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民走後,姐仨的心情各不相同。天月覺得是自己當著魏德民的麵說出怕日本人知道了的話,魏德民才走的,她心中過意不去。天星則是火氣衝天,借故埋怨天月做的飯不好吃而不吃飯,還無故發火,她跑出去滿世界找了兩天,也沒見魏德民的影子。天好是傷心極了,好像掉了魂,躺在炕上病了兩天。地裡活緊,天好身體好一點,就早早起來扛起鋤頭下地,沒叫兩個妹妹,想讓她們多睡一會兒。晨霧蒙蒙,天好扛著鋤頭向地裡望去,隻見一個人正在彎腰耪鏟地。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魏德民,就悄悄走到那人身後,聲音顫抖著低語道:“你還回來呀?”魏德民直起身,頭也沒回:“我……我想幫你們多耪兩壟……”天好忽然熱血奔湧,不能自製,她扔下鋤頭,一下子抱住魏德民的腰,臉貼著他的脊背小聲說:“回家吧……”魏德民深情地說:“是啊,真想有個家。”天好抱著魏德民的腰,兩人一時無語,時間似乎靜止了。突然,天好想起什麼,一下子鬆開手。魏德民轉過身,看見天好的臉火一樣紅,他說:“咱們成一家人吧,好嗎?”天好紅著臉,平複著心情想了想點頭說:“好。這些天你不在,天星她們都想你呢,走吧,回家去!”天好帶著魏德民回家,魏德民像個俘虜,老老實實跟著天好走。到了家裡,天星一見魏德民,自然是歡喜不儘,笑臉相迎。要吃午飯了,天好要往炕上擺飯桌,魏德民伸手要幫她。天好說:“你坐吧,坐炕裡。”魏德民說:“咋還把我當客了?”天好笑笑,放好桌子,轉身走進灶間。灶台上已擺上炒好的三盤菜:韭菜炒雞蛋、炒花生米、粉條炒芹菜。天星還在鍋裡炒肉絲炒土豆絲,她邊炒邊哼唱著:“姐兒房中對菱花,自己的模樣自己誇,伶俐俊俏數著奴家……”天好過來瞅著天星笑:“還唱上了。”說著隨手端起兩盤菜進屋裡。天星炒好了菜,往盤子裡邊盛邊唱:“聞聽情郎身得病,買點禮物瞧瞧他,愁隻愁沒啥拿……”天好又過來端菜:“老二,去燙壺酒。”天星問:“大晌午喝酒,啥好事呀?”天好說:“沒好事你哼小曲?燙酒去。”天星笑著:“哼,有人比我更高興呢。”天好給魏德民倒酒,給天星倒酒,自己也滿上了:“天月到周和光家去了,今兒個就咱仨,咱一塊說說話。魏大哥,我妹子這個人挺好的,脾氣秉性你也知道,她的心思你也該明白,我希望你們倆成個家……”天星感到很意外,也很窘,她言而又止:“大姐,你……”天好打斷天星:“聽我說完。魏大哥,你倆成了家,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為咱老百姓,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是個真爺們兒,天星也算找對了人。成了家,這個家也會護著你……”天星熱淚盈眶:“姐……”她哽咽著低頭不語。魏德民感到有點突然:“天好,你咋提這個事呀?”“你不是說咱們要成一家人嗎?我們家老二早瞄上你了。”魏德民說:“可我沒說……”“魏大哥,你就答應吧。”說罷,天好轉身出去。她到東屋裡走到箱櫃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捧著來到這邊正吃飯的屋裡,很嚴肅地把文房四寶放在炕桌上,又端坐在炕上。天好給自己和魏德民各斟滿一碗酒,笑著說:“來,我今天真高興,咱倆乾了!”魏德民說:“我真的不太會喝酒,這碗酒就免了吧。”天好說:“這碗酒你必須喝,喝完了我有話和你說!”魏德民無奈,乾了這碗酒:“天好,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酒可是不能再喝了。”天好又斟滿兩碗酒:“這碗酒你還得喝下去,咱山東人有個規矩,第一碗酒交個朋友,第二碗酒叫掏心掏肺,也就是說把你當成自己家裡的人了。”二人又乾了。天好又斟滿第三碗酒說:“來,乾!”魏德民已經醉了,言語含糊不清:“天好,天好呀,我真的醉了,你說得對,第二碗酒掏心掏肺,就是自己家裡的人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我要睡覺了。”魏德民躺在炕上,閉上眼睛。天好對天星說:“把他扶起來!”天好端起酒碗,又讓天星把酒碗放到魏德民嘴邊。天好說:“乾!”魏德民也喊了聲,乾,把酒喝了進去。天好把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對魏德民說:“這第三碗酒,叫生死相依,也就是說,咱一輩子就在一起了。”魏德民望著天好,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天好說:“我是說,你和我妹子天星一輩子在一起。”魏德民和天星都驚訝地望著天好。天好把毛筆蘸滿墨,鋪開一張紙:“德民,我妹子對你有意思,願不願意你自己拿主意,我們也不想讓你現在落字就娶天星。我們知道,乾你這個行當,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還有呢,你說走就走,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十年八年。我們就是想讓你立個字據,你立下這個字據,可是一個字一個釘,絕不反悔。我們家天星一輩子等著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們父母不在,大姐做主!”聽了姐姐這一番掏心掏肺的話,天星感慨萬分,她熱淚奔流,捂著嘴跑出去。天好拿起筆:“德民,願意你就立個字據,不願意咱們還是一家人!”魏德民沉默著,他不願違心地立下字據,老實說,從打在山洞療傷起,對天好愛的種子已經植入他的心田,並用心血培育著。這次秀水屯的重逢,如一股春風吹來,那種子已經發芽,正日漸生根長葉。天好今天的這一番話出乎他的意料,使他無言以對。他隻有逃避這一招,嘴裡嘟著:“我……我醉……頭暈,我要睡覺……”說著一頭栽到炕上閉眼不語。天好看魏德民這樣,知道一時不會有什麼結果,就出來找天星。這時天星正在院裡的樹下哭著。天好走過來,撫摸著天星。“大姐,你怎麼能這樣,我知道你也喜歡魏德民。”天好笑了笑:“我覺得你們倆更合適。”“大姐,你的心我都明白……”天星撲到天好懷裡,泣不成聲。天好拍著天星的背說:“日子還長,你們倆慢慢來吧。你德民大哥總有吐口的那一天。”這時,天月領著周和光走進院子。天月喊:“大姐,二姐,和光來了!”天好忙推開天星說:“快,再去掂對倆菜。”周和光和天月進屋,天好忙請周和光上炕飲酒。周和光說:“魏先生……”魏德民說:“可彆叫我先生,我是個做工的。”周和光笑道:“是真人不露相吧?”魏德民也笑:“周掌櫃才是真人吧?”周和光說:“聽天月說,你這個人挺好。我願意跟你交朋友。”魏德民也笑臉相迎:“朋友得處呀,不能光聽人說。”周和光熱情地說:“那咱就處。”說著就和魏德民舉杯相碰,周和光一飲而儘,魏德民隻抿了一下。周和光一指魏德民:“你看你,不痛快!”魏德民麵帶歉意:“我不能喝。”天星在一旁急忙幫腔:“他真不能喝。”周和光對天星笑了笑:“好,我不讓他喝。”又對魏德民,“你是怕喝酒誤事吧?對,酒喝多了,嘴就沒把門的了,容易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對魏德民暗自放出一招,語意雙關。“是,我真擔心你說出心裡話呢。”魏德民給周和光來了一個回馬槍。天月插嘴:“他也不能喝。”魏德民對天月笑:“那他也是不能說心裡話了!”這是回馬第二槍。周和光也笑起來。天好看出魏德民和周和光兩人明裡笑談、暗中較勁兒的架勢,就用胳膊肘碰碰天月,示意她跟自己出去。兩人到了門口,天好問天月:“你把魏德民的事跟周掌櫃說沒?”“沒說。”天好放下臉子:“你要是把魏大哥的身份露出去,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哪能呢,我又不傻。”天好用指頭點了一下天月的額頭:“我看你傻。”屋裡,周和光和魏德民還在嘮。周和光放出一個試探氣球:“哎,你聽說沒?前兩天,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了。”魏德民是不吹一絲風:“沒聽說。我這人,不愛打聽事。”“我佩服抗聯,更佩服背後的人。你想啊,鬼子的行動,抗聯咋知道的?”魏德民隨口應付:“趕上了唄。”周和光語意更明:“哪能那麼巧。是先布置好了,打的伏擊。要是沒有背後的人提供情報,抗聯怎會知道得那麼準確?”魏德民不再接招,忽然說:“哎喲,菜不夠了吧?”對外邊喊,“東家,上園子裡薅一把小蔥,再叨碗醬吧……”2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古賀非常惱火,他把小川和裘春海狠狠訓斥一頓,斥責情報工作的無能。小川和裘春海又在研究對策了。裘春海說:“古賀不是說抗聯已經被他剿得沒有戰鬥力了嗎?”小川不滿地盯著裘春海:“不要管他怎麼說,你該完成你的任務。那雙眼睛很機敏,必須弄瞎!馬上去秀水屯,找那個鑽莊稼地的女人。”裘春海站起身說:“是!”小川說:“彆忘了,我還等著給你提級呢!”裘春海點點頭說:“我一定把那雙眼睛弄瞎!”大柳樹下說笑聲一片,化裝成貨郎的裘春海在賣貨,周圍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劉二嫂也在。天好扛著鋤頭從地裡回來,遇見劉二嫂。劉二嫂說:“天好,張賣貨的又來了,你不去買點啥呀?”天好把鋤頭扔進院牆裡,急忙趕去。大柳樹下貨車前,裘春海仍在叫賣。裘春海搖著貨郎鼓,唱咧咧的:“我的貨呀,裝滿了車,聽我唱段沒影的嗑:一出門看見牛下蛋,一拐彎看見了馬抱窩,炕洞裡泥鰍吱哇哇叫,哈巴狗下了個撅嘴騾……”圍著的女人和孩子們在笑。天好走來,看著裘春海。裘春海也看見天好,止住了唱,故意壓低帽簷。天好猛地把裘春海的帽子掀下來,還沒等裘春海抬起頭,天好“啪啪”兩個耳光扇過去。圍著的女人和孩子們看呆了。天好一腳踹翻貨車,抓住裘春海的手拖著便走。天好推搡著裘春海,一邊哭,一邊罵:“裘春海你這個王八蛋!你害我等你這麼多年!你為啥不找我?為啥偷偷摸摸躲著我?你還叫個爺們兒?你還叫啥張賣貨,你真是賣貨呀,你一下子把我賣了多少年呀……”裘春海不停地抹眼淚,任憑天好推搡,一句話也不說。二人來到青紗帳外,裘春海站住,轉過身,望著天好,滿眼淚水地說:“彆罵了,我想把你背回家你敢不敢?怕不怕全村人笑話?”沒等天好答應,裘春海背起天好,朝青紗帳走去。天好一邊捶打著裘春海,一邊罵著:“你說這些年你都到哪兒去了,現在你來獻殷勤了,晚了!我怕什麼?我怕誰笑話?人家笑話你這個負心漢,把媳婦一扔就是這麼些年……我的眼淚都就著飯吃了……你知道嗎?”她哽咽了。裘春海突然把天好從後背甩到胸前,抱起天好朝青紗帳深處走去。天好掙紮著,罵著:“你想乾什麼?你彆想好事,我恨你!我要把你吃了……”無邊無際的青紗帳,一片碧綠,裘春海抱著天好走進青紗帳,他把天好扔進青紗帳,俯下身子,兩人被青紗帳淹沒了,寬廣無垠的青紗帳,靜靜的。忽然,天好在青紗帳裡站起來,裘春海伸出一隻手把天好拽進青紗帳裡,天好又仰麵倒進青紗帳裡。裘春海在青紗帳裡站起來,天好伸出一隻手,把裘春海拽進青紗帳裡。青紗帳靜靜地在搖曳膨脹,傳來天好隱隱的哭聲。許久,二人從青紗帳裡站起,一前一後走到路上。天好把裘春海帶到家裡下屋門口,輕聲說:“進家吧!”裘春海剛邁進小下屋,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牌位:亡夫裘春海之靈位,他呆呆地看著。天好一腳把他踹跪在靈位前:“你哭吧!你哭你自己吧!”此情此景喚回了裘春海靈魂深處尚未泯滅的良知,他站起來,—下子抱住天好,放聲大哭:“天好,我對不住你呀……”天月跑進來一看,馬上回身招手說:“二姐,是真的!真是大姐夫!”天星也跑進來,兩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是天好和裘春海團圓後的第一頓飯,姐仨都看著裘春海。裘春海坐在桌前,一邊吃飯,一邊說著:“我哪是跑了啊!彆急,你們聽我說。知道宋營長是怎麼死的嗎?他是在沈陽被一個手下出賣了,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那人叫張大個子。飯太乾了,再來碗湯!”天星隨手盛了碗湯,放在裘春海麵前問:“這個張大個子現在在哪兒?”“當年就投靠了日本人,現在在哪兒說不詳細。”天月問:“俺爹叫日本人殺了,你上哪兒了?”裘春海說:“我想儘了辦法要救宋營長,可是單槍匹馬哪行啊?那天,我為宋營長守靈,心裡絲絲拉拉地難受。天蒙蒙亮,我想換換心情,到街上走走,沒想到,一夥人把我綁了,送到了日本警察局。原來,那個張大個子把我也出賣了!小鬼子把我折磨了個半死,又把我下了大獄。我好不容易逃出來,進了深山老林。我想找抗聯呐,就是沒找著。先是打獵為生,後來販皮貨,賣小百貨……我一直想找你們,可又怕連累你們……”天星猛地問道:“你成家沒?”裘春海一愣,發起火來:“你說哪兒去了!和你大姐的親事是宋營長活著的時候敲定的,我能反悔嗎?反悔了,我還叫人嗎?”他又轉向天好,“天好,這些年我心裡隻裝著你啊……”說著眼中閃爍著淚光。天星說:“那好,你心裡有我姐,我姐也一直想著你,你們倆就把這個夢圓了吧。”裘春海點點頭,三姐妹都開心地笑了。地裡的莊稼已是綠油油一片。魏德民拄著鋤頭,天星站在他身邊,遞上毛巾。天星已把裘春海的事向魏德民說完,魏德民擦著臉上的汗,沉思了一會兒:“真是千古奇事呀……”天星也說:“人的嘴是兩張皮,咋說咋是。”在綢緞莊後屋,天月向周和光和周老太太講了裘春海的事,周老太太說:“這是好事呀!月兒,你大姐的事這下有著落了,你跟俺和光的事也該……”天月不好意思地看周和光。周和光在思索:“這事也太巧了……”他對天月說,“既然大姐夫回來了,我總得會會他。”周和光同天月一起去秀水屯。周和光見了裘春海,兩人寒暄一陣後,隨意聊著。“大姐夫,這回回來,就不走了吧?”“不走了。過些天,我回去和我們老掌櫃的說一聲,把活辭了,回來安安穩穩種地過日子。我要對得起天好!”天月拎隻雞進來說:“雞抓來了!”天星打開鍋蓋,鍋裡的水開了,水花翻卷,天星說:“正好,水開了,褪雞!”裘春海突然闖進來,看看天月手中的雞,又看看鍋裡翻開的水,一臉驚恐地喊:“不!不……”天星解釋道:“這有個講究,姑爺子進門,小雞子丟魂,招待姑爺子都得殺雞。”裘春海麵如土色:“我不吃雞,我不吃雞……”天星、天月有些發愣,魏德民也莫名其妙地看了裘春海一眼。天好和周和光從裡屋出來,見裘春海的樣子,天好說:“咋的?幾年不見還長毛病了?你不吃雞,旁人還不吃呀?”周和光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裘春海,心中疑竇頓生。晚飯之後,魏德民回到西屋裡坐著想心事,天星和天月走進來。天月說:“魏大哥,大姐夫回來了,正屋得讓給他們,我和二姐住這屋,你得挪地方了。”魏德民說:“好,我這就走。”他果真要走。天星眉毛一揚:“誰讓你走了?小下屋都給你收拾好了。”說著去抱魏德民的行李。天月逗著天星:“光棍兒的行李,大姑娘的腰,碰不得的。”天星不理天月的話茬,把行李塞給魏德民:“你以後少提走的事!”天月笑道:“二姐,要不,我去住小下屋,你和他住這屋算了。”天星說:“死丫頭,閉上你的嘴!”天星和天月抱著被褥從屋裡出來,天好緊跟著出來:“你倆整的啥景呀?讓裘春海和魏德民住一塊不就得了。”天星笑道:“姐,你才整景呢。你倆的親事早就定了,就差拜堂,住一塊又咋了?”天好自有道理:“咋也得正經八百地辦一下呀,要不秀水屯的鄉親們還不得講究死我呀?”天星十分乾脆地說:“這還不好辦,哪天咱就熱熱鬨鬨地辦一下唄。”魏德民躺在下屋小炕上思索著,裘春海推門走進來:“我這一回來,委屈你了,不好意思。”魏德民忙坐起來說:“沒啥,這屋挺好的。”兩人開始各懷心思地交談。裘春海先起話頭:“魏老弟也是走南闖北的人,一定見過世麵。”魏德民還是老說法:“我就是扛‘年到’,能填飽肚子就燒高香了。不像你,生生死死闖世界。”裘春海甩魚鉤:“宋營長——就是天好她爹,是我的長官,我跟他一塊乾義勇軍、打鬼子,活得也有勁兒。隊伍被打散了,我就想找抗聯,唉,滿山林子轉,就是找不著。”魏德民一笑:“你是大英雄。像我這樣的人,隻好做良民。”裘春海往鉤上掛魚餌:“要說英雄,抗聯才是真英雄呢,跟鬼子那可是玩命地乾呐。你聽說沒,烏斯渾河那邊,抗聯跟鬼子打仗,最後剩下八個女的,就是不投降,寧可跳河死了;還有,在南滿,有個叫楊靖宇的,那才邪乎呢。就咱們這左近,抗聯也常來。年前,三江鎮他們打下來過,剛發給開拓團的槍支彈藥他們也收去了。就頭些日子,他們還消滅了鬼子的一個小隊。這些,你沒聽說過?”魏德民毫不動心:“沒。除了填飽肚子,我啥也不琢磨。”裘春海說了不少,放出魚餌,可是魏德民來個一問三不知。他辭彆魏德民,回到天好屋裡。天好挑著油燈撚等裘春海。裘春海一進屋,就對天好說:“時辰不早了,睡吧。”說著上炕吹滅了油燈,去摟天好。天好掙開裘春海,又把油燈點著說:“這算咋回事呀?”“咱倆不是兩口子嗎?”“傳出去,鄉親們還以為我招了野漢子呢。咱倆得辦一下,請請鄉親們。”“好,挑個日子咱就辦。”說著抱著天好倒在炕上。早晨,裘春海起個大早,把飯做好,坐在灶坑前抽著煙。天好進來,很驚訝:“喲,你把飯做好了?”裘春海笑了笑:“也不知做得合不合你的口味。”天好笑著到門口向外喊:“吃飯啦!”天月進來說:“大姐,今天這飯挺早啊!”天好麵帶喜氣:“是你大姐夫做的。”天星故作驚訝:“喲!行啊,姐夫!”裘春海真心實意地說:“你大姐守了我這麼些年,不管咋的,我也得給她點熱乎氣,這才像個家呀。我就是死一百個死,也報答不了你大姐對我的一片情意。”天好聽了這熱心熱肺的話,激動得流下了淚,扭過身去擦眼睛。這時魏德民走進屋來,天星問他:“哎,你會做飯不?”沒頭沒腦的一句,把魏德民說愣了。姐三個都開心地笑起來。3天好要辦喜事,她領著裘春海到秀水屯各家請客人。他們先到村長陳二爺家,陳二爺替天好髙興,滿口答應。到劉二嫂家,劉二嫂更是連說一準去。他們去到的人家,沒有不笑臉相迎、保證赴宴的。家裡的人也都忙著準備。天好和裘春海在屯子裡請過各鄉鄰,回家剛走進院子,身後有人喊:“恭喜!恭喜!”天好和裘春海回身一看,是周和光。裘春海抱拳:“同喜!同喜!”天好說:“明天才是正日子,今兒個你咋就來了?”周和光說:“我娘讓我過來看看,有啥事的也好搭把手。”天月走出屋來,笑嘻嘻地說:“你能乾啥呀?”這時,小啞巴(島田)跑進院,衝裘春海“呀呀”地喊。院裡的人都愣了,裘春海也愣了一下,對天好說:“他是我們老掌櫃的小夥計,啞巴。”小啞巴和裘春海打啞語,裘春海“聽”完大驚失色。他無可奈何地對天好說:“他報喪來了。我那老掌櫃的死了,我得趕緊上老掌櫃那裡奔喪。老掌櫃拿我就跟親兒子似的,要不是他這麼多年照應我,我早死了。”周和光不動聲色地聽他說。天好聽裘春海這麼講,也隻好說:“那你趕緊去吧,早點回來。”裘春海和小啞巴匆匆跑出院子。周和光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一回頭,發現魏德民和天星站在門口,魏德民默默地注視著他。天星不髙興:“咋這麼巧?正要辦喜事,他老掌櫃的沒了;瞧這晦氣的,到底哪個重要哇。”魏德民小聲對天星說:“裘春海來家後,從沒出去過,小啞巴咋會知道他在這裡?”天星眼一亮:“對呀!”裘春海和小啞巴匆匆在秀水屯外的山路上走著,裘春海問:“啥事叫我回去?”小啞巴說:“清水台一帶發現抗聯線索。”“小川科長可以派彆人去嘛!”“小川科長說還是你去更有把握。”裘春海笑著說:“嗬嗬,看來大日本帝國還少不了我裘春海呀!咳,可惜了。我這麵破鏡剛剛圓了一半……”天好大喜的日子不錯,連老天爺都幫忙,藍天白雲,紅日高照。宋家院裡擺了幾張桌子,鄉親們陸陸續續來了。小鼓樂班子吹吹打打,一派喜慶氣象。天好、天星、天月、劉二嫂和幾個姑娘媳婦往桌上端菜。眾人吵嚷著:“新郎官呢?怎麼沒看見呢?”有人大聲說:“天好的新郎官錯不了,天好怕新郎官出來早了,讓屯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搶跑了……”眾人吵著嚷著起哄。天好向大夥說:“各位鄉親,在開席前我有幾句話要說,我們姐妹仨自從闖關東來到了秀水屯,秀水屯的鄉親們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我們,才有了我們的今天。這第一杯酒我們三姐妹敬父老鄉親們了,謝謝鄉親們!”三姐妹向鄉親們鞠躬,乾了碗中的酒。天好接著說:“第二呢,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把鄉親們請來,想一塊熱鬨熱鬨。可是不巧,我那個當家的櫃上突然有急事,走了。請鄉親們多包涵,等他回來我領著他挨門道歉。”眾人唏噓不已。陳二爺說:“天好,那你就說一聲嘛,咱改日再來。這不是糟踐了好幾桌菜嘛……”天好情真意切地說:“不糟踐,二爺,下回我就不辦了,我請鄉親們記著,我宋天好有男人了!過去我一個人領著兩個妹妹在秀水屯熬日子,鄉親們路過我們家,可能聽不到什麼動靜。從今天起,我們家就熱鬨啦,有爺們兒動靜啦。要是動靜大了,吵著鬨著街坊鄰居們,還請大家多多包涵。要是我們當家的使個驢性惹著你們,你們不要和他掰扯,來找我,我拿頂門杠子修理他!”鄉親們笑了,天好的淚水湧了出來。喇叭聲聲,鼓樂齊鳴,開席了。黑夜,裘春海策馬在山林裡飛奔,小啞巴騎著馬在後麵追。小啞巴喊:“裘,你給我站住,你往哪裡跑,任務還沒完成,快給我回來,這是命令!”裘春海不聽小啞巴的,一個勁兒地往前飛奔。小啞巴在後麵朝天鳴槍。裘春海來到天好家院外,他翻身下馬,朝院裡望去,天好屋裡還亮著油燈,他心中一熱推開院門走進去。裘春海走到院內,見院子裡還放著白天請客用的桌凳,便輕手輕腳地把凳子一個個歸攏到牆邊。裘春海悄悄地走到天好的窗前,朝裡看去。天好在油燈下手裡拿著瓢,嘴裡含一口水,往衣服上不停地噴著,她在為裘春海熨衣服。裘春海呆呆地看著,心中似乎感到了女人的溫馨,家的愜意。他終於忍不住了,欲推屋門進去。這時,小啞巴趕來,用槍頂在他後腦上。裘春海隻得跟小啞巴來到院外的樹林裡。小啞巴不斷狠狠抽裘春海耳光,咆哮著:“巴嘎,你這個混蛋,我們還有任務要執行,你為什麼跑到這兒來了。你對皇軍大大的不忠誠,一個娘們兒就把你的魂勾走了,快走!池田大佐在等你,要你帶路去剿滅抗聯殘匪!”裘春海的嘴角淌著血,突然暴怒起來,揮巴掌抽起小啞巴:“老子不乾了,你知道我媳婦等了我多少年?你知道她有多可憐嗎?我受夠了,我想過日子,我想有個家,我再也不想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我現在就是個鬼,我總也不敢見她,就是見了她,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惡鬼,就想往地縫裡鑽,我不想再欺騙她了,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了!”小啞巴冷笑著:“回家?回到她身邊?你能回去嗎?是你出賣了她的父親,你投靠了皇軍,這些年你手裡有多少抗聯的人命?你想回去,我把你的老底告訴這個女人,她會把你咬碎撕爛,還是跟我走吧,這條船上來容易下去難!”裘春海低下頭。小啞巴繼續說:“我還告訴你,你要是敢背叛我們,我們就殺了她!走吧,馬上跟我執行任務去,以後你要以她家為掩護,給我聞出抗聯的味兒來,你不覺得她家已經很有味道了嗎?在她家你不要輕舉妄動,要給我釣出大魚來!”裘春海隻得老老實實跟小啞巴走了。這天,姐妹三個和魏德民正吃飯,天好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她放下碗,跑出屋去,天星和天月互相看看,也跟了出去。天好跑到房門口,吐了幾口,捶著胸,乾噦著。天星和天月來到她身邊。天月關心地問:“大姐,你咋的啦?”天好喘著粗氣說:“姐這是有了。”天星氣憤地說:“這個裘春海,真是活坑人呐!一陣風似的跑了,兩三個月沒影,他到底是啥東西呀?”天月愁眉不展地問:“大姐,那你咋辦呐?”天好眼中含淚:“能咋辦?把孩子生下來唄,趕明兒個我也能有個伴,有個指向。”4西邊的太陽已經落山,但半天的紅霞仍未散去。這時,一個討飯的走進院門九九藏書喊著:“大爺、大娘、大哥、大嫂、大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天好一聽有人喊,就端出一碗才剩的晚飯給要飯的:“還不涼,快吃了吧。”要飯的看樣子餓極了,蹲在房簷下就大口大口吃起來。天好轉身進屋。魏德民從小下屋裡出來,警覺地四下看看,走到討飯的身邊。討飯的低聲說:“隊伍前天在滾馬嶺遭到了伏擊,損失挺大。清水台的交通站不能用了,老曹被捕後叛變了。”魏德民忙說:“老曹一直跟你單線聯係,你馬上撤回山裡。”討飯的提醒道:“這一帶肯定有鬼子的眼線和探子,你要小心。”魏德民一邊點頭,一邊注視四周的動靜。要飯的繼續說:“老曹熟悉咱隊伍的活動規律,團長要除掉他。他現在已被小鬼子的特務機關利用,就在三江鎮……”魏德民來到三江鎮的工伕市,和眾多打短工的人混在一起等雇主。有人來雇工:“管飯,一天一毛。”好幾個打短工的都點頭。雇主挑了幾個人,魏德民也被他點到了,魏德民應付著說:“我一天五毛。”“五毛?你吃錯藥了?”雇主橫睖一眼魏德民,點了另一個人。幾個打短工的跟著雇主走了。魏德民蹲在地上,眼睛不時掃向街麵,他是在等老曹。一個打短工的人湊到魏德民身邊:“能帶出去一張嘴就中了,咋要那麼高的價錢?”魏德民應付著:“不是惦記多掙倆嘛。”那人好言相勸:“你這樣,一個大子都掙不著。你在這兒都蹲兩天了吧?就是有手藝的大工匠一天才五毛呀。”那邊出現了老曹,他正和一個挎槍的特務邊嘮邊走。魏德民眼睛一亮,站起身對身旁的人說:“那俺就上彆處看看去。”老曹和那個特務走進一個胡同,胡同裡行人不多,魏德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特務誇著老曹:“滾馬嶺一仗,你可立了大功。下次清剿討伐,古賀聯隊長還得用你,小川科長也很器重你,以後你會飛黃騰達呀。”魏德民掃了一眼四周,加快腳步,趕到老曹和特務前麵,猛地一轉身,槍口對準老曹,“砰砰”兩聲槍響,老曹倒地。那個特務剛要掏槍,魏德民又是兩槍,特務也倒下了。魏德民轉身就走。胡同裡,行人亂跑,警笛聲大作。有人向小川和裘春海報告了老曹和特務的死訊,裘春海瞪著牛眼說:“這肯定是抗聯的人乾的,我估計,還是那雙眼睛!科長,你上次不該把我從秀水屯叫回來。我在秀水屯已經聞到那雙眼睛的味道。”小川接上話頭:“是嗎?那你還得回秀水屯找那雙眼睛!”裘春海搖頭道:“回不去了,隻能想彆的辦法了。”小川轉身對鬼子兵和偽警察們喊:“全城戒嚴,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搜出來!”魏德民匆匆來到淨空寺大門口。一隊鬼子兵跑過,又一群偽警察跑過,行人慌忙躲避。魏德民側過身,裝作看寺廟牌匾。忽然,一隻手在魏德民肩頭拍了拍。魏德民回頭一看,原來是毓慈住持。毓慈住持雙手合十道:“彆來無恙。”他引魏德民走進大殿。一個小和尚跑過來:“住持,一夥日本兵要進廟搜查。”毓慈住持隨口說:“能不讓他們搜嗎?請便吧。”魏德民緊張地看看殿外,又看看毓慈住持。毓慈住持一揮手:“我佛慈悲,會保佑你的。隨我來。”二人走到大殿一側,毓慈住持在一個佛龕前扭動了一個機關,佛龕開啟,現出一個小密室。毓慈住持示意魏德民進去,魏德民鑽進了小密室。小川和幾個鬼子兵及偽警察進人大殿。小川一揮手,鬼子兵和偽警察們分頭搜查。毓慈住持迎過來:“阿彌陀佛。”小川說:“因是公務,不得不打擾,失敬了。師父,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毓慈住持答:“到這兒來的,都是向佛向善之人,怎可懷疑?”小川踱到那個佛龕前,指指上麵的菩薩,問:“毓慈住持這是什麼菩薩?”毓慈住持念念有詞:“幽冥教主,地藏菩薩。佛經稱其為:‘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小川點點頭:“佛家本色。”毓慈住持繼續念叨:“他並未成佛。他曾有誓言:‘眾生度儘,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可惜,六道輪回永無休止,作惡的人又太多,地獄何時能空啊。”一個日本兵來報:“報告,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又一個偽警察來報:“太君,都搜查過了,除了上香的,就是和尚。”小川垂頭喪氣地說:“撤了吧。”夜深了,淨空寺禪房內,禪燈如豆。魏德民焦慮地向窗外看。毓慈住持推門進來。魏德民問:“師父,我可以走了吧?”毓慈住持搖頭道:“急什麼?深更半夜的你出現在大街上,豈不讓人懷疑。”一小和尚端著飯菜進來。毓慈住持安排著:“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明兒一早我送你。”天亮了,鎮口還有日本兵和偽軍把守,嚴密搜查過往行人。毓慈住持身披袈裟,和一群和尚擁著一口薄板棺材走來。和尚們敲著磬,擊著雲鑼,誦著經,抬棺材的是幾個老百姓,其中有魏德民。日本兵和偽軍攔住這群人,毓慈住持上前道:“阿彌陀佛。”一個偽軍認出了他:“是毓慈住持呀!這是誰死了?”“唉,一具無名死屍,今天把他送到義地埋了。”偽軍說:“快走吧。”日本兵吼道:“不行!搜!”棺材放下。日本兵又指著棺材:“打開!”偽軍勸日本兵:“太君,讓死去的人消停點吧。”日本兵推開偽軍,上前用刺刀撬棺材蓋。毓慈住持道:“阿彌陀佛,驚擾亡靈,難得善終。”日本兵眼睛一瞪:“滾開!”毓慈住持按住棺材蓋:“佑護亡靈平安,是佛家本分。善哉,善哉。”日本兵推開毓慈住持:“你想找死嗎?”他剛一打開棺蓋,屍臭把他差點熏倒,忙嫌惡地躲開喊:“快!開路!開路!”眾人剛要抬起棺材,日本兵指著抬棺材的人吼:“這些人都得捜!”幾個日本兵和偽軍上前捜身,他們沒搜和尚,隻搜抬棺材的人。可是他們什麼也沒搜到。亂葬崗子的樹林邊,魏德民向毓慈住持告彆。毓慈住持從袈裟裡掏出盒子槍,遞給魏德民:“我敬佛,孫悟空也是佛——鬥戰勝佛。”魏德民報以一笑:“多謝住持!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天黑透了,天星還站在院門口向遠處焦急地眺望,遠處,出現了魏德民的身影。天星一下變得興奮了,向魏德民招手,突然手又停住,她臉一沉,坐在院門口的石頭上。魏德民笑著走近天星:“咋坐在這兒啦?”天星賭氣地彆過臉。魏德民還是笑:“剛才我還看見你衝我招手呢,咋這麼快天就陰了?”天星故意冷著臉問:“說,這兩天你乾啥去了?”魏德民輕描淡寫地說:“沒乾啥,去會一個朋友。”“瞎編!”魏德民說:“我跟你說過,我的事你最好彆問,也彆管。”天星聲音抖抖地說:“這兩天,我的心一直懸在半空裡……”這時,天好和天月走過來。天月問:“魏大哥,我當你跟大姐夫一樣呢,也沒影了。你乾啥去了?”天好忙打斷:“彆問了,他是乾啥的咱都知道,還問啥?不像那個姓裘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啥人。”魏德民向小下屋走去。天好喊著:“哎,你還是住西屋吧,我們姐妹還住在一塊。”魏德民說:“我住這小下屋行,挺好。”“還廢話!你的行李都搬過去了!”天星向屋裡走去,又扭回身說,“吃飯!就等你一個人!”魏德民躺在炕上,突然感到房頂上有聲音,他坐起身,小心地聽著房頂上的腳步聲。他掀開窗簾向外看,一個黑影躥下房子,向院外跑去。魏德民從西屋裡出來,在地上撿起一頂帽子,翻弄著。天好、天星、天月披著衣裳從東屋裡慌慌張張地出來。天好問魏德民:“你聽見沒?咱家房頂好像有人。”魏德民說:“他已經跑了。”天月拿過魏德民手中的帽子一看,吃了一驚:“這不是周和光的嘛!”天星忙提醒:“老三,你可看準了,真是他的?”天月肯定地說:“沒錯,就是他的。”魏德民沒說話,背著手走回西屋裡。天好疑雲滿麵:“這周和光到底是啥人呐?他咋上咱家房頂上聽聲啊?這也太可怕了!”5夜晚,在日本軍事勞工的工棚裡,勞工們一個挨一個睡大通鋪,擠得很緊。老馬的兩邊睡的是老驢子和虎子。半夜,老馬去解手,老驢子一動身子,老馬的位置沒有了。老馬回來,拍拍老驢子:“哎,讓讓。”老驢子醒了,不耐煩地說:“乾啥呀?”“我睡覺!”老驢子說:“你扒拉我乾啥?”“你占我的地方了。”“你不會另找地方呀?”“這就是我的地方!”勞工們都被吵醒了。虎子問:“老驢子,你咋總熊老馬呀?”老驢子反問:“我咋熊他啦?”“你把人家睡覺的地方占了,還有理呀?”老驢子挑釁著:“咋的?小子,你還想動武把操?”算命的老王息事寧人:“拉倒吧,把日本人招來,又得挨棒子。老馬,上我這兒來擠擠。”老馬瞪了老驢子兩眼,悻悻地走到老王身邊。早晨起床後,老馬窩了一肚子火,老驢子又來嘲笑他,兩人就對打起來。老驢子對周圍的勞工喊:“國軍弟兄們,給我打這個臭抗聯!”一幫勞工上前毆打老馬;一個勞工氣憤不過,也喊:“我們抗聯是你打的嗎?同誌們,上!”又一幫勞工去打國軍勞工。虎子把老驢子摔倒在地,勞工營裡亂作一團。高野未吉抱著機槍從屋裡出來,向天打了一梭子,勞工們都住了手。高野未吉大吼一聲:“乾活去!”勞工們都沒精打采地出工了。中蘇邊境要塞工地上烈日當頭,勞工們抬著石條、水泥艱難地勞作。會算命的老王乾渴難耐,要去喝水,一日本兵攔住他:“不行!”“太君,太渴了……”日本兵向老王掄起槍托,把老王打回乾活的人群。一個嘴唇乾裂的勞工昏倒在地。樹陰下,高野未吉手拎著木棍在喝水,老驢子走到高野未吉身邊,賠著笑臉:“太君,讓大家去喝口水吧。”髙野未吉喊:“不行!”老驢子又弓腰低頭乞求:“太君開恩,這麼熱的天,大夥都受不了啦,活也乾不動了,倒下四五個了……”高野未吉吼著:“少廢話!”照老驢子就是一棒子。離工地不遠有個泉眼,汪了一池泉水。幾個日本兵脫光了身子,一邊唱歌,一邊在泉水裡打著肥皂洗澡,水麵上漂著肥皂沫。紅日西墜,夜幕降臨,高野未吉向勞工們喊:“收工了,去喝水吧!”勞工們扔下手裡的工具,向泉眼擁去。勞工們擁到泉水邊,隻見水麵上漂著白色的肥皂沫,算命的老王不管不顧,跑過去捧起滿是肥皂沫的水就喝。許多人也像他一樣,咕咚咕咚喝起來。虎子對老馬說:“小鬼子也太不拿咱當人了!”因為喝了不清潔的水,很多勞工鬨肚子,有的吐,有的喊肚子疼,有人提著褲子出出進進。老王提著褲子從外麵進來,吃力地爬到鋪上喘著氣:“好漢架不住三泡稀屎,我都去六趟了,明天咋乾活呀……”老馬發著怨氣:“還乾啥活!照這麼下去,不等這個要塞修完,我們這些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虎子賭氣道:“左六也是死,跟他們拚了算了!”老驢子勸著:“小兄弟,彆提死呀,好死不如賴活著。”老馬對大夥說:“這麼能活下去嗎?我們得跟小鬼子較較勁兒。弟兄們,不能叫他們欺負死,明兒個咱不乾活了,罷工!”老馬掃視眾勞工,勞工們點頭讚同。第二天早晨,外邊的哨聲一陣陣地響,勞工們躺著、坐著,都不出去。門一腳被踹開,高野未吉拎著棒子和幾個日本兵闖進來。高野未吉喊:“為什麼不出去乾活?”沒人應聲。高野未吉掄棒子就打,任他怎麼打,也沒人出去。打到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兩個人慌忙出去了。辦公室內,高野未吉擺弄著那挺機關槍,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站在他麵前。高野未吉問:“你們倆和他們不一樣,你們倆是日本人。說吧,這次罷工,是誰領的頭?”山浦一郎和山浦次郎搖搖頭,一個說:“他們不和我們說話。”另一個說:“我們也不和他們說話。”高野未吉連連扇兩個人的耳光。工棚裡,勞工們仍是躺著、坐著,看著來回走動的高野未吉,誰也不說話。高野未吉狂吼:“嗯?都不說?那就統統去死!”老驢子站出來說:“我知道這次罷工誰領的頭。”髙野未吉麵露喜色:“好!快說!”勞工們緊張地看著老驢子。老驢子挺認真:“讓我說,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你講。”“這兩天,你們這兒不是來了一夥日本娘們兒嗎?弄一個陪我玩玩,我就告訴你。”高野未吉盯著老驢子,老驢子也嬉皮笑臉地看著他。高野未吉終於咬牙吐出兩個字:“可以。”老驢子向外走,高野未吉跟了出去。虎子對老馬說:“這小子要出賣你!”老馬默默無語,隻好聽之任之。高野未吉真讓老驢子去了日軍的“慰安所”,讓他嘗了日本娘們兒的滋味。老驢子從“所”裡出來,一抬頭,迎麵站著髙野未吉和兩個日本兵。高野未吉問:“怎麼樣?”老驢子笑嘻嘻地:“湊合事吧。你們日本娘們兒太死性……”高野未吉問:“罷工,誰領頭?”老驢子一臉賊笑:“我哪知道!”高野未吉勃然大怒:“混蛋!”兩個日本兵撲上來綁了老驢子。勞工們全都被趕到院子裡,大夥木然地看著日本人整老驢子。老驢子被吊起來,高野未吉和幾個日本兵輪番用鞭子抽打他。老驢子髙喊:“哈哈,弟兄們,日本娘們兒叫老子睡啦!老子死也不屈了!”勞工們看著老驢子,神態複雜,表情各異。老驢子已經氣息奄奄,還在嘟囔著罵:“小鬼子,我睡你媽了……”鬼子抽打得更凶狠了。老馬想不到老驢子會是這樣一個人,他突然喊:“把他放了,我們就複工!”虎子也喊:“放了他我們乾活!”眾勞工也都這麼喊著。高野未吉一揮手,老驢子被放下來,勞工們又開始乾活了。要塞工地上,老驢子扛一袋水泥在山坡上走,他身後是抬著石條的虎子和老馬。老驢子發現草叢中有一棵不同尋常的草,忙放下肩上的水泥袋,認真把那棵小草挖出來。虎子和老馬也放下石條看,虎子問:“你挖啥呢?”老驢子向老馬撚動那棵小草:“這東西很少見,我老驢子碰上了,該有人倒黴了!”老驢子哼起《小白菜》的曲調,還是改了詞:“高野未吉,你要倒黴,倒黴活該,全怨自己……”他唱著,把那棵草塞到了懷裡。老驢子趁人不注意,把一片黑瓦放到工棚外窗台上,又把那棵草放到瓦片上,草上壓一塊小石頭。外窗台瓦片上的那棵草枯黃了,老驢子伸手拿起草,輕輕揉碎,將碎末用一張紙包起。勞工們在烈日下乾活,遠處山坡的樹陰下,高野未吉拎著木棒監視勞工們。虎子和老馬抬著石條慢慢往前走,老驢子走過來,壓低聲音說:“你們倆裝作打架,把那小子給我引過來,我要出氣!”虎子和老馬廝打起來,好多勞工圍來看熱鬨,老驢子趁亂,走開了。山坡上的高野未吉叫罵著奔過來。老驢子迅速走到山坡的樹下,掏出那個紙包,把草末倒進高野未吉的水壺裡,還從容地將水壺搖了搖。高野未吉掄著棒子打散勞工們,勞工們各自去乾活。高野未吉回到樹陰下,擰開水壺蓋,大口地喝水。晚上,高野未吉在燈下擦拭機關槍,感到眼睛不適,不停地揉著,他四處看著,伸手亂摸著大喊:“誰把燈關了?”一日本兵說:“燈亮著呢!”高野未吉一臉恐懼,哀嚎著:“我的眼睛看不見了!”他摸起機關槍衝出屋去,抱起機關槍亂射。牆角崗樓上的一個日本兵竟然被他射中,摔下崗樓。勞工們被槍聲驚得都坐起來,過一會兒,槍聲沒了。一個勞工跑進來,神秘地說:“剛才是高野未吉放的槍。不知為啥,他眼睛瞎了,亂開槍。”勞工們一個個又懶散地躺下。老馬在老驢子的耳邊說:“我想起來了,那個草叫失明草……”老驢子不理他,故意裝成呼呼大睡的樣子。高野未吉觸犯軍法,被押走了,新換的中隊長叫安達興助。這天,勞工們站在院裡,聽新來的日本中隊長安達興助講話:“和大家共事,我一定善待大家。我們共同的目的就是一個,儘快把工程做完。完了,大家可以拿工錢回家嘛。山那邊的二大隊,就要完工了,中午,皇軍要犒勞他們,然後就送他們回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