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4985 字 22小時前

後半夜時分,人們都睡得正熟,從三江鎮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間或有爆炸聲。天星睡覺靈醒,她被槍聲、爆炸聲吵醒,穿衣下炕出門看,隻見三江鎮那邊火光通明,很是熱鬨,就掩上房門,跑向三江鎮。原來是抗聯的一個團打下了三江鎮,天剛蒙蒙亮,抗聯的戰士在鎮糧庫給老百姓放糧。天星跑到三江鎮一看,人們都把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往家扛,她哪裡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就擠進分糧食的人群,扛了一袋,又要夾一袋。一位挎著短槍的抗聯乾部走近天星,他就是從大連回到三江鎮的那個魏德民,現在是抗聯某團的偵察參謀。魏德民說:“行了,你一個姑娘家能扛動兩袋子大米?”天星抬頭衝魏德民笑了笑:“我扛不了,我雇人扛!”魏德民看著天星突然發現了什麼,不由得打量她。天星風風火火地說:“瞅啥?那邊有馬車,路過秀水屯的多了,我讓他們捎個腳!”魏德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認識宋天好嗎?”這貿然的一問讓天星一愣:“那是我大姐。哎?你是誰?”魏德民微微一笑:“我說嘛!你們姐倆的眉眼挺像的。”他一邊說話一邊幫天星扛起一袋大米。“你認識我姐姐?”這麼個背短槍的抗聯的官兒竟然直呼宋天好三個字,讓天星十分奇怪,她眼盯著這個官兒問。魏德民又是笑笑。天星越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總笑啥?你到底是誰呀?”這時抗聯戰士小韓喊:“魏參謀,團長找你。”魏德民放下大米對天星說:“你等捎腳的馬車吧。回去告訴你大姐,就說抗聯的隊伍裡,有個人謝謝她。”天星狐疑地望著魏德民的背影,不明白大姐怎麼會認識這麼個抗聯的官兒。淨空寺是一個不太大的寺廟,團長和魏德民並肩從天井裡向院外走去,幾個抗聯乾部和戰士跟在後邊。魏德民說:“團長,這次打下三江鎮,動靜不小啊。”團長說:“所以啊,我剛才跟你說,你這個偵察參謀要挑重擔子了。這三江鎮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東麵連著中蘇邊境,西麵連著撫順、沈陽兩大城市,日本鬼子絕不會輕易放手,很可能會有重兵進駐,對我們很不利,我們需要一雙眼睛,因此才讓你執行這樣重要的任務。”二人邊說邊走,來到淨空寺的大門口。大門門楣上懸著黑木橫匾,上書:淨空寺。門兩側有聯:(上)三江純淨 誰知何為淨;(下)萬事皆空 你悟才是空。毓慈住持站在門口,望著糧庫方向。糧庫那邊,抗聯還在給老百姓分大米。毓慈住持撚著念珠:“善哉,善哉。”團長和魏德民正好從裡麵出來,走到住持身邊,團長對毓慈住持說:“大住持,打擾了。”毓慈住持說:“佛門為眾生而開,何言打擾。”魏德民看著那楹聯不由念出聲來。團長說:“把小鬼子打跑了,那就是淨!打妖魔鬼怪的,就是悟空!對吧?大住持。”毓慈住持微微一笑:“也算是一解。”團長轉身看魏德民:“小魏,那你就是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裡的孫悟空啦!”說完,他命令全團迅速撤離三江鎮。抗聯的隊伍撤走不久,日本兵就開進三江鎮,古賀大佐騎在馬上,凶相畢露。街上的百姓慌張散去。臨街綢緞莊的窗戶上,露出周和光警覺的臉。日本鬼子和偽軍持槍挨家挨戶搜查,搞得雞飛狗跳。這些人隻要從哪家翻出大米,就打人、抓人、燒房子、搶東西。誰要稍有反抗,鬼子就開槍殺人。三江鎮一時間成了人間地獄。在三江鎮古賀辦公室裡,聯隊長古賀把一張《中央日報》拍在辦公桌上。他對麵站著畢恭畢敬的偽警察廳特務科科長小川。小川拿起報紙讀:“東北抗聯一部打下三江重鎮,日寇古賀聯隊進駐再施淫威……”古賀不悅地說:“多麼詳細,多麼快!重慶是怎麼知道的?你們特務科不該好好想想嗎?”小川一個立正低頭:“聯隊長,是卑職失察。”古賀說:“小川君,共產黨和國民黨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這滿洲還是我們聖戰的大後方嗎?三江鎮向東支撐著滿洲和蘇聯的邊界,向西護衛著撫順、沈陽兩座滿洲最大的工業城市,對帝國來說非常重要。我的聯隊要長期駐紮在三江鎮,要清剿抗聯,要鎮壓反滿抗日活動。可是,現在總有一雙眼睛盯著你,這不是很可怕嗎?”小川說:“請聯隊長放心,卑職一定要挖出那雙眼睛!”小川回到自己辦公室,就和一個人商量對策,這個人坐在沙發上,他就是早已當了漢奸的裘春海。小川一邊踱著步子,一邊思考著自言自語:“……也許,並不隻是一雙眼睛啊……他一定在三江鎮,或離三江不遠的地方。”裘春海掏出煙來,小川掏出打火機,俯身要給他點上,裘春海連忙站起,筆直而立。小川很是客氣:“坐,你坐。”裘春海十分謙卑地坐下來,小川還是為他點著了煙。小川說:“省警察廳決定,成立三江鎮特彆行動隊,由我和你負責。具體的事情,當然要由你去做了。”裘春海吸了一口煙意有所指:“科長,既然責任這麼大,我這個小小的警尉恐怕擔當不起呀。比我級彆高的還有警佐、警正嘛。”小川一笑,像耍猴的給猴子戴花帽似的對裘春海說:“可是論偵查技術,你才是這個。”小川豎起大拇指。裘春海也笑了笑:“科長心裡有我就行。”有了天星扛回來的兩袋大米,全家人都很高興。吃晚飯的時候,天星搬來飯桌,放到炕上。虎子跳上炕,坐在桌邊。天好端來一瓦盆大米飯,天月端上一蓋簾野菜團子,還有鹹菜、蔥、醬。天星說:“虎子,就你吃現成的,啥也不乾。”虎子笑嘻嘻地說:“有三個能乾的姐姐,還用我乾啥。”天好支使著:“虎子,去,把門劃上。”虎子問:“吃飯劃門乾啥?”“要是有人敲門,就把大米飯藏起來,吃菜團子。”天星不高興:“真是的,嚇成這樣,至於嗎?”天好說著原因:“咋不至於?小鬼子知道了,咱家就沒個好了,就是經濟犯,就得蹲大牢!”天月不滿地斜了天星一眼:“淨惹事……”天星忽地一下就來了火,把飯碗一蹾喊道:“咋的?我還有罪啦?大老遠的,又打槍又放炮,我去三江鎮弄回了大米,容易嗎?我不是為這個家嗎?啊,吃著大米飯,反倒怨我?還講理不講理?”天好息事寧人:“彆說了。以後乾啥事掂量掂量,想想後果。”天星的火越來越大:“啥後果呀?大米飯不香嗎?”虎子加油往嘴裡扒著米飯:“香!二姐,下回有這事,咱倆一塊去!”天好喝止虎子:“得了,你就彆跟著瞎攪和了!”“不吃了!”天星氣呼呼地摔了筷子下地,打開房門走出去。天好連忙喊叫:“天星……”天月不滿地說:“大姐,彆管她!還說不得了……”天已經很黑了,外麵幾乎沒什麼人。天星坐在一棵大柳樹下生悶氣。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中年漢子,他走到天星身邊,打量著這個漂亮女人,露出淫笑搭訕著。天星警惕地站起來,背靠柳樹嗬斥著。可是這漢子看天星孤女可欺,就撲上來要抱天星。他哪裡知道天星可不是軟柿子,正在他拽住天星欲行好事之際,天星上麵一拳捅向他麵門,下麵一腳踢中他下襠,打得這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這漢子沒占上便宜,隻得落荒而逃。天星看著這人消失在黑暗中,暗自罵了一句,心想,今天淨碰上倒黴事,連放個屁都砸腳後跟。她抬頭看看天上彎彎的月亮和閃爍的群星,笑了笑自語道:“媽的,我這個天星真要是天上的星星倒好了。”眼看夜色漸重,她晃悠著走回家去。就在同時,天好和天月因為天星深夜外出不歸而著急、擔憂,天月急得哭起來,姐妹倆哪還有心思睡覺?正擔心著,外麵有人敲門。天好小心地打開一道門縫往外看,原來是個男人,那人問天好要不要雇長工。天好埋怨著:“我們還要給人當長工呢。”那人又說:“給口飯吃吧。”天好有心給他端米飯,又怕他是鬼子奸細,怕被抓經濟犯,隻給他拿了兩個野菜團子,又讓天月給端一碗熱水,從門縫裡遞出去。那人在接水的時候好像認出了天好,急忙喝完水走了。那人剛走,天好回到炕沿才坐下,門“咣”的一聲,天星回來了。天好埋怨著:“你還知道回來呀!都急死人了!”天星風風火火地說:“我帶個人回來,你們自己看吧。”原來天星回來的路上,又碰見那個欲行不軌的男人躺在地上,就把他帶了回來。天好、天月忙跑到屋外去看,隻見院子裡躺著一個中年漢子,正在“哎喲,哎喲”地叫。中年漢子見天好過來,嚇得直抖,連連喊叫著:“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虎子邊穿衣服邊從西屋出來問:“咋的啦?咋的啦?”天月也從屋裡出來。天星拿水瓢喝著水,走出屋,一臉的無所謂:“在道上認識的,他想占我的便宜,我就踹了他一腳。”虎子蹲下去薅住中年漢子的衣領罵道:“你他媽的……”忽然他認出來了,“這不是西瓦窯的馮貴嗎?”馮貴哀求著:“大兄弟,饒我這回吧……”虎子掄起拳頭說:“你敢欺負我姐!”天好擋住虎子的拳頭:“行了!”虎子踢了馮貴一腳:“你滾!”馮貴要站起身,可就是起不來,他嚎叫著:“唉喲,我這腿……”天星說:“他太不經踹了,一腳,腿就折了。大姐,賠他兩個錢吧。”馮貴忙擺手說:“不用,不用,送我回家就行了。”天好說:“虎子,上陳二爺家借掛車,把他送回家去。”虎子扶起馮貴,馮貴對虎子說:“兄弟,送我回家千萬彆提這事,我那屋裡的……我就說是自個兒摔的。”“走吧你,毛病還真多!”虎子帶馮貴出了院子。天好耐心地對天星說:“老二,你那性子往後得收一收,老三不就說了那麼一句嗎?姊妹之間,哪能說驢就驢啊——跺下腳就走,黑燈瞎火叫人上哪兒找你?老三都急哭了!”天星笑笑:“我這脾氣是得改改了,出了門我自己也後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天好說:“姐,那天在三江鎮扛大米,有個抗聯的說是認識你,好像還是個當官的,挎短槍呢。”“他叫啥?”天星眨巴著眼想了想說:“叫……對,好像叫魏啥謀。”天好腦子轉了幾轉,想不起自己認識叫魏啥謀的人。2紅日西墜,暮色蒼茫,荒蕪的田野被皚皚白雪覆蓋,呈現出一片淒涼。一個二十六七歲的日本退伍兵,背著行囊疲憊地走著,他神色憔悴,一臉茫然。他就是秋田村上的兒子秋田太郎,在山東的戰場上失去一隻胳膊,僥幸保住了性命。他退伍了,日本的鹿兒島已經沒有他的家,他到秀水屯找父母親。秋田太郎走進院子,和子正在晾曬衣服、床單,竟沒有認出兒子。她呆呆地看著秋田太郎,秋田太郎也呆呆地望著母親。秋田村上正好挑水進院,他認出了兒子,扁擔滑下肩頭,水桶落地,水在地上四處流淌。秋田村上聲音顫抖著大喊:“太郎!”秋田太郎嗚咽著喊:“爸……”和子好像從夢中驚醒,瘋了一樣撲向兒子:“太郎!我的孩子……”她抱住兒子,發現兒子空空的左袖,她攥住那衣袖,手在抖,淚在流。晚飯時,秋田村上、和子、秋田太郎一家三口跪坐在小餐桌邊,秋田太郎已換上和服。秋田太郎一盅一盅地喝著酒。“太郎,彆喝多了。”和子搖搖酒壺,空了,她又去拿。秋田村上說:“太郎,今天,爸爸陪你喝,一定讓你儘興。”“爸,山東,實在可怕……”和子拿酒進來,分彆給父子倆斟滿。父子乾了一盅,和子又給倒滿。“山東,八路,地雷……混蛋!”秋田太郎眼裡像在冒火,又去抓酒壺。和子忍不住擦眼淚。秋田村上說:“這樣也好,回來好好種地,像當年在咱鹿兒島老家一樣。”他喝乾了一盅酒,充滿感情地唱起來:“當櫻花盛開的時候,我的老耕牛也養足了精神……”和子和秋田太郎也跟著搖頭晃腦地唱起來……天氣很好,一個貨郎推著小貨車來到秀水屯的街上。貨郎車上是些女人用的針頭線腦、香胰子、撲粉之類;還有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如糖果、能吹出哨音的小泥人、小動物、不倒翁等。貨郎身邊跟著一個半大小子,搖著貨郎鼓咚咚響。貨郎停住車支平,車變成了賣貨的櫃台。劉二嫂走過來,看著車上的貨說:“貨挺全呀。”“那當然了,我比那挑貨郎擔的強多了,城裡的鋪子也不見得有我的樣數多呀。”劉二嫂拿起一把牛角梳,她看中了,有點愛不釋手的樣子。貨郎看出這個女人的心思,大方地說:“我這人,做買賣就是實誠。稀罕就拿去,仨大子。”劉二嫂非常高興,掏出三個銅子給貨郎,一邊在頭上試著梳子一邊問:“咋稱呼呀?”貨郎說:“姓張——你就叫我張賣貨的。”劉二嫂是個愛打聽事、多嘴多舌的女人,她看看那個半大小子問:“這位小兄弟咋不吱聲呀?”“他是啞巴。”“哎喲,多周正的孩子,可惜了。”貨郎有意無意問了一句:“大嫂,咱屯子有新住戶沒?新住戶缺東少西的,我這貨好賣。”劉二嫂說:“咱屯子還真沒新住戶,我去幫你招呼招呼人。”劉二嫂喊著:“張賣貨的來啦!”她走到天好家門外向院裡喊,“天好,不去買點啥呀?貨可全了!還賤!快去吧!”天好對虎子說:“我去買桄線,再買個頂針。”她放下手中的活,拍打幾下衣襟,向院外走去。貨郎車前,圍著幾個女人和孩子。貨郎問:“咱屯子最近誰家來親戚沒?給親戚買點東西嘛。”幾個女人搖頭都說沒有。這時,天好向這邊走來。貨郎一眼掃到天好,愣了一下,心中一驚,是她嗎?她怎麼會在這裡?貨郎就是裘春海,他怕被天好認出來,就對買貨女人們說:“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還得往下個屯子趕呢。不賣了!不賣了!”裘春海邊說邊收拾好貨車,推起車子就走,那個半大小子緊跟著他。天好趕到,裘春海已走出很遠了。她望著裘春海遠去的背影,覺得有些熟悉,難道會是他嗎?天好想著,快步向前追去,她要探個究竟。裘春海推著車子,和啞巴也加快了腳步。前邊是一片樹林,裘春海推車和啞巴進了樹林。天好趕過來,路上已沒了人影,四處看看,又向前方望去,也是空寂無人。這時,裘春海和啞巴正伏在荒草中,望著天好。天好看不到人了,這才轉身慢慢地回去。裘春海看天好走了,才鬆一口氣,翻身坐起來。啞巴突然說話了,他很嚴厲地問:“怎麼回事?那個女人!”裘春海說:“什麼怎麼回事?她認識我,我不能暴露自己,知道吧?”啞巴是日本特務島田裝的,他名義上是配合裘春海,實際是監督他。天好回到家,走進屋裡仍在凝眉思索。天月問:“大姐,咋啥也沒買呀?”天好坐在炕沿上,望著房箔,還在想,好像沒聽到天月的話。天星和天月不解地互相看著。天月問:“大姐,你咋的啦?”天好說:“我覺得那個張賣貨的走路的樣子特彆像一個人……”她自語著,“不敢想,真的不敢想……難道天底下能有這樣的奇事……”天月和天星無可奈何,隻是莫名其妙地互相看著。裘春海回到特務科辦公室,坐在沙發上向小川彙報,換上軍服的啞巴筆直地站在辦公桌的一側。裘春海說:“……這半個多月,我和島田君幾乎走遍了三江鎮周圍的屯子,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和異常情況。據我分析,共產黨或者國民黨的諜報人員,肯定在三江鎮。我估計,三江鎮有他們的電台,很可能是國民黨的電台,共產黨不可能在這個地方設立諜報網,他們還沒有這個能力。”島田突然吼道:“你對大日本皇軍不忠!”裘春海一下子站起來,對島田怒目而視:“你盯我梢嗎?我怎麼不忠了?”島田說:“那個女人,你為什麼不講?”裘春海並不在乎:“你又來了!我的一切,小川科長都知道!”小川笑著說:“裘先生,你坐,坐。”轉身對島田怒喝,“混蛋!你,配合裘先生,事事都要聽他的!不可以懷疑!”轉臉對裘春海說,“這些天你很辛苦,回去好好休息。這是一點點賞金,金票五百元。”裘春海站起身:“謝謝科長。可是島田君不該懷疑我對大日本皇軍的忠誠,這很讓我傷心。”小川拍拍裘春海的肩膀說:“他太小,什麼也不懂,原諒他吧。”裘春海走出屋去。小川轉回身,走近島田,和顏悅色地說:“島田,他已經被我訓練得很忠誠了——一條很忠誠的狗!我們很需要這種狗!懂嗎?”裘春海回到自己的居室,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獨自喝酒。桌上,放著一盤糖炒栗子,他不時剝開吃一個。他輕輕剝著一枚栗子自言自語:“你咋也到這兒來了呢?好像不是為了追蹤我裘春海。看你那樣也就是個鑽莊稼地的老娘們兒。”他又咂了一口酒:“你爹可是死在我手裡,絕不能讓你知道,知道了我們就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是啊,不該把宋營長賣了,可是不賣行嗎?那是一大鍋翻著花的開水呀。”六七年過去了,裘春海沒人模樣了……他走到窗前,打開窗簾。窗外一片漆黑,隻有夜空上閃爍著幾點慘淡的星光。裘春海念叨著:“天下是日本人的,就得靠著人家,給人家賣命,要不然怎麼活,怎麼發財?”裘春海又輕蔑地笑了:“什麼叫人模樣?我現在就是人模樣!跑半個月就拿五百元金票,‘滿洲國’的警尉!明天就是瞥佐、警正!”這天午飯後,虎子裝滿一獨輪車糞要往地裡送,他推著車走在一條車轍壓出的路上,車上戳著鐵鍬。秋田太郎騎著馬迎麵走來。兩人漸漸靠近,停住了。秋田太郎說:“你讓開!”虎子問:“你是秋田家的人吧?”秋田太郎點點頭:“你怎麼知道?”虎子說:“看那匹馬我就知道。”秋田太郎說:“知道了好,你給我讓開!”虎子說:“你讓開!”秋田太郎凶凶巴巴地說:“我衝過去!踏碎你的車!”虎子操起鐵鍬,針鋒相對:“小樣!你敢衝過來,我讓你那條胳膊也沒了!”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讓。姐三個放好炕桌,擺上飯菜碗筷,隻等虎子回來吃飯,等急了,天星跑出去找虎子。天星跑過來,看虎子和秋田太郎在土路上對峙著,問清情況,她的火勁兒上來了:“對!不讓!虎子,你回家吃飯,我和他摽。”虎子說:“不,我跟他摽到底了!”天好和天月在家裡焦急地等待,連天星也不回來了。天好怕出什麼事,叫上天月一同去找。太陽的餘暉將天上的雲彩塗上了血紅色,虎子和天星並肩而立,麵對著同樣固執的秋田太郎。天好和天月趕來,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好脾氣的天月對秋田太郎吼起來:“你還講理不講理?這一車糞呢,咋給你讓道?”最不愛惹事的天好覺得秋田太郎是無理霸道,也很生氣:“好!虎子,天星,你倆回去吃飯,我和天月在這兒頂著。今天咱就跟他耗下去了!”天星、虎子不動,姐弟四個並排站著,怒視秋田太郎。秋田村上和和子跑過來,秋田村上將馬牽開,讓出了道。虎子推起獨輪車,姐弟四人向前走去。秋田太郎氣得滾下馬背,秋田村上和和子扶起兒子。秋田太郎跪在地上,望著姐弟四人的背影大叫:“啊——混蛋!!”3為了進一步加強對三江鎮的控製,古賀大佐決定用一個中隊的武器、彈藥裝備來武裝三江鎮青少年義勇隊。這天,在開拓團團部的大院裡,舉行青少年義勇隊成立儀式。幾十個十五六歲的日本少年站成整齊的隊列。開拓團團長本田宇一在隊列前講話:“孩子們,你們要知道,我們的處境很不好,中國人對我們充滿敵意,抗聯經常騷擾我們。還有北邊的蘇聯,隨時會侵略我們滿洲。各地開拓團都成立了青少年義勇隊,還有大和義勇隊,我們也必須成立。這是為了保衛我們自己。孩子們,辛苦啦!”他向少年們鞠了一躬,“我們今天成立義勇隊,古賀聯隊長特意撥出一批武器、彈藥送給我們,一會兒就運到。”兩輛日本軍車在公路上行駛,車上裝著一箱箱彈藥和槍械,每輛車上都有數名日本兵持槍守護,頭車的駕駛室裡,坐著麵色嚴肅的古賀大佐,車後揚起一路黃塵。塵土過後,魏德民化裝成背著糞箕撿糞的農民,他向兩輛軍車行駛的方向望了一會兒,迅速消失。本田宇一仍在向少年們訓話:“下麵,我要向你們介紹你們的教官!”從房簷的陰影下,走出秋田太郎。他一身戎裝,邁著正規的軍人步伐,走到本田宇一身邊,向少年們敬軍禮。本田宇一說:“大家看到了吧,秋田太郎先生的左臂沒有了。他把左臂獻給了聖戰,獻給了天皇,他是個真正的皇軍軍人!他的家就在這裡。他回到了家,這是我們的驕傲!這是我們的光榮!”秋田太郎喊:“效忠天皇!大和必勝!”少年們也齊聲跟著喊。這時,兩輛軍車駛進院子,古賀大佐下車。本田宇一忙迎上去說:“大佐先生,您怎麼親自來了?”古賀大佐說:“這事很重要。”兩輛軍車的廂車板打開,日本兵卸下一箱箱軍械、彈藥。秋田太郎和少年們仍在筆直站立,古賀在本田宇一的陪同下,從少年的隊列前慢慢走過,他不時停下來看看某個少年,或用拳頭敲敲對方的胸脯。他麵露笑意地說:“好!真正的天照大神的後代!”他走到秋田太郎身邊,上下打量他。秋田太郎腰一挺:“退役中士秋田太郎!”古賀大佐拍拍秋田太郎的無臂左肩:“退役?真正的軍人不會退役,他所到之處都是戰場!”古賀大佐走到少年們麵前訓話:“孩子們——不,從今天起,你們不再是孩子了,你們是大日本開拓團青少年義勇隊的隊員,是戰士了!你們肩負著保衛滿洲、保衛家園的重任。這就是你們的家鄉!你們要時刻準備為它流血!為它獻身!大東亞共榮的光榮使命,靠你們去完成……”魏德民踏著深深的積雪,到深山老林的抗聯秘密營地送情報。團部設在用原木搭起的一間房子裡,團長和魏德民在交談。聽完魏德民的彙報,團長十分興奮:“這可是塊肥肉哇!”魏德民說:“有一部分槍發給了那些日本孩子,大部分彈藥、槍支還放在開拓團的倉庫裡,隻有幾個日本孩子看守。”團長遞給魏德民一碗開水,魏德民繼續說:“那些日本孩子大部分都回家睡覺,槍都放在他們義勇隊的隊部裡,值班的也就四五個人。”團長說:“這武器彈藥真叫我眼饞哪!打他娘的!”魏德民說:“還用打嗎?我看,一個排悄悄進去就能端了。”團長說:“那麼多武器彈藥,一個排能拿回來嗎?一個連,你帶吳大昌那個連去。”入夜,魏德民、吳大昌和抗聯戰士們從山林裡下來,潛伏在窪地裡,向開拓團的方向望著,開拓團有幾間屋子亮著燈光。魏德民向吳大昌耳語幾句,吳大昌又對身邊的小韓耳語幾句,小韓點點頭,衝幾個人揮揮手。幾條黑影彎腰向開拓團團部奔去。小韓又向幾個人揮手,幾個人站起,跟著他向另一個方向奔去。一個日本少年持槍守在倉庫門口。天很冷,凍得他跺腳縮肩,來回走動。從牆角閃出一個抗聯戰士,他手持匕首,上前摟住那日本少年就是一刀。少年沒來得及叫一聲就倒下了。又有幾個抗聯戰士衝過來。在開拓團團部裡,兩個少年圍著鐵爐子拄著槍打瞌睡,三個抗聯戰士輕輕推門進來,那兩個少年竟沒察覺,還在睡。三個抗聯戰士相視一笑,兩個抗聯戰士分彆奪下兩個少年的槍,兩個少年猛然醒了。一個抗聯戰士用槍指著他們倆,輕聲說:“彆動,舉起手來。”兩個少年舉起雙手。開拓團青少年義勇隊隊部的槍架上,放著一排嶄新的三八式步槍。五六個日本少年還沒睡覺,有的躺在床上,有兩個人在練白天學的刺殺動作,躺在床上的人在看。窗下,小韓和幾個抗聯戰士在聽屋裡的動靜,小韓把頭稍稍探出,看到屋裡的人像在遊戲,就向身邊的戰士示意,幾個戰士向屋裡衝去。抗聯戰士衝進來,一個戰士喊:“都彆動,動就打死你們!”少年們嚇呆了。兩個戰士迅速抱走槍架上的槍,小韓和一個戰士把那兩個練操的槍也繳了,他說:“鬼崽子,這不是玩的,趁早跟你爹娘回家吧!”魏德民、吳連長和一些抗聯戰士匍匐在窪地裡,注視著開拓團的方向,等待著信號。開拓團的方向閃了幾下手電光,這是一切順利的信號。吳連長高興地說:“咋整的?一點動靜沒有就拿下了?上!”抗聯戰士們向開拓團奔去。魏德民說:“吳連長,我該撤了,我是孫悟空啊!”說罷,獨自隱沒於夜色中。抗聯戰士從倉庫裡扛出武器彈藥箱,滿載而歸。而這一切都被周和光看到,他迅速回到一間陰暗的小屋裡,用電台把這些情報向重慶方麵發出。天好、天月、天星正在議論過年的事。虎子風一樣跑進來:“聽說沒?小日本的開拓團被抗聯端了!”天星奇怪地說:“離這兒這麼近,咋一點動靜也沒聽著呢!”虎子繪聲繪色地說:“聽說,小鬼子義勇隊的槍啊,子彈哪,都被抗聯包圓了,一點都沒剩!”天星故意撒氣似的說:“這抗聯,真氣人!我早就想找他們,上哪兒找哇?這回到家門口了,咋連個動靜都不給呀?”天好白了天星一眼:“你給我老實在家呆著!”天星拿腔捏調地說:“大姐,你咋忘了,抗聯裡有個叫魏啥謀的人認識你。哎,那人長得可精神了!”天月笑道:“你看精神,大姐看就不一定精神。”天星翻了天月一眼,向外走去,打開門,又突然關上。對著屋裡喊:“來人了!小周!三江鎮綢緞莊掌櫃的!”天月一怔,又一喜:“他……”天星一臉正經:“老三,他肯定是來找你的。”天月喜形於色,又有點著急地說:“我……”她說著攏攏頭,又看看自己的衣服,忙進裡屋去了。天好和虎子看著房門,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虎子從窗戶向外看,窗外一個人影也沒有:“也沒人哪。”天月穿一身新衣從裡屋出來。天星看著天月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笑彎了腰。天好明白了是咋回事,忍不住也笑了。虎子不解,還被蒙在鼓裡:“笑什麼?三姐穿這身挺好看的。”天星和天好笑得更厲害了。天月被笑得滿臉通紅,她奔上前捶打天星:“你這該死的!”天星一邊躲天月一邊說:“這回你可知道什麼是精神的了吧!”在三江鎮古賀辦公室內,本田宇一木然地站在古賀大佐對麵,古賀大佐鐵青著臉,死死瞪著本田宇一說:“我那是一個中隊的裝備!”本田宇一想說什麼,卻沒敢說。古賀大佐憤憤地說:“抗聯竟然沒費一槍一彈就全都拿走了,拿去打我們!你……一群廢物!”本田宇一囁嚅著:“他們……他們畢竟是孩子……”小川也受了古賀大佐的訓斥,他把裘春海叫來,將一份《中央日報》遞給裘春海。裘春海打開報紙,看到報紙上有一條消息:“日寇駐秀水屯開拓團青少年義勇隊,日前被我抗日組織襲擊,武器彈藥儘數收繳……”小川盯著裘春海:“真快呀,才兩天的事情。”裘春海說:“我們周圍確實有兩雙眼睛啊……”小川仍舊狠狠地盯著裘春海。裘春海接著說,“一雙,是抗聯的;另一雙,就是這個!”他點點報紙。小川說:“古賀大佐發火了……”門開了,古賀大佐走進來說:“跟無能的人發火,我不是顯得更無能嗎?”小川和裘春海規規矩矩站立著,等待著訓斥。古賀大佐卻平靜地說:“我要對抗聯進行不斷的清剿、討伐,你們呢?”小川一個立正說:“我們一定要儘快挖出共產黨和國民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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