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1)

走西口 俞智先 1688 字 22小時前

一眼望不到頭黃河大堤。旁邊是幾丈寬的人工水渠。人稱二黃河。水渠堤壩上挑河泥的民工來來往往,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大渠內,是許多正在挖河泥的民工。太春混在挖河泥的民工中間,他光著膀子站在結冰茬的地上,身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在初冬的陽光下閃著黧黑的光,看上去非常結實。太春惡狠狠地挖起一鍬鍬河泥,使勁裝進筐裡。“後生,悠著點乾吧,”旁邊一個上年紀的民工開導他:“這營生憑的是股韌勁兒!”太春發狠地乾活兒,頭也不抬地說:“悠著哪能行。我得掙錢!我跟銀子沒仇,多挖一方就多掙一方的錢!”另一個民工:“俗話說了,銀錢是人家的,命可是自己的。”太春不再搭話,隻悶頭乾活兒。忽然,挖河泥的民工們一陣騷動。太春抬頭看時,隻見大堤上一夥人擁著個魁偉的黑大漢向這邊走來。黑漢子約摸四十多歲年紀,牛皮短靴,敞著外衣,露出了裡麵的牛皮坎肩。黑大漢四處察看著工程情況,前呼後擁好不威風。太春問身旁的民工:“這是個什麼人?”民工說:“你連他都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卜泰,卜老爺,是土默川上的大財主,也是這條大渠的總監工!”太春:“哦……”民工又說:“這人可惹不得,要是誰犯了規矩,就捆起來扔到河灘上去喂蚊子!”太春:“這麼厲害?”民工:“彆愣著,快乾活,小心挨打!”太春於是低頭挖河泥,幾鍬下去一隻筐就滿了。這時,那個黑漢子來到跟前的大堤上,站在那裡不動聲色地看著太春乾活兒,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卜泰對他身邊的人:“去,把我的鐵鍬拿來!”卜泰說著,邊往堤下走,邊脫下外衣扔在地上,裸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胳膊上疙裡疙瘩的肌肉來。手下人很快拿了一張大號的鐵鍬過來。卜泰操起大號的鐵鍬挖泥,既野蠻又凶狠,身上的肌肉翻滾著,兩鍬就是冒尖的一筐!太春看出對方是和自己叫板,走過來二話不說,擔起紅柳籮頭就往大堤上走去。正走著,忽然,太春肩上的杠子“哢嚓”一聲,斷作兩截。太春換過一根更粗些的杠子,擔著籮頭顫顫巍巍上了大堤。下麵的民工立刻響起一片叫好聲:“好!好!”卜泰高興得哈哈大笑。等太春回來後,卜泰拍著太春的肩膀,稱讚道:“好後生!”太春憨厚地笑著,不知該說什麼好。卜泰欣賞地看著太春,忽然,他將手中的一條鞭子往太春手裡一塞:“拿著!”太春不解地望著卜泰。卜泰鄭重地對太春說:“聽著,從現在起,你是我的監工了,凡是耍奸打猾不好好乾活的,你就拿鞭子給我狠狠抽!”太春很感意外:“卜老爺,這……”卜泰:“後生,好好乾!卜老爺虧待不了你!”卜泰說完,拍拍手上的土,對下人一伸手。下人馬上提過一隻柳條水鬥。卜泰很隨意地從裡麵抓起兩條三寸長的魚來,脖子一仰,生吞了進去。太春沒見過這種吃法,正在愣怔的時候,卜泰已經走了。太春在後麵喊道:“哎,卜老爺……”卜泰並不理會太春,晃著膀子揚長而去。二黃河大堤長長的,大堤外麵就是黃河,初冬時節,黃河還沒有完全結冰;結了冰淩茬的河水流得顯然比平時緩慢了許多;河對岸是一蓬蓬茂密的紅柳叢,綿延有好幾裡……大堤上,已經是監工的太春手提鞭子在大堤上走來走去。不遠處,圍著一群人,一陣哄吵聲傳來:“下注!快下注!”“誰還下,快點!”“嗨!贏了!”太春問身邊的人:“那邊在乾什麼?”身邊的人答道:“又賭上了。”太春:“誰?”身邊的人:“還能有誰,準是卜泰那老家夥,一賭上就不要命了!”太春禁不住好奇,向那邊走去。大堤上的一個席棚裡,卜泰和幾個人賭得正在勁兒上。看見太春走過來,卜泰招呼道:“後生,來,耍兩把!”太春退讓道:“不不,我不會。”卜泰嗬嗬地笑著:“頭回生二回熟嘛,玩兩把就會了。”太春囁嚅道:“卜老爺還是你耍吧,我看看熱鬨。”卜泰:“怕輸是不是?一個大男人有錢不賭乾什麼去?”太春:“不行不行,我一個窮小子,可耍不起。”卜泰:“來來,玩一把,贏了是你的,輸了算我的!”太春被連拉帶拽地推上了牌桌。那天太春破天荒地賭了一把,雖說是個生手,還贏了些散碎銀子。卜泰嗬嗬地笑著:“我說你行你就行,看看,贏了吧!我看出來了,你這後生,又聰明又能乾,是塊好材料,跟著我乾吧,準能成氣候!”就在卜泰和太春說話的時候,成群結隊逃難的人們正沿著黃河大堤向這邊擁來。卜泰把手放在眉骨上望了一會兒問身旁的人:“哪來的這麼多人?”“都是難民!”下人報告說,“都是從山西跑出來的!”“山西又遭年饉了?”“遭大年饉了!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唉!”卜泰雖說是個粗人,可他仗義疏財、樂善好施,看到這麼多難民拖兒帶女的實在可憐,於是命人在黃河大堤上搭起一溜金黃色的席棚,他要在這裡開粥棚濟貧!粥棚裡煙霧繚繞,熱氣騰騰。饑民們聽說黃河大堤上在施粥,一傳十,十傳百,源源不斷的饑民向這邊擁來。粥棚前,太春在亂哄哄的人群中維持秩序。太春大聲喊道:“彆擠彆擠!人人都有份!”饑民們依舊在粥棚前嚷嚷著,擁來擁去。太春急了,大聲喊道:“一個挨一個排好,誰要再擠,我就關了這粥棚!”正這時,卜泰在一旁喊道:“許太春!過來!”太春跑過來。卜泰對太春說:“快去,吩咐劉管家,讓他給準備二十頂帳篷,要快!”太春應道:“知道了!”卜泰:“還有,所有的帳篷必須在天黑前給我搭起來!”太春:“知道了!”粥棚前的饑民們手裡拿著碗,排著長龍一樣的隊伍等待著賒粥。領到粥的人們則蹲在河堤上貪婪地吃著。這時,河堤上駛來十幾輛牛車,牛車上裝滿了鐵鍬和柳筐。有人叮叮咣咣地從車上往下扔鐵鍬、工具。隻見卜泰跳上一輛牛車,他向饑民們大聲說道:“都給我聽著!粥有的是,你們放開肚皮隻管吃,吃完了給我匍下身子乾活!”聽著卜泰的話,太春忽然發現卜泰這一招也確實是高!你看他在長堤上搭起施舍的粥蓬,饑民填飽肚子了,他又給每個人發一把鐵鍬!好麼一箭雙雕!既周濟了災民,又不話錢就雇到了乾活兒的人了!大堤上亂騰騰的到處是饑民,有的蹲在地上喝粥,有的在等著發工具乾活兒。太春手提鞭子在饑民中走來走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太春哥!”太春循著聲音望去,頓時眼睛一亮!原來是家鄉人鎖娃正混在災民中。太春高興地喊道:“鎖娃!”鎖娃手裡端個大碗,顯然是剛喝完了粥。鎖娃也高興地:“太春哥,真是你呀……”倆人高興地相互拍打著。鎖娃:“太春哥,我一到歸化就四處打聽你,沒想到咱倆在這兒遇上了!”太春急切地:“鎖娃,你咋也想起來歸化了呢?”鎖娃:“家裡連著兩年了遭年饉,日子不好過啊。”太春:“鎖娃,我娘她咋樣?身子骨硬朗不?”鎖娃:“硬朗,可硬朗呢!”太春:“玉蓮呢?她咋樣?”鎖娃:“也好。噢,對了太春哥,玉蓮還給你捎了東西!”鎖娃從身邊的包袱裡拿出一個小包,打開來,是兩雙鞋。太春高興得眼睛發亮,他拿著鞋子,翻來覆去地看著,珍愛地用袖子擦著上麵的灰塵。這時,忽聽得什麼地方傳來人聲。太春抬眼看去——隻見一夥人穿戴講究,邊走邊指指點點,四處察看著向這邊走來。太春發現張友和也跟在後麵。太春把包袱收起來,對鎖娃說:“鎖娃,你先在這兒乾著,有哥照著你受不了委屈。你等一下,我去去就來。”說完,太春朝張友和跑去。大堤上,張友和正和那些股東、掌櫃子們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在輕聲喊他:“友和哥!友和哥!”張友扭頭一看,見是太春在向他招手,於是對身旁的夥計說了句什麼,然後向太春走來。張友和來到太春跟前。太春:“友和哥,你咋來了?”張友和:“侍候我們掌櫃子唄。”太春好奇地問:“友和哥,這夥人是乾什麼的?”張友和:“沒見過這些人吧?”太春搖搖頭。“這幾個人可是了不得!”張友和指著其中的一個:“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大盛魁的大掌櫃,名叫古海;跟在他身後的是萬裕長的大掌櫃文全葆,再後麵的是德興源的李掌櫃,都是咱山西人!走在最後麵的那位是浩三強——土默川上最大的財主!你知道這水渠為啥叫四合渠嗎?就是因為是他們四家出錢修的!這些人可都是歸化城商界的頭麵人物,就連衙門裡的人都對他們敬畏三分呢!”太春羨慕地:“聽說過,可沒見過……果然氣派!唉,我這輩子什麼時候發達了,哪怕有人家小拇指那麼大點風光呢,也知足了!”身旁的一個民工插嘴說:“發?後生,不是老哥小看你,回家蓋上被子發汗去吧!”張友和:“太春,乾得怎麼樣?累不?”太春:“哎友和哥,我跟你說的那事到底行不?”張友和:“啥事?”太春:“你看你,我就知道你拿我的事不上心。”張友和恍然想起:“哦——,想起來了!你看,我侍候掌櫃子正忙著,你那事等閒下了再說。哎呀,我得趕緊走!”說著,張友和風風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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