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5839 字 21小時前

虎子躲避抓勞工,混進滿蒙青少年義勇軍,和一幫日本孩子在一起。天好派天星去把虎子拖回來捆起教訓一頓。但是,三個姐姐對這個弟弟還是不放心。這天晚上,她們聚在一起,商量著怎樣才能管好虎子。天好說:“虎子對我都說了,小日本義勇隊的火並,是他下的藥。”天月說:“沒想到他還有那心眼兒,真是小看他了。”天好說:“看樣子,虎子一直沒安生,問他以前都乾過什麼,他總是說一半留一半,說不定在外邊惹過什麼大事呢,我看還是給他說個媳婦,拴住他那雙野蹄子,把他穩住了。”天星立馬讚成:“這也是辦法,有了媳婦他就不會到處亂跑了。到哪兒說媳婦呢?秀水屯就這幾十戶人家,有姑娘的,大的大,小的小,也沒個合適的。”天好問:“老三,你成天在鎮子上轉悠,沒見過合適虎子的?”天月仰臉認真想了一會兒:“倒是有一個,叫秋桃,寄住在大姨家,閨女長得不錯,不知道人品怎麼樣。”天好說:“你就去給說說。”天月倒是謙讓起來:“我不行,沒做過媒婆,你是大姐,親自去唄。”天好一棰定音:“我成天忙裡裡忙外的,哪有時間?這件事就交給天星吧。”天星連忙擺手:“我?我不乾!”她可沒說出不乾的理由。天好故意摔臉子:“不乾也得乾,沒了爹娘,我就是金口玉牙!”天星陰陽怪氣地說:“人家是家長啊,不聽也不行啊,好吧,我去試試看。”天星說乾就乾,第二天上午就到鎮上秋桃姨家為弟弟說媒。她對秋桃的姨說:“我弟弟和秋桃妹妹的年齡相當,讓他們見見麵,要是有緣呢,就成親家,沒緣分呢,全當多了個朋友。”秋桃的姨說:“按說呢,咱們兩家不般配,秋桃他爹吧,先前是三江鎮北甸子屯的首戶,抽大煙敗了家,賣了房產地畝,典了妻,自己上吊了,外甥女這才投靠了我。”秋桃就在旁邊站著,她可不是省油的燈,直來直去地問:“大姨,我們家早年間的風光不提也罷。二姐,你弟弟就是那個在義和盛綢緞莊站過幾天櫃台的夥計,大號叫宋天虎?我見過,也算是一表人才吧,行,我可以和他見見麵。”天星一聽,心想這媒婆還不難當嘛:“那咱就挑個好日子見見麵?”秋桃好像很隨便:“還挑什麼?今天就是好日子,我跟你去就是了。”秋桃的姨說:“哼,等不及了,沒見過這麼賤的閨女。行了,你們倆商量吧,這件事,我是不管了。”天星有些不快:“不和你姨商量商量?”秋桃一扭屁股:“管她呢。”“那就走吧。”“等等,我洗把臉,擦點粉。”天星隻好等著,心裡說,這真是懶驢上套,不屙就尿,她對秋桃一下子沒了什麼好印象,剩下的隻是向大姐交差了。天星儘職儘責從三江鎮把秋桃領到家中,虎子還沒事人似的躺在炕上。天星拖著虎子說:“秋桃姑娘已經來了,在東屋呢,你去見見麵啊!”虎子問:“那個閨女長得什麼樣?”天星實打實地說:“不比你姐姐們差。”虎子看著天星的臉:“比你漂亮?”“比我漂亮。”“比大姐還漂亮?”“那當然!”“比三姐更漂亮?”天星笑著打著虎子:“你把我繞進去了!”虎子哈哈哈大笑。虎子到東屋裡一看,秋桃正悠閒自得地嗑著瓜子,那嗑瓜子的技術堪稱一流。白嫩嫩的小手把瓜子撂進櫻桃紅的小嘴裡,喀叭一聲,仁兒留下,喯兒地一下,瓜子皮飛出來,真是妙極了。虎子站在那裡傻嗬嗬地笑著看秋桃。秋桃雙眼皮的大眼隨意剜了虎子一下:“傻樣兒,看什麼?鱉瞅蛋啊?”虎子的心被秋桃那帶鉤的媚眼一下子釣起來,開始加快蹦跳著。他心裡的第一印象是,天星有眼力,這閨女長得真不錯。秋桃見虎子不說話,又主動說話了:“唔,過來坐呀。”虎子坐下了。秋桃說:“我是老虎呀?就不能坐近點?”虎子挪了挪屁股。麵對漂亮的秋桃,虎子拘束得快不會動了。“再近點嘛。”秋桃不光是用媚眼釣,還用話語拽。虎子又挪了挪屁股。他開始聞到秋桃臉上的粉香味兒,挺好受。秋桃靠近虎子:“臉皮還挺薄。你好好看看我,長得還中你的意?”虎子點了點頭。他麵對這俊妞兒的淩厲攻勢,已經難以招架。秋桃傲氣十足:“我說嘛,我相親也不是頭一回了,沒有看不中我的,都是我看不中人家。”“那你看中我了?”一向心高氣傲的虎子這會兒顯得底氣不足。“馬馬虎虎吧。”秋桃說著,臉蛋已經綻開一朵花。虎子這會兒緩過神來開始主動出擊:“你願意嫁給我?”秋桃說:“傻樣兒,還看不出來?”她一扭細腰,一挪屁股往虎子身上倚來,十分老道地說,“摸我的手呀。”虎子不再拘束,放開膽細摸著秋桃的手:“你的手真嫩,軟得像棉花。”“我這雙手,從來沒乾過粗活,我要是嫁給你,你舍得讓我乾粗活?”她十分清楚她的這雙手對相親男性的魅力。虎子有了膽氣,立即說起大話:“你要是嫁給了我,我把它供起來。”秋桃對虎子十分看中,二十分滿意,說出實話來:“看樣是個憐香惜玉的爺們兒。”虎子這時才想起主人待客的禮數:“你嗑瓜子不渴嗎?喝水呀。”“你這茶水涼了,我從來不喝涼茶。”虎子開始討好秋桃:“我給你換點熱的?”秋桃信口開河地說:“算了吧,你這是花茶,我從來不喝花茶,要喝就喝綠茶,龍井啊,碧螺春呀,毛尖啊。”窗外,天星捅破窗戶紙,正偷看偷聽裡麵的情況。她通過秋桃這會兒的言語表現,更覺這妮子不地道,和虎子不配。可是眼看著沒出息的虎子和秋桃黏糊上了,她氣得咬牙自言自語:“這個虎子,真沒出息!迷上了。呸,死妮子,說起話來拿腔拿調的,裝什麼大家閨秀?惡心!”說著,衝進屋裡。秋桃正握著天虎的手親昵,天星猛地推開門訓斥:“秋桃,你把手拿開,才見第一麵就這麼輕賤,叫男人虧得呀?”秋桃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搶白道:“這是我們倆的事,你當姐姐的插什麼杠子?我們願意!”天星粗聲大氣地說:“可是我不願意!”虎子正和秋桃黏糊著,被天星猛地撥一盆冷水,很不高興:“二姐,你這是乾什麼?”天星金剛怒目地說:“我就是要攆她走!”秋桃哭了:“好,我走,沒見過你這麼當姐姐的,什麼閒事都要管。”嗚嗚哭著跑了。虎子氣得直跺腳:“二姐,你不是給我說媳婦嗎?怎麼把人家攆跑了?”天星指著虎子的鼻子說:“你呀,嫩兔子,這閨女,和你不是一個林子的鳥兒,你們倆要是過日子,長不了!”天星趕走秋桃,壞了虎子的好事,到吃飯的時候,虎子賭氣躺在西屋炕上不吃飯。天好心疼虎子,跪來追問到底怎麼了。虎子哭咧咧地說:“大姐,你知道不?哢的一聲,那人就沒了!”天好問:“什麼哢的一聲?什麼人就沒了?”虎子說:“三姐說的那個秋桃,二姐今天領來家了。”“啊?領來家了?怎麼也不對我說一聲?她自己就做主張了?”“你聽我說呀,我一看,挺合我的意,和那閨女說的正熱乎,二姐一頭拱進屋裡,硬是把人家一頓臭罵,哢,攆走了!又說人家嗑瓜子像耗子啃木頭,又說人家喝茶嫌涼嫌熱,還說我和她不是一個林子裡的鳥兒,過不長遠,哢哢。”天好很奇怪:“你二姐這是想乾什麼?人家不嫌棄咱就不錯了,咱還有什麼好挑剔的?”虎子繼續氣哼哼地說:“說的是什麼?把我當成薛平貴了?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王寶釧!”“我去問問,她到底想乾什麼?”天好也氣哼哼地去找天星。天星正大口吃著飯,天好奪下她的飯碗:“你還有臉吃飯!給虎子找媳婦,是咱姐兒三個的意思,你都乾了些什麼?秋桃再不好,虎子看好了,你插的什麼杠子?”天星很認真地說:“大姐,你是沒看見那個秋桃,說句公道話,人長得還拿出手去,可你沒看見她那拿腔拿調的樣子,簡直讓人受不了!”“可虎子喜歡!”“你聽虎子的?他懂女人嗎?那是個過日子的主兒嗎?我還不是為他好?我的媽呀,喝茶涼了不行,熱了不行,還要喝龍井、碧螺春、毛峰,我尿泡裡有壺熱的,你叫虎子問問,她要不要喝?媽呀,西宮娘娘呀?咱家養不了!”天好生氣地數道著天星:“你這是說話嗎?人家以前是大戶,拿捏一下架子也有情可原,再說了,就算這門親事不合適,也輪不到你把人家攆走啊!你是老幾?”天星理直氣壯:“我老二!”天好黑下臉來:“老二要聽老大的!你明天給我把秋桃請回來,請不回來就彆進這個家門!”天星服軟道:“好好好,請回來,我這不是犯賤嗎?這件事,我把嘴繃嚴了,好不好?”第二天,天星又跑到鎮上秋桃她姨家,帶上禮品請秋桃。天星陪著笑臉對秋桃說:“秋桃姑娘,昨天的事吧,我做得不對,你彆往心裡去,你跟二姐回去,我大姐想見見你。”秋桃把臉扭到一邊:“我成什麼人了?窯姐呀?你們想見就見,想轟就轟?本姑娘沒那麼發賤!”這倒成了送神容易請神難,人家還拿架子了。天星隻好耐著性子哄勸道:“秋桃,你聽我說,彆和二姐一般見識,二姐不是小戶人家出身嘛,沒見過世麵,聽說你要喝龍井、碧螺春,還有什麼毛峰,我都沒聽說過,心裡就發了毛。”秋桃這會兒說了實話:“我也就是說說罷了,你還當真呀?吃飯穿衣看家當,你家沒有龍井,我也沒逼著要啊,你就是給我高粱花衝水喝,我還能說什麼嗎?不喝就是了。”天星連忙順著毛茬捋:“那是的。”秋桃說:“實話對你說吧,本姑娘相過幾次親,比起來,你家最窮,可我看好天虎。既然你認了錯,我也不能不給你麵子,再和天虎見一麵,你可不能再來無禮的了。”天星說:“不能,吃一百個豆子我還不知道腥氣嗎?走啊!”天星好歹總算不辱使命,把秋桃請到家。她把秋桃交給天好,就去忙自己的。天好看秋桃生得水靈模樣,也挺喜歡。她握著秋桃的手說:“秋桃姑娘這雙手,蔥白似的,這胳膊,蓮藕似的,多稀罕人。”秋桃嫌棄地說:“大姐,你把手拿開。你看你這雙手,又粗又硬,銼刀似的,弄疼我了。”天好並不在意,繼續讚歎:“多嬌嫩的姑娘,一掐冒漿兒,虎子有福呀。虎子,和秋桃說著話,我做飯去。”秋桃真是舊毛病難改,又信口開河胡呱啦:“大姐,不用太麻煩,我不是挑嘴的人,四個菜就行,來個蘑菇燉小雞,木耳炒雞蛋,豬肉粉條子,有鯰魚嗎?來個鯰魚燉茄子,撐死老爺子。主食嘛,就燜鍋大米乾飯吧,彆太硬了。”天好皺著眉頭問:“就這些?”秋桃扭頭親熱地問虎子:“天虎,你喝酒不?”虎子說:“來點也行。”秋桃說:“大姐,我不喝燒酒,要黃酒,一瓶兩瓶的都行,意思意思吧,喝多了上臉。”天好說:“哎,你們說話,我這就去準備。”秋桃熱度驟升:“天虎哥,我沒難為大姐吧?”虎子隻好說:“還行。”“坐過來呀!”秋桃又開始用媚眼釣虎子。虎子挨著秋桃坐下,心跳立馬加速。“天虎哥,你真的喜歡我?”秋桃語音沒落,已經抓住虎子的手。虎子聞到秋桃嘴裡說話噴出的味兒,不知所措地支吾著。為招待秋桃,天星拉風箱燒火,天好忙著做飯。天星說:“大姐,你都看到了吧?這樣的閨女,你敢往家娶?乾脆,哢。”天好自然有她的一番道理:“她敢嫁,咱就敢娶,娶來家,她就能不起來了。”天星驚歎:“我的媽呀,你還真敢往家攬這個破瓷缸?手裡有金剛鑽?”天好信心十足,說出話一套一套的:“好媳婦都是調理出來的,進了咱家門,看我的吧,毛驢子拉磨不上道,我給它戴上眼罩,烈馬不駕轅子,我有皮鞭等著。”天星說:“那都是當婆婆使的威風,你算哪一道的?”天好當仁不讓:“我算哪一道的?爹媽不在了,我是一家之主!”天星側耳細聽一陣子,努嘴道:“兩個人又黏糊上了,我去聽聽他們都說了些什麼。”說罷,跑出屋子。天星捅開窗戶紙,又偷窺屋裡的動靜。秋桃說:“哎,天虎哥,你二姐挑揀怎麼那麼大?”虎子故意褒貶著:“她就是那麼個人,野著呢,殺雞都不用刀,拿手一拽,哢!雞頭就下來了。”秋桃咯咯笑著:“這不成山上的野物了嗎!”“就那麼個人,天不怕地不怕。”秋桃大咧咧吹噓著:“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等進了門,看怎麼調理她。”虎子有意嚇唬她:“你能調理了她?她伸出一個小拇指頭,就能戳你一個跟頭,你不信?”秋桃很得意:“哼,對付她,我有我的辦法,一哭二鬨三上吊。”天星在窗外聽了他們的這番話,一下惹惱了她的火爆性子,她忍無可忍,一腳踢開門,指著秋桃的鼻子罵:“好你個秋桃,什麼破貨,還沒進門就想挑事兒,怪不得嫁不出去,你給我滾出家門!”虎子不高興了:“二姐,你又怎麼了?”他不情心願地從秋桃手裡拽出手。天星指著虎子的鼻子:“軟皮蛋,叫女人虧的啊?沒聽她說些什麼嗎?”天虎問:“人家說什麼了?”天星火氣衝天:“你耳朵聾啊?還要調理我,我今天先調理調理她!”說著,揪著秋桃的衣領說,“走,到院子裡去,你給我哭,給我鬨,我還要看看你怎麼上吊!有沒有繩子?沒有繩子我有褲腰帶!”虎子臉紅脖子粗地對天星發火:“二姐,你要撒野嗎?”天星說:“對,我就是要撒野,今天就撒給你們看看!”說著還是把秋桃往外拽。天好衝進屋裡,抱住天星:“老二,你瘋了?快撒手啊!”天星跺著腳:“虎子,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叫你耳朵根子軟,今天把你一起收拾了!”秋桃叫喊著:“我的媽呀,從哪山上跑來一隻母老虎?天虎,你就是給我十萬八千個生金猴,我也不敢嫁給你了,還是逃命吧!”一溜煙兒地跑了。天好氣憤地對天星說:“老二,這是乾什麼?不是成心攪亂虎子的好事嗎?”虎子也在一旁抱怨:“完了,又跑了,全怨二姐,她頭一遍把人哢走了,今天又哢了一次,大姐,她這是誠心叫我打一輩子光棍啊!”天星聽著反而笑了:“告訴你虎子,二姐哢的對,這才哢兩回,你要是就看好她,二姐還得哢第三回、第四回……哢哢哢。”給虎子說媳婦的事,鬨騰這麼兩回,就此收場煞戲。2關東的冬天,雪大天冷,窮人的日子很難過。日本開拓團搶占了村民們帶莊稼的土地,好多家冬天缺糧,隻能吃糠咽菜,有的家還餓死人了。秀水屯劉昌德不在家,他娘餓死了。天好聽說這事,急忙跑去看。老人的媳婦有關喪事不懂,隻會哭。天好幫忙把該辦的事按老輩人的規矩都辦妥了,還和幾個漢子一同抬棺材。劉家沒地了,老人隻能往荒山上埋。天好幫忙抬棺材上山,山陡路滑,天好一不小心腳下打滑,人滾下山坡,摔斷了腿。天好跌斷腿後接了骨,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她不能活動,隻能躺在炕上。姐弟三人圍著天好一籌莫展。天月抹著眼淚:“大姐,還是到城裡的醫院看看吧,這樣不行啊!”天好安慰著弟妹們:“哭什麼?鎮上的孟接骨不是給我接了骨頭嗎?躺些日子就好了。”天虎說:“我怎麼看著有點玄?他接的對嗎?”天好說:“你放心,他家的接骨是祖傳。現在是冬閒,家裡用不上你,你也該回周先生的綢緞莊了。”虎子說:“你都這樣了,我能離開你嗎?周先生說了,讓我在家陪你貓個冬。”正說著話,周和光提著禮品來了。天星笑道:“說曹操,曹操到,真不抗念叨。”周和光笑道:“早就想來看大姐了,有急事進了一趟城,才來,彆見怪。”天好客氣地說:“你是大忙人,看我乾什麼?”“聽天虎說,你這個大姐不一般,我很敬佩。”天好說:“彆聽他胡說,也就是一窩狐狸都不嫌臊就是了。”天月說:“看大姐說的,我們可不是狐狸。”大夥兒都笑起來。周和光說:“聽說是在鎮上接的骨?我看還是到城裡大醫院看看就好了,照個愛克斯光片放心。”天好搖搖頭:“沒那麼嬌貴。”周和光提起禮品放到炕頭上:“大姐病著,要好好調養,我就不打擾了,這是點小意思,彆嫌棄。”虎子去送周和光,天星打開禮品盒,發現裡邊有一遝錢:“大姐,周先生送錢來了。”“這是怎麼說的?咱不能接受人家的錢,天月,給人家送回去。”天月抓起錢攆周先生。周和光正在街上走著,天月呼哧呼哧跑來喊:“周先生,等等!”她跑到跟前,拿出錢來,“周先生,東西我們留下,錢您帶回去。”周和光看著天月:“我和天虎是東夥關係,他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出手相幫不是應該的嗎?”天月說:“我們家不困難,用不著幫,再說,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們是把我當外人了?”天月笑著回應:“你本來就是外人。”周和光說:“這樣吧,你一個姑娘,挑著貨郎擔子走街串巷,我看著都心酸,你拿這些錢租個鋪麵,從來都是坐賈行商,做買賣得有自己的地兒。”“謝謝您的好意,我們沒法回報您。”“算我借給你的。”“我們不借貸。”天月把錢塞給周和光就跑。周和光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隻到看不到了才回家。天好躺在炕上不能動,虎子到山上去套兔子,可是,套兔子的人比兔子都多,一連三四天都是空手而回,天星對大姐說:“屯裡家家鬨糧荒,不斷有餓死的。昨天,馬老太太也餓死了,她兒子被抓勞工,剩她一個人沒糧吃。聽說秋田村上給她送過半袋糧,她餓死也不吃日本人送的糧,臨死手裡還抱著她家的家譜。”天好一陣難過:“唉!都是日本人作的孽!”天星說:“現在冬閒,也沒活乾,咱們是坐吃山空,熬不到春天也要揭不開鍋了。我想到秋田家看看他雇不雇短工。”天好說:“也好,去看看吧。”天星到秋田家說明來意,秋田村上急忙點頭答應,說他早就有這個意思。周老太太病了,躺在炕上直哼哼。周和光請了老中醫來,老中醫把完了脈說:“老太太,你沒有什麼大病,就是有點心火,吃我幾副湯藥就好了。”老中醫辭彆周老太出來,周和光出門相送,他問老中醫:“大夫,我媽什麼病?”老中醫說:“心病。你們誰惹老太太生氣了吧?”周和光愣怔了一會兒,回屋站在炕前問:“媽,你這是怎麼了?大夫說你有心病,誰惹你生氣了?”周老太太拍著炕席說:“這個家,除了你,誰敢惹我?”“媽,我什麼時候惹著你了?”周老太太氣鼓鼓地:“你一直在惹我!你說你三十多歲了,就是不給我娶來家媳婦,耽誤我抱孫子,這不是活活要氣死我呀?”周和光隻好推脫道:“媽,這件事急不得,慢慢來,眼下不是沒有合適的嘛。”周老太太一針見血:“誰說沒有合適的?放著天月那麼好的閨女你不娶,你想乾什麼?”周和光有點委屈:“媽,誰說我不想娶了?人家不是不願意嘛!”“是閨女不願意嗎?是你沒放下臭架子!”周和光不服地辯白道:“誰說的?我哪來的臭架子?”周老太太更生氣了:“還給我犟嘴!你從回來,乾了點正經事嗎?數一數,在家呆過幾天?像盼皇上似的盼你來家吃頓飯,你今天會朋友,明天考察,考察個屁!生意越做越抽抽,聽說這個月弄不好要虧賬,綢緞莊叫你給開扭扭了!”周和光說:“媽,綢緞莊我接手不到一年,得給我個適應過程啊。”“買賣虧盈我不論究,你給我整點正經事,對天月下些水磨工夫,看她願意不願意!”“好嘛,要我當西門慶。”周老太太說:“哼,你要有西門慶那兩把刷子還好了!”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周和光隻得遵命對天月采取實際行動。這天,一夥婦女圍著天月買貨,生意火爆。天月發現,婦女們買了東西都走進周家的大門,頓感疑惑。她對一個婦女說:“大嫂,你給我看著貨郎擔子,我去去就來。”說罷,朝周家的大門走去。天月直接走進周和光的屋裡,見桌子上放著各色小商品,都是天月剛賣出去的貨。天月指著小商品,惱怒地對周和光說:“周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和光尷尬地說:“天月,你彆誤會,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幫幫你。”天月直言不諱地說:“周先生,這個情我不領你的,我用不著你可憐!”“我實在是看你一個姑娘家當貨郎不忍心。”天月氣憤刻薄地說:“我當貨郎硌你的眼不是嗎?好,我從此再不做這個生意了!”說罷,扭身走了。天月回家把不乾貨郎的事對天好講了,天好也說姑娘家當貨郎不合適,不乾也好。天月到鎮上找了好幾家店鋪,人家都說不缺人手。她來到一家茶莊,掌櫃的也不需人,不過,這位好心的老板給天月出了個主意,他說:“這個鎮子,五行八作什麼都有乾的,就是沒有照相館,你會不會照相洗相?”天月說:“在大連街見過照相的,可沒見過怎麼洗相。”掌櫃的說:“我挺喜歡這行當,迷過一陣子,買不起照相機,自己做了一個,還真能照出相來,你要是有意,我就送給你了,在鎮上照野相吧,怎麼不混口吃的?”天月有點發愁:“我不會洗相啊,也沒有洗相的設備。”掌櫃的索興好事做到底:“這不成問題。我這裡有本小冊子,上邊有洗相匣子的圖樣,也送給你了,你照著上邊說的做就是了。”“那太好了,讓我怎麼謝您呢?”掌櫃的擺擺手說:“不用謝,你手藝練成,給我照張全家福就行。”天月說乾就乾,回到家立刻照著書本,指揮虎子和天星打造了一個洗相片的木匣子。天好知道這事,高興地著腿下地過來看:“把你能的!鼓搗好了,先給我照一張。”天月說:“行啊。虎子,明天你進趟城,三姐給你開個單子,你給我買些藥粉相紙什麼的。”虎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手裡的活一扔:“洗相沒電怎麼辦?”天星說:“秋田家有電,咱們求求他。”該準備的都弄妥了,天月這個照相師傅開始在自己家裡實習一番。虎子扶著天好,在院子裡的凳子上坐好,天月給大姐照了一張,過後每人都照了。正好陳大戶路過,天月拉過陣大戶,教了他照相的方法,讓他給姐弟四人照了一張全家福。天月聰明手巧心細,她按照小冊子上說的方法和步驟,照的底片顯影和定影都成功了。天星領著天月,抱著洗相匣子來到秋田家。天星說明了來意,秋田村上滿口答應。天月說:“我們不白用你家的電,我可以免費給你們各自照個單身相,再來個合影。”和子高興地說:“好啊,以後我們家的電隨便用。”天月給秋田村上、和子照了相,然後就和天星到秋田家倉房裡去洗相片。相片洗出來了,還真不錯,天月高興地說:“我可以做照相生意了。”洗好的相片拿回家,虎子和天好都一個勁兒地誇天月能乾。天好說:“唉,你們都有事情乾,就我躺在炕上,急死我了,我這條腿怎麼就是好不了了呢?”天月安慰大姐:“大姐,你急什麼?等我掙了錢,送你進城裡的醫院看看。”試驗成功,天月背著招牌,挎著相匣子開始在鎮街上兜攬生意,招牌上是一個比一個漂亮的宋家姐妹的照片。天月喊著:“照相啊,來照相啊……”幾個日本人喝得醉醺醺地從酒館裡出來。一個日本人說:“喂,你們都要當兵去了,那邊有照相的,咱們照個合影吧。”大夥都說要留影,給國內的親戚朋友寄回去,於是走過來讓天月照相,明天這時候取相。天月今天掙了不少錢,高高興興回來,見天星還沒回到家,就主動去做飯,打算吃過飯給底板顯影、定影。天月正做飯,天星回來了,她看見照相匣子,覺得很奇怪,不知道裡麵有什麼機關能把人影留下來,就好奇地打開相匣子,可是裡麵沒什麼。她端著相匣子問天月咋回事,天月一看二姐把底板都跑了光,就哭著捶打天星。天星說:“大不了給他們重照,實在不行,把錢退給人家。”第二天,那個組織照相的日本人來取相片,天月一臉歉意:“對不起,底板走光了,我給你們重照好不好?”日本人氣呼呼地說:“啊?重照?我的朋友都分手了,還怎麼重照?”天月隻好陪著笑臉:“那就退錢吧。”日本人大怒:“我和朋友們聚到一起容易嗎?他們當兵去了,說不定哪天戰死,退錢就完了嗎?”日本人說著,搶來天月的相匣子,砰地一聲摔到地上,相匣子散架了。天月驚得目瞪口呆,她想,這個掙錢的門路又走不通了。3天月不能靠照相掙錢了,她無力地走著,沮喪地回到家裡。她進了屋,正想把照不成相的事告訴大姐,看見大姐正坐在地上哭。天好見天月回來,對她說:“我站不起來了。”天月很少見堅強的大姐哭過,她心疼得像刀子剜了一樣,忙說:“大姐,不能再拖了,送你到大醫院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好也覺得該去大醫院看一下,可又發愁地說:“咱沒有錢啊。”天月說:“我來想辦法吧。”說著,急急走出家門。無奈之下,天月隻好到三江鎮向周和光借錢。周和光把一遝錢遞給天月:“這筆錢你不用還,算我給大姐治病的。”“要是那樣我不接你的錢。給你立下借據,我一定還你。”說過,天月寫了借據,遞給周和光。周和光笑了笑,把天月的借據撕了,天月又寫了一張。周和光笑著搖了搖頭說:“你呀,真有個性。好吧,我收下了,快給你姐治病去吧。”借到錢,第二天天虎和天月背著天好到了縣城的醫院。經過一陣忙乎,終於拍了愛克斯光片子。大夫拿著愛克斯光片,對姐弟們說:“這是什麼人接的骨啊?接骨錯位,已經愈合。姑娘,你這條腿可能永遠瘸去了。”天好哭了:“大夫,這怎行呢,我還年輕呀,弟弟妹妹好要我照顧,難道沒有什麼辦法了嗎?”天月也哭著說:“大夫,你想想辦法,花多少錢都不要緊,隻要能治好我姐的腿。”大夫說:“辦法倒是有,可治起來,罪不是人遭的。”他看著天好,歎口氣,“當年京劇武生名角蓋叫天曾斷過腿,也是接錯了骨。他是自斷其腿,才二次接上,這比當年關雲長刮骨療毒還難呀。”天好帶著希望的口氣問大夫:“再斷了就能接上?”大夫肯定地說:“這我們有把握。”天好咬著牙,端起腿,朝床沿磕去,她慘叫一聲,昏死過去。姐弟們哭著驚呼:“大姐!”大夫說:“趕快送手術室!”手術很成功,大夫讚歎:“蓋叫天自斷其腿,隻是聽說而已,你大姐讓我,大開了眼界呀!”姐弟們齊聲向大夫道謝。大夫說:“謝就不必了,你們還欠著醫院的手術費呢,是我做的擔保,可彆讓我為難呀。”天月說:“您放心,我們會把費用交齊的。”天月到鎮上的中藥鋪裡抓補骨的中藥,據說這藥方對天好手術後傷腿很有好處,隻是藥太貴。藥鋪掌櫃的說:“縣城有家日本陸軍醫院,聽說正實驗一種新藥,到處招募‘特殊病患’試藥,給錢不少。不過那裡去不得,他們是拿中國人當試驗品!”天月說:“我要去試一試。”掌櫃的忙勸阻:“姑娘,千萬使不得,那有危險!”“顧不得了,我主意已定!”天月說著走出門去。天月剛走一會兒,周和光進來給母親抓藥。閒談中掌櫃的說:“這年頭,窮人得不起病,剛才一個姓宋的姑娘,就是在鹿記鞋鋪做過夥計的那個,她大姐把腿摔斷了,到縣醫院做手術欠了一筆醫療費,姑娘急得什麼似的,聽說日本陸軍醫院招募特殊病患,要去做試驗品,我怎麼勸也沒勸住。”周和光一聽,急忙坐著馬車直奔縣城,路上不斷催車夫快馬加鞭。到了縣城日本陸軍醫院,他急忙往醫生辦公室闖。這時候,天月已經躺到車子上,護士推著天月朝外走。周和光衝進辦公室,高呼:“住手!”日本醫官問:“你要乾什麼?”周和光說:“你們不能拿她做試驗!”日本醫官說:“她本人已經同意了。”周和光喊著:“我不同意!”天月哭著說:“你走開,我不用你管!”日本醫官問:“先生,你是她什麼人?”周和光說:“我是她哥哥!”說著,把天月扛到肩上跑出醫院。周和光讓天月坐上馬車回三江鎮,他把天月帶到自己屋裡。天月坐在那裡嚶嚶哭泣。周和光喊著:“你傻呀?給日本人當試驗品換錢,那叫飲鴆止渴,一旦試驗失敗,落下病來,你花多少錢能治好?”天月說:“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欠著醫院的錢,我們不能不還啊!”周和光生氣地說:“不是還有我嗎?”天月還是哽咽著說:“我已經借了你不少錢,怎麼還好意思張口?”周和光故意迷糊:“你借過我的錢?我怎麼不知道?”天月說:“你裝糊塗呀?我給你打了借據呢。”周和光毫不在意:“借據?我早就撕了,何必那麼認真?”天月忽地起身:“你要是這樣,我現在就走,就是插草標賣身,也要還你錢!”周和光急忙按住她:“好了,宋家三小姐,你就饒了我吧,我承認你借了錢,你慢慢還吧。說說現在,你醫院的錢怎麼還?”“我去借高利貸。”“實在要借,還是借我的吧。”天月一伸手:“好,那就拿錢來吧。”“還拿什麼?我已經交上了。”“好,我再打張借據。”周和光送走天月,久久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來到母親的屋。他把天好摔斷腿治病沒錢,天月到日本醫院當“特殊病患”的事對母親說了,周老太太感慨地說:“唉,這世道,還有這樣剛強的女子!和光,這是塊無價的美玉呀,你一定要給我抓到手裡!”“媽,我今生一定要娶到天月!”天星在秋田村上家打短工乾得不錯,這天她在豬圈裡起糞特彆掏力,秋田兩口子看到,很高興,決定請天星吃頓飯,犒勞一下。天星道了謝,不客氣地和秋田夫婦一起吃飯。和子問:“二姑娘,我做的壽司好吃嗎?”天星狼吞虎咽地吃著:“嗯,很好吃。”和子說:“好吃就多吃點。”說罷忙活彆的去了。秋田村上在一旁勸說:“孩子,慢點吃,吃多了胃口吃不消。”天星仿佛沒聽見一樣,還在悶著頭吃。秋田村上看著心酸,轉身離開了。天星趁著二人不注意,搞了個小動作。秋田村上轉一圈回來,見那一盆米飯已經吃光。他問:“孩子,這些飯你都吃了?”天星有點不好意思:“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飯,吃多了,你不見怪吧?”“不見怪,不過,吃了這麼多,下午彆的活兒不好乾了,你遛馬去吧。”天星擦了擦嘴:“好吧。”她騎著馬回到自家院裡,把馬拴好急匆匆進屋。天星走進屋,見天好在炕上躺著,忙解開衣扣,從夾襖裡倒出一大團子米飯,用碗盛了,送到大姐炕前:“姐,快吃,還帶著溫呼氣呢。”天好驚詫地問:“你這是……”天星說:“就彆問了,你身子弱,得好好補一補。”天好撐起身子,沒吃上兩口就流著淚說“唉,我這一病,把你們都拖累了,給家裡拉了饑荒,怎麼還啊!”天星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你愁什麼?”白雪覆蓋著田野。天星趕著車往地裡送糞,邊趕著大洋馬邊罵:“畜牲,你知道嗎?這些地本來是我們家的,現在被你驢拉的主人搶去了,你明不明白?”大洋馬全然聽不懂天星的話,依舊高視闊步地走著。天星擂起拳頭捶著大洋馬:“能不能慢點?磨洋工還得我教你呀?你少出點力,秋田還能宰了你嗎?”大洋馬被天星捶驚,抬起後蹄蹬著了天星蹄子。天星惱火,揚起鞭子把大洋馬一頓亂抽。虎子背著野獸夾子走來,見狀驚呼:“二姐,你打牲口乾什麼?”天星憤憤地說:“這畜牲,到底是東洋種,給秋田乾活這麼賣力氣,氣死我了!”“我也給它一鞭子!”虎子說罷,給它一鞭。馬驚了,朝前跑去。虎子和天星追著驚馬,大洋馬的腿被石板橋的縫隙彆斷了。兩個人跑過來,見此情景驚得手足無措。秋田村上正在修理農具,天星慌慌張張跑來說:“秋田先生,不好了!咱那匹大洋馬今天不知怎麼了,就是不聽話,我牽著它過石橋,它不走正道,把前蹄踩進石板縫裡,隻聽,哢嚓一聲,像樹乾斷了似的,馬腿彆斷了!”秋田村上急急忙忙來到小橋上仔細察看折斷馬腿的石板,他緊皺眉頭,思忖片刻,轉身往家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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