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有眼,法網無情。這是俗話,更是真理。章誌雄無路可逃了。此時此刻,他隻有一條路可走——駕車往山上跑。然而,這也是一條死路。到了山頂他將麵臨著一千多米高的懸崖峭壁,最終成為甕中之鱉束手就擒。眼下他什麼也不顧了,一味地讓汽車往山上狂奔。莫非他還幻想著要絕處逢生嗎?歐陽振山和崔大勇等人在後麵緊緊咬住了他,將他一步步逼向絕境。秀才山叢林茂盛,三季見花,四季見綠。眼下的深秋時節,更是披裹上一層層紅黃綠相擁相簇的誘人色彩,它敞開了胸襟,以一種成熟而又嫻靜的美感迎接著遊人。然而,此刻不論是逃命者還是奮力追趕的人,誰都顧不上觀賞山上的美景,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跑與追。距山頂越近,路上的行人越少,車速也越快。不時有三一群五一夥的遊人沿著盤山路走過,看到這種隻有在影視作品中才出現過的場麵都趕緊躲到路邊,呆愣著觀看。人們也許以為,這又是哪個劇組在拍電影,或者是公安係統在進行實戰演習呢。臨近絕頂的最後一百多米根本就沒有路了,任何車輛都無法前行。章誌雄隻得將車停下,棄車而逃。他沿著一條崎嶇的小道向頂峰躥去,早晨穿的那件風衣用來欺騙警察時丟棄了,此時,他隻穿一身淺藍色運動服和一雙白色旅遊鞋。儘管氣溫涼爽宜人,而且山上的風刮得比山下要大得多,他卻熱得汗流浹背,連蹦帶跳手腳並用朝前攀爬,累得氣喘籲籲。不過,手中那隻黑色皮包仍死死地攥著。他意識到今天很可能死到臨頭,卻還夢想能在山背麵找到一條可以逃生的險路。命運之神也知道他惡貫滿盈,這一次再也不會留給他一線生機了;正義之劍早已攢足了力量,這一次再也不允許公正的法網被撕開漏洞了!公安刑警們全趕上來了,大家跳下車,迅速向山頂包抄過去。這次來玉城,歐陽振山特意帶上了一件東西——水玉芹親手繡的挎包。他的想法很複雜,總感到有水玉芹的在天之靈激勵著自己,因此身上有了無窮的力量。這件舊挎包已經褪了色,卻洗得乾乾淨淨。此時,挎包就斜背在他的肩頭,仿佛水玉芹正在和自己並肩戰鬥,他們必將一舉戰勝頑敵,報仇雪恨!歐陽振山衝在最前頭,此刻,他心頭燃燒著一團火,既有對犯罪集團首惡者的強烈義憤,也有為親生女兒複仇的熱切願望。儘管在難行的山路上奔波使他的體力有些透支,可他緊咬牙關,雙目冷峻得嚇人,憑一股毅力奮力前進著,他知道每衝出一步就會距勝利近一分。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呐喊:章誌雄,你的死期已到,今天插翅難逃!歐陽振說得對極啦,章誌雄真的插翅難逃,他來到山頂之後,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亂轉了一圈又一圈,發現除了已被警察們封死的那條來路以外,其餘的地方全是峭壁懸崖,要想再一次逃脫比登天還難。他絕望了,不得不學著古人的口吻仰天長歎了一聲:“我命休矣!我命休矣——”不料,這一聲長歎過後,他竟然一下子丟棄了心頭所有的慌亂,出奇地冷靜了下來……眼看就要衝到山頂啦,崔大勇高喊了一聲:“注意,他手裡有槍!”歐陽振山等人一抬頭,竟看到山頂上出現了如此冷峻的一幕:隻見章誌雄直挺挺地佇立在山頂最高點,右手握著一支手槍,槍口正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他的左手還拎著三十分鐘前剛剛從趙貴田手裡接過的那隻皮包,那包裡裝的都是錢啊,到了眼下這種地步,他仍然舍不得丟掉。正是因為錢,他才能過上高人一等享福的日子;也是因為錢,讓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此刻,他發紅的兩眼直愣愣地盯著向自己衝過來的警察們,竟然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凜然之氣。他看清了跑在最前邊的人就是歐陽振山,章誌雄的目光中充滿了憤恨,充滿了絕望,也貯藏著一種讓人捉摸不定的幽光。其實,眼前的歐陽振山他早就認識。二十多年前在農村插隊時他們在同一個公社。那時,作為先進知青的代表,他們同時受到過公社的表彰。隻不過沒有什麼密切的交往,並不十分熟悉。後來,知青們逐步返城,他知道歐陽振山進了工廠,又參了軍,再後來進了公安局,還當上了刑警中隊長。自從乾起了來路不明的業務以後,他就更加注意公安局乾部隊伍的情況了,通過各種關係打探,總想把公安局內部的情況了解得多一些。那次他動用心機安排了公安局李警官夫婦隨團旅遊,自以為上演了一場好戲呢,沒想到二癩子打電話向他報告的情況使他的美夢悲慘地破滅了。他立刻知道自己的事就壞在了歐陽振山手裡。幸虧他反應快頭腦靈活,僥幸逃離了長山市。可好景不長,眼下,自己又被這個死對頭逼到了絕境,他豈能束手就擒,甘當人家捕獲的獵物呢?不能啊,絕對不能!那不是章誌雄的性格,他要進行最後的一搏,來他個魚死網破,就是同歸於儘也不虧本!他非常清楚,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足夠吃到一顆子彈的條件啦。慌亂的心態被拋到九霄雲外,現在的章誌雄鎮靜自如。“他要自殺!”歐陽振山隨口甩出一句話,僅僅愣了不到一秒鐘的工夫,又奮力向前衝去。他決心抓活的,將這名罪大惡極的元凶交到正義的法庭審判。大李緊跟歐陽振山旁邊。高雲和方紅霞緊跟在大李身後。崔大勇一揮手,所有的人全衝上前去。嗯?大李心頭疑惑了一下,章誌雄把槍口貼在太陽穴上好一會兒了,為何遲遲不扣動扳機?難道他會乾等著被捕不成?呀,不好!“小心有詐!”大李喊出聲來,他一伸手拉住了歐陽振山的左臂,由於快速奔跑中用力過猛,兩人的身體都失去平衡,一個趔趄同時撲倒在草叢中。就在兩人跌倒的同時,章誌雄已將槍口突然轉向,對準了歐陽振山扣了扳機。槍響了,子彈擦著歐陽振山的肩頭飛過,“啪”的一聲射到遠處的一尊巨石上,然後又“吱”的一下飛濺起來改變了方向,順著山崖滑落而去。“啪啪——”這兩槍幾乎是同時發射的,崔大勇和高雲射出的子彈,一顆打在章誌雄的胳膊上,另一顆擊中了他的手腕。章誌雄的手槍“啪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沿著石壁滑出很遠,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淌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入枯黃的草叢。他咬緊牙關,忍住劇痛猛地一轉身,然後仰頭發出最後一聲絕望的號叫,縱身跳下了懸崖……叫聲在山腰間回蕩著,久久不散。大家奮力衝上山頂,此時,一陣山風帶著呼嘯猛吹過來,搖響了一波又一波的林濤,渾厚的濤聲宛如正義的呐喊,經久不息地激蕩在人們的心頭,回響在天地之間。章誌雄死了。他的屍體是在山腳下被找到的,用體無完膚這句話來形容他的樣子再恰當不過了,其場麵實在是慘不忍睹。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早已氣絕身亡的他左手仍然死死地攥著那個裝錢的皮包,黑色皮包上沾滿了紫色的血跡。當然,皮包被摔散了,好些鈔票散落出來,有的還沾上了血跡。方紅霞觸景生情來了靈感,她在心底默默地謅了一句具有抒情色彩的句子:“莫非到了地獄裡,他還需要用錢來打通關節嗎?”高雲和玉城縣公安局的一位年輕人每人拿著一架照相機,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拍照。在整個驗屍、收屍的過程中,在場的人幾乎都沒有說話,歐陽振山感慨萬分,真想放開喉嚨對著天空一遍遍呐喊:小靈子,你的仇報啦!玉芹,我為我們的女兒報仇啦!不過,這呼喊隻響在他的心底,嘴裡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此時此刻,他更多的是想到了自己的職責,意識到他與章誌雄的仇恨絕不隻是個人或家庭之間的恩怨,這是正義與邪惡的較量。麵對著一場勝利,歐陽振山又懷念起水玉芹,他想,玉芹要是活著該多好啊,她要知道了我們為小靈子報了仇,一定會高興的。唉,蒼天也有不公平的時候啊,怎麼能讓這樣一位好人這麼早就死去了呢?此時此刻,從來不迷信的這位刑警中隊長卻希望人死之後真的能化作鬼魂,那樣,今天的結果就可以告慰小靈子的母親啦。一陣秋風掃過,卷起了山腳下密密麻麻的枯葉,打著旋升上了高空,像成群的蝴蝶漫天飛舞著,向遠方飄去……碧空中,大雁歡悅地叫著,排成了人字隊形向南飛翔……兩天以後,歐陽振山和他的戰友們與崔大勇及玉城縣公安局的刑警們依依惜彆,懷著感激不儘的心情返回了長山。至此,發生在長山市的一係列販毒、謀殺、行賄、賣淫案件成功告破。所有的涉案人員都受到相應的處理,章餘、柳連安、羅胖子幾名罪大惡極者最終領了重刑。有兩個人未追究其刑事責任,一個是王二來,他不僅對破案有功,而且對章誌雄一夥人的犯罪行為並不知情,隻是在旅遊團歸來時看到出了問題,才按照老板的要求打電話彙報了情況。另一個人是趙貴田,他並不了解章誌雄的真正身份和犯罪事實,隻是聽從了雅聖賓館經理的吩咐,為他的朋友收下了一筆彙款。根據調查結果,所有辦案人員都認為上述兩人責任輕微,並未構成犯罪。另外,所有對破案有功的人員都受到了獎勵。冬季如期降臨到長山這座北方的沿海城市,此時的海岸線上沒有了夏秋兩季遊客們的擁擠與喧嘩,在初冬微寒的風中,這片海域呈現出一種嫻靜的美感。這一天,歐陽振山和他的幾位戰友來到了海灘,隻見陽光下的碧波不住閃爍著耀眼的光暈,放眼望去,海麵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萬花筒。數不清的海鷗在天水之間展翅翱翔,咕咕的鳴叫聲讓人聽得心曠神怡。海麵上停泊的一艘艘巨輪曆曆在目,像一幅色彩清新的油畫般令人神往。眼前的美景使人陶醉,這樣的感覺對於幾位刑警來講真是難得。方紅霞不時地彎下腰撿起一些漂亮的貝殼裝入塑料袋裡,高雲則來回奔跑著,追逐沙灘上與人玩捉迷藏遊戲的小螃蟹。方紅霞說:“可惜現在不是夏天,無法下海遊上幾圈。”高雲接過話茬說:“沒關係嘛,你沒看人家冬泳隊的人嗎?冬天裡照樣下海,你現在下去不?要下去我奉陪!”“哎,可不許搞‘三陪’呀。”大李插了一句俏皮話,把幾個人都逗樂了。歐陽振山、大李、方紅霞、高雲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山人,他們都有過在這片海灘上玩耍的童年。如今雖早已長大成人,可一旦麵對大海,那一份珍存在記憶深處的童趣又會鮮活起來。無憂無慮的童年啊,多麼令人回味,可是,無憂無慮的那份純真如今跑到哪裡去了呢?是失落在金色的沙灘上,還是被海鷗的翅膀馱走了?莫非真的被現實社會的潮流衝刷乾淨了?方紅霞迎著海風伸手攏了攏額前的秀發,說:“咱們可是難得有空出來散散心啊,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再有空閒呢?”大李把話接住:“乾咱們這個買賣的,難說呀……”歐陽振山望著幾名部下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這時,海灘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插曲。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艘擱置岸上的遊艇旁,有兩個人發生了爭執,其中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轉身要走,另一個斜背挎包的中年人卻攔著不放。此時,因為進入了旅遊淡季,海灘上的遊人並不多,兩人的爭執很顯眼,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一些遊人圍了過去,歐陽振山他們也向那邊靠攏。原來,那個中年人是專門從事人像剪影的賣藝者,他在海灘上為遊客服務,每剪一幀人頭像收費三元。那個小夥子來自外地,他看到這種剪影藝術感到新奇有趣,便湊過來問了一下價錢,不過,並沒有提出來自己要一份剪影像。可是,中年人心靈手巧動作也異常麻利,隻在小夥子搭話的工夫便迅速地將人家的頭像剪成了。於是,他要收費,小夥子卻不給。那個中年人舉起手中的作品,轉動著贅肉過剩的粗脖子衝著圍觀的人們說:“大家都看看,這個人像哪點不像他?是他的像他就得給錢。我都剪好啦你又說不要,那行嗎?”圍觀的人看了以後,有人讚歎地說真像喲。那位小夥子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說:“像倒是像,可我並沒說讓你給我剪像啊,你乾嗎這麼掙錢心切主動要剪呢?這不是要訛錢嗎?這像我不要,錢我也不能掏。”中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撇著嘴角說:“不掏錢不行,是誰的像誰就得掏錢!”站在小夥子身後的方紅霞看著氣不公了,一閃身湊上前去:“喂,這位師傅,人家沒說讓你剪影你乾啥要給人家剪呢?這有點不講道理了吧。”中年人上下打量了方紅霞幾眼:“我怎麼不講道理,我為啥不衝彆人要錢?為啥不衝你要錢?這個頭像像誰誰就應該掏錢!這是藝術,懂嗎?”說完,還將手拿的人頭像衝方紅霞抖了抖。方紅霞那雙好看的眼睛裡射出一股鄙視的光,她並不答話,伸手掏出來筆記本和碳素筆,隻盯了中年人一眼,右手便飛快地執筆動起來,隻用了一分多鐘的時間就住了筆,伸手刺啦一聲撕下了筆記本上的那頁紙,然後舉過頭頂衝著人群說:“大家看看,這像不像他?”人們不約而同伸長了脖子,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方紅霞手上的那張紙,立刻有人發出了驚歎:“呀,太像啦,太像啦!”不過寥寥數筆,中年人的形象躍然紙上,儘管瞪大的兩眼和撇著的嘴巴有些誇張的成分,卻出奇的酷似本人。方紅霞盯著中年人狡黠地說:“先生,這可是您的像,既然是誰的像誰就得掏錢,那您也掏錢吧。”“這……”中年人一時語塞了,他對眼前這位漂亮姑娘捕捉形象的功夫敬佩不已,為剛才自己的表現有了羞愧之意。大李見狀及時湊上前來,用和藹的話語勸解道:“我說這位師傅,何必為了幾塊錢傷了和氣呢,這位小兄弟並沒說讓你給他剪影啊,你非找他要錢,這真的不合適呀,誰有理誰沒理大夥兒其實看得一清二楚啊。”圍觀的人們紛紛點頭讚同大李的說法,帶頭發出讚同聲音的當然是歐陽振山和高雲。中年人自知理虧了,他低下了頭。最後,在大李的調解下,一場不愉快的事用愉快的方式解決了。中年人將那幀剪影贈送給了那位小夥子,方紅霞畫的這幅速寫像也贈送給這位中年人。圍觀的人們散開了,臉上都帶著欣慰的表情。一陣海風吹來,把幾位警察的笑聲送出很遠。歐陽振山帶著戰友們登上了海邊的一座棧橋,他朝一艘遊艇招了招手,準備請他們到海上風光一回,他知道今天這樣的空閒機會難得,必須讓他們儘興地玩一玩兒,玩兒個夠。明天,新的任務很可能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