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闖關東2 高滿堂 5873 字 21小時前

人生好比漢子推碾子,終日抱著個碾棍,轉啊轉個不停,可勁兒一步一步地推著那石碾子,眼瞅著碾盤上黃澄澄的苞米,也就成了邁步向前的希望,那是老婆孩子的吃食啊。宋承祖和裘春海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們原在沈陽東北軍當官,以後又南征北戰的,現在為了孩子老婆又轉回到沈陽,不得不開個小火燒鋪。頭一天開張,宋承祖和裘春海一算賬,刨去本錢,還掙了不少。倆人正議論生意上的事,忽然有人敲門。裘春海開門看,來人是宋承祖的舊部下,副營長劉胡子。劉胡子一把抓住裘春海的手說:“裘排長,我可找到你們了!”宋承祖驚喜地問:“劉胡子?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說著趕快招呼劉胡子進屋坐下。劉胡子說:“自從隊伍被打散,我和張大個子他們不甘心散夥,投奔了鍋盔山的胡子小旋風,做了二當家的,說服小旋風又扯起抗日大旗。和小日本乾了幾仗,沒少踢蹬小鬼子。日本人動用幾千人馬,把鍋盔山險些炸平,隊伍又散了。我現在沒處躲藏,實在沒辦法來投靠你了。”宋承祖歎息道:“唉,弟兄們受苦了。”說著,不禁一陣心酸。劉胡子哭了:“營長,弟兄們大多數都遇難了,死得慘啊!最後一仗,弟兄們被堵到一個山頭,子彈打光了,大家一看沒活路了,和敵人作最後一拚。好一場肉搏,好多弟兄抱著小日本跳下山崖。那些受傷的弟兄一個個活活被敵人用刺刀豁了肚子,腸子淌滿雪地,慘不忍睹,可是沒一個弟兄繳械投降。”宋承祖仰天長歎:“彆說了,弟兄們血染疆場,可我宋某還苟活到現在,愧對他們啊!都是我因為兒女情長,沒和大夥一起捐軀報國。”劉胡子說:“我抱著一個日本少佐跳下懸崖,多虧摔在日本人身上,才撿了一條活命。”宋承祖慨歎道:“也是九死一生啊!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劉胡子說:“昨兒碰巧遇見當年一個當兵的弟兄,他說在沈陽城郊見過你。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白天不敢來,這時候才敢露麵。”宋承祖問:“你是怎麼打算的?”“我打算在這裡落落腳,養養傷,避避風頭,要是沒事了,我就奔營口回山東老家。”劉胡子說著環顧一下小店鋪。宋承祖一口應承道:“行,你就放心在我這兒住著,街麵平靜了你就走,我給你出路費。”裘春海不客氣,當著劉胡子的麵說:“掌櫃的,這樣不妥吧?咱倆現在也是隱名埋姓地躲禍,你收留劉副營長,這不更添了危險嗎?你再酌量酌量。”宋承祖不大高興:“春海,你說了些什麼話!不臉紅嗎?老部下抗日遇著困難來找我,我能推出去不管嗎?”裘春海繼續辯解:“不是說不管,我是說咱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哭不過來那麼多的亂葬崗子。”宋承祖更不高興了,喝道:“你給我閉嘴!”轉臉又對劉胡子說,“劉胡子,你就留下來,不過要注意安全,白天彆出門,藏在吊鋪上。不是我攆你,這兒也確實不是久留之地。”劉胡子連連點頭:“營長你放心,我不會久留的。”第二天一早,宋承祖穿上長衫,戴上墨鏡要出門去找虎子,臨行還安排裘春海給劉胡子把吃喝送上吊鋪。裘春海拿了幾個燒餅,提著水壺爬上吊鋪。他看著劉胡子吃喝,和他聊起來。裘春海開門見山說劉胡子不仗義,說營長正在困難處,為了找兒子不回山東老家,要是暴露了,大家都沒命。劉胡子特彆在意仗義不仗義的話。即然裘春海這麼說了,他不能再賴著不走,當下決定趁營長不在就走。要不,出了事也對不起營長。裘春海說:“胡營副,真對不住啊,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彆怪我說話直來直去的。”說著,塞給胡子幾個火燒,送胡子出門去了。宋承祖在破爛市場溜達,尋覓著虎子,找了半上午,也沒找見虎子,隻好沮喪地回來了。宋承祖問:“劉胡子呢?沒事吧?”裘春海有點隨意地答道:“忘了告訴你,他走了。”宋承祖急了:“你怎麼能讓他走呢?為什麼?”裘春海說:“這個人,說了,怕給你添麻煩,死活要走,沒勸住。”宋承祖眉頭緊皺地問:“你是不是說了什麼了?”裘春海滿臉的無辜:“我沒說什麼,真的。”宋承祖疑慮未消:“你肯定說什麼了!你這個人,太不仗義了!”裘春海跌足道:“掌櫃的,你可冤枉死我了!我真的什麼也沒說!不過走了也好,這樣安全。”宋承祖一定要去把劉胡子追回來,裘春海認了錯,說要和他一同去。宋承祖和裘春海趁著天黑,追上了正一瘸一拐走著的劉胡子。裘春海當麵向劉胡子賠不是,宋承祖反複勸說,這才算把劉胡子接回到火燒鋪,安排他在吊鋪上睡了。下半夜,劉胡子的傷口感染化膿發燒,他忍不住難受,不由得發出呻吟聲。宋承祖醒了,過來摸摸劉胡子的頭,又看看他的傷口說:“喲,燒得挺黑虎!不看太危險了!”說著,就推醒正熟睡的裘春海,叫他找個可靠的西醫大夫看看。裘春海不滿地小聲嘟噥著:“你就能找麻煩,好吧。”說著摸黑出門,騎著輛自行車去找大夫。沒過多久,他還用車子帶一位背藥箱的老西醫回來。宋承祖心裡想,春海這人還算聽話,也會辦事,隻是私心重了點。老西醫給劉胡子處理著傷口說:“得趕快手術。大醫院不敢去做這種紅傷手術,就到我的小醫院吧,不能再等了,今晚就做。”宋承祖讓裘春海送劉胡子上老西醫小醫院做手術,裘春海說:“掌櫃的,你是被通緝的,弄不好就被日本人盯上。咱們也是在刀刃上討生活,不能為了他把咱倆也毀了。”宋承祖一聽這話,馬上就來了氣,他雙眼盯著裘春海說:“春海,這話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嗎?劉胡子是咱們的生死弟兄,是抗日的功臣,咱們就是豁上命救他也是應該的!你不去我去!”裘春海說:“我說不去了嗎?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說說想法還不行嗎?我都是為了你好。”宋承祖說:“行了,這我都知道了,你去吧。”裘春海剛要出門,宋承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對裘春海說:“把槍給我,還是我去吧!”宋承祖接過槍,收拾著東西。裘春海又說:“掌櫃的,你不要命了?還是我去吧。我錯了還不行嗎?”宋承祖感情複雜地望著這個未來的女婿,好一陣子才說:“你和天好的日子還長著呢,我不能讓我閨女白盼你一場……”他停了停,又滿懷深情地說,“和天好把親成了吧,好好過日子,一輩子好好對待她……”說完朝外走去。裘春海忽地心中一熱,不禁想到,這個宋營長,真是個好長官、好長輩,能為手下著想,能為兒女著想。唉,可惜腦子一根筋,乾事情總是不管不顧的……已經是下半夜了,街上空無行人。宋承祖推著自行車,劉胡子坐在後座上。他們來到小醫院的門前,宋承祖警惕地望著小醫院,又往左右用眼光偵察一遍,這才推著劉胡子從後門進了醫院。宋承祖背著劉胡子,上了二層小閣樓。老西醫和護士緊張地為劉胡子做手術。宋承祖從懷裡掏出槍,警惕地望著樓下。外麵警笛突然響起,這聲音在靜夜中特彆刺耳,令人恐怖。宋承祖趕緊把燈關了。他趴在地板上,透過縫隙望著樓下。樓下門響,幾個軍警走進來。軍警問小夥計:“最近有沒有來看槍傷的?”小夥計答:“沒有。”軍警又問:“有沒有來抓槍傷藥的?”小夥計說:“我們從來不進槍傷藥。”軍警再問:“你們掌櫃的呢?”小夥計說:“在樓上睡了。”軍警揚起頭,朝樓上看了看。眾人剛要走,領頭的軍警突然站住了。他感到有一滴什麼東西滴在他的鼻子上。他摸了下鼻子,一看手上是血,突然拔起槍,朝樓上衝去。宋承祖趕緊背起劉胡子,從後門樓梯跑出去。領頭的軍警對著樓梯開槍,眾軍警都跑上了二樓,有的軍警從窗口向下開槍。一時間槍聲大作。幸好宋承祖反應快,加上天黑看不清,軍警們也是亂放槍,用來壯聲勢仗膽兒的,看不準目標,更是打不準。宋承祖用自行車載著劉胡子,拚命地用腳蹬著兩個腳踏子,騎得飛快,把軍警甩了老遠。劉胡子說:“營長,放下我吧,放下我吧!”宋承祖哪顧得說話,他一手扶著車把,一手向後開著槍。劉胡子急了,不等宋承祖停車,就硬是從車上跳下來。宋承祖隻得停下車,氣喘籲籲地把劉胡子抱到車上,用繩子把劉胡子和自己捆到一起,然後又飛快地蹬著自行車……宋承祖走後,裘春海的心一直懸著。他知道這十分危險,可又沒辦法阻止,隻好來到街頭徘徊、張望、等待,聽到遠處的槍聲他就知道出事了。突然一輛自行車飛快奔來,車上的宋承祖和劉胡子渾身是血。裘春海忙迎上去,解開他倆身上的繩子,二人把劉胡子抬進火燒鋪,再把劉胡子抬到吊鋪上,兩人累得大口大口喘粗氣。安排好劉胡子以後,二人下了吊鋪。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裘春海不禁後怕,心想剛才要是自己去了,不知會咋樣。他不由得又硬著頭皮對宋承祖說:“營長,你早晚非被義氣這兩個字害死不可!”宋承祖一字一句地說:“這是我的事,人活著總得有人味!”這段日子裘春海過得很窩心,又是忙著火燒鋪的活兒,又要抽空找虎子,還得侍候劉胡子。他想,自己擔心受怕圖個啥呢?還不是為了天好。俗話說,為了老婆拜丈人,真是不假。可是宋承祖對他的好心好意總當成驢肝肺,真沒辦法!裘春海琢磨著,今晚趁宋承祖不在,一定想法子把劉胡子這尊“瘟神”趕走了,無論如何也得去掉這塊心病。於是他爬上吊鋪,和劉胡子聊起來。裘春海告訴劉胡子,“店裡拉不開栓,營長出去借錢,即然傷快好了,要走趁早,這幾天街麵風聲挺緊,日本人挨條街查戶口,快查到咱這兒了,掌櫃的都有些擔心,要知道,他也是通緝犯。”劉胡子當即表示,等營長回來打個招呼就走。“咳,還打什麼招呼呀?你說你給營長打招呼,這不是給他出難題嗎?他是個講義氣的人,會讓你走嗎?你說要是換了你,你會不會應承?要我說,你現在就走。”裘春海心想,這個胡子真粘糊,於是來了個再下“逐客令”。劉胡子有點猶豫地說:“上回沒打招呼走,營長好一頓對我發火,我怕……”“你呀,看不出火候,上回他為什麼不讓你走?你不是傷沒養好嗎?他不放心,現在你的傷養得差不多了,我聽他的話味兒,也是想讓你早點離開這裡,說不出口就是了。為什麼?你住在這裡,對你對我們都是個威脅,你說是不是呢?”裘春海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當上一回“催命鬼”。劉胡子當然也明白裘春海的意思,他想,我劉胡子也是條漢子,槍林彈雨的從來沒中沭過,現在再也不能當軟蛋,連累宋營長了,就明明白白地說:“那好,我在這兒多呆一會兒,你們多一分危險,我還是早早走了吧。”說罷,他拿出心愛的盒子槍說,“春海,這家夥我道上不能帶了,你就把它轉交給營長吧,算我給他的禮物。”“嗯,好東西,我替他收著。走吧。”裘春海連忙接過盒子槍,邊往懷裡掖邊說。裘春海出來送劉胡子,他們二人在街上走著,碰到偽警察斜眼迎麵走來。二人不敢和斜眼對麵,就低下頭匆匆而過。斜眼站住叫道:“喂,你們給我站住!”他覺得大黑夜裡這倆男人有點不大對勁兒。二人隻好站住了。“這麼晚了,到哪兒去?”斜眼追問道。裘春海說:“看個朋友。”“看朋友?過來,搜搜身。”斜眼一邊說,一邊走過來。裘春海一看不好,拔腿就跑。身上帶著家夥呢,哪能讓他搜。劉胡子也跑了。斜眼喊著:“站住!”並吹響了警笛。裘春海和劉胡子二人狂奔不停。斜眼開槍了,裘春海拔槍還擊,一番槍戰在沒有岔道的直通通的大街上進行著。劉胡子中彈倒下了,斜眼也中了一槍倒在地上。回家的宋承祖碰正巧見這場麵,可是,這時候偽警察們聽到警笛聲和槍聲,一窩蜂跑過來,他躲在暗處無能為力,乾著急也沒辦法。裘春海看著奄奄一息的劉胡子問:“胡子,還跑得動嗎?”劉胡子也看看裘春海說:“兄弟,我不行了,給我補一槍吧。”裘春海腦子飛快地轉著,心想我可沒法背你,可也不能丟下你不管,隻能一了白了啦,就咬牙對胡子說:“胡子,不是我心狠,你要是落到了日本人手裡,我和營長就都完了。我就成全你,送你回老家吧。”說著,用槍對準劉胡子的頭,兩眼一閉,用劉胡子的槍打死了劉胡子。裘春海一邊打槍一邊跑,臂上也中了一槍,不過幸虧是擦皮傷,沒大妨礙。他年輕體壯,動作機敏跑得快,總算甩脫了偽警察的追趕,東拐西繞地回到了火燒鋪。裘春海哭著說:“掌櫃的,劉胡子完了!”宋承祖追問:“他為什麼要走?是不是你又攆他了?”裘春海矢口否認道:“不,這次他是堅決要走,說了,怕你攔擋,故意趁你不在家走的。我怎麼勸也不聽,實在沒辦法了,我說我送送你,誰知道遇見了警察。你也看見了,為了保護他,我也中了槍,可他到底沒躲過這一劫,這不怨我呀,我也儘力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隻有竭力把自己洗乾淨。宋承祖拔出匕首厲聲喝道:“可你為什麼要補了他一槍?說!”裘春海想不到姓宋的為了劉胡子竟然對他這個未來的女婿動刀子,心中一驚,又儘力表白道:“他苦苦哀求我,說自己不行了,我看他也是活不了啦,怕他遭罪,我是沒有辦法呀,也是為他好!”宋承祖咬著牙說:“胡說!你殺了他,是怕他不死給日本人留活口!我殺了你!”說著,一刀甩去,刀插到門框上,顫著。裘春海一股勢血衝到頭上,不管不顧地說:“好啊,宋承祖,為救你的命,我裘春海單槍匹馬劫刑場,得到的回報就是你這一刀?你今天對我下了死手,行,看來咱們倆是恩斷義絕了!”拔刀欲反擊。宋承祖說:“裘春海,你救過我的命,我不會忘的;要是不念舊情,你已經是我的刀下之鬼了。不過我今天才徹底認識了你,來吧,動手啊!我躲一下是龜孫子。”裘春海果然甩出匕首,不過他不是真心對準宋承祖,他知道,姓宋的那一刀也不是真殺他。宋承祖沒躲避,刀貼著耳朵飛去。裘春海說:“宋承祖,我回報你了。咱們到此為止,今後各走各的,你保重吧。”說著推開門走出去,消失在夜幕中。2裘春海一個大男人,在哪裡都能混。他從火燒鋪子和宋承祖鬨翻後,找到一個小旅店住下,心中七上八下的亂得煩躁不堪。他想了很多。他為了宋承祖的大女兒天好殺人外逃,又是為了天好跟著宋承祖東跑西顛、吃苦受累、擔心受怕、舍命相隨,可是到頭來卻挨了宋承祖絕情的一刀!老實說,他是很喜歡天好,但是,真為了天好丟掉性命,那太劃不來了。裘春海在心裡說,我一個堂堂男子漢,到哪不能尋個女人?天底下比天好還好的女人多了去了,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可是,他剛一閉眼,天好那姣麗的麵容就會出現在他麵前,就會對他現出迷人的笑靨;還有那聽了就叫人心軟的聲音,以及她身上散發的特有的叫人聞了就會沁人肺腑的香氣,無不纏繞著他的神經和五臟六腑。裘春海簡直如百爪撓心,無法安寧。紅日西墜,夜色漸臨。裘春海百無聊賴,獨自一人到一家小酒館裡,找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壺小酒,一碟牛肉,一碟花生米,不緊不慢地自斟自酌,也是借酒澆愁。他喝了幾小酒盅辣酒,無意間一扭頭,竟然發現在酒館的另一個角落裡,宋承祖的舊部張大個子正獨自飲著酒,懷裡抱著一件破棉襖。裘春海湊過來和張大個搭上話,熟人相見,分外親熱,二人邊喝酒邊聊。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和營長在一起,十分高興,就對裘春海說了真心話。“我跟副營長劉胡子一起投奔了鍋盔山的小旋風,小旋風挺信任我,讓我管了錢糧。小日本轟炸鍋盔山,正趕上我到山下收賬,幸免一難。”張大個子邊說邊大口地吃著鹵牛肉。停了停,張大個子又說,“營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直想報答。估計他現在很難,我手裡有點硬貨,想分給他一些,找了好多日子,怎麼就碰巧遇見你了?你帶我去見他。”裘春海眼睛一亮,心想這樣的好果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無論如何也得抓住,忙說“對對對,走吧。”他喜不自禁,說著就站起身。他見張大個子拿起破棉襖,就隨意地說,“什麼時候了,還穿件破棉襖。”張大個子知道裘春海一直跟著宋營長,又是宋家女婿,也就不瞞著,神秘地說:“家當都在這件破棉襖裡呢。”裘春海了解宋承祖,知道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有時似乎心很硬,有時心又很軟,而且他最受不住軟話,幾句貼心的軟話一說,就能把他的心說活。上回倆人雖然翻臉動刀子,但畢竟還有天好這條線牽扯著。裘春海心想,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是宰相肚裡能行船,還得厚著臉皮前去相會,見機行事吧。裘春海領著張大個子來到火燒鋪子,宋承祖厲聲說道:“你還回來乾什麼?”裘春海沒羞沒恥地說:“我是你的行過結婚大禮的女婿,還是你的老部下,今兒個我又給你帶來一位咱戰場上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張大個子見了宋承祖哭道:“營長,我可找到你了!”宋承祖更是驚喜:“大個子,真是你?”兩個硬漢子抱在一起,禁不住熱淚橫流!夜已經很深了,三個人還喝著酒,邊喝邊說,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裘春海不時地用眼睃著張大個子的破棉襖。張大個子說:“營長,鍋盔山的弟兄們都完了,山上的錢財在我手裡有一部分,我打算給你留一些,餘下的帶回山東,能找到死難弟兄的家屬最好,找不到也沒辦法了。”宋承祖連連擺手:“我你不用考慮,我一文錢也不要,你回去給弟兄們把家安置一下,也算對得起死者了。”三個人把酒喝了個差不多,都有了睡意,各自倒頭睡去,不一會兒都睡著了。裘春海並沒有真睡,他聽著那倆人都睡著了,就悄悄地爬起來,黑暗中摸索張大個子的破棉襖,他仿佛捏到了什麼,一臉的驚喜……宋承祖的咳嗽聲傳來,把裘春海嚇一跳,他慌忙放下棉襖,躺下裝睡,打開了呼嚕。宋承祖翻過身去。不一會兒,裘春海又起身,尋思了一會兒,穿上破棉襖下了鋪。裘春海悄悄出了火燒鋪,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疾步迅跑。他跑著、跑著,忽然站住了,原來他穿了宋承祖的棉衣。他尋思了一會兒,又返回去,摸黑回到炕上。他在炕上到處摸索破棉襖,沒有找到。宋承祖低說:“彆找了,在我頭下枕著呢。”裘春海已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惡狠狠地說:“拿出來!”宋承祖冷笑道:“你動手啊。”裘春海動手搶棉襖。現在他是誌在必得,不顧死活了。宋承祖一把掐住裘春海的手腕子:“我給你留著麵子,你還不領情嗎?”裘春海氣急敗壞地問:“你給不給?”說著舉起匕首。宋承祖說:“看來你是死不回頭。”二人不顧一切地打鬥起來。張大個子醒來,驚愕地問:“你們倆怎麼了?自己弟兄怎麼動起手來?”宋承祖說:“這個人已經黑了心,他是死到臨頭了!”說著砍了裘春海一刀。裘春海跳窗而逃,他在窗外惡狠狠地吼道:“宋承祖,我記住你這一刀,一定要還給你!”說過,撒腿跑入黑沉沉的夜幕之中。裘春海到老西醫的小醫院請求治療刀傷和槍傷,治完傷,裘春海走出醫院,真倒黴,他和來療傷的偽警察斜眼走了個對麵。裘春海低頭和他擦身而過,斜眼習慣性地瞅瞅裘春海,猶豫了一下,忽然驚呼:“你給我站住!”裘春海撒腿跑去。斜眼掏出警笛吹響,巡邏的警察跑來。裘春海被捕了。在日本憲兵隊的行刑室,裘春海被打得遍體鱗傷。翻譯說:“姓裘的,何苦呢?交代了吧,你隻要把同夥交代出來就沒有事了。”“我真的沒什麼可交待的,我沒有同夥。”裘春海還不想供出宋承祖。“日本人都知道了,你是和宋承祖一起潛回沈陽,你隻要到把他交出來,就放了你。”翻譯進一步誘惑道。“我和他一起回來的不假,可他已經回山東了。”裘春海想留著後路,不想把事做絕。“不會的,車站我們看得緊緊的,他是插翅難逃,還是說了吧。”這時酒井大佐來了。酒井問:“嗯?他還不開口嗎?”翻譯答:“這小子,還挺硬氣。”酒井道:“彆和他廢話了,給他洗洗澡吧。”裘春海笑了:“好啊,巴不得,我好多日子沒洗澡了,身上癢癢呢。”他不知洗澡是啥意思,就充硬漢子就說。酒井獰笑:“好啊,那就燒水。”當院,一鍋水燒開了,裘春海被推到院裡來。酒井提了一隻活雞說:“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語,餓不洗澡,飽不剃頭,洗澡前吃隻雞吧。”說著,把活雞放進沸騰的開水裡,雞出水就光腚了。酒井把雞送到裘春海的眼前說:“香不香?佐料就免了吧,吃完了就在這口鍋裡給你洗澡。”裘春海害怕極了,連連哀嚎著:“不,不!我不洗澡!”他想,臨死前得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其他的什麼也不想,就對酒井哀求道,“我說,我什麼都說!”裘春海供出宋承祖,宋承祖被捕了,被押在車上送往刑場。他高聲喊著:“鄉親們,我宋承祖沒在戰場上戰死,今天叫小日本拉著當猴耍,我給咱中國人丟人了。不過,我宋承祖這個麵子一定要找回來,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要和小日本做一輩子冤家,一輩子不讓他們安生,我要把他們的頭揪下來當球踢,把他們的皮扒下來做鼓麵!鄉親們,宋某要和大家告彆了,臨走我給大家留句話,中國人是殺不絕的!小日本的兔子尾巴長不了,我宋某一輩子沒求過人,今天我也求一回,我求鄉親們在小日本鬼子滾出中國那一天,在我的墳頭上放一串鞭炮讓我聽聽!”圍觀的群眾一片叫好聲!日本憲兵的槍口對準宋承祖,陪決的裘春海麵如土色。宋承祖麵對敵人的槍口從容自若。酒井說:“宋承祖,你反滿抗日,罪大惡極,還有什麼可說的嗎?”宋承祖大義凜然,慷慨陳辭:“呸!我堂堂中華豈能屈服於彈丸之國的小日本!你不要高興得過早,你們早晚會為今天的瘋狂付出慘重的代價,小日本,開槍吧!”裘春海哭著說:“營長,我對不起你啊!”宋承祖蔑視地說:“裘春海,你為了活命出賣同胞,真是罪不容誅,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不要再為日本人賣命殘害自己的同胞了,彆忘了你是中國人!”裘春海說:“營長,隻要他們放了我,我會料理你的後事的,天好他們你也放心,我會照看他們的。”宋承祖怒聲喝道:“呸!宋家的人從此和你一刀兩斷,你離他們遠點!”一排槍聲中,宋承祖倒下。裘春海嚇得尿了褲子,他哆嗦著問:“酒井大佐,我沒事了吧?”酒井笑道:“你得繼續為我們工作。”3天好姐妹三人總算在小平島的焦老大家暫時安頓下來。她們姐妹勤快心靈手巧人緣好,很快就適應了這兒的生活。這天,天氣不錯,海邊上風平浪靜,人們都忙著乾活。天好在給一條漁船撚船,嘴裡不斷地問漁民老史頭,是不是這樣乾,這樣乾行不行。老史頭指點著,講工藝,說技巧……遠處,天星和膀大腰圓的焦大海用船櫓抬著魚筐從船上卸魚,二人說說笑笑。在海灘上,天月撅著屁股和一群娘們兒釣螻蛄蝦。漁家女們釣了一個又一個,筐子滿滿的,天月的筐裡空空如也。焦大嬸看著海灘上的洞眼笑道:“咳,你找錯洞眼了,幸虧不是男的,要是個男的,找不著洞眼兒,不叫人笑話死了?”天月懵懵懂懂地說:“我也著急呢。”老娘們兒笑開了。焦大嬸笑著說:“天月呀,我看你文文靜靜的,當個教書先生滿合適的。”這時,漁霸老巴鮹抽著水煙袋,和傻兒狗子來到海邊。狗子看著天月,眼睛直了,流著哈拉子說:“爹,這個閨女俊,我要她做媳婦。”老巴鮹說:“兒子,隻要你看好了就行,爹托人給你說媒去。”這個老巴鮹,還真托焦大嬸給他傻兒子說媒來了。天好很有心計地說:“大嬸,你給回個話,彆給人家說難聽的,就說謝謝看得起我妹妹,可我們不想在這裡紮根,過不久就回山東老家。”這天,天氣還算不錯,焦老大幾經考慮,決定要出海打漁了,焦老大和焦大海在漁船上整理網具。老史頭過來好心地提醒著說:“渤海灣打仗,小日本的飛機軍艦見了船就撞,你不要命了?”焦老大說:“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這條船,是借了老巴鮹的高利貸打造的,不著急還貸,我也不想冒險。”為了能多打到魚,焦老大和焦大海二人把船駛到深海去了。不巧碰上了一艘日本人的巡海快艇,日本人對著焦老大的小漁船用機槍掃射,這爺倆全死在日本人的槍彈之下。漁霸老巴用報紙包幾尺白布送給焦大嬸算是吊喪,接著就讓還高利貸,沒錢還就拿房子抵押。他要收走房子,焦大嬸沒處住,天好三姐妹也沒處住了。焦大嬸說:“天好,小平島咱們是呆不住了。天無絕人之路,南大亭有個山東大院,我哥哥荊玉亭住在那裡,我去投奔他。那裡山東人多,是個養活窮人的地方,你們跟我到那兒去吧。”天月是個愛讀書的人,她拿過老巴鮹包白布的報紙,隨便翻閱著。突然,她在報紙上看到爹被日本人殺害的消息。她大聲哭著,舉著報紙叫道:“大姐,咱爹在沈陽被日本人殺害了!”這真是晴天一聲霹雷,三姐妹全都暈了,呆了,繼爾三人抱在一起痛哭。她們邊哭邊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裡,等感情鎮靜下來,也學焦大嬸家的樣子,在家裡設了爹爹的靈位。“爹,你死得慘啊,日本人殺害了你,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天好對著爹的靈位說。天月哭著說:“爹,我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你扔下我們姐妹怎麼過啊!”天星卻一點眼淚也沒有,她對天好說:“咱爹為了找虎子才留在沈陽沒走,虎子丟了都怨我。老宋家就這麼條根了,我要回沈陽找虎子,找不到虎子我就不回來!”天好和天月都不同意天星一個人去沈陽,但是她們知道天星的脾氣,特像爹的性格,一根筋。她要是鐵了心想乾的事,就是八頭牛也拉不回頭。唉,沒法了,隻能由她了。焦大嬸領著天好和天月來到山東大院前,這個大院麵臨著有大拱門的十字街麵,街麵有住戶,也有店鋪、小酒館、肉架子、鐵匠鋪、大車店、水房等等。多數是大院套,大院套裡是養馬車的人家。焦大嬸和天好、天月三個人進了大院,覺著好熱鬨啊,首先就聽到有人唱戲。樓上傅磕巴唱的是《貴妃醉酒》。賈雲海坐在樓梯口喝酒,他一邊喝酒一邊嘮叨著:“一早晨他媽的就嚎,天天這樣。你要找打是不是?你下樓來,我哢哢哢把你脖子給扭斷了!”話音未落,樓上一盆水澆下來,賈雲海成了個落湯雞,氣得直罵。樓上卻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傅磕巴夾著唱戲的行頭從樓上走下來。他長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傅磕巴問:“這一陣急雨澆得你如何?”賈雲海笑著對傅磕巴:“我就奇怪,你說你唱起戲來一點也不磕巴,怎麼一說話就磕巴了?”傅磕巴說:“啊我就喜歡這口,你再要是讓我唱戲也,也磕巴,還就讓不讓我活了?”忽地指著遠處說,“哎,雲海,我怎麼看那個女人,她就像鐵匠鋪荊、荊玉亭住在小平島的妹妹?”倆人正說呢,焦大嬸領著天好和天月過來了。賈雲海問:“玉蓮,是你呀,住哥哥家來了?”焦大嬸道:“唉,我家的事,你們都知道了?”賈雲海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王八羔子,簡直就是畜牲,早晚有一天,我把他們一個個的脖子都擰斷,哢哢哢!”這時,孫立武抄著袖筒過來說:“聽說沒有?最近小衙門要挨家登記戶口了。這回登記有說道兒,當地人都要登記滿洲國人,咱們大院的山東人,隻要申請,也可以報滿洲國人,不願意呢,就報寄留民,以後的待遇肯定不一樣。”焦大嬸扯了扯賈雲海的衣襟說:“賈二哥,正要找你呢,屋裡說話。”說著二人進了屋。孫立武嬉皮笑臉地對天月說:“妹子,來個自我介紹唄。”天月說:“和你不認不識的,說不著。”孫立武說:“說說話不就認識了嗎?”焦大嬸出門說:“天好、天月,進來吧,我都給你們說好了。”拉著二人進屋見賈雲海。進到屋內,賈雲海說:“姑娘,你嬸子都給我說了,房子我可以租給你,可房租不能欠。房子是你龐奶奶的,我是二房東。我領你們看看房子,再見見房主你龐奶奶。”賈雲海帶著天好、天月走進屋子。姐倆一看,這屋子還不錯,小是小了點,倒是家具齊全,還有筆墨紙硯,進門就可以過日子。“以前這裡住著一個教書先生,還留了些書報什麼的,你們識字就留著看吧。”賈雲海等姐倆在屋裡逗留了一會兒,就說,“看好了?走,領你們見見房東你龐奶奶。”三人來到住在二樓的龐奶奶家,這位龐奶奶氣度不凡,像是大家出來的。賈雲海走後,龐奶奶說:“閨女,這個大院裡人住的雜,我給你數數,好心中有數。進門第一家住著個瞎子,姓謝,都叫他謝瞎子,孤身一人,靠算命打卦為生。第二家住著傅磕巴,是個車把式,彆看磕磕巴巴的,好唱兩口京戲。第三家就是孫立武,荒料一塊,也沒有個正當職業,聽說最近拿了大衙門日本刑事的名。當了日本人的狗腿子,你們離他遠點。第四家就是你們了。你們隔壁住著的是小衙門的一個巡捕,姓曹,軲轆棒子。樓上呢,我住著大半,西屋住著的是一個寡婦,都叫她翠玉嫂。是做皮肉生意的,最近靠上了小衙門的曹巡捕。這些人,都是從山東來的,可都有年數了。”天好問:“怎麼都是山東人啊?”龐奶奶答道:“細說起來我老輩兒也是山東人呢,都是闖關東來的。你不知道?大連街前清的時候歸山東登州府管轄呢。”龐奶奶很關切地問道:“你們兩個小人兒,在這裡落腳不難,可以後靠什麼糊口?”天好說:“山東人都會攤煎餅,在沈陽我們攤過煎餅。”“那好啊,這裡住的都是窮人,你們還攤煎餅。”正當天好、天月和龐姐姐說話的時候,曹巡捕上樓,推開翠玉家的門走進來。翠玉撲上來與曹巡捕親熱:“該死的,有日子沒來了,想死我了。”曹巡捕說:“我這些日子忙呢。”翠玉問:“都忙什麼?給日本人做事,差不多就行了。”“這些日子忙登記戶口。”翠玉問道:“你說過多少回了,要娶我,什麼時候啊?”曹巡捕說:“急什麼?先玩幾年。”翠玉不太高興了:“你能玩得起,我能嗎?過幾年我人老珠黃,你還不把我蹬了?”曹巡捕說:“翠玉,你放心,我不是那種花狸脖子,早晚會娶你的。”“到時候你不會嫌棄我名聲不好?”翠玉陪著小心問道。“怎麼會呢?那都是被生活逼的,我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他拉著翠玉的手,說的是真心話。翠玉聽了曹巡捕的話,感動得真掉眼淚。“好了,彆哭了,笑一笑。”曹巡捕用手抹去翠玉的淚。翠玉笑了:“大哥,我鋪下被窩,睡一會兒?”曹巡捕說:“臭娘們兒,等不及了?”說著用手指輕捏了一下翠玉的小鼻子。翠玉說:“我不急,不是你的工夫金貴嗎?”話音未落,頭已經靠在曹巡捕的胸前。曹巡捕說:“還是晚上吧。”他拿出一遝錢說,“開餉了,拿著。”說著,塞到翠玉手裡。“我不圖你的錢,上回給的還沒花完。”“叫你拿著就拿著,我腰裡不揣錢。好了,我走了,街麵上遛遛去。”曹巡捕說完,走出翠玉家門。天好和天月從龐奶奶家下樓,剛到院子裡,曹巡捕也來到院子,正好碰上了。曹巡捕盤問二人:“喂,你們是才搬來的?”天月看到滿臉胡子、模樣凶悍的曹巡捕,嚇得一哆嗦。“對呀。你是曹大哥吧?咱們軋鄰居。”天好倒是坦然地回答。曹巡捕問:“報戶口了嗎?”天好說:“還沒來得及。”曹巡捕喝斥道:“趕快到派出所報了。對你們說,在這裡住不要緊,要老老實實,彆給我惹事,這一片都歸我管,明白嗎?”“大哥放心,我們都是老實人。”天好老實地說。樓上的翠玉趴在欄杆上喊道:“老曹,你凶什麼凶?這兩個閨女是山東人,到這租房住的。”天好和天月仰頭望去,知道這個打扮得十分妖豔的女人就是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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