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星期天晚上八點三十分。相模醫科大學研究大樓的某個房間內,水城感覺腦袋深處蠢蠢欲動,他粗魯地將手上那本厚重的醫學書倒蓋在桌上。又要開始了;那個幻覺又要開始了。今天是星期天,但水城從早上便坐在書桌前。除了他,整棟大樓沒有任何一名研究員。這世界上有哪個研究員那麼熱心,假日還來加班。事實上,水城也沒有什麼非趕不可的工作,他隻是不想待在家裡,不想待在那個家。水城拉開抽屜,取出一枚裹著藥錠的錫箔紙片,擠出一粒放入口中,拿起手邊的咖啡杯,以冷掉的咖啡將藥錠灌入喉嚨。腦袋的深處再度開始騷動。“該死……”穿著白袍的水城將兩隻手肘靠在桌上,以手掌撫摸著骨感分明的臉孔。他一麵聽著摩擦胡須的細微聲響,一麵等待幻覺來襲。於是,幻覺開始了。眼前的書桌消失了、牆壁消失了、左右兩排書架也消失了。一瞬間,視野融入黑暗中,某種景象開始浮現。那是一片草原,過去從未見過的廣大草原。在遠方,孤零零地站著一匹白色母馬。水城知道,那是一匹母馬。接著,一個莫名的黑色生物從右邊朝母馬靠近,那是一頭粗筋大骨的巨大生物,以兩隻腳走路。水城看不見那生物的臉孔,因為隻有臉部模糊不清。黑色生物接近母馬,兩個肉體緊密地貼在一起。接著刮起一陣強風,帶有顏色的風;灰色的風。四周的草在風中開始翻騰。風的顏色越來越濃,水城的視野逐漸變成黑色,然後……在漆黑的景色遠方出現一隻動物,正朝著自己走來,筆直地朝自己走來,那是一隻小小的動物。那是馬嗎?不,不是馬,那絕對不是馬。那是……一陣巨大的聲響,將水城拉回了現實。水城慢慢抬起頭。書桌、醫學書籍、筆記本、牆壁、書架、書架、書架。水城渾身都是汗。那聲音到底是什麼?聽起來好像是兩個沉重的物體互相撞擊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的嗎……”水城站起來,感覺一陣嚴重的耳鳴。從牆上的小窗望出去,外麵一片黑暗,水城推開玻璃窗,把頭探了出去。大樓的這個方向麵對一片雜樹林,看不見任何街燈或車燈,眼前儘是一團漆黑。往周圍探看了一下,什麼都看不見,隻有一棵棵樹木的影子並排而立,宛如無數個巨大生物正把觸手伸向天空。水城關上窗戶,看了一下手表,九點十分。從產生幻覺開始到現在竟然已經過了四十分鐘,水城著實嚇了一跳。他感到喉嚨乾渴,於是經過黑暗又寧靜的研究室,來到了茶水間。他以緩慢的動作打開冰箱,從製冰盒中取出一塊冰含在口中,乾渴感立刻舒緩,冰塊的冰冷讓他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水城做了一次深呼吸,搖搖晃晃地走回了書桌前。他再度翻開那本厚厚的醫學書,將需要的段落抄在筆記本上。這些都是他目前正在撰寫的論文的重要參考資料。過了兩個小時,襯衫口袋裡的手機響了。熒幕上顯示自家的號碼。水城接起了電話。“……亞紀嗎?”如果是惠,一定會用自己的手機打過來,因為那樣便宜多了。“爸,怎麼辦,媽還沒回來。”“還沒回來?現在都……十一點了。”水城看了一下手表。“等一下就回來了吧。”“可是,她以前從來沒有那麼晚回家。”“打過她的手機嗎?”“沒人接,好像關機了。”“或許正在跟某人見麵吧。”“某人?”剛剛那個幻覺的餘燼在水城內心深處再度燃起。那個動物;那個似馬非馬的小動物。“某個男人啦。”掛斷電話後,水城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極度的倦怠感,讓他有一種手腳似乎快斷裂脫落的錯覺。他再也受不了了,好想忘記一切,好想逃走。此時,他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原本一片漆黑的窗外,如今透著一閃一閃的紅光,耳中傳來數個男人正在討論某種話題的聲音……,然而水城已無法分辨這些現象到底是現實還是幻覺了。深夜,手機再度響起。“我們剛剛打電話到府上,你女兒告訴了我們這支手機號碼。你的太太惠女士她…………”警察告訴水城,他們在水城所待的大樓旁發現了惠的遺體。“答”的一聲,一滴雨落在窗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