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化雪消春天到。不管世事如何艱難,春風還是按時吹來,春風是剪刀,剪出柳條葉兒綠,春風是畫筆,畫出滿樹桃花紅。山東大院的鄉鄰們隨著春天的到來,隨著身上衣服的減少,總算在日本鬼子的高壓下,稍稍喘了一口氣。這天中午,太陽正南照著,大院裡亮堂堂、暖洋洋。龐奶奶心情高興,就要改善生活。她把天好、天月叫到樓上,一個擀麵條,一個搗蒜,準備吃撈麵條。龐奶奶看著這姐妹倆,看也看不夠,她說:“我要是有兩個孫子,一個一個讓你們給我當孫媳婦。”天月笑道:“奶奶要是隻有一個孫子呢?”龐奶奶笑咯咯地說:“那就把你們姐妹倆都劃拉了。”天好說:“也行啊,就怕你孫子養活不起。”龐奶奶說:“那不要緊,當奶奶的有錢,連重孫子都能養!”仨人都樂了。說到錢,龐奶奶十分認真地告訴姐倆,最近少帥又打發人送來一筆錢,她想把錢借給姐倆,讓他們做點小生意,不白借,要掙利息,並說不想看著天好當杠夫吃苦受累。龐奶奶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天好答應下來。龐奶奶又講了,錢放在她手裡沒什麼用、她說:“日本鬼子容不下咱這山東大院,你們心中得有個底。”真叫龐奶奶說中了,沒過幾天,鬼子就對山東大院下了手。這天,黃金輝帶領日本警察持槍走進大院,把大院的人從屋裡趕出來,集中到院裡。黃金輝對大夥說:“你們都要聽好了,我奉日本大衙門之命宣布,山東大院,從明天開始封了!”天好問:“你們為什麼封了大院?”黃金輝說:“為什麼?這裡藏汙納垢,出了多少反滿抗日分子?還要我說嗎?”謝瞎子問:“封了大院,我們到哪兒住呀?”黃金輝說:“皇軍早有打算,你們有親的投親,沒親的靠友,沒親沒友的,一律聽我們的安排,有你們住的地方就是了。”謝瞎子憤怒地說:“我們哪兒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這裡!”憲兵持槍逼近謝瞎子:“巴嘎,不走,死啦死啦的!”謝瞎子跳著腳罵:“狗日的,我沒眼了,可是蒼天有眼,你們傷天害理,會遭報應的,我也活夠了,開槍吧!”憲兵真的開槍,謝瞎子倒在血泊中,大院的人驚呆了。黃金輝窮凶極惡地說:“都看到了吧?誰敢反對皇軍的決定,這就是下場!都準備準備吧,大院明天就要封了,不走是不行的!”這時,藤本走進院子,揮著警棍喊:“不許聚眾鬨事,山東大院全是反滿抗日分子,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全關到旅順大獄!”這時,龐奶奶出現在樓梯上,掂著蒜說:“藤本你不要撒野,我有話對你說!”藤本揚起頭來,望著樓上的龐奶奶說:“你?老不死的,有什麼話說?”龐奶奶高聲朗朗地說:“是呀,我沒死,我老了,也活夠了,我沒什麼能耐,可對你們這些畜牲,我也能當塊兒石頭砸死人,今天,我要領你到老天爺那兒說理去!”龐奶奶說罷,大叫一聲,從樓上跳下來,蒜臼子重重地砸在藤本身上。藤本一命嗚呼,龐奶奶也氣絕身亡。孫立武呆呆地看著藤本的屍體,傻了一樣。天好、天月跑下樓來,摟著龐奶奶的屍首痛哭失聲,大院裡哭聲一片。孫立武被這一幕嚇呆了,他自言自語地走出院子。“紅紅綠綠的腸子,太好看了……”黃金輝和日本人走後,孫立武嚇瘋了!日本人封了山東大院,龐奶奶去世,天好、天月不得不走了。現在天好才明白,龐奶奶哪是要借錢給她們,那是她給姐倆留下過日子的錢。這種結局龐奶奶早有預料,所以她才早做安排。天好曾經聽魏德民說吉林三江鎮土地肥沃,她準備利用龐奶奶給的錢到那裡置點地,一邊種地一邊找天星和虎子。去吉林要路過沈陽,姐倆為了找到爹的骨殖,特意到羅士圈打聽消息。她們恰巧遇到原來的女房東,女房東說老鄰居們敬佩宋營長是抗日英雄,就冒險把宋營長埋了,老房東帶姐倆找到爹的墳。姐倆刨開墳,把爹的骨殖重新裝殮完畢,辭彆熱心善良的女房東,直奔吉林三江鎮而去。天好和天月一路風塵仆仆來到三江鎮,為了種地,她們在三江鎮附近的秀水屯一個大戶人家買了三晌地,並且拿到了地契。正值春耕大好時節,她們一邊抓緊春耕播種,一邊安置往處和生活必須,真是忙了一大陣子。接下來,她們在自家地裡把爹的骨殖重新安葬、立碑。天月年齡還小,細皮嫩肉的,天好不忍心讓她風吹日曬地乾農活。姐倆在大連給魏德民的鞋鋪乾過活,天好就在三江鎮的鹿記鞋店找了份活,正適合天月乾。一轉眼就到了秋收季節,天月要跟鞋鋪掌櫃請幾天假,幫姐乾活,天好不同意,說到時候請幾個短工來就行。秀水屯的村民們正準備秋收,一件禍事降臨。這天,十幾輛馬車進了村,車上的人頭紮白毛巾,嗚哩哇啦說著日本話,唱著日本歌,原來是日本開拓民來了。秋田村上和妻子和子驚喜地望著這片黑土地,秋田村上跳下馬車,跪在黑土地上,捧起一把黑土,激動得淚水流淌。村民們看著開拓團進村,紛紛議論。一個村民問:“他們沒有自己的家嗎?到咱這裡乾什麼來了?”天好說:“搶咱們的土地唄。”天月說:“日本鬼子已經把朝鮮吞並了,如今吞並了咱東北,為了真正占領中國,光軍隊不行,他們向中國派來大量移民,就是想改變咱們東北的民族成份,把東北變成他們的本土,成為進攻關內的後方。”她在鞋店經常看報紙,所以知道的事多。第二天,日本開拓民在開拓團團部集會。開拓團長對開拓民們鼓吹:“諸位,我們沒有說謊吧?告訴你們,咱們關東軍早就製定了百萬戶移住計劃案,國內20年內要向東北移民100萬戶,500萬人,這是咱們日本國的七大國策之一!咱們是第一期移民,一共是10萬戶!”秋田村上問:“說點具體的,我們到底怎麼獲得土地?”開拓團長說:“放心吧,早就給你們準備好了,每戶分給你們耕地10町步(約等於1公頃)、放牧草地10町步!”開拓民們高興得齊聲歡呼。開拓團長繼續鼓吹:“大家不要忘了,這一切是天皇陛下賜予我們的,我們要永遠效忠天皇陛下,為實現天皇大東亞共榮圈的偉大理想,大家共同努力吧!”開拓團長的煽動演說使開拓民們興奮異常,扯起手來唱起日本歌曲。同時,秀水屯的農民們十分驚慌,他們聚在街頭議論局勢。劉昌德說:“一下子來這麼多日本人,他們沒有地,靠什麼生活?”陳大戶說:“你沒聽說嗎?日本人早晚要收買咱們村的部分土地了!”天好氣憤地說:“他們想買就行了?大家團結起來,給多少錢也不賣!”“他們是強製收購,刺刀頂著你的心口窩,你敢說不賣?”說:“要買也行,咱們都出高價,嚇跑他們!”陳大戶倒是消息靈通:“他們是單方定價,柳樹屯已經開始了,給你多少算多少,人家還印製出什麼‘出賣契約’,強迫你在‘賣契’上蓋印。”對於日本開拓團的事,村民們議論歸議論,事兒暫時還沒輪到自己頭上,地裡活正忙,大家還得緊著乾。天好地裡活忙不過來,她借了陳大戶的馬車到鎮上雇工。雇工市場十分熱鬨,雇主們和短工談價錢,挑選身強力壯的。天好來到雇工市場,找了幾個人,都要價太高,沒談成。忽然,她看到一個戴大草帽的雇工掂一塊半截石頭玩,顯得很有力氣,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夥計,好大的力氣,你跟我走吧。”“大草帽”跳上馬車說:“走吧!”天好趕著車,往秀水屯走,“大草帽”輕輕抓過天好的一隻手問:“東家,多大年歲了?”天好甩手說:“有話說話,彆動手動腳的!”“大草帽”笑了:“東家好大的脾氣,聽口音,山東人?”“山東平度。”“大草帽”說:“我估計也是。”又伸出手來,輕輕撓天好的手心。天好警覺地收回手,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大草帽”又把一隻手輕輕搭在天好肩上:“東家,你這身子骨還挺壯實。”天好抬手推開“大草帽”的手,很不高興地低聲說:“穩重點好不好!”馬車在田野上飛奔著,突然,“大草帽”從後麵緊緊抱住了天好。天好真的生氣了,罵道:“不要臉的,你給我鬆開!”“大草帽”抱著天好的手越發緊起來。天好掙紮著,心裡想著該怎麼對付這個流氓,突然身後的“大草帽”哭著喊了聲:“姐!”天好回頭掀開草帽,看見滿臉是淚水的天星!天好像做夢一樣,不相信眼前的事兒,她連連追問:“天星,是你嗎?真的是你?”天星緊緊抱住天好,聲音顫抖著:“大姐,我可找到你了!”天好和天星回到秀水鎮的家裡,三姐妹終於團聚。一陣親熱之後,開始做飯。三姐妹切菜的切菜,燒火的燒火,炒菜的炒菜,其樂融融。天星邊燒火邊說:“大姐,做夢也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們,這都是老天爺的安排。”天好說:“說說你自己吧,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天星沉默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停了一會兒,她開始講她從挖參到當江上飛的經曆,她特彆講了小半達:“我們是兩棵苦瓜,扭到一根藤上。認識了他,我才能活到現在,他一直想娶我,我對他說,等找我弟弟我才能嫁給他,他沒說彆的,可是沒想到,他死了。自從小半達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離開黑龍江,我一路打短工往南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後來,我病了,躺在大街上,一個日本老人把我救了,他是開診所的。我病好了以後,為了活命,在他診所裡打了半年工。我不願給日本人乾活,繼續往南走,這才來到這三江鎮。我看這地方挺好的,就多停了些日子,尋思打打工,攢幾個錢再往南走,到大連找你們,不管日子多麼苦,我一定要找到你們,一定要找到咱們家……”天星說到這兒,望著窗外,不再吭聲,天好和天月不也說話,各人的心都在翻騰著。還是天好開口了:“沒心沒肺的,那年你一蹄子蹽了大老遠,再也沒有音信,我和你妹妹天天掛念你,你說走就走了,說來就來了!”天月說:“夜裡,我和姐姐經常做著夢哭。大姐問我,你哭什麼?我說,我夢見二姐了;我問大姐哭什麼,大姐說也是夢見你了。”你該來個信啊!天星說:“我四處遊蕩,又不知你們的地址,怎麼寫信?我也想你們。”飯菜做好了,姐妹三個坐上了炕頭。天好問:“天星,你東北逛蕩了這麼多年,虎子的音信就一點也沒打聽到?”天星說:“那年我去找左雲浦,老爺子死了,後來聽說虎子被左雲浦送到新京皇宮裡去了,我又跑到新京,一打聽,他惹事跑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開始吃飯,天星說要有點酒才好。天月下地,打開櫃子拿酒,給天星倒了一杯。天星把酒慢慢灑到地上,祭奠爹娘和小半達,當然還有老冬狗子、鞏二爺等人。天好、天月也慢慢把酒灑到地上,她們心中祭奠著爹娘、龐奶奶、老曹等人。又斟滿三杯,天星連著都乾了,伸手還要喝。天好說:“行了,彆喝了,這些年沒見你,怎麼變得這麼野蠻!”天星來了酒意,一把奪過酒瓶子,自己倒了一杯:“怎麼這麼小氣?喝酒不管夠,這算什麼待客之道?”天好笑道:“你還把自己當客了,好了,最後一杯。”天星又一仰脖兒喝了:“大姐,不是說你,彆像個土鱉財主似的,摳腚咂指頭。你看你現在,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像個老太婆似的?今天在鎮上遇見你,我都不敢認了。看你這身打扮,挽著簪,一身藍布褂子,像不像當奶奶的人?”天月捂著嘴笑:“二姐,咱大姐就像你說的那麼老嗎?說話文明點。”天星說:“閉嘴吧,還沒說你呢,幾年不見麵,你看你現在,我的媽呀,說話還文縐縐的了,笑就笑唄,還捂著嘴,怕放屁打了你的牙啊?”天好哈哈笑著,眼淚都出來了:“天星啊,天星,這些年了,怎麼渾身的野性還沒收斂?你說你這個樣子,哪個男人敢娶你做媳婦?”天星說:“沒人娶我也不怕,我不稀罕有個男人管我。”天好說:“還能不嫁人了?”天星問:“還說我,你呢?”“你們能和我比嗎?我有你姐夫等著。”天星問:“你還等裘春海呀?他有消息嗎?”天好歎了口氣:“唉,沒呢。”天好斟滿三杯酒,拿起酒杯說:“這杯酒咱三個人都喝了!”說罷一飲而儘。她放下酒杯,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說,“咱們團聚了,有家了,可是我想虎子,咱們一定找到他,讓他回家,咱們姐弟四個這輩子再也不分離了……”天星和天月眼裡湧上淚水,默默地把酒喝了。2時間到了1938年的秋天,在草原的一個山頭陣地上,參謀周和光所屬的部隊正和日軍進行著殊死的戰鬥。經過戰士的英勇反擊,日軍的進攻被擊退,周和光正要和部隊追擊敵人,通信兵傳達命令,讓他馬上到軍部,另有緊急任務。周和光與通信兵騎馬直奔設在關內的軍司令部,他下馬來還沒喘口氣,就急忙到司令部向軍長傅漢璋報到。傅漢璋讓他坐下喝水,對他說:“你父親不在了,母親還在老家,你家有一份大家業,是開綢緞莊吧?沒人掌管吧?”周和光有點不解:“可國難當頭,作為軍人怎麼能顧得了這些呢?”傅漢璋說:“咱們吉林方麵的情報機構被日軍破獲了,決定讓你回老家,任務是搜集關東軍的軍事情報。”周和光正要說什麼,傅漢璋又說:“彆說了,你跟我這麼多年,我也舍不得,作為軍人,一切要為戰爭著想,打敗日寇,你再回到我身邊吧。”周和光站起來,立正敬了一個軍禮:“是,作為軍人,我服從命令!”他簡單準備了一下,辦了有關手續,立即前往三江鎮。虎子流著眼淚,悲痛萬分地埋葬了他深愛著的娜日托婭,騎上他的棗紅馬,開始尋找白銀珠旅長剩餘的部隊。他走遍科爾沁大草原,得不到往何關於白銀珠的消息。冬天到了,北風呼嘯,寒氣逼人。衣衫襤褸的虎子牽著棗紅馬走在雪原上。棗紅馬走著走著倒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來。虎子看著心愛的棗紅馬閉上眼睛,隻好無奈哀傷地走了。虎子饑餓難忍,他挖田鼠洞,把洞裡的糧食往嘴裡塞,艱難地咀嚼、吞咽。他看到遠處有一座蒙古包,就充滿希望地走到蒙古包前。一位大叔熱情地邀請他到蒙古包做客。虎子把他的情況如實對大叔講了,大叔告訴虎子,白旅長的隊伍已經南撤找八路軍去了,大叔勸虎子不要再找,附近有一間小泥房,可以在那裡過冬。蒙古族人有的送羊,有的送米,有了大夥的熱情幫助,虎子就在那間小土房裡過冬了。沒過幾天,日本人的馬隊來到小土房前,說是要請理草原,虎子住的小土房要拆掉。他們帶著汽油,不由分說點燃了小土房。虎子隻好離開這裡,又開始流浪了幾個月,一直沒走出草原。這天,正遇上一場大雨,虎子衣衫破爛,又饑又累地跌倒在地,無力爬起來,任風吹雨打無可奈何。蒙古族青年女子烏日娜趕著驚慌的羊群匆匆走來,發現了虎子,虎子蓬頭垢麵,已經奄奄一息。烏日娜伸手試試虎子還有鼻息,就背起他向家走去。烏日娜住的是一頂孤獨的蒙古包,沒有鄰舍,虎子躺在蒙古包裡,烏日娜給他喂奶茶。見虎子醒過來,她問“小兄弟,你昏倒在道上了。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呀?”虎子歎了口氣:“沒地方可去,我沒有家,流浪到這兒。”說著,掙紮著要起來要走。烏日娜說:“在我這兒養幾天病吧,我好事做到底了。”虎子問:“家裡就你一個人?”烏日娜臉色陰沉下來:“男人格日勒跟著白銀珠打仗,死了。”虎子驚訝地說:“格日勒呀?我也在白旅長的部隊,我認識他,他死得很勇敢。”烏日娜一聽,更不讓虎子走了:“這麼說是自家兄弟了,你就在我這兒養病吧。”既然是格日勒的戰友,烏日娜就對虎子格外親熱。為了讓虎子恢複身體,烏日娜給虎子喝奶、吃羊肉,照顧得十分周到。虎子感動地說:“烏日娜,你救了我這就足夠了,我的身體會慢慢好起來的。我怕長住你這兒不方便。”烏日娜十分肯定地說:“有什麼不方便的?你是格日勒的朋友,不怕人家嚼舌頭。”虎子的身體虛弱,確實需要靜養一陣子,也就在烏日娜這裡往下來。草原上的太陽落入地平線,虎子在蒙古包外光著膀子抹身子,年輕健美的身子對渴望異性的烏日娜是一個誘惑。烏日娜悄悄靠近虎子,柔聲地說:“虎子兄弟,你就不能不走嗎?”虎子說:“烏日娜,我的身體恢複差不多,不能再停留了。”他知道,烏日娜已經對他產生了非同一般的感情。烏日娜流淚看著虎子,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卻又無從開口。虎子當然不能再留下,但又不想太傷烏日娜的心,就安慰道:“烏日娜,彆這樣,你救了我,對我又這麼好,我會永遠想著你的!”第二天,眼看實在留不住虎子,烏日娜隻好給虎子收拾行裝,她默默無語,眼含熱淚。虎子說:“烏日娜,彆難受,兩個山頭不見麵,兩個人早晚還能見麵,有機會我回來看你。”虎子自己也覺得這話太無力。烏日娜拿出錢褡子說:“都是那麼說,寬慰人就是了。窮家富路,這些錢你帶著。”虎子:“不帶這麼多,你還要過日子。”烏日娜生氣了:“叫你帶著就帶著,大遠的道兒,你還能像以前那樣要著飯走?我能忍心?”虎子說:“好吧,我帶著。我這就走了,早早動身,多趕點路。”說過轉身走去。他走了幾步,回頭和烏日娜揮彆。烏日娜一直目送著直到看不見虎子的背影,她回身看著虎子留下的生活過的痕跡,淚水模糊了眼睛。驀地,她看見自己留給虎子的錢褡子還在那裡,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周和光往三江鎮走,正值中午,他到一個飯館吃飯。虎子辭彆烏日娜,一路流浪,也來到這個小鎮。在小鎮的街上,一個日本軍曹脫光了膀子和一個中國人摔跤,周圍好多中國人圍觀,虎子也在其中。中國人被摔倒,摔得很慘。日本士兵鼓掌叫好,軍曹驕傲地喊:“你們支那人的不行,都是草包,”指著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你,過來!”漢子後退著。軍曹一把揪住漢子摔了起來,漢子不敢還手,軍曹一個背包,把漢子摔倒。日本士兵又是一陣鼓噪。正在飯館吃鈑的周和光問夥計:“外邊什麼嘈雜聲?”夥計說:“有個軍曹,聽說在本國摔跤比賽拿過獎,自從來到這個鎮,沒事就找中國人摔跤,沒有人勝得過他,太張狂了!”周和光說:“哦?我去看看。”這時,軍曹正溜著場子,囂張地喊:“你們支那人,東亞病夫,統統的不行!”虎子走出來,對軍曹說:“我可以和你摔一跤嗎?”軍曹看了虎子一眼,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你的,來吧。”二人摔起來,幾個回合,虎子把軍曹摔了個狗啃地。中國人鼓掌叫好。軍曹惱羞成怒,爬起來瘋狂地撲向虎子。虎子機靈地躲閃,又一次把軍曹摔倒。圍觀的日本兵一看軍曹吃虧,想要群起而攻之。周和光已經認出虎子,他分開眾人,一把揪住虎子怒喝:“混賬東西,誰叫你跑這兒撒野!跟我走!”虎子一愣,他也認出了周和光,剛要開口,周和光一個耳刮子打去喊道:“還愣著乾什麼?”虎子馬上明白了,立即老老實實地跟著周和光走向飯館。在飯館裡,虎子一邊吃飯一邊講他離開白旅長之後的經曆。周和光小聲問:“你願意跟我走嗎?”“我沒有家,沒有一個親人,也找不到白旅長,從今後,你到哪裡我跟到哪裡。”“那好吧,記住,以後叫我掌櫃的。咱們去我老家三江鎮。離這兒不遠,明天傍晚就能趕到。”虎子心中有說不出的高興。周家在三江鎮是大戶,三進的院落,門庭雖然冷落,卻不失昔日的肅整。黃昏時分,周老太太跪在菩薩像前禱告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我兒子和光平安吧,讓他早點娶妻生子,周家的香火就靠他一個人往下傳了!”何嫂咕咚咕咚跑進屋裡,興奮地喊:“老太太,少爺回來了!”周老太太忽地爬起來問:“是嗎?怎麼也不提前來個信兒呢?”周和光帶虎子從院裡奔進堂屋:“媽,兒子回來了!”周老太太握住周和光的手:“我的兒呀,媽天天為你擔心,你到底回來了!讓我看看,哎呀,沒變樣,壯實了。咦?這是誰?”看著虎子。“哦,這是我雇的夥計。我早就不當兵了,這些年一直經商。”周來太太似有所悟地點頭道:“哦!”虎子機靈地說:“老太太,你好啊?怪不得掌櫃的成天想念你,看你慈眉善目,一定是吃齋念佛的。掌櫃的有你這樣的老母親,是他一輩子的福氣。”周老太太高興地說:“這個小夥計,真會說話,叫什麼名?”虎子說:“大號宋天虎,叫我虎子就行了。”“嗯,名起的不虛,是虎頭虎腦的,說話還有山東口音,老家哪兒的?”“山東平度。”周老太太一擺手:“好了,都去洗洗涮涮,今天晚上擺酒席,給你們接風洗塵!”吃過晚飯,天已大黑了,周和光回房休息。虎子接過何嫂端來給少東家洗臉的盆子,走進周和光的屋內。虎子問:“掌櫃的,你怎麼安排我?”周和光說:“哦,我們家在鎮上有個綢緞莊,你去學徒站櫃台。”“那咱們的任務怎麼完成?”“讓你站櫃台是為了隱蔽身份,先把情況熟悉一下,到時候我會分配任務給你。”3第二天,周和光帶虎子來到義和盛綢緞莊。這是三江鎮上最大的綢緞莊,門麵十分氣魄。進到莊裡,周和光向悵房作了交待,給虎子換了一身行頭。周和光打量著虎子笑:“還行,有個夥計樣了。”虎子摸著綢緞說:“我的媽呀,這麼多綢緞,什麼時候能賣完啊!”周和光說:“天虎,在綢緞莊當夥計,一般都是學徒三年,這三年之內站不了櫃台,大都是給老板打零雜,燒火做飯,洗衣服看孩子。想學做生意,沒人教,全靠自己偷著學。”虎子故意逗趣:“幸虧你沒娶太太,要是娶了太太有了小少爺,我不是還得當保姆嗎?你還是晚兩年娶太太吧,等我學出徒再說。”“我倒是不急,可老太太急。”虎子有些認真地問:“你為什麼不急呢?也不是娶不起媳婦。”周和光仰天長歎道:“唉,國難當頭,戎馬倥傯,沒那心思啊。說點正經的吧,我教教你怎麼站櫃台,首先,你這站相就不對……”天月在三江鎮的鹿記鞋店站櫃台賣鞋,一個女顧客邁進店門:“閨女,給我挑雙鞋。”天月熱情地笑著:“大嬸,我們這兒不按季節售貨,春秋的夾鞋,夏天的布涼鞋,冬季的棉鞋氈靴烏拉都有,各色布料具備,您要什麼時候穿的?”女顧客說:“就是眼下穿的。”天月說:“那就是夾鞋了。”說著拿出幾雙鞋,“這些都是新樣式,您挑挑看。”女顧客問:“我拿回去叫男人看看,他要是不樂意,給換嗎?”天月說:“隻要彆弄臟了,給換。”女顧客說:“這閨女,真會做生意,好,就是這一雙了。”天月把鞋裝好盒子,女顧客滿意地走了。天月檢查著女顧客挑剩的鞋,挑出一雙來,對掌櫃的說:“這雙鞋有點問題,我標了個記號,不要賣了。”掌櫃的說:“知道了,放那兒吧。有批貨沒到,你去貨棧看看怎麼回事。”天月出門去貨棧,掌櫃的反複看著天月做了記號的鞋自言自語:“這鞋哪有問題?”把鞋又擺上貨架。天月前腳剛走,後腳進來了周家的女傭何嫂。她說:“換季了,給我們家老太太買雙夾布鞋。”說著她拿出一雙舊鞋,“我這裡有樣子。”掌櫃的從貨架拿下鞋來,何嫂挑來挑去,拿起那雙被天月標了記號的布鞋說:“我看好這雙,裝盒吧。”過了一會,天月回到店裡,她收拾著櫃台說:“吳老板說貨這幾天就到。哎?掌櫃的,我挑出的那雙鞋呢?”“你說那雙做了記號的鞋?我反複看沒毛病,剛才正好有個主顧看好,賣出去了。”“是個什麼樣的人買走了?”“一個穿藍布褂的大嫂。你打聽這個乾什麼?”“掌櫃的,您不是說做生意一定要講誠信二字嗎?那雙鞋有毛病,老人穿了不舒服,不行,我得把它換回來。”說著跑出了門。不一會兒,天月垂頭喪氣地回來,她沒找到買那雙鞋的人。一輛馬車在大門外停下,周和光下了馬車。虎子上前接過周和光手裡的皮包:“掌櫃的,你這一走就是好幾天,老太太念叨好幾回了,快去看看她吧。”吃晚飯的時候,周老太太說:“和光啊,你說你回來這些日子了,天天往外跑,媽和你沒說上幾句話,都忙些什麼?”周和光說:“媽,我離家這麼多年,有些親友都疏遠了,不得找他們聯絡聯絡感情嗎?”“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去了趟新京,會見幾個要緊的朋友。”“和光呀,生意上的事你可以先放放,趕快給我張羅個媳婦來家,彆耽誤我抱孫子。”“媽,其實娶媳婦的事,我比你還急,婚姻上的事,可遇不可求,我不能拖來一個姑娘就是媳婦吧?”周老太太說:“你找媳婦,模樣說得過去就行,有三條不可含糊,一是要脾氣好,心細;二是要知書達理;這第三,我不強求,最好是個山東人。”周和光笑道:“媽,為什麼看好山東人了?”周老太太說:“為什麼?山東媳婦能乾,最講究孝敬公婆。”周和光:“那倒不假,山東是孔孟之鄉,講究倫理。”周和光飯後把虎子叫到自己屋裡說:“天虎,我這幾天到新京,收獲不少,獲得駐察哈爾關東軍的重要情報,這是咱們的第一份情報,你立刻動身送達軍部。”他千叮嚀萬囑咐,“路上千萬要小心。”“掌櫃的放心!”天月吃過早飯急著去鞋店上工,天好說:“跟你們掌櫃的說說,要是店裡不忙,你請幾天假,咱姐妹三個集中力量把地耪最後一遍,就不雇工了。”天月答應著走出門走。這時候,天星正坐在小炕桌前,拎著酒壺自斟自酌。天好勸說道:“老二啊,能不能不喝?東北的老爺們兒也不能天天早晨喝酒啊,我知道你這些年苦,可也不能這樣啊。”“你看你,我喝點酒你就叨叨個沒完沒了的,又心疼了?”天好耐心地說:“你怎麼聽不出好賴話?我不是怕你喝壞身子嗎?再說了,一個大閨女,要是戀上了酒,還怎麼找婆家?”“大姐,你要再對我說找婆家的事,我可就翻臉了,我這一輩子不嫁人。”“天星,姐知道你心裡放不下小半達,可他人走了,心裡想著就是了,日子還得往前奔啊。”天星哭著說:“姐,我對不住他呀!彆說了,我是苦命人,誰娶了我也不會好。”天好也哭了,抱住妹妹:“好妹妹,彆哭了,把姐的心哭碎了,你忘了咱娘常說的一句話了?手打鼻子眼前過,一切都會過去,日子還得往前奔啊!”日頭曬著,天很熱,三姐妹在自己的地裡汗流浹背地耪地。天星調皮地說:“東家,咱可是打短工的夥計,不敢得罪你。”天好故意凶凶地:“不許偷懶耍滑。”天月笑:“二姐,聽大姐這口氣,哪像姐姐,就是一個打頭的。”耪了兩天地,天月回到鞋店上工,她還操著那雙打記號鞋的心思。她拿出一雙鞋,走到掌櫃的麵前說:“那個買鞋的,是義和盛綢緞莊的老太太。我得去給人家換了。”到了周家大門外,敲門後走出來何嫂。天月問清她確實在鹿記鞋店買過鞋,就說:“那雙鞋有點問題,我們掌櫃的不知道,稀裡糊塗就賣給你們了,我又拿了雙一模一樣的,給你們換換。”何嫂引著天月去見周老太太。周老太太有點驚奇地說:“我覺得這雙鞋挺好的呀。”天月說:“老太太,您把鞋拿出來,我告訴您毛病在哪兒。”周老太取出鞋來,天月摸了摸鞋底說:“老太太,一般人是摸不出來的,我告訴您吧,這雙鞋,底子的袼褙有問題。”她一邊說,一邊比劃著,“打袼褙刷漿糊的時候,袼褙上有個小米粒,您當時穿著覺不出來,時間長了,這小米粒就硌腳,尤其是老人穿,可不舒服了。”周老太太恍然大悟:“哦!好心細的閨女,就這麼點小事害得你找了我一個禮拜,鞋鋪有你這樣的夥計,買賣肯定發財。”周老太太拉著天月的手說:“你這閨女,長得俊不說,又細心,又體貼人,聽口音,老家山東的?”“山東平度。”“說婆家了?”天月羞赧地說:“還沒呢。”周老太太問:“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還沒說婆家?挑剔得厲害?”天月說:“哪裡呀,自打‘九?一八’以後,我和姐姐弟弟到關東來找我爹,爹在戰亂裡死了,我們一直漂泊,才在三江鎮安下家,姐妹三個都沒顧得上成家。”正在這時,周和光進屋問:“媽,有客人哪?”周老太太說:“不是什麼客人,是鹿記鞋鋪裡的。”她欣喜地把事情的經過對兒子講說一遍。周和光十分感動地說:“哎呀,這妹子,真是天下難找的生意人啊!”周老太太說:“可不是嘛,就憑這一件小事,說明這閨女有多好多細的心眼,你要是娶了這樣的媳婦,我這輩子就知足了。”天月不好意思了:“您說了些什麼呀!”周和光也笑了:“媽,又來了,”周老太太說:“你不急我急,你就照著這個閨女的樣給我找,找不到,我就做主,到這閨女家提親。閨女,我兒子你也看見了,願不願意給我做兒媳婦?”天月紅了臉:“大娘,您要臊死人啊!”周和光搖著頭:“這老太太,想兒媳婦想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