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1 / 1)

走西口 俞智先 2334 字 22小時前

夜晚的黃河邊上,無數燈籠火把把河灘照得通明。河灘上聚集了不少人,有的是卜泰的手下,也有的是看熱鬨的。太春跑過來,撥開眾人,擠到了前麵一看:隻見他的小老鄉鎖娃被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旁邊,卜泰氣勢洶洶地走來走去。太春一下撲到卜泰跟前:“卜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卜泰餘怒未息地:“他媽的這個喪門星!老子剛才正在祭神,他壞了我的大事!”太春:“卜老爺,他一個莊戶人,又不是有意要壞你的事,你還是放過他吧。”卜泰:“放他?說得好聽!這開大渠要祭河神,老子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祀已經祭了四十六天,眼看著就要功德圓滿了,這小子把老子的心血全給毀了!我能把他放了?許太春,你少管閒事,來人!把這個小子給我扔黃河裡祭河神!”立刻湧來幾個人,把鎖娃給舉了起來!太春大喊道:“住手!”卜泰:“許太春,你要乾什麼?”太春:“卜老爺,我求你了,你就饒他一回……”卜泰斜眼看著太春:“他是你什麼人?”太春:“他是我山西的老鄉!”卜泰:“替他求情?許太春,螞蟻帶嚼子,你沒那麼大的臉!你給我滾開!”太春一把抓住卜泰:“人命關天,這事我管定了!”卜泰冷笑道:“吃裡爬外的東西!滾!”太春:“那好,既然你不肯放他,我們做筆交易,你把我綁起來扔到黃河,把他放了!”卜泰欣賞地看著太春。卜泰:“好!許太春,我敬你是條漢子,我成全你!說實話,我還真有些舍不得你了!好吧,來人,把許太春給我綁了!”立刻湧上幾個人把太春五花大綁起來!卜泰一揮手,立刻上來幾個人架起太春。太春被抬著,向黃河邊上走去。鎖娃仍被綁著,他跪在河灘上哭喊:“太春哥!不能啊……我回家沒法交代呀!——”太春被抬著,一步步向黃河走去。到了黃河邊上,抬著太春的人停了下來,回頭望著卜泰。卜泰把手一揮。忽然,太春被人舉了起來——不遠處,黃羊呼喊著向這邊跑來:“太春哥!”黃河,濁浪滾滾。卜泰一揮手,太春被扔進了黃河……黃羊衝過來,看見黃河裡漂浮的太春,裂聲大喊:“太春哥——”太春在河裡隨波逐流。黃羊跟著太春在岸上奔跑著。忽然,黃羊縱身一躍,跳進了黃河,向太春遊去——渾濁的浪頭立刻打翻了黃羊。太春和黃羊在河水裡掙紮著,時隱時現……夜,黃河水在緩緩地流著。河灘上,筋疲力儘的黃羊拽著太春的辮子,艱難地爬上岸來;太春已經昏迷得不省人事。黃羊勉強爬到河灘上後,一頭栽倒在地上,也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一群水鳥試探著走過來,在黃羊的臉上一下一下地嘬著,黃羊驀地醒來。水鳥們受了驚嚇,呼啦一下飛走了。黃羊看看四周,看看身邊的太春,似乎明白了過來,他挪到太春身邊,把手放到他鼻子下試試,感覺到還有些氣息,於是拍拍他的臉。黃羊喚道:“太春哥!哥!你醒醒!快醒醒!”太春伏在地上,吐了幾口黃湯,漸漸醒過來,他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黃羊鬆了口氣。太春呻吟著:“黃羊……”……黃河邊上,黑沉沉的夜空下,燃燒著一堆篝火。太春和黃羊在篝火上翻烤著一條穿在樹枝上的大魚。太春顯得悶悶不樂。太春悶聲說:“黃羊,你咱說以後該咋辦呢?”黃羊滿不在乎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彆想那麼多了,來,吃點東西!”黃羊撕下一塊烤魚肉擱在嘴裡,嚼著,又撕下一塊來遞給太春:“來來,吃塊肉,啊,要是再有碗酒就好啦!”太春接過黃羊遞過的魚肉,心不在焉地吃著。黃羊:“要是淹死在黃河裡也就算了,那是怨咱命短;既然老天爺沒讓咱死,咱就得好好的活著,實在不行你跟我去走駝道!”太春突然想起:“哎,黃羊,我想起來了,工棚裡我還藏著六十兩銀子呢!”黃羊:“那咋辦?”太春:“不行,我得把它取出來!”黃羊:“哥,我跟你去!”後半夜,黃河水聲嘩啦嘩啦地拍著堤岸,越發顯出了夜色的寂靜。黑暗中,從大堤下躥出兩個黑影兒,他們先是伏在一個土堆旁,靜靜地察看著眼前的情況。看看周圍沒什麼動靜,兩個黑影靠近了一個工棚,走近了,才看出是太春和黃羊。太春附在黃羊得耳朵上悄聲地:“黃羊,你在這兒給我看著點兒,找到東西我就出來。”黃羊:“快點。”太春躡手躡腳地向工棚裡摸去。黃羊伏在工棚外望風。不遠處,值夜的人說著話向這邊走來。黃羊伏在工棚外麵,緊張地對裡麵說:“哥,快點,有人來了!”這時,太春從工棚裡閃出來,手裡攥一著個小口袋。黃羊:“找著了?”太春舉起手中的口袋:“找著了。”黃羊過去拽他一把:“快走吧!”倆人摸黑跑了一陣子,黃羊問太春說:“哥,咱這是要去哪兒?”太春道:“進歸化城!”第二天上午太春和黃羊並肩走在了歸化城的街道上。太春很感興趣地一家一家看著路旁的買賣字號。黃羊:“要我說,還是去走駝道痛快。”太春:“走駝道雖說也能掙錢,可那是給人家乾活;我想著哪怕是個小買賣呢,咱得給自己乾。不一樣!”正說著,前麵路口有一隊很排場的娶親隊伍走過,從規模上像是大戶人家在辦喜事:又是馬隊,又是轎子的,光嫁妝就拉了十幾馬車,旌旗搖曳,五彩繽紛;幾十個樂手嗚裡哇啦地吹著喜慶的曲子,歡快的鑼鼓聲幾乎要掀翻半個歸化城!歸化城娶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走著,引得不少看熱鬨的人們也加入其中,隊伍越來越龐大,歸化城的街道幾乎都被堵死了。太春:“這是什麼人出聘呢,好大的場麵!”黃羊搖搖頭。身旁有人答腔說:“還能有誰?將軍府的大格格唄!”太春忙問:“將軍府的大格格?你是說娜燁吧。她嫁了個什麼人?”那人又說:“聽說是公主府上的,是個癆病秧子。”黃羊:“將軍府的大格格嫁了個癆病秧子?”那人又說:“那有啥辦法,在歸化城也隻有他們兩家門當戶對嘛!”太春:“哦……”雲黃羊拽著太春擠出人群,倆人向城邊走去。那天夜裡,太春從工棚裡拿了錢後和黃羊離開黃河大堤,倆人來到歸化城,可究竟該做點啥好,誰也拿不準,於是在城邊上租了一間小屋,決定先安頓下來再說。這天太春和黃羊在隻見的屋子裡。黃羊在灶前熬著奶茶,太春坐在炕上抽著煙袋,他說:“那個娜燁我見過,長得挺俊,咋就嫁個癆病秧子呢?”黃羊:“太春哥,還想著那碼事呢?”太春:“我就是隨便說說。黃羊,你聽說沒有,那個桃兒後來去哪兒了?”黃羊:“那還用說,自然是回她的美人橋了唄!哥,你咋又想起她了?”太春:“那天走得急,黑更半夜的,把一個女人扔在大堤上……算了,不說她了。”就在太春和黃羊走在大堤上的時候,卜泰那邊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件事眼下看起來和太春及雲黃羊沒什麼關係,可他們不知道,太春就是從這件事開始一下子飛黃騰達起來的,就像做夢一般。那天,卜泰正在自己家的院子裡馴狗。這是一個很闊綽的兩進院,很寬敞、乾淨,院子裡有一座葡萄架,兩棵杏樹,養著兩大缸金魚,樹上掛著一隻鳥籠子,裡麵養著畫眉。此刻,卜泰戴著長長的護手,正在訓練他的愛犬:“來,上!上!”卜泰的這隻狗可不是一般的狗。隻見這狗頎長的身子立起來足有一人多高,身上的皮毛烏黑發亮,撲棱開來就像一隻發怒的獅子!卜泰給這狗起了個挺威風的名字:黑豹!卜泰沒有妻室,這黑豹就成了他的親人,閒暇無事時就逗著黑豹玩,黑豹既忠誠又凶猛,而且還十分通人性,和黑豹在一起的時光也是卜泰最高興的時候。就在這時,劉管家匆匆跑進來:“卜老爺,快,出事了!”卜泰一愣:“出什麼事了?”劉管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四——四合渠……”卜泰摘下護手,在黑豹的腦袋上拍了拍,大步向外走去。四合渠是土默川上的財主和商家們合股修建的一條水渠,它從黃河上把水引了出來,流經土默川平原,灌溉了大片的土地,因為是合資修建的,所以起名叫四合渠。浩三強是其中的大股東,正好他的地段在四合渠的上遊,每遇上天旱時,黃河裡的水位下降,流進四合渠的水自然也就少了,這個時候浩三強總是找出種種借口強行截水,造成下遊嚴重乾旱。今年春夏之間,土默川上發生了幾十年少見的大旱,浩三強又故伎重演,私自截水。這一下可激怒了四合渠下遊的農戶們,這不,幾百名莊稼漢聚集在四合渠旁,他們每人手裡都拿著武器,或鐵鍬或鋤頭或棍棒,群情激昂,摩拳擦掌地要找浩三強去拚命。莊稼漢:“走!打狗日的浩三兒去!”莊稼漢:“對!咱給他來個牛不喝水強按頭!給他點顏色看看!”這時,卜泰匆匆來到水渠旁,站在一個高坡處向下麵望著,莊稼漢們看見卜泰,頓時安靜了下來。卜泰:“老少爺們兒!老天爺不下雨,莊稼快旱死了,我知道大家也是被逼無奈!可鞋大鞋小不能走了樣子,咱們來個先禮後賓,實在不行,咱們再動手不遲。這件事就交給我卜泰好了!”莊稼漢們見卜泰把話說到這個分上,於是喊道:“卜老爺,我們知道你為人公道,既然這樣,我們聽你的!”卜泰從四合渠上下來後,徑直去見浩三強。浩三強家的客廳裡,卜泰和浩三強分坐在八仙桌兩旁,正在說話。兩人顯然已經談了好久,看上去客廳裡的氣氛不大友好。卜泰:“浩老爺,隻要你稍稍抬抬手,下遊的幾千頃土地就有救了,你總不能眼看著那些莊稼乾死吧?”浩三強乜斜著眼睛看了卜泰一眼:“卜老爺,這話說得就沒道理了。我們可是嚴格按照協議上的用水合同辦事的,該用三分我不敢用五分,至於下遊……老天爺大旱,水位太低,卜老爺,我浩三強也沒辦法。”卜泰:“浩老爺,隻要你肯把水閘再提高二尺,下遊就有救了。”浩三強:“統共那麼點水,給了你們,我那幾千頃地就得旱死。不行不行。”卜泰說:“浩老爺,你就真忍心看著下遊數千頃莊稼絕收?浩老爺,看在我卜泰苦苦相求的麵子上,你就抬抬手,不要多,隻放一夜就行。”浩三強:“看在你的麵子上?三張麻紙糊個驢頭,你好大的臉!要是彆的事,我十個麵子也給的,放水的事,就沒商量了。”卜泰:“浩老爺,你說我什麼都行,我不計較;可你霸著不放水,下遊要是絕收了,那可是十幾萬人的性命呀!”浩三強:“那我就管不著了,你卜泰不是龍王爺轉世嗎?既是龍王爺轉世,你就叫黃河水位提升三尺!那不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還用得著你在這兒閒磨牙?”卜泰:“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浩老爺你還和我開玩笑,我要有本事還來求你呀!”浩三強:“卜老爺,對不住,恕浩某不能從命了!管家,送客!”卜泰從浩三強家裡出來,火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他媽的浩三強,你個不識時務的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彆以為我卜泰是吃素的,咱們走著瞧!天已經黑透了,四合渠下遊,黑壓壓的人們手裡拿著各種武器,嗷嗷地叫著,整裝待發。卜泰站在人群的最前麵,穿一件皂色的緊身衣褲,手裡握一把九齒釘耙。卜泰望著眼前憤怒的莊稼漢們,大聲道:“出發!”莊稼漢們呼啦啦地向前湧去——“走啊!——”“打狗的浩三兒去呀!——”“找浩三強拚命去呀!——”人群順著大渠向上遊奔跑起來。跑著跑著,前麵的人群突然停下了。卜泰問道:“咋回事,前麵為什麼停下?”手下人跑過來:“卜老爺,前麵有個騎馬的人擋住了去路。”卜泰喝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這時,前麵傳來一個聲音:“卜老爺!是我!”卜泰抬頭看時,竟然是文全葆!這個文全葆可不是一般人兒,他是歸綏萬裕長的大掌櫃,在歸綏說起萬裕長的文大掌櫃來,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文全葆是個很會保養的人,那張胖乎乎的臉上永遠都泛著一層油亮的光澤。此時,文全葆騎著一匹棗騮馬站在卜泰麵前,正笑模悠地望著他。在卜泰驚訝道:“文大掌櫃,是你?你來乾什麼?”文全葆笑笑:“卜老爺,咱們借一步說話。”文全葆下馬後,倆人走到一旁去說話。卜泰:“大掌櫃,有什麼事快說,彆誤了我的正事!”文全葆:“卜老爺,我正是為了你的正事而來的。不就是為爭水嘛,還用得著這麼大動乾戈?”卜泰:“你到底要說什麼?”文全葆:“依我看,這不過是個四兩撥千斤的事兒,卜老爺,想不想聽聽我的主意?”卜泰:“那就快說!”文全葆在卜泰的耳旁私語一陣。卜泰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卜泰:“好,好,這個主意不錯!文大掌櫃,謝了!”文全葆:“謝倒不必,卜老爺,這事可不能張揚,得在私下裡做。”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