳肘交加。我抬起兩手護住腦袋,一條腿順著腹股溝彆住了他,另一隻腳狂蹬他被敲成半殘的膝蓋。石瞻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圖,去掰我鎖住他的腿。我騰出手揮了記擺拳,饒著不好發力,這拳也把他左耳打得翻了起來。這二逼,知道我深蹲負重的成績能嚇死你。“趙隊!”“在那兒!”第一撥兒增援的弟兄們趕到了。血順著耳根子流了滿臉,石瞻的麵孔愈發猙獰起來。他如困獸般發出了瘋狂的嗥叫,趁我未及收拳,一肘壓住我脖子。頸動脈猝然被攻擊令我滯停了片刻——隻片刻的工夫,他把我一腳蹬開。我右手撐地翻身剛站起來,一組的小宋就口鼻噴血倒在我懷裡,我撥拉開他,又看到張祺捂著小肚子倒在我麵前。頃刻間,石瞻麵前隻剩下了正在虛張聲勢的曹伐。曹伐突然從腰裡拔出手槍……見鬼!誰批準他帶槍的?五四式手槍穿透力太強,這裡不能射擊!“閃開!”我大吼著衝上去,插到兩人中間。石瞻明顯對我有所忌憚,轉身就跑。我抬腿要追,卻見他一伏身從地上抄起樣東西——確切地說,是一個人——砸了過來。是那個捂著胸口的老大爺。我搶前一把接住老人,卻也實實在在迎上了石瞻踹出的一腿,向後倒在曹伐身上。再起身,石瞻已不知去向。把大爺抱到一旁放下,我回身叼住曹伐的腕子奪下槍,隨手奉送的一拳幾乎直接送了他去見周公:“趙馨誠報告!目標脫逃,方向東南。有民警和群眾受傷,增援死他媽哪兒去啦!”“三號製高點報告,目標跳入小月河。”“二號製高點報告,發現目標。”“河道二組報告,發現目標潛入水裡……”“這裡是指揮車,小月河是斷流,嚴把河道沿線所有登陸口和排汙口,讓他遊個痛快!”老白的自信不無道理,河道沿線早已做了嚴密布控,電影電視裡萬年有效的“水遁法”,在這裡完全行不通。“河道三組報告,目標探頭換氣,又潛下去了。”“河道四組報告,目標露頭,潛下去了,這小子氣兒夠長的。”……沒想到,這卻是石瞻最後一次出現在布控視野中。此次行動共出動警力四百二十五人,現場最終圍下一千五百九十二人,其中有商販兩百九十一人;群眾受傷七人,民警受傷十五人;審查後發現有盜竊案底的三人,搶劫案底的一人,尋釁滋事案底的九人,曾因嫖娼接受勞動教養的兩人,因盜竊被列為網上抓逃的一人,有不當得利企圖的一人,非法經營者若乾……參與綁架案者——零。在西城分局的協助下,上述排查在中午之前就完成了。同時,進行現場勘察的刑偵技術隊找到了石瞻人間蒸發的原因——一個隱秘的、低於水位線的、在所有規劃圖以及預案之外的排汙口。市局派來的“水鬼”順著這個排汙口發現了石瞻出逃的足跡,也找到了那家違反市政規劃與環保規定私開排廢通道的酒店。老白去市局彙報前甩下句氣話:“操他媽的,給我砸了那家店!”領導回來之前,我一直被關在“小黑屋”裡,原因很簡單:石瞻是從我手裡跑掉的;再就是,我擅離崗位、不聽調度、毆打同事等等可以拿到書麵上呈的罪狀。下午,白局歸隊,所有正副支隊長和正副隊長都被叫去開會。我掛著東部地區隊隊長的銜,自然也被“押”到了會議室。曹伐不愧是老刑警,彆看腦袋用紗布裹得像粽子一樣,還堅持帶傷出席會議。“四百多個沒圍下一個,什麼情況!”老白一手拿著煙,另一手拎著把等比例手槍形狀的打火機,他用“槍”一指,“曹伐!你這腦袋跟個木乃伊似的,還不回宿舍歇著,有什麼要彙報的?”曹伐刻意沒朝我這邊看,嘴裡嗚嗚地聽起來像隻受了委屈的狗:“沒……我……咱們……我是說咱們現在應該多找目擊證人,從石瞻逃走的路線下手……”“你腦袋怎麼搞的?”老白明知故問,打斷了他。“呃……呃……是……趙……”曹伐一時間摸不準老白發難的意圖,嘴裡更不利索了。老白又用“槍”點點我:“你小子打人?為什麼?”“因為他持槍進現場,而且在人群稠密的地方拔槍。”我聳了下肩,“坊間流傳估計還有我借機公報私仇等等。”領導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到耳邊,喂了兩句,表情一看就是碰到了電話推銷的:“我一個月就掙幾千塊,拿什麼買你的海景房啊?”他沒好氣地掛上電話,瞪著曹伐:“槍?誰批準你可以帶槍的?槍庫有記錄麼?”曹伐既不敢和老白對視,又不知道該看哪兒,隻能耷拉著眼:“有。”“那就是咱們某個正副支隊長批的了?既然槍庫有記錄,我也就懶得再問了。等這案子結了,簽字讓他領槍的那個,把檢查和申調報告一起給我交過來。”老白回手扣動扳機點著煙,“至於你曹伐嘛……”白局摟“槍”輕描淡寫地就斃了個處級乾部,一屋子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包括我在內。大家很擔心他會像施瓦辛格一樣,架出轉輪火神炮點下一根煙。“幾百弟兄出個布控你還得帶槍,就那麼怕死?怕死當你媽什麼刑警啊!既然手裡有槍,你他媽倒是開槍啊!先把石瞻給我留下!也省得我現在殺你個二罪歸一。什麼情況!”白局用“槍”輕輕磕打著桌麵,“曹伐,你是老探員了,在支隊混的年頭比我這個當領導的都長。讓你脫衣服滾蛋,有些不近人情。咱們隊不是養不起個把警慫,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所以說,我看,你這個副隊長也彆當了。看哪個隊願意收留你,尋摸個坑蹲著。哪隊缺人?”沒人吱聲。不單是說現任領導貶下來的人,誰都不敢兜,再加上曹伐這家夥做人太失敗,貪杯好色不說,慫奸壞又是一流,關鍵時刻,唯一跟他關係不錯的那個副支已是自身難保,連個能替他仗義一把的同僚都沒有。“頭兒。”我試探地抬了抬手,“東部隊內勤歇產假去了,老六又剛病退,補給我吧。”“你?”老白目光如電,掃了我一眼,“剛揍完人家又跑出來賣乖來了?成,我倒是沒意見。你問問被害人自己願不願意。”我瞥著曹伐,沒說話。這老東西心裡明白,自己現在連下沉到派出所的機會都沒有,不跟我乾就得走人。儘管紗布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猶豫和尷尬。末了,他緩緩點了下頭。“那就這樣。咱們一是一,二是二。趙馨誠,你小子以後手也彆那麼欠,整個支隊就你能打是吧?能打怎麼還讓石瞻跑了!寫個檢查,下次全隊會議上給曹伐道歉,把醫藥費給人家出了。曹伐,這兒沒你事兒了,回家養兩天,上班收拾好東西找小趙報到。”轟走了曹伐,老白又掏出根煙,舉“槍”指著剩下的與會人眾道:“石瞻跑了,人質也危了。市局下了緊急預案,現在派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