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走西口 俞智先 4129 字 22小時前

梁滿囤找到原來豆花的未婚夫,要他出麵收購田青誌同公司的房產。“你不必出麵,我已經同打算買他房產的那些人都打過招呼了,沒有人會買他的房子,那麼他隻有用房契來你當鋪抵押了。到時候你隻要把抵押的房產讓給我,我給你三分的利錢。怎麼樣?”“讓給你?到時候田青要贖回去怎麼辦?”當鋪掌櫃的膽子小。梁滿囤哈哈一笑,“他贖回去?哥哥,田青完了!他得罪的是巡防師的師長,在口外,他是沒有辦法再混下去了。他是條鹹魚,翻不了身了。他當房產是為了還債,落一個誠實守信的好名聲。然後他就抱著這個好名聲喝西北風去吧!”當鋪掌櫃相信了,“行。”賬房先生已經發現有人做了手腳,本來有兩個買主跟他們商談過價錢,現在說什麼也不買了。“當!把房子抵押給當鋪!”田青果斷地說。“那也是個辦法,等有錢的時候再贖回來。”田青苦笑,“恐怕是贖不回來了。先抵押出去,歸還部分欠款吧!現在講不了那麼許多了。”田青坐在沙發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先生,錢財真乃是身外之物。”他淡然一笑。“說是這麼說啊,這麼一大片產業,說沒就沒了。”“先生,家業沒了,可是我得到的要比這珍貴得多。”田青從抽屜裡取出兩張莊票,站起身塞到賬房先生手裡,“先生,你在口外漂泊了大半生,該落葉歸根了。這些錢,夠你們老兩口養老了。”“不不不,田青,我不能要你的錢。你現在也是窮光蛋了,就彆跟我裝大個了,我不要。”“老哥,你這是看不起我田青。拿著!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賬房先生的眼睛濕了,“田青,我,我沒白跟你一回,老哥這心裡暖和啊。”他把一張莊票還給田青,“我要一半兒。”“不,你都拿著!”“田青,你再這樣就是看不起我!”“好好,我收下。曹先生,我已經把回山西的大車租好了,你們老兩口和傻大個子媳婦他們娘仨,還有瘦猴的媳婦兒子一起回山西。我都安排好了,不能讓傻大個子和瘦猴在九泉之下還惦記著老婆孩子。”賬房先生重重地點點頭,“好,我一定替你把他們安全地護送到家!”兩天後,賬房先生帶著一行人起程了。“老哥!幾位嫂子!多保重!”田青目送著大車漸漸遠去。送走了鄉親,田青抱著孩子和頭蒙大圍巾的豆花去了龔文佩和王南瓜的酒樓。“文佩,南瓜兄,我把包頭的宅子賣了,我想暫時在你們這兒住幾天,不知道方不方便?”“這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們就住這兒,愛住多久就住多久。”文佩熱情地將他們往屋裡讓。田青感慨道:“這怎麼轉了一大圈,又轉回來了?記得當年我們剛走西口時,沒處落腳,也是暫住在了文佩的蓧麵館裡了。”龔文佩也感慨萬千地點了點頭,“是啊。這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怎麼又……”大家相對無言。半晌,王南瓜說了一件事,“哎,聽說了麼?裘巧巧把梁滿囤休了。”“啊?我這些天隻顧處理債務了。你說說,是怎麼回事?”田青還是忍不住要關心滿囤。原來王南瓜是聽製革廠的老於說的,“裘巧巧在往外趕梁滿囤的時候,罵他當了賊。”“不會吧?梁滿囤當賊?他就是有賊心,也沒有賊膽兒呀?”豆花搖頭。“梁滿囤從興盛出來,第二天就買了一處宅子。他看你的貿易公司倒閉了,現在他正聯係各地的製革廠,要接手你的經銷生意呢!”“哦?是代銷吧?”豆花問。“不,不是代銷,憑他的信譽,誰肯讓他代銷,他是一手交錢一手拿貨。”田青奇怪了,梁滿囤搞經銷,那可得一大筆資金啊!這小子撿到狗頭金了?王南瓜告訴田青,那天他看見田青那輛玻璃馬車從興盛貿易公司大門出來,西服革履的梁滿囤就坐在裡麵。梁滿囤也不避他,得意地告訴他,這裡的一切都姓梁了。“田青,我覺得這裡邊有彎彎繞!你破產了,他發財了,還偏偏接手你的房產和皮貨生意。他安的是什麼花花腸子?”王南瓜氣不過。“隨他去吧,反正那公司的房產也不是我的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田青笑了,“南瓜,我知道讓我破產的敵人是誰,我應該打倒誰了。我有大事要辦,沒有精神跟梁滿囤治氣。”王南瓜看著田青,“田青,你可是變了。”“我早就該變了,因為世道變了。”如今的梁滿囤敢大模大樣地坐在吳玉昆的對麵了。“玉昆兄,我已經把貿易公司辦起來了。各地原來屬於田青的供應商,全都抓在我的手裡了。”吳玉昆隱藏住內心的不快,笑著說:“你的動作很快嘛!”“當然。你不懂,做生意同打仗一樣,商機不可錯過!現在,田青破產了,那些製革廠的老板,把熟出的皮子全壓在手裡了。他們急著賣出,價錢自然要便宜。所以我說,我們得抓緊把這批貨收上來,跑一趟恰克圖。嘿嘿,我保準你我能賺一大筆!”“好,我同意。”“不過,我的資金可不夠。玉昆兄得多少出點兒喲!”“好說,你要多少?”“五百大洋吧!”“沒問題。我一會兒讓張副官給你送過去。”“派兵押貨的事兒……”“那更不成問題了。”“那好。您先忙吧!”梁滿囤一走,吳玉昆就叫來了張副官,“他娘的,這個梁滿囤跟我擺起闊老的架子了。真是他媽一闊臉就變!他忘了他自己在我麵前就是條狗!張副官,上次你跟他去恰克圖賣皮革,麻煩不麻煩?”“麻煩倒是沒什麼麻煩。尤其是對方是蘇俄的軍需官,買了皮革是裝備軍隊的。不像口外的商人,又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又是貨比三家——弄不好就賣虧了。”“那些蘇俄軍需官,你都認識了?”“認識了。梁滿囤賣貨的時候,我怕他從中玩貓膩,就特意跟他一起去的。”吳玉昆想了一下,“你同梁滿囤一起去包頭,把駝隊帶出來。到大青山,就把梁滿囤乾掉。”“啊?那——以後的貿易公司怎麼辦?”“你來當經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吳玉昆奸笑著。這一切梁滿囤都被蒙在鼓裡,一大早他就興衝衝地押著駝隊上路了。在街上駝隊正巧被王南瓜看見,原來,田青夫妻倆今天就回祁縣了,王南瓜匆匆趕來送人。他把一筐水果放在車上後對田青說:“田青,我看見梁滿囤的駝隊出城了,拉的可全是皮革!”豆花已經上了車。車邊站著龔文佩和穿蒙古服裝的李義和巴特爾。“他沒有了製革廠,不做貿易做什麼?”田青無所謂。“梁滿囤和巡防師搭上了,我看有巡防師的官兵跟著出了城。所以呀,我說他有貓膩嘛!他發的財,是不是田青丟的那筆財呀?”“那他可是太不地道了。”龔文佩很生氣。豆花還是不相信。這時就見裘巧巧跑了來,她看一眼車上的豆花,對田青說:“我這兒有一百塊大洋的莊票,算是替梁滿囤給你一點兒補償吧!多了我也拿不出來了。”田青推著,“不用,我有。”“哎,裘巧巧,你跟梁滿囤都各奔東西了,你還替他補償什麼?”王南瓜問。“是壞良心的梁滿囤幫助吳玉昆把田青的貨拉到恰克圖賣的,吳玉昆給了他兩千五百塊大洋。”田青並不意外,“梁滿囤走了,你的製革廠呢?”“我自己打理呢,好在有老於當掌桌的。田青,要不,你不要走了。”她看了一眼豆花,“我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讓你在我的廠子裡入個身份股,替我當經理。”“謝謝你,裘巧巧,可是,我不打算乾製革廠。這不,我得回趟山西,把田家大院賣了抵債。”田青謝了巧巧說道。裘巧巧歎了一口氣,“這都是梁滿囤造的孽呀。好了,我也知道你是不會回製革廠的了。我祝你們一路平安。”裘巧巧把莊票塞給豆花就要走,田青叫住裘巧巧,“這錢你拿回吧,製革廠需要資金周轉。”“你們是不是還記恨我?”“說什麼呢?”豆花嗔怪道。“裘巧巧,隻要你不記恨我就成了。”豆花很真誠地看著她。裘巧巧的淚水湧了出來,也不再說什麼,快步離開了。龔文佩感歎裘巧巧變了。“誰都在改變。好了,各位請回吧,我們走了!”田青坐在車老板的位置上一揮鞭子,李義和巴特爾跟了上去。走到包頭城外的一條岔路口。田青停下車來,“李義大哥,你們也不要送了。我們也沒有什麼怕搶的了嘛!”“那好,我回大青山等著你!後會有期!”兩個人打馬走了。田青上車走上了回家的路。梁滿囤帶領著駝隊在草原上行進。張副官帶著兵丁,騎馬走在駝隊兩邊。來到大青山下,駝隊停下該打尖了。張副官一聲令下,拉駱駝的腳夫和兵士們分開坐成兩個圓圈,點起了篝火,火上烤著羊肉和饃。張副官和梁滿囤單獨在一起對坐著吃喝。此時張副官已經打好了主意,“梁董事長,吃飽了?”“吃飽了。”“你來,跟我來一下,我有事要說。”張副官先朝樹林走去,梁滿囤滿臉狐疑地跟了過去。梁滿囤跟張副官進了樹林,張副官站下回過身來說:“今天是幾兒了?”“民國十四年三月初八。”“這個日子你可要記住了。”“為什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他拔出槍來。梁滿囤嚇得發抖,“彆彆彆價呀,你我可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啊!”“你說得沒錯。不是我要殺你,是吳玉昆要殺你。你這個人哪,知道為什麼吳玉昆會把田青的貨交給你賣,還分給你三成的貨款麼?他是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貨賣掉。可是現在他知道離開你也一樣能把貨賣出去了,你的三成貨款也變成駱駝背上的皮革了。你說你還有用麼?”“那、那他也不能卸磨就殺驢呀?”滿囤叫道。“磨都卸了,他還留著驢有什麼用?白給你草吃?”梁滿囤後退:“好好好,反正,我分的錢已經變成貨了,你們拿走吧,我就算是落個白忙成不?”“不成。你活著會壞了吳師長的名聲,還是把你的嘴封上的好。”梁滿囤轉身就逃,他繞著樹跑曲線,張副官連開三槍全打在樹上。梁滿囤拚命奔跑,張副官在後邊緊追不舍,一麵追一麵開槍。梁滿囤跑出樹林,直奔自己的馬匹。兵士們和腳夫們早已經被槍聲驚得站起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梁滿囤飛身上馬,沒命地打馬逃去。張副官跑出樹林,從一個士兵手裡奪過長槍,舉槍瞄準,一聲槍響,梁滿囤在馬背上晃了幾晃,跌下了馬。張副官提著短槍朝梁滿囤走了過去。受了傷的梁滿囤雙手撐起身子,回頭看見向他走來的張副官,嚇得奮力向前爬去。張副官已經走到他的身邊。梁滿囤絕望地停下來,哀求道:“張副官,你留我一條性命吧!我願意給你當牛做馬!”“不是我要你死,是吳玉昆不讓你活。”張副官一槍結果了梁滿囤。張副官吹了吹槍口,放入槍套裡,走回駝隊。他對發呆的眾人說:“這個梁滿囤是個赤色分子。我奉吳師長的命令,將他正法了。現在駝隊聽我指揮。出發!”李義和巴特爾聽到了槍聲,兩人在山坡下麵下了馬,摸上山坡伏下身來,探頭朝對麵山下看去。他們看見駝隊走遠了,而地上躺著一個人。“過去看看。”李義招呼著同伴。李義和巴特爾飛馬跑到了梁滿囤的身邊。巴特爾把梁滿囤翻了過來,“這不是梁滿囤麼?”李義朝篝火處跑去,他四下看了看。“駝隊的印記絲毫不亂。看樣子,梁滿囤就是官軍殺的。走,我們把這個消息告訴田青!”兩個人上了馬,飛快地離開了。田青的大車在緩緩行進著。李義和巴特爾飛馬奔來。抱著孩子坐在車上的豆花先看見了,“是李義大哥和巴特爾,他們怎麼又回來了?”李義和巴特爾已經到了近前,“梁滿囤被吳玉昆的人打死了!”李義跳下馬,田青一震,“啊?在哪裡?”“離這裡有三十多裡路吧。”田青想了想,前麵不遠就是大車店了,他加快了速度。到大車店安排好了豆花娘兒倆,他上馬讓李義領著去看梁滿囤。倆人到了出事地點,看見一匹草原狼因為聞到了血腥味,正向梁滿囤的屍體慢慢地逼近……田青掏出手槍,向天上放了一槍,草原狼聽到槍聲,掉頭跑了……田青和李義跳下馬來,奔梁滿囤的屍體跑了過來。梁滿囤仰麵躺在草原上,身下是一大攤血跡。田青看見梁滿囤的眼睛瞪著天空,不忍地閉上了眼睛。“我們再晚來一點兒,他就讓狼吃了。”田青睜開眼睛,搖了搖頭,蹲下身把梁滿囤眼睛合上,“李義大哥,來!搭把手,把他抬到馬上去!”“田青,你要乾什麼?”“我要把他帶回祁縣去。”“田青,梁滿囤這種人,就應該讓他拋屍荒野喂狼!”田青搖頭,“他畢竟同我姐姐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我姐姐一再囑咐我,不要報複他,不要恨他。我,我不能把他丟在這裡喂狼。”“好吧!”李義蹲下身,抬起了梁滿囤的雙腳,和田青一起把梁滿囤的屍體抬上了馬……抱著孩子的豆花坐在大車上,車在緩緩前行。車後轅上拴著馬韁繩,馬上馱著梁滿囤的屍體。田青神情落寞地搖晃著鞭子,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了當年他和梁滿囤和王南瓜搭伴走西口的情形。仿佛又看見自己、梁滿囤和王南瓜在扔鞋占卦;從匪窩裡逃出來之後遇上了白毛風,自己、豆花、王南瓜、梁滿囤擠在一起;法場上自己被救,梁滿囤和王南瓜興奮得流淚;梁滿囤被牛師傅痛打;自己知道梁滿囤變了心,在河邊痛打梁滿囤……田青看看倒在馬背上的梁滿囤,長長地歎了口氣……快到家了,豆花回頭看了一眼梁滿囤的屍體:“哥,到家了,還是先把梁滿囤埋了再進家吧。”田青點點頭。田丹丹的墳邊起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寫著:“梁公滿囤之墓。”田青站在田丹丹墳前:“姐,姐啊,我聽了你的話,沒有跟梁滿囤結仇,也沒有報複梁滿囤,現在,我把他給你帶回來了!”田青默默地衝田丹丹的墳鞠了三個躬。田青和豆花在田家大院門口停下了,看著高高的門樓,田青百感交集。管家長順高興地報著信:“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回來了!”徐木匠和淑貞迎了出來,淑貞從豆花手裡接過孩子,喜不自禁地笑著:“哎呀!你看看我孫子這眉眼,生得跟豆花一模一樣。”徐木匠也湊過來看,“可不是麼,男隨母女隨爹,這話一點兒不假。”田青和豆花互相看看都樂了。豆花從淑貞懷裡接過孩子,“娘,我先回房去喂喂孩子。”“去吧去吧,好好躺著歇一會兒,我已經吩咐廚房給我孫子接風洗塵了。”淑貞看著田青,“兒子,你的氣色可不大好?怎麼了?是不是病了?”田青笑了笑,“沒有啊,可能是路上風沙太大了吧?一會兒洗一洗就好了。”“你們兩口子怎麼連個信也沒捎,就突然回來了?”“我不是想給您和徐伯伯一個驚喜麼?”淑貞樂得合不上嘴,“是啊是啊,這一轉眼,連孫子都抱上了,喜事喜事!”“田青,孩子剛出滿月,禁得起這麼長途奔波嗎?”徐木匠心疼地責怪著。“徐伯伯,我的兒子哪有那麼嬌氣。我尋思青青長大了,進了縣裡學堂,你二老太寂寞了,我把小的帶回來給爺爺、奶奶解解悶。”“可不,這青青一轉眼就長大了,我這心裡還真是沒著沒落的,這回好了,接班的來了。青青這孩子可有出息啊!每回考試全是第一名。”淑貞誇獎著青青。田青站起來,“娘,正好我要到鎮裡去看看黃先生,我去學堂裡接青青吧!”“好好好,你和青青也有陣子沒見麵了,現在他長得比我都高了!去吧去吧,早點兒回來。”淑貞樂嗬嗬地說。田青走到院子裡,見豆花正站在廊下四下裡打量著田家大院,“哥,這處老宅子該有多好啊,這可怎麼向娘開口啊?”“是啊。這座宅子凝聚了田家幾代人的榮耀和心血,我這才買回來幾年啊!我原本想讓娘和徐伯伯在這田家大院裡安度晚年呢。誰承想……真是世事無常啊。”田青歎息一聲,“先找到買主再說吧,你回房好好歇歇,彆胡思亂想了。我去看看黃先生,請他幫忙找個買主。”站在台階上的徐木匠看著田青的背影,若有所思。淑貞從中堂裡走了出來,“你站在這兒看什麼呢?”“啊,沒什麼。”“我怎麼覺得田青和豆花這次回來,有點兒不對勁呢。”淑貞說出了心中的擔心。徐木匠沒接話,轉身進了中堂,淑貞也跟著走了進來。走南闖北的徐木匠已經從田青和豆花的神色中看出了問題,他私下作了決定。第二天一吃過早飯,徐木匠就提著木匠工具走了出來,他讓管家長順把男傭們全都叫上,跟他去老宅子。“我要修修老房子。這房子啊,就怕沒人住,壞得快。”他對長順說。“就那幾間土坯房子?您還修它乾嗎?賤點兒賣了算了。”“那可不行。人不能喜新厭舊嘛!”“行行行,我給您找人去。我看您一定是閒得手癢癢了!”徐木匠也笑了,“是真有那麼點兒。乾點兒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嘛!”田青同黃先生說了賣房子的事後,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娘說。豆花看見了背著工具箱子出去的徐伯伯,有些奇怪地問:“哥,你告訴徐伯伯咱們這次回來的打算了?”“沒有啊。”“那他大概是猜到了。”“可能。徐伯伯是何等聰明的人啊!”“賣掉了房子你就走?”“是。”“哥,口外的生意是沒法做了,你還了債就回來吧。我們靠種地養羊也可以養家糊口嘛!”“豆花,我答應了諾顏王子,繼續把貿易公司辦起來。諾顏王子把他的牛、羊、馬、駱駝讓李義全賣了,給我做資金。”“他不是共產黨麼?怎麼還堅持做生意?”豆花想不明白。“他就是為了革命籌措費用,才辦貿易公司的。”“哥,你是不是也成了共產黨了?”“我?還不是共產黨。可我知道,共產黨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希望。我願意為它赴湯蹈火。”豆花歎息一聲,“哥,我知道我攔不住你。可你一個人在口外我不放心,我要跟你一塊兒去!”田青深情地看著豆花,“豆花,你在家裡照顧好娘和徐伯伯。俗話說,人生莫受老來窮。是我對不起他們,老了老了還得讓他們搬出田家大院。還有咱們的兒子,一出生就跟著咱們一起顛沛流離,我就把家裡老的老小的小都交給你了。”“哥,真舍不得讓你走。”豆花把頭貼在田青的胸口上。田青用手撫摸著豆花的頭發,“豆花,你就好好地在家等著我吧。諾顏王子說,國共兩黨合作了,革命的高潮就要來到了,打倒軍閥的日子不遠了。你等著我回來。”“哥,我天天到圪梁上給你唱《走西口》。你要是用心聽,無論是隔著大漠還是草原,你都能聽見我唱的《走西口》。”田青緊緊地把豆花摟在了懷裡,“豆花,我一定能聽得見。”徐木匠領著仆人們把原來的老房子進行了改造。原來的房子是一頭沉,外屋一間是廚房,裡邊兩間通開了,住人。這回他把間壁牆打開了,變成一明兩暗,這樣就能住兩家人了。淑貞過來送水時看了看,然後點點頭。她說她心裡也正是這樣想的。“這麼說,你也猜出來了?”徐木匠看著淑貞問。“兒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他心裡想什麼,我哪裡會不知道!你我也是這麼多年了,你想什麼,我也知道。”“我是怕告訴你,你會傷心。”“田青也是怕我傷心才一直開不了這個口啊!”淑貞的眼睛濕了。“你看你,還是傷心了!”徐木匠心疼道。“我不是為了住不上大宅子傷心。我是想啊,田青他又得從頭來了。”“田青他娘,你想想,當年田耀祖輸了宅子,走西口,是他自己不爭氣。田青這回賣宅子,我想一定是生意做得不順手。這事他已經經過三回了,哪一次不是他又憑真本事,發達起來,而且越做越大?所以這回呀,你也不用擔心,就讓他從頭再來嘛!”當晚,田青和豆花來到了娘的房間,田青難以啟齒地說:“徐伯伯,娘!我有件事想跟您二老商量商量。”淑貞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口茶,“買主找好了?”田青和豆花互相看看,又都吃驚地看看眼前的二老。“你徐伯伯已經把老房子修葺好了,我們什麼時候搬過去?”田青撲通一聲跪下了。“娘!是兒子不孝啊!”他一個頭磕在地上,肩頭聳動著哭得很傷心。豆花開口了,“娘,徐伯伯,這次不是我哥生意做得不好。他先是讓土匪劉一刀搶了駝隊,死了人,丟了貨,貨款又讓吳玉昆那個狗官給私吞了。後來,他是想用代銷挽回點兒損失,再把生意做起來。可是,又被吳玉昆那個狗官把駝隊給征用了,還把我哥抓了起來,差一點兒又一次性命不保。多虧諾顏王子殿下傾力相救,才幸免於難。現在,製革廠的廠家都在等著要貨款,時局又太亂,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田青是想寧可自己破產,也不能連累人家。所以,就隻有把這宅子賣了。”淑貞一擺手,“田青,你給我站起來!”田青站了起來。“你到娘的跟前來!”田青走近母親,淑貞猛地打了田青一個大耳光,“兒子!你沒出息!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你乾什麼哭得像個娘們兒!”“娘,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因為您老了老了還得回老房子裡受罪,我心裡難受。兒子想起娘這輩子受的苦,本該享幾天清福了,可兒子害得您老人家還得受苦,兒子是難過才傷心落淚的呀!”“那我打你打得更沒有錯!你是瞧不起你娘!不就是搬回老房子麼?不就是再吃糠咽菜麼?不就是再吃觀音土拌山藥蛋麼?你娘苦了一輩子了,還會埋怨自己的兒子麼?”“娘!”“田青,你給我聽著,用人我都已經辭退了,你徐伯伯把老房子改成一明兩暗的了,明天就搬家。豆花和孩子留下,有我侍候著,你就不必擔心了。你帶上青青,你明天就走!還去走西口!”田青再一次踏上了走西口的路,這一次他帶上了青青,更帶上了他那更遠大的理想,為了全天下都能過上好日子的理想。“娘、徐伯伯、豆花,你們彆送了,千裡相送終有一彆,就到這兒吧。”田青站住了。淑貞撫摸著青青的頭,“青青,到口外,要聽你爹的話。”“放心吧,奶奶。爺爺、奶奶、娘,你們在家多保重!”青青說著跪下給淑貞、徐木匠、豆花磕了頭。田青和青青飛身上馬,奔馳而去。淑貞、徐木匠、豆花望著大路上的田青和青青的背影,禁不住淚灑衣襟……豆花忽然向高高的圪梁上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著:“哥!……哥呀!”豆花跑到圪梁上,望著田青的背影,一曲如泣如訴的《走西口》從豆花嘴裡脫口而出……“哥哥你要走西口,”“小妹妹實實地難留。”“提起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淚花流。”“哥哥你要走西口,”“小妹妹不丟你的手。”“有兩句知心的話呀,”“哥哥你要記心頭。”“走路你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兒多,”“拉話解憂愁……”田青和青青在豆花哀婉悲切的歌聲中,飛馬奔跑在漫漫的黃塵古道上,漸漸遠去……(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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