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7526 字 21小時前

天好帶著道兒來到周和光家的客廳裡,周和光、天月兩人正麵色不悅地悶坐在沙發上。見天好進來,周和光起身:“大姐來了,快坐。”天月沒動身,隻是招呼道兒:“過來,讓老姨看看。”天好落座,周和光讓吳媽把道兒領出去玩,他知道,這姐妹倆可能會有一場不愉快的談話。天月開門見山:“大姐,你來問魏德民的事吧?”“是啊,和光這事可怎麼辦?”天月沉著臉:“這陣子知道找俺了。”“姐也沒人可找啊。”天月故意直呼其名地問:“周和光你有辦法嗎?”周和光客氣地說:“大姐,魏德民不如早點跟我交底。”天月說:“早交底你就不抓了?”“不是少遭點罪嘛,大姐,你們吃飯了嗎?”周和光有意繞開話題。“吃過來的,魏大哥的事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周和光直言相告:“辦法倒是有,那就是他早點開口,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天好說:“他不可能這麼乾。”周和光說:“是啊,那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大姐,你們姐倆坐,我書房還有點事。”周和光進書房去了,他知道對此事他無能為力,同時也避開姐妹倆的爭吵。天月說:“大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魏德民壓根沒離開共產黨?”天好沉思片刻說:“是,大姐知道。”“知道你不早說。”天好說:“他不抓進去,到今天大姐也不能說。他是個好人,做的是正事。”天月拔高聲音:“好,大姐,你明辨好壞,你有正義感,可是你知道嗎?這遭把俺家可給坑了。”書房裡傳來周和光的聲音:“天月,你聲小點。”天好問:“怎麼能把你們家給坑了?”“本來俺家和光該當正局長,這回全吹了。就因為俺家和光沒查明白魏德民還是共產黨!這還在其次呢!局長不當就不當吧,還有人抓住這件事說俺家和光親共、通共,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天好說:“這麼說,是大姐把你們牽連了。”天月說:“也不能那麼說,都怨那個姓魏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大姐,你明知他是共產黨,還幫他遮掩!他一唱,你就—和,裝扮得那個好啊!就箅神仙也分辨不出姓魏的就是個共產黨!俺兩口子就更傻了,傻到家了,還合計著給你們倆提門親呢!”天好說:“天月,有事說事,你不能罵大姐。大姐是幫著魏德民哄騙你們了,可大姐這是對著魏德民辦的事,你要是往彆處想,彆說大姐不讓你。”天月毫不含糊:“本來嘛,你們倆那個黏乎勁就是像兩口子。”天好瞪天月一眼,沒吱聲。天月問:“大姐,你知道階級鬥爭嗎?”天好說:“不知道。”“你知道馬克思是誰嗎?”“不知道。”“你知道什麼叫共產主義嗎?”“不知道。”天月說:“這不就得了,關於共產黨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能豁上性命遮掩姓魏的,和姓魏的一塊哄騙俺兩口子,你不是看上了姓魏的,能是什麼?行,你看上是你自個兒的事,可是不能因為你和姓魏的好,就把俺兩口子往火坑裡推呀!”天好聽了天月這話,一股熱血湧上頭頂,不知怎麼回事,一巴掌扇在天月的臉上。天月蒙了,天好扇完也蒙了。周和光從屋裡出來問:“乾什麼你們姐倆?”道兒也跑進來說:“娘,怎麼了?”天月直著眼:“姐,你打我?”天好也直著眼:“姐打你了?”望著天月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天好淚水淌下來,伸手要去撫摸:“老三,疼嗎?”天月也哭了,一把推開她,跳起來:“不疼?我抽你試試!”天好流著淚:“抽吧,抽大姐吧!”道兒蹭上前問:“娘,你為啥打老姨呀?”周和光問:“大姐,你們這是為啥呀?”天好站起來,擦了把淚水:“天月、和光,大姐對不住你們,幫著魏大哥哄騙你們,讓和光背了親共、通共的罪名。可是,大姐幫魏大哥,是衝著他辦的事,不是因為看上了他這個人!你們彆往歪處想。和光,上麵要是查辦你,你就把大姐交出去,大姐保證把你擇得乾乾淨淨!大姐寧肯自個兒坐大牢,也不能讓你們這個家毀了。道兒,咱回家吧。”周和光忙安慰:“大姐,看你說的,事情沒那麼嚴重。”天好歎著氣領道兒往外走。周和光推天月一把:“跟大姐說句話。”天月抽噎了半天才說:“大姐,我錯了,不該說那些話……”說著撲上前,一把抱住天好,“大姐,你可不能坐大牢啊。”天月放聲痛哭。天好抱著天月,淚流如注:“老三,大姐不該和你動巴掌啊……彆哭了,你小時候哭大了好背氣。”天月哭得更厲害了。天好回到家裡,夜已深了。道兒睡了,天好靠在窗邊,望著天上的月亮,一片缺月掛在天上。天好望著月亮說:“你怕是也有愁事吧?要不能今天圓明天缺一塊?我有點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人要是老不長大該多好?整天就知道玩啊,樂啊,有了什麼事和爹說,和娘說……可是如今和誰說呢?”天好長歎一聲低下頭。天好自言自語著:“還和自己的妹妹動巴掌了,不該啊!自個兒現在心裡頭還疼呢。這個家攏不住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走各人的道了……攏不住你也得攏啊……但願老二和虎子你們都平平安安吧。”天好又抬起頭,瞅著黑暗中什麼地方說,“你裘春海,一肚子壞水是從哪兒學來的?你是人嗎?人裡頭有你這種物嗎?惡鬼呀,魔頭!老天爺怎麼就叫你生下來了?怎麼還能叫你一回回活了死,死了活的?你花樣真多,又把魏大哥陷大牢裡去了。你等著,老天爺也有開眼的那一天,我叫你嘎嘣一聲死在我跟前!”那片缺月靜靜地照著。天好繼續對自己說:“撐著吧,你月亮有圓的時候,事情也有了結的那天……”虎子正準備躺下睡覺,老驢子一搖三晃地進來。虎子說:“不早點躺下,你又鑽哪個娘們兒那兒去了?”老驢子嘻喀笑著:“和二排長抿了兩口。”“撤退跑了三天,你還有心思喝酒?”“喝點酒不正好解乏嗎?”“這仗越打越他媽操蛋,進了1947年就沒得好,南滿、北滿跑得腳打後腦勺,兵越打越少。”“老哥再加一句,錢他媽也越掙越少了。上個月才開了不到七萬塊錢,夠乾什麼的?剛剛能買二斤髙梁米。還他媽找娘們兒?”虎子說:“胡團長不是說了嗎?戡亂期間軍費緊張,叫大家同心同德,共赴國難。當兵的不比你我拿的更少?這話就在這屋說吧,叫胡團長聽見,栽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夠你喝上三壺五壺的了。”“他奶奶個腿!我擾亂軍心,軍心都叫他姓胡的吃了!”說著,老驢子摸出一張彙票,拍到桌子上,“你看看,認識這玩意兒嗎?”虎子說:“郵局的彙票唄。”“你看看彙了多少錢?”虎子看看彙栗說:“三千四百萬,誰他媽彙這麼多錢?”老驢子說:“那上麵不寫著嗎?胡炳義,咱那個胡團長。”虎子說:“錢數是不少,也就能買千八百斤髙粱米唄!”老驢子說:“說你是個雛兒,你他媽還真不懂世界上的事!是,關外錢毛,在咱這兒三千四百萬也就能買一大車的高粱米。可是,你知道這些錢在胡團長老家長沙能買多少東西嗎?那可是十幾兩的黃金。他壓下弟兄們的軍餉,全寄回他老家了!”虎子瞪大了眼,還有點不信:“這麼說,咱的軍餉都成了胡團長家裡的黃金了?”老驢子一點頭:“對,你腦袋還不是塊石頭。”“你這彙票哪兒來的?”“二排長從郵電局查出來的。”半天虎子沒言語。老驢子說:“共產黨那句話沒錯,咱他媽是炮灰,是當官的炮灰!”虎子火了:“弟兄們在前麵流血賣命,當官的在後麵摟錢,這叫他媽什麼事?老子找姓胡的去!”“這一陣又成雛兒了!哪個大官不這麼乾?消停點吧!已經上這趟車,就隨它往前咣當吧。來,老哥還給你留一口,喝點。”老驢子摸出半瓶酒遞給虎子。虎子抓過酒瓶,喝了一大口:“咣當到哪天是頭?”“你問我,我問誰呀?”收複本溪,天星所在部隊打了大勝仗,她讓全營會餐,以示慶祝。小任喝了些酒,暈暈乎乎回到營部。天星見營部亮著燈,就走進來,見屋裡沒人,輕聲喊了兩句:“任參謀,任參謀。”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報告宋營長。”天星回頭一看,見小任靠在門邊的牆上,兩眼迷迷瞪瞪,左胳膊包著紗布吊在胸前,右手敬著軍禮:“在收複本溪的戰鬥中,我們營共殲敵三百四十二名,俘虜七百零六名,繳獲重機槍十二挺……”天星說:“醒一醒吧,把報告拿來,我自己看。”小任這才睜開眼睛:“宋營長,回來了?報告,什麼報告?”“戰鬥總結報告。”小任酒還沒醒:“我,我寫了嗎?”“你剛才報告什麼了?”小任這才醒過神來,從兜裡摸出兩張紙遞給天星:“對,寫了,你看我這腦子。”天星接過報告:“胳膊不要緊吧?”“叫炮彈皮劃個口子,沒啥。”天星轉身將報告放在桌子上看,說:“你回去休息吧。”小任晃晃蕩蕩湊到天星身後,輕輕握住天星的手。天星甩開,小任又握住她的手,天星又甩開。天星看著報告問:“你乾什麼?”小任說:“吻一下,也就吻一下。”天星說:“聞什麼?我這是手又不是豬蹄子。”小任說:“你不懂,不是聞,聞有什麼意義啊?”天星仍然看著報告:“沒有意義你就趕快回去。”小任轉身朝門口走去,來到門口,一趔趄扶住門框,嘟囔著:“連吻都不懂,連吻都不懂……”他慢慢癱坐在地上,打起了呼嚕。天星聽見呼嚕聲,轉過身來到小任身邊,拍著他的臉:“不能躺這兒,來,回去睡。”小任打著呼嚕,又抓住天星的手,說著夢話:“吻一下,就一下,可不許生氣啊。”天星說:“聞吧,你能聞出豬蹄子味兒才怪呢!”小任俯下頭來,親吻天星的手,天星愣了,想抽回自己的手,小任抓住不放。望著胸前吊著一隻胳膊的小任,天星沒再抽回自己的手,靜靜地站著。好半天,她才俯身攙起小任:“睡吧,你該休息了。”小任還在說夢話:“香,真香……”天星把小任扶到自己的床邊,放他躺下。小任嘟囔著:“我……我愛你……”天星久久地望著小任,睡夢中的小任露出孩子般的笑靨。國民黨軍的宣傳車在沈陽大街上徐徐而行,車上的髙音喇叭又在廣播:“國民革命軍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最新戰報:昨天國軍撤離本溪。此次撤離,勝利圓滿,未損一兵一卒。自今年5月以來,共匪改以往偷雞摸狗式的遊擊戰為明目張膽的陣地戰。為給共匪以殲滅性的打擊,國軍由本溪撤離後,已經在撫順一線布下天羅地網,共軍之覆滅指日可待……”周和光和天月正在吃早飯。天月聽到宣傳車的廣播,不耐煩地說:“前天撤離安東,昨天撤離赤峰,今天又撤離本溪,國軍這是怎麼了?”周和光說:“兵力不足,戰略調整。”“調整來調整去,我看共軍好進沈陽了,撫順離沈陽才多遠?”周和光說:“那也不怕,國軍裝備在那兒擺著,身後還有美國人呢!戰場上的事就是千變萬化,去年這個時候共軍不正從四平逃跑嗎?如果現在從關內調來十萬國軍,你看吧,撤離的肯定是共產黨。”停了一會兒,周和光說:“我看,你還是去大姐那兒一趟。”天月說:“不去吧,去了又有啥用?”“處決魏德民已經定了,還是告訴大姐一聲。”“告訴大姐,她也沒有辦法救。”周和光說:“當年,大姐把他從墳坑裡刨出來,他們還是有些交情的。”天月說:“那是啊,可是大姐知道了,也隻能是乾著急,乾上火,白白淌眼淚,叫她操那個心乾啥?”周和光歎道:“可惜魏德民這個人了。”天月說:“等處決完了,咱再告訴大姐,幫她把魏德民好好發送了。”“應該,我們一同鬥過小鬼子。”“你就彆出麵了,人家正盯著你。”周和光說:“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見魏德民一麵哪。”2一大早,裘春海就穿著國民黨軍少校軍服,坐著吉普車來到王家大院。他一進院子,和秦先生走了個照麵。秦先生問:“這位長官找誰呀?”裘春海瞅了瞅秦先生:“不認識我了?那天晚上在這飯館裡,你一連問了我好幾個不明白……想起來了?”秦先生說:“想起來了,那天你戴了個手銬子。”裘春海一笑:“鄙人給你敬個禮吧。”秦先生趕忙攔住:“免了吧,我可經受不起。”王老先生從家裡出來問:“這是哪兒來的大將軍呀?”裘春海朝王老先生敬了個軍禮:“旅長,您早!”王老先生說:“你還得給那位先生敬個禮。”裘春海說:“人家不讓。”王老先生說:“不讓你也得敬,彆看他沒穿軍裝,人家是沈陽兵工總廠上校工程師。”“是嗎?比我還多兩個豆呢!”裘春海說著給秦先生敬了個軍禮。秦先生吃驚地看著裘春海問:“你這種人也成國軍了?”裘春海說:“報告上校工程師,鄙人現在是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督察處少校偵審員。”秦先生說:“不知你偵審誰呀?”“共產黨啊!”“對勁兒,正好對勁兒呀。”說完秦先生走出院子。王老先生來到裘舂海跟前問:“聽說又立大功了?”裘春海不以為然地笑笑:“不值一提,不過是為戡亂剿共大業儘了點心。”王老先生說:“那天晚上我下手重了點,還疼嗎?”裘春海說:“幸虧您老手重,不然學生現在還在歪道上走呢!”天好和道兒從家裡出來,看見裘春海停住腳步。裘春海朝天好走過去:“早啊!”天好說:“有人更早。”裘春海說:“有了喜事,不得早點來報嗎?委任狀昨天才正式下來,裘春海已經是國軍少校了。”道兒問:“你不是關大牢裡了嗎?”“這就看自個兒的能耐了,你爹能死裡逃生、逢凶化吉不容易啊!”天好斥道:“跟孩子彆提那個字。”裘春海一梗脖子說:“咋不能提,道兒也是我的骨血。”裘春海說:“還有件喜事,魏德民的案子這兩天就要大喜了。”天好說:“他喜不喜告訴我乾什麼?”裘春海說:“叫你高興高興啊!你不還留他在這兒當了幾天夥計嗎?”他又朝王老先生打招呼,“王旅長,改日學生專門拜訪您,回夙!”說完昂首挺胸走出院子。裘春海上了吉普車,又朝院裡喊了聲:“道兒,爸爸還有事,過兩天來看你。”天好問王老先生:“老先生,什麼叫案子大喜了?”“監牢裡的行話,就是說一個人該處決了。”天好聽到這個消息,趕忙給天月打電話問情況:“聽說,魏德民要被處決了,真有這事嗎?”“大姐,真有這回事。和光也覺得可惜,想管管不了啊!我和和光商量了,肯定幫你把魏德民的後事好好辦。眼下你就彆操這份心了,沒用啊!”天好放下電話重重歎了口氣:“一個人就這麼沒了。”王老先生說:“去看一眼吧,監獄裡我倒有熟人。”天好一上午心神不寧,不知該如何辦才好。快到中午了,大劉推著自行車邊走邊吆喝:“賣奸爬子味,賣蝦爬子咪。”來到飯館門前,大劉推開門朝裡麵喊:“掌櫃的,要不要蝦爬子?”天好出來見是大劉,先是一愣,接著笑了:“喲,改行賣蝦爬子了?早先你不是賣豆腐嗎?”大劉說:“多謝掌櫃的還記得,這點蝦爬子你就收了吧。”天好朝夥計說:“這是老熟人,把貨搬進去吧。”大劉幫著夥計把自行車後麵的柳條筐卸下來,夥計搬著蝦爬子進了飯館。大劉悄聲對天好說:“有點事和你說,這兒不方便,出去一下。”大劉推著自行車站在一僻靜胡同牆邊,天好急匆匆趕過來問:“你怎麼找到我了?”大劉說:“老魏和地下黨的人說起過你。”天好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做?”大劉問道:“關押老魏的地方,你能進去嗎?”天好說:“我們院裡的王老先生說監獄裡他有熟人。”“王老先生?那個東北軍旅長?”“就是他。”大劉說:“你回去問一下王老先生,是不是真能讓你見到魏德民?方案已經有了,眼下就看你能不能進去見老魏,把東西送給他。”“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去就來。”天好轉身往回跑。天好跑到王老先生家,把要去看魏德民的話講了。王老先生答應立即打電話給監獄管事的,讓他給行個方便,並找了幾件農服讓天好給魏德民帶上。天好有了這個準信兒,忙跑回來對大劉講了。大劉把兩根細鋼鋸條和一張紙條交給天好,讓她設法帶給魏德民。周和光覺得,於情於理,都該見魏德民最後一麵,有些話,他也想當麵說清楚。黃昏時分,他帶了酒菜來監獄看魏德民。進了單獨關押魏德民的監室,見魏德民坐在地上,周和光從提籃裡拿出幾樣小菜擺在魏德民跟前,又拿出一瓶酒,充滿誠意地說:“魏兄,喝酒我是外行,不懂酒的好賴,將就喝吧,也箅那麼個意思。”魏德民接過酒瓶,看了看說:“老龍口,沈陽最好的酒啦,聽說當年康熙皇帝都喝過呢!”“那,也箅沒辱沒魏兄。”魏德民聽出了周和光的來意:“是不是我魏某人的大限到了?”周和光否認:“哪有這事,今天有空來看看你。”“不說實話也罷,酒還是要喝的。”說完魏德民給周和光和自己斟上酒,他舉起酒杯,“先得給你道個歉,沒進來之前一直沒和你交實底,也算撒謊了,實在對不起。”周和光說:“可以理解,各為其主,信仰不同嘛。”魏德民一飲而儘,周和光也跟著一飲而儘說:“人不光得講主義,還得有感情。”魏德民說:“不必為我傷心,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周和光給魏德民斟上酒:“我就不喝了,魏兄,實在為你惋惜呀!”魏德民說:“和光,我勸你一句,現在到時候了。”周和光問:“啥意思?”魏德民說:“應該作出選擇了,看看東北的形勢,看看中國的形勢,你應該為自己重新選擇一條路了。”周和光說:“魏兄,今天不說這些。”監室門口傳來一聲喊:“好味兒、好味兒,喝啥好酒啊?”裘春海笑嗬嗬走進監室。周和光問:“你怎麼來了?”裘春海說:“聽說你來了,我能不來嗎?現在魏德民是特殊時期,任何人都不許見。”周和光說:“你這是盯我梢。”裘春海說:“不,是為了保護你,保護你的清白。”裘春海上前查看那隻提籃,查看那幾碟小菜,又抓起酒瓶子抿了一口,咂吧咂吧:“還真是老龍口。”周和光說:“你以為是毒藥?”裘春海說:“哪能,我怕是不上講究的酒,那不就對不住魏大哥了嗎?”魏德民說:“看不出來你這麼仁義。”裘春海笑了:“姓魏的你這是反話,臭派我,我裘春海不生氣。明天這個時候,我想聽你臭派,找不著你了!我該多寂寞多冷清啊!”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說句人話吧!”裘春海說:“臨死的滋味我嘗過,你看他臉上沒事似的,心裡頭害怕呀,吃也不香,睡也不香,對不對魏大哥?”魏德民說:“我們的部隊已經將南滿、北滿、東滿、西滿連成一片,國民黨軍隻能縮在長春、四平、沈陽、錦州幾座孤零零的城市裡,等著被殲滅。你說我有啥可害怕的?”裘春海警覺地問:“這些情況你怎麼知道?”魏德民輕輕一笑:“你們的宣傳車哪天早晨不從窗外過呀?昨天撤離,今天撤離,你們的撖離不就是我們的前進嗎?”裘春海說:“眼瞅著命都沒了,你還轉這種腦筋,佩服。”監獄長出現在監室門口:“喲,二位長官在這兒呢,我帶來個人,她想見見姓魏的。”裘春海說:“不行。”監獄長說:“是王老先生王旅長的麵子,不給好嗎?王旅長說了,她和裘長官也熟悉。”天好出現在監室門口,一手提食盒,一手提個小包袱:“叫喊什麼,誰不認識誰?”裘春海換一副笑臉:“是你呀,請,請!”說著,上前接過食盒和包袱,打開食盒查看。魏德民朝天好說:“你怎麼來了?”天好冷著臉:“你當我願意來呀?你人緣好,早上裘春海去冒了個泡,說你的案子大喜了,飯館的夥計們都跟著高興,非叫我來看你。”周和光冷冷地啾著裘春海:“裘春海你能和大姐說說什麼叫案子大喜嗎?”“大喜就是好事,從明天開始魏大哥就再也不遭罪了。”天好說:“不遭罪好啊,裘春海,俺那院子裡的人都感謝你報了這麼個喜信兒。”裘春海說:“那是應該的。”他從食盒裡拿出一盤醃蝦爬子,“這玩意兒生的也能吃嗎?”魏德民說:“不嘗一口?那還是我的手藝呢!”裘春海說:“今天就免了,反正飯館是俺家的,哪天不能去嘗?”天.99lib?好說:“你去嘗吧,夥計們能把你當蝦爬子醃了。”裘春海嘻嘻笑著,也不生氣,從食食裡拿出一摞煎餅查看。天好說:“你那臟蹄子少摸索!”裘春海說:“我能不儘到自己的職責嗎?”裘春海又從食盒裡拿出幾根大蔥:“到底是山東人,臨上路了還想著這一口——煎餅卷大蔥。”天好說:“地裡長的大蔥能藏什麼?你放下吧。”裘春海哢嚓將幾根大蔥當腰折斷。周和光說:“把它折斷還叫不叫人吃了?”裘春海說:“我是怕裡麵鑽進去地蛆、蟑螂,魏大哥吃了多不衛生。”裘春海打開那個包袱一件件查看衣服。天好朝魏德民說:“那是王老先生送給你的衣服。”魏德民說:“是嗎?謝謝他老人家。”天好說:“王老先生說了,不用你謝,你要是真體諒他的心,就早點把該說的話和長官們說,興許能保一條命。你們爺兒倆還能再相見,也不知道你人緣怎麼那麼好,連他老人家都這麼上心。”天好說著話,趁裘春海查看那幾件舊衣服,將自己袖筒裡的一根大蔥悄悄插進魏德民的後衣領裡麵。周和光在一邊看見了,假裝沒看見。裘春海查看完那幾件舊衣裳,直起身來:“彆說,這幾件衣服還都是好料子,可惜呀,姓魏的你沒福氣穿嘍!天好,你拿回去吧。”天好說:“人家王老先生一片心意,你說拿回去,我就拿回去?”周和光說:“要不留下一件,剩下的拿回去吧。他身上這身衣服還能將就啊。”周和光說著話轉到魏德民身後,給他整了整後衣領,將露出的一點蔥葉蓋上了。天好看在眼裡,輕輕鬆一口氣:“王老先生也是這個意思,留下一件就行。”周和光拍拍裘春海的肩膀:“咱都回去吧,時間不短了。”天好朝魏德民說:“魏大哥你慢慢用,俺走了。”裘春海說:“等等,既然有新行頭了,咱就把舊的換下來。”魏德民說:“省下你那份孝心吧,等會兒我自己來。”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讓人家清淨一會兒吧,趕快走!”“哪能啊,天好好不容易來一趟,管怎麼也得把魏兄衣服扒下來,叫天好看看,這兩天魏兄在蜜耀裡都享了些什麼福!”說著,裘春海就要扒魏德民的衣服,周和光一腳踹開他:“你他媽還叫人嗎?明知道人家傷口粘衣服上了,你還要硬扒,想疼死人家?”裘春海又湊上前:“連襟兄弟,彆看你是副局長,可是管不著我督察處的人,我今天就想過過扒衣服的癮!”天好抓起一截大蔥藏在身後:“裘春海,我今天才發現個事!”“啥事?”天好說:“你這雙眼睛昨這麼圓,這麼亮?”“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拿正眼看我。”天好說:“那我今天可得好好看看。”裘春海湊到天好麵前說:“看吧,管你看夠。這雙眼也叫濃眉大眼,有光有彩!”“是嗎?還真挺經端量……”天好說著,把手中的大蔥狠狠戳在裘春海的眼睛上,一下,又一下。裘春海讓蔥汁蜇得呀呀叫,捂著眼四下躲避,天好緊追不放,連打帶踢:“我叫你濃眉大眼,我叫你有光有彩,我叫你過扒衣服的癮,你這個沒長人腸子的東西……”裘春海突然站直身,大吼一聲:“行了!行了!我不扒他衣服!”監獄長出現在門口,陰著臉說:“裘長官,監獄裡是不許亂喊亂叫的。都出來吧!”周和光說:“裘舂海,你督察處的在這裡也得聽監獄長的吧?”裘春海首先跳出監室揉著眼睛說:“宋天好,你擋著我不讓扒他的衣服,你可擋不住我送他上西天吧?”“你能耐大,我哪能擋住你呀?你過來,我還想看看你那雙狗眼。”裘舂海一手揉眼,一手指著天好,朝監獄長說:“這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娘們兒!”監獄長笑著說:“是嗎?我看她挺和善個人啊。”3夜深了,監獄裡死一般寂靜,走廊裡,燈光昏暗。魏德民站在監室門口,仔細查看外麵的動靜,外麵昏暗的走廊看不見看守,聽不到一點動靜。他回身走到鋪在地下的褥子旁邊,從下麵抽出一根大蔥。他輕輕剝開大蔥,發現裡麵有兩根細長的鋸條和一個紙條。打開紙條,魏德民看上麵寫著:今夜鋸斷窗欄杆,朝窗外學三聲布穀鳥叫,有人接應。他立即動手用鋼鋸條鋸窗上的鐵欄杆。一輛卡車悄悄從夜幕中駛來,停在監獄後門外不遠的昏暗處。汽車駕駛室裡坐著天好、大劉和司機。車廂裡搏著幾個環衛工人模樣的人。這時,裘春海和一個外號叫兔子的小特務正在監獄刑訊室裡喝酒。兔子說:“老裘,乾這事兄弟是第一次呀。”裘春海說:“兔子,彆害怕,到時候聽我的。”兔子問:“咱往外提他,他大喊大叫怎麼辦?”裘春海說:“有辦法,咱就說,姓魏的,你的案子有大頭目還要審一審,請吧。”裘春海突然想起什麼,“等等,我得去看看這個姓魏的。”兔子說:“看啥?鐵門鐵窗關得嚴嚴實實,他還能跑了?”裘春海說:“兔子,記住:越是覺著不會出事的時候,越可能出事。”裘春海躡手躡腳進了監獄走廊,他來到魏德民監室門外,正要打開監視窗,突然,一聲喊:“什麼人?”一個看守出現在走廊拐角。裘春海朝看守擺手,示意不要出聲。那看守還是說了句:“我操,是裘長官哪。”裘春海打開監視窗朝裡麵看,“還沒開燈呢!”看守說著,打開監室電燈開關。裘春海從監視窗裡露出眼睛悄聲說:“魏兄,還沒睡呢?想啥呢?”魏德民倚牆坐著:“想你。進來吧,咱倆再說會兒話。”裘春海嘻嘻一笑:“進去我也得帶個幫手,不然你能啃下我的鼻子來。”“那你就帶個幫手來。”“彆急,現在還有點酒沒喝呢!你老實等著啊,好戲不怕晚哪!”說完,裘春海關上監視窗。裘春海對看守說:“你就在這兒守著,呆會兒我來提他。”看守說:“是,聽裘長官的。”裘春海剛轉過拐角,看守罵了句:“人模狗樣,爺爺聽你的啊?”看守溜溜達達走了。魏德民聽外麵沒有動靜了,又起身開始鋸窗欄杆。裘春海回到刑訊室,坐下來對兔子說:“老哥接著教你,咱就對姓魏的說還得去趟督察處,有大頭目要審你,委屈你蒙上眼睛。”指著兔子,“你就上前把他眼蒙上。咱們把他帶到監獄後院,那個坑你挖好了吧?”兔子說:“白天就挖好了,咱倆能把他推進坑裡嗎?”裘春海笑了:“兔子你真幼稚!還用推嗎?”走到坑跟前,他指著牆邊的一根大棒子,“我就用它照姓魏的後腦勺狠狠地來一下,姓魏的自然應聲而倒,大頭朝下,就栽進坑裡去了。然後你把白天挖的土再填回坑裡。”兔子問:“那咱現在就去提他?”裘春海說:“這才幾點?在監獄裡處決囚犯得更深夜靜,來,再喝點。”魏德民終於鋸斷一根鐵欄杆,他拽掉那根鐵欄杆,向窗外輕輕學了三聲布穀鳥叫,片刻後他又學了三聲布穀鳥叫。一個獄工推著一輛裝了幾麻袋垃圾的平板車過來。魏德民從窗上跳下,獄工趕忙給他套上一條大麻袋,讓他躺到平板車上。獄工推著裝滿垃圾的平板車從監獄後門出來,走到距離卡車不遠的地方卸下垃圾,卡車啟動朝那堆垃圾駛去。魏德民從麻袋裡鑽出來,在兩個人的幫助下上了卡車,立即換上環衛工人的衣服。那輛拉垃圾的卡車飛快離開監獄後門,馳上大街。車廂裡,魏德民朝大劉和幾位環衛工人說:“謝謝大家,讓你們受累了。”大劉說:“還是先謝天好大姐吧,沒有她送鋸條,我們也是白搭。”魏德民朝天好笑笑:“你到底加入了。”天好也笑笑:“還不是你介紹的?”夜更深了,裘春海看看手表,抓起大棒子,和兔子從刑訊室出來,進了監獄走廊。看守帶著裘窨海、兔子朝魏德民監室走來。來到監室門外,裘春海把手中的大棒子藏到門邊,看守打開監室的門,裘春海一步踏進去說:“魏德民,你的案子還不能大喜呀,有大頭兒要審呀!”監室裡黑咕隆咚,沒人回應。裘春海朝看守說:“把燈打開。”燈亮了,裡麵空蕩蕩的,魏德民不見了。裘春海大驚失色,他發現窗欄杆斷了一根,指著窗口說:“姓魏的跑了!”看守也大驚:“啊,沒聽見動靜啊!”裘春海朝兔子說:“趕緊報告林處長!”4裘春海氣急敗壞地向林處長報告了魏德民逃跑的事。他分析,黃昏時隻有天好和周和光去看魏德民,肯定是天好送了鋸條,讓魏德民鋸開鐵欄杆逃跑的。他建議馬上去抓天好,然後審出共產黨的幕後人。林處長同意了。裘春海開著吉普車,帶上林處長和幾個特務,立即去抓天好。林處長問:“那娘們兒不承認呢?”裘春海說:“不承認?我就叫她嘗嘗開水褪人皮。”林處長說:“過分了吧?那可是你老婆。”裘春海說:“老婆?老婆也得先可著黨國的利益!”林處長說:“行啊,老裘,你也算得上毀家紓難。”裘春海問:“啥意思?兄弟學問淺。”“就是分散自己的家產,解救國難。”“我哪有啥家產?”林處長說:“你把老婆都舍上了,不比家產貴重嗎?”道兒已經睡了,天好也躺下來,她沉浸在剛才解救魏德民的興奮中,還沒睡。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和裘春海的聲音:“天好,把門開開。”天好有些緊張:“深更半夜的,有什麼事說吧。”裘春海說:“我想道兒了,翻來覆去睡不著,來看看他。”天好說:“孩子睡了,明天吧。”道兒醒了:“娘,和誰說話呢?”裘春海說:“我聽見道兒的動靜了,開門吧。”天好起身穿衣服下炕,道兒也爬起來。天好打開門:“你到底想乾啥?”“不是說了嗎,看看道兒。”道兒從天好身後閃出來:“看吧,俺在這兒。”裘春海問:“道兒,你娘今晚上出沒出去?”道兒說:“出去了,收白天晾的衣服。”裘春海問:“什麼時候回來的?”道兒說:“一轉身就回來了。”天好說:“你問這些乾什麼?”“不是我要查,是一位長官對你感興趣。”裘春海朝院外喊:“林處長,人家非要勞你的大駕呀。”林處長帶幾個特務從院門進來,走到天好門前說:“不認識我吧?鄙人是老裘的同事,有點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請吧,車在門外。”天好瞅了瞅林處長和那幾個特務沒言語。馮賢禮探出頭來問:“這麼多國軍,抓共產黨嗎?”王老先生走出來問:“這是哪一部分的弟兄啊?”說著他走過來。裘春海趕緊上前介紹:“老人家,這位是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督察處的林處長。”又朝林處長說,“林處長,這位是東北軍的老旅長王義亭老先生。”林處長一拱手:“王老先生,久仰久仰。”王老先生問:“深更半夜,弟兄們有何公乾呢?”裘舂海說:“王老先生,林處長有點事要和天好說。”王老先生說:“哦,那就說吧。”天好看著王老先生:“人家要請我走呢,車子就停在門外。”王老先生說:“還是在這兒說吧,我聽著,也長點見識。”林處長說:“王老先生,這恐怕不行,有些事情不方便在這兒說。”房客們紛紛出來觀望。秦先生走上前:“既然不方便在這兒說,那就意味著帶走唄?這不是抓人嗎?”他朝王老先生重複一句:“老先生,這明擺著是要抓人哪。”王老先生沒作聲。房客們議論紛紛:“深更半夜地抓一個女人,什麼事!”“人家還帶個孩子,他們就沒有妻子兒女嗎?”“飯館老板娘像共產黨嗎?”“咱沒長火眼金睛看不出來。”馮賢禮湊近林處長:“長官,他嬸不像共產黨啊。”裘春海問:“共產黨還長特殊模樣嗎?”馮賢禮說:“據我所見,共產黨是大耳朵,比咱的耳朵大。俺村那個共產黨就是這個模樣。”裘春海厭煩地推開他:“閃一邊去。”天好問:“林處長,你們要抓我,為啥?”“有個重要的犯人跑了,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們找到他?”“這事就怪了,看押犯人是你們的事,犯人跑了找我乾什麼?”裘春海說:“說白了吧,魏德民跑了。”王老先生說:“你小點聲,嚇壞孩子。魏德民跑了和天好有什麼關係?”林處長說:“宋天好下午去探望魏德民了。”天好問:“探望了又怎麼樣?”裘春海氣急敗壞:“你給他送鋸條,他鋸斷欄杆跑了!”王老先生問:“有證據嗎?”林處長說:“證據嘛,自然有。”天好說:“拿出來我看一看。”林處長說:“這不是請你去嗎,我們一塊找。”王老先生喝斥道:“混賬,連證據都沒有就敢抓人!大夥聽聽,自古以來,有這個道理嗎?”房客們搖著頭議論紛紛:“沒聽說,這簡直是笑話。”“當今怪事就是多,趕快回家吧,說不定還能抓你我呢!”林處長說:“王老先生,請不要妨礙公務。”王老先生眼睛一瞪:“我也請你不要妨礙我的私務!”他指著天好和道兒,“這是我閨女,這是我外孫。聽明白了?”裘春海說:“老旅長,彆胡鬨,天好自己有爹。”王老先生說:“呸,你還敢提天好她爹!她爹早死在你手上了。打去年我遇見天好,請天好進這個院子,我就認了她這個閨女,於閨女!”林處長朝特務們一揮手,示意上前抓天好。王老先生一揮手:“慢,要抓宋天好,連我一塊帶去。”林處長說:“王老先生,在下可是沒那個意思。”王老先生說:“我老了,吃個飯喝個水,換洗衣服,擦擦屋子,都是我閨女宋天好侍候,如今你們要把她抓去,叫我怎麼活?乾脆把我一塊帶走!”林處長向特務們使了個眼色,兩個特務提了槍上前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請往後靠兩步可以嗎?”王老先生順手奪下一個特務手中的槍,問那特務:“這玩意兒還好用嗎?”特務說:“小心頂著火呢!”王老先生舉起槍朝天打了兩槍說:“還真是把好槍。”又朝天好和道兒,“你們倆站我身後來,他們誰敢靠前一步,我就用他的腦袋驗這把槍!”裘春海拿出手銬要抓天好,王老先生朝裘春海腳下“當”的一槍。裘春海一個髙跳躲開。天好和道兒轉到王老先生身後。林處長說:“王老先生不要這樣,有話好商量。”王老先生抬起槍:“怎麼?還叫我再摟兩個響聽聽嗎?回去吧,趕緊回去,趁我手指頭還沒顫顫。”裘春海說:“老旅長,求求您手指頭千萬彆顫顫!”林處長氣急敗壞地招呼幾個特務:“走吧,還瞅什麼?”林處長、裘春海和幾個特務向院外走。林處長又停下來,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消消火,改日會有人來找你的。”王老先生說:“好啊,我正愁沒人說話呢!你告訴杜聿明,你們的杜長官,我王義亭在家候著他呢!等等,家夥什兒都不要了?”王老先生把那支槍丟過去,一個特務慌忙撿起。裘春海朝道兒說:“道兒,爹哪天領你玩去,等著啊。”道兒把臉扭向一邊不看裘春海。林處長這夥人灰溜溜走出院子,爬上吉普車跑了。裘春海開著吉普車,在昏暗的街道上前行,林處長說:“早聽說王義亭這個人虎性,果然不好惹!你那娘們兒真是他乾閨女嗎?”裘春海說:“也可能啊,東北軍的人重義氣,當年王義亭就挺得意天好她爹的。”林處長說:“奶奶的,這事還麻煩了。”“報告杜長官哪,王義亭剛才不叫號嗎?”“你懂個屁,來到關外,連杜長官也得對東北軍那些老人讓三分,何況咱們光是懷疑,還沒證據。”裘春海說:“能把那個娘們兒抓到手就好了,給她來個開水褪人皮,保險她連祖宗八代都交代出來。”林處長說:“你全他媽廢話,不是沒抓到手嗎?”“處座,可不能放過那個娘們兒啊!於公於私我早晚都得宰了她。”“我也正想轍呢,林某人還從沒經過這樣事,想抓的人抓不到手!”林處長那幫人走後,天好隨王老先生到他家客廳,天好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從今往後我就得改口了,喊你乾爹。”王老先生說:“行啊,隻要你不嫌棄,我高興有你這麼個乾女兒。”天好朝道兒說:“道兒,給爺爺礁個頭吧!”道兒說:“不對,應該叫姥爺吧?”天好笑了:“對,叫姥爺。”王老先生哈哈大笑:“你是得叫姥爺,我可不敢要裘春海那樣的乾兒子。”道兒俯下身給王老先生磕頭:“姥爺在上,外孫磕頭了。”天好笑了:“乾爹,他這麼點個孩子還挺會論輩兒。”王老先生說:“沒看他娘多精明嗎?”天好不好意思地說:“乾爹看你說的。”道兒說:“姥爺,那個相麵的怎麼像變戲法一樣,一會兒相麵,一會兒進大牢裡了,一會兒又戴個大蓋帽來了,今晚還要抓俺娘。”王老先生說:“姥爺活了這麼大年歲,見過不少的人。說壞,沒有比他更壞的了;說奸,沒有比他更奸的了。彆看他掛了個名是你爹,可不能跟他學,懂嗎?”道兒說:“俺懂,俺名字就叫正道。”天好問:“乾爹,杜聿明真來了怎麼辦?”王老先生說:“他真來了,咱也是平平安安。這個人,抗戰的時候我在重慶和他打過交道,還算知情知理,絕不能辦沒有證據就抓人的事。倒是裘春海得防著,這個人不會死心,而且詭計多端。總和他來硬的也不是辦法。”“乾爹,你說怎麼辦?”王老先生說:“走一步看一步吧,這條惡狗!還叫他難住了?當年,少帥叫我去抓老蔣我都沒打锛兒。”天好問:“哪個老蔣?”王老先生說:“蔣介石,蔣總裁,蔣委員長。老蔣不抗日,還逼著東北軍打共產黨,少帥下令兵諫,派我帶部隊包圍了華清池,也就是三槍兩槍把老蔣給活抓了。不是共產黨從中調解,老蔣早沒命了。咳,一晃十多年嘍……國民黨、共產黨到底沒坐一塊去,這回怕是要分出輸贏了。”天好問:“乾爹,你盼他們誰贏?”王老先生說:“這麼精明的閨女咋問傻話呢?閨女盼誰贏,乾爹就盼誰贏唄!”林處長在第二天把周和光叫到辦公室來和他談話。周和光說:“林兄,我查了,那天晚上看守們全在崗,沒聽見一點動靜。那兩根鋸條也沒查到線索。”林處長說:“今天找你來,不是談魏德民怎麼逃跑的事。你的職務又有變動了。”“又是處分,因為魏德民逃跑?”“你說對了一半,上麵是要處分你,但不是因為魏德民的事。”周和光問:“還有什麼事?”林處長說:“你不是查了十車皮鋼材嗎?那事主哪是小參謀啊!背後還有人呢!不說名字了吧,說出來能嚇你一跳。此人是蔣總裁的紅人,東北的軍政要人,你這次捅馬蜂窩了。”周和光一點頭道:“兄弟明白,擋了他的財路,他就處分我。”林處長說:“是呀,人家扣了你一頂親共的帽子,要抓你。”“抓我?我可都是按照國家法律、治安條例辦的。”“就彆較真了,你不知道本人為你說了無數的好話,好歹這才免了抓你這一條,伹還是要處分,叫你離職休息。”周和光說:“就是不乾這個副局長了唄?”林處長說:“想開點,‘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記得古人這首詩吧?這兩年你也夠忙的,在家休息休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周和光說:“是好事。吃私貪汙的可以橫行無阻,而且高官得做;秉公執法的反倒寸步難行,而且還成了罪人!這當然是好事,是我們黨國應該慶幸的好事!”林處長說:“周老弟,此話過激了。年輕的時候,我記得你凡事就好分出個是非裡表來,今天我們已經不是無知少年了!看不慣的,要學會看得慣;忍不下去,要學會忍下去。這樣,我們才能適應眼下的社會,才能做一番我們想做的事業。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周和光說:“妙論,兄弟無言以對。告辭了。”屋裡煙氣繚繞。晚上,周和光麵色陰沉,坐在沙發上抽煙,抽了一支又一支。天月說:“又抽,今晚上從進家門到現在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是抽,也不知那個煙有什麼好的!”周和光看看天月笑了:“是呀,老抽煙嘴都嘗不出味兒來,我喝口酒吧。”“你今天是怎麼了?吃飯時候給你酒你不喝,這陣子想起來了。”“剛才那不是紅酒嗎,我想喝口白的。”天月問:“你是有什麼事了吧?”周和光點點頭:“你把酒拿來我再告訴你。”天月拿來瓶白酒和一個酒杯,給周和光斟上酒問:“要啥菜嗎?”“等會兒。”周和光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閉上眼睛感覺著。片刻,睜開眼睛,“好啊,還是喝口酒好啊!心裡頭熱乎乎的,痛快點了。”朝天月:“你不是問有什麼事嗎?有件好事,從明天開始,周和光就離職休息了。”天月問:“為啥?”周和光端起杯來,又喝了一大口:“說出來丟人。”“你趕緊說吧,又沒外人。”“不光丟我周和光的人,也丟我們黨國的人!”天月說:“剛喝兩口你就醉了,滿嘴胡話。你就耍酒瘋吧,我睡覺去。”周和光說:“等等,我告訴你,就因為我沒蛻去少年的無知,不光不懂得貪汙,還秉公執法。”天月說:“就因為這個?”周和光說:“對,離職休息也挺好啊,咱們好好學習學習,怎麼吃私貪汙、貪贓枉法……”周和光眼中淚光閃閃。天月說:“和光,你是那種人嗎?”周和光淚流滿麵:“是啊,我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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