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5060 字 22小時前

虎子從浦儀那裡跑出來,慌不擇路地在新京的街上亂走。他知道反正是離宮裡越遠越好,要是被抓回去可不得了。不知爹和仨姐都在哪兒,想找也沒處找去。流浪兩天,從侯雲德那拿的饅頭早已吃光,肚子空空,餓得眼冒金星,虎子隻得沿街乞討。可是,眼下這個世道,兵荒馬亂,日本人橫行霸道,討口飯吃也很難。一個街混子啃著燒餅走來,虎子走到街餛子跟前乞討:“大叔,可憐可憐吧。”街混子把啃剩的燒餅給了虎子,虎子狼吞虎咽地吃著。街混子說:“沒出息,這麼大的小子了,要飯乾什麼?想不想吃飽飯?”虎子說:“做夢都想。”街混子說:“那好,跟我走,保險有你的好吃好喝。”虎子跟著街混子來到一間破屋裡,這就是街混子的家,屋裡有好幾個流浪兒。到這裡虎子才知道是叫他當小偷,他剛說不乾,街混子就讓打他。流浪兒一窩蜂地擁上來,要打虎子。虎子勇敢地反擊,他摔倒了兩個流浪兒,其他的又圍上來,虎子又打倒了兩個,四個流浪兒倒在地上直哼哼。街混子看到這麼情況,連忙從椅子上驚慌地站起來說:“小老弟,沒想到你一身功夫,你高抬貴手。”這時,一個流浪兒扛著一個豬肘子回來高喊:“師父,我今天順著大貨了!”街混子高興地說:“好啊,煮一煮造了它。”虎子靈機一動說:“師父,這麼好的東西煮著吃可惜了。這個豬肘子能出好幾道大菜呢。我可以做個紅燒肉,再來一個水晶肘子。我家以前是開飯店的,看就看會了。”其實,虎子聰明又有心思,是在禦廚侯雲德那裡“看”會的,隻是沒機會動手,今天正好可以試試。街混子十分高興:“好,今天晚上的飯就交給你了。”街混子和流浪兒們圍著桌子,等著品嘗虎子的手藝。虎子把做好的菜端上來大夥又吃肉又喝酒,虎子說他一喝酒滿身起疙瘩,就免了。等吃飽喝足了,虎子說:“謝謝你們收留了我,你們都是好人,可我不想這樣活著,我要去找我自己的日子,告辭了!”說完,一抱拳走出去。眾人呆呆地看著虎子的背影,似乎還沒明白過來事情為啥會這樣。直到虎子慢慢地走到大街上,街混子和一群流浪兒才追上來,大夥兒把吃的東西直往虎子包裡塞。街混子真心實意地說:“兄弟,渴了餓了,就回來,累了困了,就推門上炕,咱這個破家的門不上鎖……”虎子深深地給街混子鞠了個躬,朝前走去……虎子在宮裡當小答應這些日子,也認識一些達官貴人,他想,如果能碰上其中的一個,也許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從街混子那裡出來後,他就專往有大宅門的地方轉。這天,他在一個大宅門前發現了一輛馬車很像是寶王爺的,他馬上有了主意。寶王爺從大宅門出來,辭彆主人,和娜日托婭坐上馬車離開新京。馬車走在新京郊外的曠野上,寶王爺隨著馬蹄的得得聲哼著京劇,娜日托婭自己無聊地翻著線繩玩。正走著,娜日托婭突然發現虎子站在一棵大樹下向他們招手。寶王爺吩咐停車。虎子跑到車前對寶王爺說:“王爺,我要跟你去草原!”寶王爺搖著頭說:“哦,那不行,你是宮裡的小答應,皇上使喚的人呢,我帶你走那不是壞了宮裡的規矩嗎?”虎子求告道:“王爺,我在宮裡惹了禍,把皇上要戴的龍帽掉地下摔壞,人家不要我了,你帶我去吧。”娜日托婭攛掇道:“阿巴吉,你說過,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盞燈,你伸出手幫彆人一下,那盞燈就會亮一些。領他走吧。”寶王爺想了想說:“嗯,上回麵見皇上,你一直伺候我,還彆說,把我伺候得挺舒服,就念你這個,跟我走吧。”虎子高興地說:“謝謝寶王爺!”娜日托婭伸手拉虎子上了馬車。虎子小聲對娜日托婭說:“我打聽到你們的消息,在這裡等了半天了。”娜日托婭說:“你真的鬼著呢。”馬車一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虎子坐在車上心裡很高興。寶王爺說:“虎子你沒家沒業,到草原我可不能白養活你。我可以給你一塊地,可王府不能收留你,那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住的。”虎子說:“行,聽王爺的,把我帶到草原我能活命。”寶王爺笑道:“好,就衝你這句話,我也幫你這個忙。”馬車在遼闊的科爾沁大草原上走著。草原的早晨特彆美,晴空萬裡,一片湛藍,綠色的草原,牛羊成群。寶王爺的心情自打馬車進入草原後就開朗起來,在馬車上,虎子給寶王爺拿捏肩膀,寶王爺美得直哼哼。娜日托婭說:“虎子,在這裡你怎麼叫我都可以,到了草原,你必須叫我格格。”“知道了,娜日托婭格格,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虎子調皮地說。娜日托婭笑道:“行,叫你哥哥。”虎子說:“你可是說過,我要是到了草原,你送我一匹馬。”娜日托婭大方地說:“馬兒跑了能抓回,話兒出口不能追。馬有的是,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我們的馬都是野放著的,你必須用套馬索去套,套著了,馴服了,馬才歸你。”馬車在草原上走啊走,好像路很長很長。虎子問格格蒙古族都有些什麼禮道,以免以後失了禮。娜日托婭說:“我們蒙古人待客禮道很多,你是小孩,也不算什麼客人,就不必講究了,以後慢慢學。不過有些禁忌是要知道的。”於是娜日托婭對虎子講了一些最重要的禁忌,虎子一一記在心裡。王爺府終於到了,寶王爺的車馬在大門外停下。下人們在門口迎接,喜管家攙扶寶王爺下了馬車。在王爺內府,福晉到大廳外門口恭迎。虎子行蒙古禮道:“福晉吉祥。”福晉一看虎子懂禮的樣兒,高興得眉開眼笑一行人進了廳堂之後,虎子特有眼色,他用旗人的禮節做客,處處看著彆人怎麼動,然後再動,倒也規規矩矩。大夥正在吃飯,喜管家進來說:“王爺不在的時候,東北軍警備司令蘇炳文派人來聯絡,要咱們參加東北民眾救國軍,起兵抗日,被我回了。”福晉一聽這麼大的事她都被瞞了,就發火道:“喜來福,這件事你怎麼沒對我說?誰叫你擅自主的?”“這件事我考慮了,王爺肯定不會答應的,所以……”喜管家看著王爺說。寶王爺說:“算了,以後有重要的事情,我不在一定要向福晉稟報。”喜管家連連點頭:“記住了。還有,關東軍那邊派信使來了,說要咱們送五十匹好馬過去,您看……”寶王爺對這事十分在意,他立即決斷:“要我的馬?那不行,就說我的馬都賣了,錢款人家都付了。”喜管家似乎對王爺的決定另有看法,就小心謹慎地說:“王爺,我認為蘇炳文可以得罪,日本人得罪不起,還是……”福晉更是來火:“喜來福,你這個人怎麼回事?你想當王爺的家嗎?”喜管家忙低頭躬腰:“小的不敢。”寶王爺說:“那就下去吧。”喜管家走了。福晉很是不滿:“這個喜來福,越來越不像話,我發現他經常和日本人來來往往。”寶王爺對喜來福比較信任,所以隨意地勸福晉:“他就那麼個人,和誰都粘粘糊糊的,彆當回事。”飯後,寶王爺和娜日托婭、虎子坐著車來到草原上。寶王爺對虎子笑道:“來吧,我們蒙族人好客,不管是哪裡的人,來到草原,就是我們的朋友,我給你一箭地。”說著,從車裡抽出一張弓,一支箭,“孩子,你把箭搭到弓上,使足了力氣放箭,從你站的地方到箭頭落的地方,這塊地就是你的了,你可以在這裡蓋房子養牛放馬。”虎子接過弓箭,一箭放出,隻有八九米遠。娜日托婭嘲笑道:“笨蛋,才射這麼一點點遠。”寶王爺說:“好!這就是你的地了,在這裡安家生活吧,有事找我。你呀,我看了,也就是隻笨鳥。”“王爺,你以為我真的就隻能射這麼遠嗎?”虎子不服氣地說,“看我來真格的。”他把箭搭在弓上,用足力氣拉滿弓,嗖的一箭放出去,箭頭飛出去足有二百來米。寶王爺驚詫不已:“好家夥,還真有膀子力氣!我這是跟宮裡的侍衛學的。”虎子得意地說。寶王爺哈哈大笑:“好你個小虎子,是個沒有貪心的孩子。好馬在養,好苗在耪,你將來肯定有出息,我沒看錯!回去吧。”“還有件事呢。”虎子趁王爺正高興著,心提醒道。寶王爺道:“沒忘,你不是要馬嗎?給你三天時間,你要是學會了套馬,套到哪匹給你哪匹。”虎子立即請娜日托婭當老師,先教會他騎馬,以後會套馬。他看中一匹棗紅馬,把它套住,剛好用三天,棗紅馬就成了虎子的。又用幾天,他把棗紅馬馴服了,娜日托婭送給虎子一副漂亮的馬鞍子。有了馬和地,虎子開始脫土坯蓋房子。娜日托婭跑來也要脫土坯,她脫了蒙古袍乾活。脫著袍子說,“額吉從來不罵我。”脫了袍子的娜日托婭更顯出女孩的嬌媚。“娜日托婭,其實你挺好看的。”虎子出神地看著她說。娜日托婭很得意地笑道:“好看嗎?長大了你娶我做媳婦吧。”虎子說:“行吧,能娶個格格還真不錯。”娜日托婭咯咯笑了:“美的你,你是窮光蛋,我才不嫁給你呢。”虎子不服氣地說:“彆看我現在窮,將來不一定窮,長大了我要像我爹一樣當兵去,做比他還大的官,當團長,當旅長。”2天星不顧天好、天月的勸阻,鐵了心要找虎子。她先坐火車到沈陽,直接找到左雲浦家大門外。左家對過雜貨鋪的邱大娘好心地告訴天星,左家男人死了,女人回了鄉下,他家收養的一個男孩子被送到長春溥儀那兒謀差事。天星急忙坐火車趕到現在稱新京的長春,到了長春,天星就守在執政府大門外等著,看見進進出出的日本兵和當官的,天星不敢上前問,她隻問辦事的下人。說來也巧,正好廚師侯雲德出門采購,天星見這人麵善,忙上前打聽虎子的消息。侯雲德告訴天星,虎子本來乾得不錯,後來惹了大禍,不敢再呆下去,就跑了,不知他跑到何處。天星很少哭,這會兒也放聲哭起來:“我是她姐,從大連跑來找他,他咋就跑了呢?再往哪兒找哇!”侯雲德說:“閨女彆哭,聽人說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反正還在新京,再找找吧。”天星開始在新京的大街小巷滿世界找虎子,見到合適的人就問,她特彆在意問一些半大男孩子。她想,要是虎子還到處流浪,很可能和這些孩子在一起,但是,這些孩子都說沒見過。找完了市裡大街小巷,天星又把範圍擴大到郊外。經過這些天的奔波勞累,麵容俏麗的天星已是蓬頭垢麵、疲憊不堪。天又黑下來了,天星來到一個小集鎮。她實在走不動了,就在一家小客店門前台階坐下來,一閉眼竟然睡著了。店裡女老板發現了,讓天星進去住店。天星說:“大嬸,我沒有錢,住不起店。”好心的老板娘說:“住不起我也不能讓你在門前睡呀,出了事我可擔當不起,跟我進屋吧。”天星心中一熱,想來這世上好人還是不少。她站起身,活動一下麻了的雙腿,跟女老板來到店堂內。老板娘拿出剩飯給天星吃,天星狼吞虎咽地扒拉著,哪管是不是剩飯。天星把來找弟弟找不到,盤纏也被搶的事對老板娘講了,老板娘很同情,免了住店錢。這天晚上沒有彆的女客,老板娘安排天星一個人住一間客房。天星剛要睡下,店裡來了一幫漢子,要住店,又要吃飯。這些漢子在店麵裡喝酒劃拳,十分豪爽,吵鬨得天星半夜才睡著。大約是下半夜了,天星被一陣亂七八糟的打鬥聲驚醒。她趴在女客房的門縫上往外看。原來是先前在店裡吃喝的漢子和不知從哪跑來的一夥蒙麵人搏鬥廝殺,漢子們打不過蒙麵人,隻好慌慌張張地逃命,他們把一個包裹掉在地上。蒙麵人隻顧去追漢子們,也沒發現那包裹。等這兩撥人都走之後,天星忙閃開門,撿起那不大的包裹退回屋內,麻利地關好門,慌慌張張打開包裹。天星看見包裹裡包的是一根像胡蘿卜並且有好多須須子的東西,她從沒見過這東西。這時,幾個蒙麵人又回來,低頭找什麼東西,找了一陣子沒找到,打了個呼哨都跑了。天星猜想蒙麵人也許就是找這個包裹,她覺得這包裹的東西一定不尋常,忙把東西包好藏在床下。天亮了,警察來破案,察看現場,作著記錄。天星也從客房出來看熱鬨。老板娘麵對警察地說了一通話:“要我說,逃跑的是長年在長白山挖參的山東人,他們采下參以後,不少的在我這裡打個站,尋個主顧把大貨賣了。過後,有的就在當地置房置地或者開買賣,有的就直奔大連乘船回山東。殺他們的人,肯定是從長白山一路尾隨而來,這樣的事,店裡每年秋天都有幾回。”警察走個過場,也圖個省時省心,因為沒出人命,問問也就走了。見警察走後,天星問老板娘:“大嬸,人參真的值錢嗎?”老板娘說:“那可不,一棵好人參,可以讓窮人一夜成為人上人。”天星一聽這話,心不禁“呯呯”猛跳起來,忍不住想著,要是能把撿的那棵人參換成錢……她忙回到女客房,坐在床邊,手按住亂蹦亂跳的心臟,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日頭老高了,天星對老板娘說她要出去再找找弟弟,悄悄從床下拿出那包裹揣在懷裡,急急忙忙來到大街上。天星來到一家貨棧前,不敢貿然進去,瞅了半天,等櫃台前沒人時才敢進去。終於鼓足勇氣,把大參拿出來說:“掌櫃的,我這件東西你們收不收?”說著,心又猛提到嗓子眼上。貨棧掌櫃的打開包裹一看,差點嚇死過去,好容易穩過神,拿出一包銀元,放在櫃台上說:“姑娘,東西我收了,這個價可以吧?”天星也嚇壞了,鼓足了勇氣,抓了兩把銀元便跑出去。她徑直回到小客店,進房把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在身上藏好銀元,出來向老板娘打探消息。天星問老板娘:“大嬸,到長白山挖參,真的能發大財?”老板娘說:“那要碰運氣,有的人一輩子也沒挖到大參。可也真有挖參發財的人。”天星聽了女老板這話,決心也去挖參。她謝過女老板,出門走了。她本想把住店的錢給老板,又怕說不清露餡,隻好欠人家一份情了。天星說乾就乾,她把長發剪掉,裝成男孩的模樣,到長白山的林子裡亂轉,到處尋找挖人參的人。這天她正走著,一不小心被套山雞的夾子套住了。小半達從密林裡鑽出來,哈哈大笑。天星問:“笑什麼?你下的套子?還不給我解開!”小半達說:“我當是套著山雞了呢,把大活人套住了。”過來解了套子。天星哭喪著臉說:“都是你,把我的腳都夾破了,你賠!”小半達說:“怨我嗎?誰讓你中套了呢?”天星忽然問:“你是打獵的嗎?”小半達說:“我們不打獵,是挖參的,閒著沒事下套套山雞,打打牙祭。”天星驚喜地問:“你們是挖參的?這兒有參?”她心裡想,總算找到門路了。“這兒哪有什麼參啊,參都在老山林裡,不到時候,還沒放山呢。”“你們住在哪裡?”天星又問。小半達說:“那邊有個窩棚,到我們那兒去看看?”天星說:“看看就看看。”參幫的窩棚搭在山林子裡,小半達挺有興頭地領天星來到窩棚時,參幫的人正在吃飯。小半達把天星介紹給參把頭。參把頭問:“孩子,你一個人跑山裡來乾什麼?不怕叫熊瞎子舔了?”天星哭著說:“大爺,我媽死了,我爹是當兵的,被日本人禍害了,家也被日本人燒了,沒有活路,就想找個參幫入夥,你就收留我吧。”參把頭歎口氣說:“唉,小日本就是不讓中國人活。好吧,你就留下吧。小半達,這個小弟弟就交給你了,他才來,幫裡的規矩不懂,給他說著。吃飯吧。”山裡的黑夜好像來得格外早,天一黑參幫的人就睡下了。窩棚不大,人們睡得比較擠,小半達和天星挨著睡下。“哎,你怎麼不脫光了睡?”小半達見天星隻脫外衣,就奇怪地問。天星說:“我從來都是這樣睡。”其實,天星在家睡覺也愛脫光,天月不愛脫光她還笑話天月呢。那是和姐妹在一起睡,現在和一個半大小子挨著睡,可得注意。小半達說:“還是脫光了睡舒服,一是解乏,二呢,防虱子咬,脫了,我幫你脫。”天星說:“我不脫,脫光了睡不踏實。”小半達說:“有什麼不踏實的?害怕女人看見?這山裡,成年論輩子看不到女人,要是有個女人,我還巴不得讓她看看我光著的樣子呢。”天星聽這話臉都發熱了,她沒話可接,隻說:“沒正經。”小半達說:“男人太正經了,女人不喜歡。哎,你跑過馬嗎?”“跑什麼馬?我們家沒有馬。”天星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話問話地說。小半達笑嘻嘻地說:“又裝正經,這麼大不跑馬,肯定是受病了。”“胡說,莊戶人家有幾家養馬?”天星仍是不明就裡,也就胡亂以問代答。小半達說:“你是真不懂啊?不知道什麼叫跑馬?”“不懂,你告訴我。”天星被小半達繞了半天,仍聽不明白,隻好老實求教。小半達對著天星的耳朵嘀咕了一陣。天星故作聰明地說:“就這事呀?去你的,早就知道了。”天星一轉身給小半達一個後背,不再理他。天星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現在忽然和一個半大小子緊挨著睡覺,一下子真不習慣,渾身像長了癢癢毛似的不痛快。她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又不敢亂翻身,生怕小半達又來搗亂,萬一他動手動腳的往她被窩裡亂摸咋辦?天星想,自己女扮男裝並不難,難的是往後要一直“裝”下去又不被彆人發現,特彆是不老實的小半達,叫擔心。以後的麻煩事還多了去了,比方說一天幾回的“解手”,常離不開的換衣服,還有每月一次的月經,這都得小心防著。天星忽然想起大戲裡唱的花木蘭從軍,人家花木蘭當兵打仗十幾年,後來當了大將軍,都沒人發現她是個女的,真神了,要是能找到花將軍問問她是咋整的有多好!天星偷偷無聲地笑起來,罵自己是傻閨女瞎胡想。天星笑著睡著了。3亂世的孩子早當家。天好和天月被焦大嬸帶到山東大院,租了龐奶奶的房子,安下身來,為了生活下去,開始攤煎餅賣。天好在老家山東早就和娘學會了攤煎餅的手藝,在沈陽也乾過,現在正好用上。這天姐倆一早把煎餅攤子擺出來,現攤現賣。謝瞎子最先來光顧姐倆的煎餅攤子,他吃著天好攤的煎餅,誇手藝不錯,還出主意讓天好把煎餅送到賈雲海的小酒館裡,讓他幫襯著代賣。姐妹倆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直到一天的生意完了,黃昏時分,天好和天月出了山東大院,來到街麵上,準備到賈雲海的小酒館裡找他說說代賣煎餅的事,碰巧見到了焦大嬸。焦大嬸著個籃子,說是進點香煙瓜子仁丹什麼的,做點小買賣,白天日本人不讓賣,隻能晚上偷著賣。姐妹倆認定焦大嬸是好人,幫了她們的大忙。天好姐妹進了小酒館。這裡聚集著山東大院的一些人,有龐奶奶、傅磕巴、謝瞎子、翠玉等等。謝瞎子拉著京胡,傅磕巴邊喝酒,邊唱京戲,唱的是《擊鼓罵曹》:“讒臣當道謀漢朝,楚漢相爭動槍刀,高祖爺鹹陽登大寶,一統江山作湯堯,到如今出了個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壓群僚,我有心替主爺把賊討,手中缺少殺人刀……”傅磕巴入戲了,唱得淚流滿麵。賈雲海湊著熱鬨一個勁兒地嘮叨著說:“傅磕巴,拉倒吧,給你殺人的刀又能怎麼樣?就你那膽氣,見了日本人腿就哆嗦,還唱什麼?”傅磕巴不服氣地說:“啊就誰說的?我怕日本人?小鬼子就是沒惹著我,要是惹著我,我叫他們……哼!哢。”龐奶奶說:“老曹昨兒通知咱們,說小衙門要登記戶口了,你們都報民籍還是報寄留?”謝瞎子說:“當然報寄留,咱們山東人這回要心齊,咱們是中國人,誰也不許報滿洲國的民籍。”大夥七嘴八舌地應和著:對,咱不是滿洲國人,都報寄留。這時,天好走過來對賈雲海說想請他代賣煎餅的事,他還賈雲海十分豪氣地一口應承,他還說:“大夥都聽著,以後山東大院的人,誰也不許到外邊買煎餅吃,要吃就到我這兒。”天好和天月高高興興地回到小屋裡。天月說:“姐,到底是山東老鄉,對咱都這麼熱情,叫人心裡熱乎乎的。”“咱山東人就這一樣好,走到天邊,隻要說是山東人,老鄉幫老鄉沒的說,不講代價。”天好深有體會地說。天月說:“唉,真想二姐和虎子,也不知道二姐找沒找到弟弟。”“你二姐現在夠不著抓不著,聽天由命吧。天月,大長的夜,咱倆閒著沒事,練練大字吧,筆墨現成。”天好提議道。姐妹倆開始寫大楷。突然,外邊警笛大作,姐妹二人急忙出門去看。她們來到街麵上,站在街口往西看,西邊一片火光衝天,像是什麼地方失火了。這時,大院裡的人也都跑出來看,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是南大亭日本人的油漆廠著的火。這時,曹巡捕急匆匆走來,對大夥吼著:“都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想惹事呀?都回家睡覺!”翠玉說:“曹大哥你沒吃飯吧?有從天好那兒拿的煎餅,我給你烙煎餅盒子吃。”曹巡捕說:“好啊,我最得意這口。”他一邊跟翠玉走,一邊回頭對大夥說,“都回家去,彆亂說話。”大夥還沒走散,焦大嬸著籃子急匆匆走來。天好問:“大嬸,才回來呀?”焦大嬸說:“生意不好做啊,這麼晚了,東西還沒賣掉一半。”說完急匆匆走了。龐奶奶看著焦大嬸的背影歎息道:“唉,可憐人,好好的一個家,說毀就毀了,作孽呀!”孫立武說:“怨他們自己!日本人貼告示說封海了不讓出海,偏偏出海,不是找死嗎?”龐奶奶生氣了:“小立武,彆九*九*藏*書*網以為你拿了大衙門日本刑事的片子我就不敢說你了,你說的是人話嗎?海是中國人的海,他們憑什麼說封就封了?”“老不死的,現在是滿洲國了,日本人當家!”孫立武像個瘋狗似的連龐奶奶也咬。龐奶奶氣極了,喘著粗氣兒指著孫立武:“你個畜牲,你敢罵我,你……”“奶奶,彆生氣了,到我家坐一會兒吧。”天好忙扶著龐奶奶回自己的家。進了天好家,不解氣的龐奶奶還在不停地罵:“孩子,我過不來呀,驢拉的,我老婆子多會兒被人這麼當眾罵過?打聽打聽,山東大院的老少爺們兒,誰敢對我動動粗嗓兒?小立武是個什麼東西,摞巴摞巴沒有三塊豆腐高,拤巴拤巴沒有一紮韭菜粗,你奶奶就是老了,沒能事了,要是以前,我一個漏風掌拍過去,小雜種臉上立馬就開醬油鋪!氣死我了!”天月勸慰著:“奶奶,消消氣,氣壞了自己不值當的。”天好也勸道:“全當叫狗屁呲了。”龐奶奶突然發現桌子上的毛筆大揩,就問:“這是誰寫的?”天月不好意思地說:“奶奶,我和姐姐閒著時寫的,寫得不好。”龐奶奶說:“嗯,我看寫得不錯,看字架,學的是歐體吧?你們姐妹念過幾年書?”天月說:“我們家雖然窮,可爹娘對俺姐妹念書可盯得緊,俺倆都是小學卒業。下了學,俺娘也沒讓俺把書本丟了,說了,識文斷字就像二郎神多了一隻眼,看事深。”說著忙給龐奶奶搬來凳子。龐奶奶坐下來,看著天好問:“你爹娘好見識。哎,我影影綽綽聽說,你爹在東北軍當兵,叫什麼名?”天好說:“奶奶也不是外人,就實說了,俺爹在少帥手下當營長,叫宋承祖。”龐奶奶大吃一驚道:“宋承祖是你爹?”天好點頭:“嗯,奶奶聽說過?”龐奶奶感慨地說:“你們是宋承祖的孩子呀?他沒對你們提起過郭金銘?”天好說:“聽俺娘說過,郭金銘是俺爹的團長,不知怎麼得罪了大帥,被大帥殺了頭。你怎麼認識他?”提起這件令人心碎的事,龐奶奶哭了:“郭金銘就是我老頭子啊。當年吳佩孚要收買老頭子,老頭子想打進吳佩孚的內部,滿口答應了,可這件事他沒對大帥說清楚,大帥誤殺了他。大帥後來知道了內情,後悔得不得了,給了我一筆錢,置買了這些房產。大帥臨死囑咐少帥彆忘了我,年年派人給我送來車馬費。”第二天一大早,人們都忙著到水房買水,天好挑著水筲也來買水。謝瞎子是管水房的,他在用心聽鄰居們議論昨天的事。傅磕巴說:“昨兒晚上,東關街橋洞子底下,一個日本憲兵,被人用錘子把腦袋砸碎,死了,腦漿子白嘩嘩一地!”又一天,街麵上人們又在議論。賈雲海悄聲說:“聽說沒有?昨晚兒,周水子又有一個日本兵被乾掉了,還是被鐵錘敲碎了腦瓜蓋!”傅磕巴說:“啊就這個人不一般,肯定渾身的功夫,有萬夫不擋之勇,左手一把青龍寶劍,右手一個流金錘,喊一聲呔……”正說著,傅磕巴突然閉了嘴,眼睛直了,他看見一夥日本憲兵牽著狼狗,氣勢洶洶地走來。不一會兒,焦大嬸五花大綁,被日本人吆喝著走在大街上。焦大嬸顯得平靜,對看熱鬨的人微微笑著。天好哭著跑過來問:“大嬸,你這是怎麼了?他們為什麼抓你?”焦大嬸說:“孩子,以後你會知道的,我給他們爺們兒報仇了,就是死也可以閉眼了!”焦大嬸被日本人打得遍體鱗傷,日本兵押著她到海灘上。她就要就義了,山東大院的鄉親們來送彆。焦大嬸從容地大聲對鄉親們說:“街坊鄰居們,告訴你們,那兩個日本兵都是我殺的,是我一個一個用鐵錘敲碎了腦殼殺的。日本人問我,為什麼要殺人?我告訴他們,我的男人,我的孩子是被你們日本人殺的,日本人欠了我家兩條人命,欠命還命,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夠本了,兩條命抵三條命,我還嫌虧得慌呢。鄉親們,不要怕日本人,他們殺我們,我們就殺他們,不用講道理!小日本,我告訴你們,中國人是殺不完的,一命抵一命,中國人能殺光你們七八個來回,你們就來吧!”槍聲響了,焦大嬸倒在了血泊中,大夥都流下了眼淚。這天才吃過早飯,街上的鄰居們都被集中到山東大院裡,大家交頭接耳,不知道日本人又要搞什麼鬼名堂。狗腿子孫立武和小衙門的警官藤本站在當院,小立武殷勤地給藤本點煙。翠玉對天好嘀咕:“你看小立武那臭德行,伺候日本人像親爹,惡心!”天好不屑地說:“曹巡捕也好不到哪兒去。”翠玉臉紅了:“他和他不一樣,你是不知道。”孫立武喝道:“大夥安靜,藤本警官要給大家開個會,都把嘴閉上!”藤本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講道:“諸位,關東州廳最近有指示,要求對滿洲國人推廣普及日本話。這是件很有意義的大事,你們都要支持參加,高小我們已經普及了,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他接著說:“上級下了命令,限期讓大家學會一些日本話,上邊定期要來檢查。”龐奶奶說:“藤本先生,你們日本話太不好學,我們上了年紀學不會呀。”藤本說:“日本話很好學,很美。不信?我給大家說說,不難學。”他說了一通日本話,意思是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啥的。賈雲海在一旁嘀咕:“什麼東西,老驢放屁也比這好聽。”天好說:“一口一個嘛絲,看樣他媽死了。”大夥竊笑。藤本得意了:“怎麼樣?日本話很好聽吧?今天我給大家帶來一些小學生,他們學的日子不多,已經說得很流利了,請他們給大夥表演一下。”藤本一揮手,一群孩子進院裡站好隊伍。藤本用日語說:“孩子們,開始吧!”孩子們開始表演日語,唱日本歌曲。謝瞎子歎息道:“完了,完了,他們太惡毒了。這是奴化教育呀,從小就把孩子的靈魂抽了,長此以往,孩子們會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啊!”賈雲海氣鼓鼓地說:“就給他個學不會,看能把咱們怎麼樣!”龐奶奶看著眼前的一切,怒火攻心,一口血噴出。天月驚呼道:“奶奶你怎麼了?吐血了!”龐奶奶說:“可憐咱這些孩子了!”天好叫道:“快扶奶奶回家!”日本人召集的這個會亂得沒法再開下去,藤本氣得臉色鐵青。孫立本大叫:“都不許走,給我站下!”沒一個人聽他這比狗叫還難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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