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白露是秋分,按說天早該涼了。可是你看吧,這都到九月十八號了,秋老虎還在發著威。1931年九月的沈陽城,到了下午,熱氣一個勁兒地逼人。老日頭掛在西天邊,好像被焊在藍天上,動都不動。天上沒雲彩,隻有日光耍威風,好像發著怨氣。是啊,兵荒馬亂的,沈陽城老百姓的日子難過,怨氣又能對誰發?再加上小日本搗亂,日子更比黃連苦。看看人來人往的沈陽火車南站,啥都明白了。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老百姓,一個個灰頭土臉,衣衫破舊,人們匆匆而過,很少看到有人說笑。東北軍營長宋承祖已經在火車站檢票口等了好長時間,他不時地掏出懷表看鐘點。可是,眼下連火車也不能正點,誰知道他要接的四個孩子啥時才能到呢!紅日西沉,染就天邊一片血紅的霞光,又一趟車到站,檢票口湧出一幫人,多是蔫頭呆腦,麵帶菜色。突然,三個漂亮的閨女和一個挺精神的半大小子出現在檢票口,給這站口晦氣中帶來一道好風景。這就是宋承祖要接的人:天好、天星、天月和閏小兒子天虎。大姐天好很快看到了宋承祖,她驚喜地對弟妹們說:“看,咱爹在那兒!”孩子們蹦跳著尖聲呼喊著:“爹!我們在這兒!”姐弟們向宋承祖跑來,一個個歡呼雀躍。宋承祖緊緊抱住老兒子虎子說:“孩子,可把你們盼來了,走,咱回家!”四個孩子眼中都飽含歡樂激動的淚水望著宋承祖,笑著。宋承祖問道:“你娘都安頓好了?”天好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全家福照片,送到宋承祖手裡:“爹,我娘臨咽氣的時候,叫我們把這張照片給你,娘說,這張全家福照片在哪,家就在哪。”宋承祖望著全家福照片,看到老伴兒那熟悉的笑容,他的精、氣、神兒一下子就被“拽”進那照片中。他在內心動情地呼喚著:好兒她娘啊,好兒她娘,六年了,咱終於又見麵了!你還是那麼清秀,簡直就和咱洞房花燭夜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樣子差不離。我記得,我一揭你的紅蓋頭,你那水靈周正的臉蛋兒就讓我喜歡得不得了。我禁不住就伸手摸你那蔥皮兒似的白臉蛋,原想你會不好意思地躲閃,哪承想你倒是上來一把緊抓住我的手,那個緊啊,從此就把我的心抓了去,二十年恩愛夫妻,沒吵過一次嘴。你連生三個丫頭片子,我倒還沒說個啥,你卻說你對不起宋家人,沒給我生個帶把兒的,不能傳宗接代。老天有眼啊,你還是給咱生了個老兒子!好兒她娘啊,我闖關東五六年,心想混出點名堂來讓你也跟我享享清福,現在總算有了條件,哪想到……虎子拉著胳膊喊爹,把宋承祖的精、氣、神兒從全家福中拉回到現實。宋承祖也奇怪,怎麼一眨眼的工夫,自己的腦子裡竟像“拉洋片”一樣一片一片地閃、拉這麼多的“片子”。他鼻尖發酸,喉頭發哽,腮幫子鼓了幾鼓,淚花在眼眶裡轉了幾轉,在孩子們麵前,總算忍了回去。唉!大義凜然真英雄,憐子並非不丈夫,楚霸王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宋承祖小心地把照片揣在懷裡長出一口粗氣對孩子們說:“好了,咱回家!回家好好說話!”他伸開長胳膊,一邊摟著兩孩子,像老母雞護小雞似的朝前一邊走一邊問:“路上還順利?”天好急忙答道:“還算順利,就是走水路的時候遇上風,都暈船,暈死了。”老兒子宋天虎驕傲地說:“爹,我沒暈船,姐姐們都吐,苦膽水都吐出來了,就我沒吐,一點事也沒有!”宋承祖愛撫著虎子圓圓的腦袋高興地笑:“還是兒子,像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暈船。好了,跟爹走吧,爹好好犒勞你們!”他說,“都餓了吧?走,前邊就是惠賓樓,咱們到那兒吃頓團圓飯去,那兒掌櫃的爹熟悉,也是咱山東平度人。”宋承祖一家在惠賓樓吃團圓飯,一桌子飯菜,誘得孩子們胃口大開。飯店老板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宋營長,和孩子們團聚了?”老板大方地說,我送你們幾個菜,算是給孩子們接風,他召喚了夥計,“順子,給這桌上一道咱們的招牌菜,水晶肘子。”夥計端來一盆豬蹄子邊走邊喊:“水晶肘子,來了!”天星野巴巴地啃著豬蹄子,男孩子似的擦著嘴。天好皺著眉頭說:“二妹,誰也沒和你搶,就不能吃得文明點?”天星滿臉不在乎地反問:“我哪兒不文明了?”天好不緊不慢地說:“還用我說嗎?你看三妹,吃相多斯文,嘴張得不大,慢條斯理的,可一口也沒少吃;再看看你,我的娘噯,嘴都咧到耳根子了,瞎忙活。你看這豬蹄子,這兒,這兒,都是好肉,你啃到了嗎?好東西叫你吃糟蹋了。”說著,拿起天星啃過的豬蹄子,又啃了一遍。天星不滿地回應:“就你事兒多,囉囉嗦嗦,吃頓飯光聽你哆哆了,累不累呀?”天月倒是心平氣和:“二姐,不是我說,你的吃相,就是不上講究。開春,老譚家給他大小子提親,後來為啥黃了?不就是因為你吃相不好?”天星滿不在乎地笑:“說些屁話,我那是故意的,我沒看中他兒子。大姐,還說我呢,你沒過門的女婿,吃相比我還難看,怎麼沒看你挑剔?”天好說:“你能和老爺們兒比嗎?”天星十分豪氣地回應:“怎麼不能比?要是論下地乾活,我比老爺們兒差到哪裡去了?”宋承祖笑道:“好了,都彆說了,飯也堵不住你們的嘴。看你弟弟,什麼也不顧,悶頭吃自己的,這才叫正經精神。”天好忽然問道:“爹,春海哥呢?他怎麼沒來接俺們?”宋承祖掏出懷表看了看:“他呀,現在在我手下當排長了,忙著軍務呢。嗯,說好了在這兒碰麵,也該來了。”天星笑道:“這小子,混上排長了?”天月說:“二姐,你說話就是不中聽,他是咱姐夫,彆沒大沒小的。”天星執拗地說:“沒過門兒,我就不叫姐夫。”正在這時候,裘春海風風火火地跑來大呼小叫:“對不住,來晚了,來晚了!”宋承祖看看懷表:“坐吧。怎麼才來?”裘春海說:“咳,彆提了,排裡出個逃兵,才處理完。”不由得看著天好問道,“一路上沒遭罪?”天好羞赧地答道:“就算順風順水吧。”裘春海說:“我來晚了,認罰。”倒了一大碗酒站起身,麵對在座的人說,“這酒我乾了,算是給弟弟、妹妹們接風。”說罷一飲而儘。天好心疼春海,急忙給他布菜:“誰也沒逼你,喝那麼急乾啥?吃口菜壓壓。”宋承祖對大夥說:“你春海哥這幾年跟著我,作戰沒的說,勇敢,腦瓜也靈活,要不怎麼升排長了呢。”天好看著裘春海,兩人眼裡交流著分彆後的思念。她關心地問:“沒受過傷?”她兩眼上下掃視著裘春海,好像要透過衣服尋找他身上有無傷疤。裘春海笑道:“沒有,子彈不認我,我認識子彈。營長,弟弟、妹妹們來了,我真高興,咱們今天不講上下級,爺兒倆乾一杯。”宋承祖說:“我也高興,來,換大碗。”虎子可高興:“我給你們斟酒!”說著就斟酒。裘春海感慨道:“唉,一晃五六年,虎子都這麼大了,日子不禁混啊。來,喝酒!虎子,你大小也是個爺們兒,乾一碗!”宋承祖正在興頭上,也湊趣道:“對,虎子,也喝點,從今以後你也是東北爺們兒了,東北爺們兒沒有不會喝酒的。”虎子高興地說:“好嘞,給我滿上。”喝了一口,不由得咧嘴皺眉地叫著,“噗,辣嘴!”夜,漸漸深了,三個爺們兒都喝多了。宋承祖有點醉意,帶著家人走到老北市場的大好時光照相館前。天月指著照相館的牌匾問:“爹,這是家照相館?”宋承祖醉態可掬地一揮手“對,照相館,相機對著你,哢喳,你的影就留到相片上了。”天好說:“爹,咱們啥時候全家照個相就好了。”宋承祖似乎有些醒悟:“對呀,照張全家福,現在就照。”天月提醒道:“爹,人家關門了。”宋承祖說:“叫門呀。”走到照相館門前,敲照相館的門叫道,“開門,我們要照相,照全家福!”照相館老板開門陪著笑臉說:“長官,對不起,太晚了,照相的師傅回家了。”宋承祖耍起軍人作風喊:“我就不信,死了張屠夫,還能吃帶毛豬?!今晚老子偏要照相不可!”老板裝出一副無奈相說:“長官,我不會照啊。”裘春海凶巴巴地掏出盒子炮:“你不會照?有件東西能把你教會。”老板嚇得哆哆嗦嗦:“能,能!”趕緊請他們到屋裡照相。燈光下,全家人坐成一排,歡歡喜喜地照了張全家福。之後,天好和裘春海又照了張單獨的。剛照完,突然大炮響起,震得地動山搖。幾個孩子哪經過這陣勢,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照相師已經渾身打哆嗦,街上傳來哭嚎呼喊聲。宋承祖和裘春海拎著槍向外跑去。作為軍人,突如其來的槍炮聲就是命令,他們得趕快歸隊。過了一會兒,宋承祖又跑回來說:“天好,看來日本人終於動手了,你帶他們回家。咱家就在後街96號,這是鑰匙。”又從懷裡掏出那張全家福,塞到虎子手裡。他特意安排虎子道,“兒子,這張照片放在你手裡了,這可是傳家之寶,你千萬彆把它給弄丟了!”說完他拎著槍大步流星地朝外跑去。四個孩子呆呆地望著父親的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天好對弟妹們喊:“咱們也快去找家吧,黑燈瞎火,人生地不熟的,說不定還難找著哩。”天星說:“怕個啥?我打頭陣,不就是後街96號嘛!”說著幾步衝出照相館。姐弟四個在昏暗的大街上跑著。虎子酒勁兒還沒過去,踉踉蹌蹌地跟在姐姐們的屁股後頭晃悠著。天星跺著腳說:“虎子,來,二姐背著你。”說著背起虎子跑著。孩子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有多遠,一個個累得滿身是汗。天星背著虎子,更是上氣不接下氣。眼尖心細的天月忽然叫道:“彆跑啦,看,96號到啦!”天好氣喘籲籲地跑到門口,拿出鑰匙,顫抖著開鎖。天星背著虎子跑過來。天好剛剛打開鎖,急性的天星一膀子撞開門。四個人進了屋,天好打開燈。天星喊著:“虎子,下來吧,到家了。”虎子耍賴道:“我不下,我還沒過癮呢,你這匹大馬又快又好,再給我跑幾圈!”天星叫道:“你下不下?我可不慣你的毛病!”虎子摟緊天星的脖子:“我就不下,你能把我咋著?”天星猛一下把虎子扔到炕上。虎子被摔疼了哇哇叫著:“哎呀,你敢欺負我,我打你!”虎子張牙舞爪地和天星鬨起來,他兜裡的全家福照片落到地上。天好撿起全家福,她端量著,心裡想著,一家人好不容易才算團圓,一眨眼的工夫,又分開了,唉,咋就這麼倒黴呢!不由得眼圈兒紅了。天月忙對天星說:“彆鬨了,你看大姐!”天星和虎子一起望著天好,看著大姐的樣子,再也沒心思鬨。天好默默地把全家福照片擺到櫃子上。天星、天月、虎子默默地看著大姐。天好輕聲而又動情地自語:“娘,到家了,我們又有家了……”轉身對弟妹們說,“不早了,都快睡吧。咱可得都記住這一天,羊年,陽曆九月十八號!”2實在太乏,四個人躺在炕上頭剛接上枕頭不一會兒就都睡著了……天好做了一個夢,好像自己才三四歲的樣子,娘一邊拍打著她的小屁股,一邊輕輕地哼著《搖籃曲》,那曲子真好聽!炮聲突然響起!一聲連一聲,越來越響。天好和弟妹們都被炮聲震醒,四個人嚇得慌亂成一團,互相偎抱著。這時候,天還沒有亮,孩子們也不敢開燈,隻好在炕上呆著,不知道以後會咋樣。炮彈不斷地在遠處炸響。天麻麻亮的時候,四姐弟站到門口看著大街上亂糟糟的情景。大街上全是逃難的人群,呼兒喚女,亂作一團。一顆炮彈在遠處炸響了,街上立刻是一片混亂,竟然有一顆炮彈在院裡炸響了。一個老大娘對四姐弟喊道:“孩子,還不趕快跑呀,看熱鬨咋的?日本鬼子進城了,那是些野獸啊,見了男人就殺,見了女人就糟蹋,快跑吧!”天好急忙對弟妹們說:“趕快跑吧!碰不到日本鬼子也得叫炮彈炸死!”逃難的人群中,宋家四個孩子手扯著手奔跑著。虎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掙脫了姐姐的手,朝後跑去。三個姐姐著急壞了,她們不知道虎子為啥往回跑,這不是添亂嗎!天星說找到了一定先揍他一頓,天月也說虎子是被大姐慣的。天好說現在埋怨誰也沒用,還是快找吧。她們就在人群中呼喊著,尋找著虎子……彆看虎子小,緊要關頭他可不會添亂,他想起爹對他說過,全家福照片是傳家寶,千萬不能丟。爹沒交給姐姐們,交給他,可他卻把全家福忘了拿,這咋行?說啥也得回去拿,他可是宋家的小男子漢!虎子奔跑著,推開屋門,跑進來,把全家福照片揣進懷裡,又跑出去。他在人流中奔跑著,驚恐地呼喊著姐姐……天大亮了,滿街的屍首,有軍人的,也有平民的,但沒有人走動。一幢樓上,太陽旗升起來了,日本兵排著整齊的隊伍,唱著歌,穿街而過。這時候,個彆地方還有零星的巷戰。太陽出來了,還是昨天的老樣子,溫暖而慈祥,可是整個沈陽城已經麵貌全非變了天!天好、天星、天月三姐妹在慌亂的人群中呼喊著,她們又相聚了。天好忙著問虎子找到沒有,天星急得直跺腳,天月猜想虎子回家取全家福照片了天好很有主見地一揮手:“走,趕緊回家看看!”三姐妹跑到昨天才住下的新家門前一看,房屋已經炸塌。三個人呆呆地看著,天月哭了。誰也不說明,三姐妹都害怕虎子是不是被埋在下麵了,她們不約而同地突然發瘋地在瓦礫裡用手扒起來……瓦礫被翻了個遍,哪有虎子的影子?三個人呆呆地坐在瓦礫前。天好到底是大姐,這時候可是妹妹們的主心骨,啥主意還得她拿。她決定先找個地方住下,以後再找虎子。天好領著妹妹們問東問西,總算在一位好心大娘的領引下,找到一個叫羅士圈子的地方,在貧民大院租了一間窩棚。天好對天星說:“你出去走走,想辦法打聽咱爹和虎子的消息。”又低聲地囑咐,“順便打聽一下春海怎麼樣了。”天星一臉壞笑:“知道了,還用你囑咐嗎?”天星出去什麼也沒打聽到,隻聽說東北軍不和日本人打,撤出沈陽城,到關裡去了。姐仨不甘心,每天都到被炸毀的家門前等啊等,她們呆呆地坐著,望著遠處……這一天,姐仨正準備出去打探消息,女房東一步跨進了小窩棚。她告訴天好,有個叫黃顯聲的人,組織了抗日隊伍,叫義勇軍,有十幾萬人,嚇得小日本沒敢打錦州。天月對倆姐說:“我估摸,咱爹沒跟著少帥的隊伍撤走,說不定乾上義勇軍了呢。”天星點頭道:“我也是這麼估摸的,咱爹不能跑,一定會帶著隊伍打回來的。”姐仨說著說著,心情慢慢好起來,總算有個盼頭,誰不往好處想呢?這些天,老百姓傳說的事情多了去了,隻要有什麼消息,姐仨就會主動上前打聽。這天,房東在院子裡又給姐仨傳消息了,她說:“哎,聽沒聽說?最近義勇軍又把小日本好一頓揍。”天星忙湊上前:“你快給大夥說說吧。”女房東有點神秘地說道:“聽沒聽說這樣一句話,一馬占山,二馬占海?”天月搖搖頭:“沒聽說過。”女房東解釋著:“馬占山原來是東北軍旅長,現在是黑龍江代主席,聽說前兒指揮義勇軍在江橋和小日本打了一仗,狠狠教訓了小日本,馬占山的名字全國叫響了。”天好問:“這就是一馬占山?那二馬占海呢?馬占海是誰?”女房東笑道:“咳,二馬占海說的不是馬占海,是馮占海,馬字加二不就是馮字嗎?爺們兒是吉林省主席張作相的外甥,現在是義勇軍的首領了,前不久在黑龍江的依蘭又打了個大勝仗。”天星一攥拳頭:“可惜我不是爺們兒,要是爺們兒,我立馬就去投奔他們,把小日本兒殺個乾乾淨淨!”女房東忽然岔開話題問:“哎,你弟弟呢?有信兒了?”天好長歎一口氣:“愁人,還沒信兒。他能跑哪兒去了呢?”女房東勸道:“沈陽城這麼大,彆亂找了,你們姊妹三個也該想想找飯輒才是。”她好心提醒道,“天好,你不是說你爹認識惠賓樓的老板嗎?找找他吧,你們山東人,最講究老鄉幫老鄉。”她又對兩個妹妹說:“我看你們倆也彆閒著,你們山東人多數都會攤煎餅,院裡有磨,你們倆支個棚子,盤個灶,攤煎餅賣吧,怎麼不能賺個肚子飽?”天好到惠賓樓飯店找到老板,訴說爹爹沒信,弟弟失散的悲痛,又如實講出姐妹三人日子的艱難,請求老板幫忙。老板倒也義氣,很熱情地對天好說:“孩子,慢慢找吧,會找到你爹你弟弟的。這樣吧,你們姐妹無論誰都行,到我這兒來一個,再多我也用不了。唉,現在的生意不比以前了。”天好千恩萬謝:“謝謝大爺,你這就算救了我們姐妹了。”3宋承祖和裘春海跑步回到北大營,立刻參加了與日本鬼子的戰鬥。在一片火海裡,戰鬥十分慘烈。東北軍的部隊漸漸頂不住了,士兵們在炮火中亂成一團。宋承祖挺身而出,呼喊著,指揮士兵還擊敵人的進攻。宋承祖沙啞著嗓子對張大個子喊叫:“團長呢?他怎麼不來指揮?”張大個子回答:“營長,沒有管事的了。”副營長劉胡子氣喘籲籲地跑來:“營長,彆打了,長官有命令,不讓抵抗。”宋承祖氣憤地罵:“放他娘的屁,都騎咱脖子拉屎了,還不許抵抗,這口氣我咽不下,都聽我的,給我狠狠地打!”裘春海說:“營長,咱是當兵的,違抗命令能有好果子吃嗎?我看還是撤吧。”宋承祖暴怒地吼:“堅決不撤,給我打!”宋承祖帶領大夥向敵人發起衝鋒,裘春海歎了口氣,也跟著衝上去。宋承祖和裘春海率領弟兄們巷戰,他們漸漸抵抗不住了。裘春海急急地說:“營長,實在頂不住了,咱們撤吧!”宋承祖無奈道:“撤吧。”隊伍撤出了街壘。麵對裝備精良的日軍的瘋狂進攻,宋承祖與敵人血戰著,從大街打到小巷,又從小巷打到野外。天已大亮,戰士們傷了不少,活著的也是疲憊不堪,宋承祖帶著隊伍且戰且退。裘春海對宋承祖說:“營長,天好他們也不知咋樣了,我想回去看看,把他們安頓一下。”宋承祖點頭道:“也好。”裘春海脫下軍裝換上不知啥時準備的便衣:“我去去就來。”裘春海悄悄來到宋承祖家門前,他在那站著,看著被炸毀的家驚呆了,心想這四個孩子不知是死是活,得找個鄰居問一問,天好可是他的人啊!他一轉身,忽然看見一隊日本兵開來了,他看事情不好,拔腿就跑。裘春海趕上了部隊,他把所見所聞告訴宋承祖。宋承祖說:“我相信他們四個人還都好好的,我一定想辦法找到他們!”宋承祖所在部隊經過一天的急行軍,已經到了黃昏。紅日西墜,樹葉瀟瀟,田野上荒草衰敗,一片淒慘景象。宋承祖問團長:“團長,咱們還要撤呀?”團長長歎一聲:“唉,這是上頭的命令,撤吧,一直往關裡撤。”宋承祖說:“團長,我就想不通,咱們也不是不能打仗,可一退再退,就這麼拱手把東北讓出去了,太他媽的窩囊了。”團長憤憤地喊:“就你窩囊?誰不窩囊?可不撤怎麼辦?違抗軍令?”宋承祖問:“也不知少帥怎麼想的,他怎麼就那麼聽老蔣的?他這麼做不是替老蔣背黑鍋嗎?”團長說:“唉,他們是把兄弟,老蔣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誰知道?咱不管那些,叫撤就撤。”對勤務兵,“傳我的命令,部隊在前邊的村子駐紮,今天不走了。”宋承祖聽團長這麼下了命令,忙把一個士兵招呼到跟前,悄聲對士兵吩咐:“你回沈陽到我家看看,我那四個孩子不知道怎麼樣了?你要是找到他們,把這筆錢交給他們,叫他們好好活著,一定要等我回去!”士兵接過錢,騎馬奔去。宋承祖歎了口氣,轉身跟上部隊。天黑透了,部隊才在一個小村莊住下。副營長劉胡子洗著腳高聲罵:“媽了個巴子,攆兔子似的,老子的腳上都跑出血泡了。”張大個子也跟著發牢騷:“什麼事呀,把家都扔了,當兵保護不了老婆孩,還叫什麼軍人?這個兵當不當的沒意思!”大夥胡亂嚷嚷著:“媽的,不乾了,回家種地去!”“還種什麼地呀,家都讓日本人占了,不如到山上當胡子!”這時宋承祖和裘春海過來了。宋承祖問:“都在嚷嚷什麼?”劉胡子答:“營長,弟兄們說了,再撤我們就不走了,東北不能丟在咱們手裡呀,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老婆孩子!”張大個子說:“營長,帶領弟兄們打回去吧,我們都聽你的!”宋承祖看到大夥這種情緒,知道時機已到,就故意問:“弟兄們都不想走了?”劉胡子說:“都不想走了,就等你一句話了!”大夥都嚷嚷:“營長,打回去吧,不能丟了家不管啊。”宋承祖擺了擺手:“好了,都彆嚷了。劉胡子,悄悄傳我的命令,願意跟我走的,今天下半夜兩點在村口集合。”夜深了,宋承祖在悄悄準備行裝。裘春海悄無聲息地摸到宋承祖身邊問:“營長,你真的要帶弟兄們打回去?”宋承祖問:“打回去,我不能給後人留下罵名。你呢?跟不跟我走?”裘春海說:“能不跟你走嗎?我這一輩子是跟定你了。咱往哪兒走呢?”宋承祖說:“我打算領著隊伍奔吉林。那邊有個警衛團長,叫馮占海,是個有血性的爺們兒,是我的拜把子弟兄。他早就想和小日本乾仗了,咱們和他聯起手來和小日本鬥!”裘春海試探著問:“那就不回沈陽了?”“我倒是想回去,可回得去嗎?”“那天好他們……”裘春海總是忘不了他那結婚沒同房的媳婦。“顧不了那麼多了,等到吉林,站住腳再說吧。”宋承祖率部投奔馮占海。馮占海的軍營紮在吉林城外,知道宋承祖要來,他率士兵相迎。倆把兄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真是百感交集。宋承祖握著馮占海的手嚎啕大哭:“大哥,沈陽丟了,我投奔你來了!”馮占海跺著腳說:“哭什麼!走,屋裡說話。”二人攜手來到馮占海的屋裡,桌子上已備好酒菜,他們喝酒話舊。馮占海聽宋承祖講述了他妻亡子散的悲慘遭遇,不禁歎道:“弟妹剛死,四個孩子也在沈陽失散,真是不幸啊!”宋承祖長歎一聲:“僅僅是一天的事,我就嘗到了國破家亡的滋味!”馮占海問:“孩子們不會有什麼事吧?”宋承祖說:“我已派人回去找他們了,聽天由命吧。說說你吧,你怎麼把隊伍駐紮在城外?為什麼不跟著張作相主席?”馮占海頗為無奈地說:“唉,前些日子,姨夫奔喪不在任內,代理省軍政要務的是參謀長熙洽……”宋承祖問:“就是那個愛新覺羅的後裔?”馮占海說:“正是此人!這個人一直做大清國複辟的夢,此番見日軍入侵了沈陽,妄圖投靠日軍複辟清王朝。事變後沒過兩天,老東西佯稱與日軍談判,把我所轄的衛隊團,還有其他駐省城部隊支出城外,隨後他就命令吉林省軍隊放下武器,與日本人合作,開城納敵。等我得知了真相,一切都晚了。小日本兵不血刃,毫不費力地占領了省城。熙洽派人對我威逼利誘,勸我投降,被我一頓通斥。”宋承祖問:“大哥準備怎麼辦?”“如今我已經通電全國,宣誓抗日。”宋承祖一拍桌子,豪氣地說:“大哥,咱不能當亡國奴,抗日我跟著你!”馮占海高興地拍著宋承祖的肩膀:“好!這才是我的弟兄!我是這麼打算的,率部渡過鬆花江,挺進舒蘭縣境,招募義勇軍,和小日本血拚一場!”宋承祖說:“對,拚他個魚死網破!”吉林的舒蘭縣也算個中等縣城,是吉林城到哈爾濱的必經之地,戰略位置很重要,所以馮占海要到這裡和鬼子周旋。到了舒蘭縣境內,與鬼子乾了幾仗,一眨眼就到了冬天,部隊作戰越來越艱苦。又一次戰鬥打響了,冰雪中,馮占海和宋承祖率領義勇軍與日軍展開激戰,日軍被打退了,留下一片屍體……戰鬥的間歇,宋承祖和裘春海趴在戰壕裡。裘春海說:“營長,真擔心天好他們,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唉,剛團聚就分手,我也擔心,特彆是虎子,這孩子,幾年沒見,成大小夥子了。”宋承祖不禁長歎一聲。裘春海問:“營長,今後咱就跟定馮占海了?”宋承祖反問道:“春海,你還有什麼想法嗎?”“打小日本我決不含糊,就是想回沈陽一趟,找到天好他們,安頓一下,要不然不放心。”裘春海說出了自已的心思。宋承祖說:“放心吧,我已經派人去找他們了。”4前清遺老左雲浦是最後一次科考中的舉人,本想著再來個“進士及第”,誰知末代皇帝溥儀被趕出了皇宮,左雲浦的當官夢也就成了泡影。昨夜不停的炮聲嚇得他龜縮炕頭,一夜不敢動。天大亮了,炮聲已停,他才閃開大門縫兒,藏在大門後,小心而又驚懼地看著大街混亂的場麵。忽然,他發現了倚在門旁石獅子邊正打盹的虎子,他急忙打開院門,一把把虎子拖進院裡說:“小孩子,你不想活命了!”虎子揚起頭問:“大爺,你看到我爹了嗎?我爹是挎槍的,挎槍打仗的。”左雲浦笑起來:“挎槍的多了,都是你爹呀?傻小子!”虎子很不高興:“沒看見就說沒看見,罵人乾什麼?我去找我爹。”說著要走。左雲浦忽然間像想起了什麼,問虎子道:“小孩,叫什麼名?”虎子說:“虎子。大號宋天虎。”左雲浦調侃著笑道:“嗬,天上的老虎,夠厲害呀!”又問,“屬什麼的?”虎子調皮地學羊叫:“咩……屬羊的。”左雲浦突然愣住了,他仔細地端詳虎子。老半天,又問:“嗯?屬羊的?今年虛歲十三了,對不對?”虎子點點頭:“俺是正月十五過的生日,可不就十三了!”左雲浦驚喜地抓住虎子的手,急匆匆地朝家裡走:“走,跟我回家。”虎子掙脫道:“不,我要去找我爹,咋能去你的家?”左雲浦不得不和和氣氣地哄著虎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沒看見外邊打槍嗎?等街麵靜板了,我領你去找你爹。”虎子正猶豫著呢,已經被左雲浦拉到堂屋的客廳裡。左雲浦的妻子正在家裡燒香跪拜菩薩,嘴裡念叨:“菩薩保佑太平吧,也保佑保佑我們老左家,左家五世單傳,可不能在雲浦這一輩子斷了香火啊,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您就讓我們遂願,讓我們有個兒子吧。”正在這時,左雲浦領著虎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左妻不解地問:“雲浦,這孩子是誰呀?”左雲浦沒搭碴兒,隻是又急又喜地說:“虎子,你坐這兒。老婆子,快,把薩其馬拿給孩子吃。”虎子早已餓得不行,又不知薩其瑪為何物,吃起來才知道好,於是就大口大口地吃著。左雲浦說:“虎子你慢點吃,都是你的,彆噎著。”說著忙拽著妻子往裡間去。左妻不明就裡,一掀門簾進了裡間,往床邊上一靠問:“這個孩子到底是誰呀?神神秘秘的!”左雲浦白了妻子一眼:“我不是對你說了嗎?咱倆沒孩子,可香火不能斷啊。”左妻為此事總覺有虧,平常也得陪著小心,聽男人又提此事,不覺心虛,忙接道:“誰說不是,可這孩子也不是咱的骨肉啊!”左雲浦說:“前兒我到蘇家屯找大仙兒算了一卦,大仙說了,咱倆要親生親養肯定不行了,可我命中注定有兒子,還說了,一個月之內,要是碰到一個屬羊的男孩找上門來,那就是老天給我安排的兒子,下輩子香火一定興旺。今天我一開門就遇見了這個孩子,一問,嘿,屬羊的,應個正著,活該我有兒子了。”左妻不放心:“人家能沒有父母?”左雲浦說:“他說他娘死了,他爹是當兵的,當兵的能養活兒子?什麼也彆說了,這就是老天爺送給我的兒子。”虎子吃完了薩其瑪,哭著叫喊:“大爺,我要回家!”左雲浦和妻子跑出屋來。左雲浦忙哄著虎子:“虎子,彆哭呀,外邊打著槍,出去就沒命了,先在我家呆著,等街麵平靜了,我送你回家。”虎子說:“你可要說話算話。”左雲浦一臉笑意:“你放心,說話算話,說話一定算話!”這一整天外麵雖然大亂著,可左雲浦卻是心花怒放,天剛黑,他就關了大門,喝著小酒,哼唱京劇:“我坐在城樓觀山景,城外來了司馬的兵……”左妻不解地問:“雲浦,日本人打進來了,你高興什麼?”左雲浦抿一口酒:“我高興了嗎?日本人打進來是早晚的事,今天不來明天來,擋都擋不住!國家大事啊,你女人家懂得什麼?溥儀早就密謀著複國當皇帝,一直沒有機會,這下子機會來了。”左妻問:“你是說大清國還有戲?”左雲浦搖搖頭:“大清國?你就彆想了。”他壓低聲音說,“你不知道,日本人早就和溥儀有了聯係,說要宣告東北獨立,建立一個滿洲國,請溥儀來東北當皇帝呢。”左妻更是不解:“他當不當皇帝關你什麼事?”左雲浦端起一杯酒,一飲而儘,“這你就不懂了。我和溥儀有私交,還沾著點拐了不少彎兒的親戚,在天津那陣子,他和我稱兄道弟呢。要是溥儀當了皇帝,我還不能撈個一官半職的?說不定賞我個頂戴花翎,到那時候,你就是誥命夫人,老左家光宗耀祖的日子就要到了!”“真的?”左妻驚喜地問,好像鳳冠霞帔已經到了她手上。“你就等著吧,這一天就要來了!”倆人正高興呢,虎子哭著來到屋裡喊:“大爺,外邊不打槍了,我要找我爹。”左雲浦問:“虎子,你不願意在我家給我當兒子?”“我自己有爹。”左雲浦忙給虎子吃定心丸:“好好好,明天一早找你爹。”虎子這才用手揉著淚眼走出去。左妻小聲地問:“你真要領他找他爹?”左雲浦不說話,好像在想什麼好主意。左妻催促提醒道:“你倒是說話呀!要想把這孩子留住,就要絕了他的念想!”左雲浦笑了笑:“我有辦法!”說著,嘴巴湊到老婆耳邊如此這般小聲嘀咕一陣子。左妻也笑了,指著丈夫的鼻尖兒:“你個老東西,真夠鬼的,但原這孩子能信。”第二天中午,左雲浦讓吃飽喝足了的虎子領著來到宋承祖家住的地方。左雲浦正要找人打聽消息呢,就走過來一個中年女人。左雲浦上前問道:“請問知不知道住在這兒的一位長官到哪去了?”那鄰居對左雲浦說:“你說那個當兵的?事變當天就再也沒回來,聽說他已經戰死了,可惜呀,可惜呀。”那鄰居還說:“事變那天,姐三個回來找弟弟,誰知道一顆炮彈飛過來,姐妹三個活活地被炸飛了!”虎子一聽,喊了聲:“姐……”嚎啕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喊著,“我爹沒了,我姐姐也沒了,我沒有家了……”左雲浦趁此時機忙拉著虎子:“虎子,彆哭了,跟我回去。”虎子哭著說:“我不給你當兒子!”左雲浦又進一步寬慰道:“我不讓你給我當兒子了,好不好?你先跟我回去,彆害怕,有我吃的就有你的,這輩子我養著你,走吧。”虎子說:“我自己養活自己。”左雲浦問:“你怎麼養活自己?要飯嗎?聽我的,還是跟我回去。”“我不回去。”左雲浦問:“那你住哪兒?”虎子答不上來了。左雲浦十分有耐心地勸道:“跟我回家,你先住些日子,什麼時候想走,跟我說一聲,我絕不攔你。好了,在這兒給你爹和三個姐姐磕個頭吧。”虎子望著這片廢墟,慢慢地跪下來,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跟著左雲浦去了。日軍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出麵,召集已經投降的沈陽官員和前清遺老議事,左雲浦和他的學生金子順也參加了這個會議,二人非常興奮。土肥原說話像念經:“諸位,今天把大家請來,想通知你們一件事。眾所周知,張作霖父子在滿洲的虐政很不得人心,大日本在滿洲的權益也得不到保障,我們有責任和義務幫助滿洲人民建立王道樂土,因此,滿洲獨立已經刻不容緩,必須建立一個新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名號就叫滿洲國!”大家議論紛紛。土肥原繼續念叨:“安靜!聽我說。我們的計劃是,滿洲國都設在長春,改名新京。這個國家由五個主要民族組成,滿族、漢族、蒙古族、日本族和朝鮮族。要說明一點的是,日本人在滿洲花了幾十年的心血,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彆的民族相同,同樣可以充當國家的官吏,我的意思大家明白嗎?”大家又議論紛紛。左雲浦道:“請問閣下,這個國家的君主呢?誰來擔任?難道也是你們的人嗎?”土肥原:“不不不,國家的元首我們已經考慮好了,就是你們前大清國的皇帝溥儀閣下。”大家驚呼:“哦!皇上回來!”左雲浦又說:“閣下,既然是這樣,我覺得這個國號有點問題,溥儀是大清國的皇上,這個國號還應當叫做大清國才對。”土肥原聲色俱厲地說道:“不!這不是大清國的複辟,這是一個全新的國家,它就叫滿洲國。我們不是請溥儀做皇帝,是做元首,做執政,你沒聽明白嗎!”眾人都嚇傻了,胡亂回答著:“明白,明白!”左雲浦倒是不怯,壯著膽子說:“可據我所知,溥儀還在天津呀。”土肥原反而溫和地回應道:“你說得很對,溥儀在天津。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到東北來的!”金子順悄聲地對左雲浦說:“老師,你就少說幾句吧,沒看見?日本人不太高興。”左雲浦大嘴一撇:“我管那些,誰也彆想堵住我的嘴!”金子順說:“老師,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托人在警察署謀了個差事,已經有眉目了。”左雲浦有點不屑:“哦?你挺有章程的呀。”金子順說:“什麼呀,就是混口飯吃罷了。”左雲浦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天黑之後,關起大門喝悶酒。他喝醉了,拍著大腿唱小調:“我好比籠中鳥……”唱著唱著,竟老淚縱橫地哭起來。左妻十分不解地問道:“雲浦,你哭什麼?要成立滿洲國了,你應該高興啊!”左雲浦說:“我高興個屁!日本人不要皇上,叫什麼執政。完了,我的頂戴花翎沒指望了,你的誥命夫人也要泡湯。”忽然間,前朝的舊官員佟致遠來拜訪左雲浦,二人正好好對酌。左雲浦說:“致遠兄夤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佟先生笑了:“所來不為彆的事,受日本人之托,想請你去天津見一個人。”左雲浦問:“去天津見個人?見誰?”佟先生笑道:“跟我裝糊塗了不是?見皇上啊。”左雲浦不滿地說:“見他乾什麼?日本人為什麼麼不自己去?”佟先生道:“雲浦兄有所不知,日本人要建立滿洲國的事是他們的設想,還沒有征得溥儀的意見。聽說溥儀對建立滿洲國很有些天真的想法,抱定主意要做皇帝呢。”左雲浦繼續發著牢騷:“我就奇了怪了,日本人為什麼不讓溥儀做皇帝呢?溥儀本來就是皇帝,滿洲又是隆興之地,他回來做皇帝也是順天理合民意。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沒有皇帝的稱謂,請他來做什麼?”佟先生耐心解釋:“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想啊,日本國也有皇帝,在滿洲又安排個皇帝,兩國的關係不好處理,說白了,人家日本人是要溥儀做個傀儡,不能明說就是了。”左雲浦喪氣地說:“這麼說,擁立皇帝就徹底沒戲了?”佟先生說:“也不是說就沒戲了,日本人的意思,讓你去探探溥儀的口風,有些事可以商量嘛。”左雲浦心中似乎又有了點希望,便鬆口說道:“要我去見見皇上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就這麼空手大腳地去見皇上?”佟先生說:“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日本人都給你備好覲見禮了。”左雲浦這才有點笑意地說:“那好吧,等我準備準備,帶著兒子跑一趟。”左雲浦帶著虎子到沈陽火車站和前清遺老們拱手告彆。虎子瞪著大眼睛聽遺老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一夥人在站台上正說著,快要上車了,佟先生匆匆跑來,呼喊道:“雲浦兄留步!”左雲浦奇怪地問道:“致遠兄,何以匆匆而來?”佟先生急急地說:“雲浦兄,天津不必去了,事情有變。”“何以言之?”佟先生悄聲地說:“土肥原已經秘密到了天津,成功地說服了皇上。皇上答應了日本人的條件,現在已經來到東北了。”左雲浦笑道:“看來皇上比咱們還心急。”佟先生說:“有消息說,皇上先前一口咬定要複辟登基,日本人不同意。先是說實行共和製,讓皇上做大總統,皇上不乾;後來日本人改了說法,說是實行執政製,說這隻是一個過渡,還答應,將來議會成立之後,由議會通過恢複帝製的憲法。”左雲浦高興地說:“這麼說,皇上早晚要登基的?”佟先生道:“那是一定的,要不然咱們忙活一腚溝子汗,圖了什麼?”溥儀到了旅順,住在大和旅館。旅館大門由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把守,一般人不能隨便靠近,日本軍人可以進進出出。溥儀住進這旅館,實際上和住在監獄裡沒什麼區彆,隻不過活動空間大點,吃穿用也都應有儘有。太陽把暖洋洋的光線灑在溥儀住的樓上窗前的桌麵上。窗外有小鳥兒在歡快地叫。它們自由自在地飛來去,有幾隻小麻雀還飛到窗台上蹦跳。溥儀對著鏡子理妝,鄭孝胥和兒子鄭垂看著溥儀的舉動,不時地拿眼睨著旁邊站得筆挺的日本人上角利一。這個人是日本人派給溥儀的顧問官,實際上就是監視溥儀的特務。上角利一問:“閣下,你要乾什麼?”“想出去走走。”溥儀說著,拿眼角餘光看著這個日本人。上角利一毫無表情地說:“對不起閣下,奉板垣大佐的命令,你不能出去。”溥儀不滿地問:“為什麼?”鄭孝胥討好地笑道:“皇上,聽他們的,他們是為了您的安全。”溥儀皺著眉頭問:“我們在這裡要住到什麼時候?”他的眼鏡的圓鏡片,對著日本人的臉,一閃一閃的。上角利一腔調呆板地說:“這要聽板垣大佐的。”“為什麼不接我到奉天?”溥儀不滿地問道。上角利一又呆板地答道:“這也要聽板垣大佐的。”“這個板垣,他現在在忙活什麼?”溥儀毫不隱瞞自己的憤慲。鄭孝胥湊趣地解釋道:“現在正在討論新國家的體製問題,一旦討論出意見,他會來請皇上的。”“怎麼?還在討論新國家的問題?這可太奇怪了,土肥原不是說一切沒問題,就等我來主持建國大計嗎?”溥儀一連串地發問。上角利一簡直就像一具木偶,仍是老腔老調地應付道:“閣下太性急了,到時候聽板垣大佐的通知就行了。”溥儀氣哼哼地說:“太不像話了,這不是拿我當小孩子看待嗎?”上角利一眨巴眨巴小眼睛:“閣下說話不要這麼難聽,這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