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派豪華的海浪花國際飯店堪稱長山市最高檔次的一家酒店,在此出入的顧客都是達官貴人。此時,華燈初上,明月皎潔。在二樓的一間裝修講究的雅間裡,章誌雄正在張羅著一桌飯局。來的人都是貴客,上至副市長,下至公司經理,清一色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正對門口最裡邊的位子坐的是尚副市長,名叫尚世贏,彆看他在市政府領導中排名最後,可人們當麵叫他時,還是要畢恭畢敬地省略掉前邊的一個“副”字,稱他為尚市長。他身材不高卻顯得粗壯,眼睛不大卻有光澤,方臉龐黑裡透紅,一見麵就能給人一種精明的印象。他的兩邊分彆坐定了市建設局、財政局、工商局、稅務局的頭頭,一位苟副區長和城管、銀行等部門的人依次坐下。章誌雄和方圓修建公司的女經理羅方圓緊挨著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如今,常在飯局上應酬的人都懂得該怎樣入座的潛規則,儘管沒有任何一個機關做出硬性規定,可大家竟十分明智,不管怎樣相互禮讓,誰都知道憑自己的身份該坐到哪個位子上。這好比正式會議中就座在主席台上的領導人一樣,誰也不會坐錯了位子。此時已經酒過三巡,三瓶五糧液僅剩下了一點“福根兒”,開始時的拘謹與客套少了許多,氣氛越發熱烈和諧了。羅方圓看準了時機又一次站了起來,她原本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一層紅暈,更增添了幾分嫵媚。她穿一件檸檬黃的連衣裙,裙下露著兩條白嫩的光腿,腳穿白色高跟皮鞋,周身洋溢著一種高雅的氣質:“來,我再敬在座的各位領導一杯,我和章總乾嘍,大家乾進去一半!”說完,帶頭將滿杯金黃色的啤酒一飲而儘,然後舉著空杯向眾人展示,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目光巡視著全桌。大家忙著喝酒吃菜,屋裡一片嘈雜,進來上菜的服務小姐對此習以為常,仍然麵帶微笑坦然相對。說來也怪,滿桌的海鮮竟很少有人動筷,上來兩道平常的地三鮮和清炒菌絲卻被大夥兒忙三火四地夾走了許多。那位銀行的婁主任放下盛有白酒的杯子,抓起旁邊的一杯啤酒,笑吟吟地眯起一雙細小的眼睛盯著羅方圓說:“羅經理喲,咱可是老朋友啦,見個麵挺容易也不容易,怎麼樣,咱倆再整一杯啤的?”旁邊那位城管中隊的郎隊長裝作關切地插嘴:“我看你們還是彆整啦,再整肚子都撐大啦!”眾人一陣哄笑,氣氛更熱烈了。雖說這桌酒席是章誌雄牽頭請的,其實卻不是他花的錢。今天出錢做東的人是羅方圓,這位年方三十九歲的民營企業家原來是區煙酒公司的會計,公司解體時她買斷了工齡,曾跟著章誌雄乾過酒店和旅館,因為人長得既漂亮又能說會道,深得章誌雄的寵愛。後來,她和元配丈夫離了婚,嫁給了一個國有建築公司的老總,誰知婚後沒在家享上幾年清福,當老總的丈夫就因受賄罪進了監獄。三年刑滿後釋放,夫妻倆便靠著章誌雄的資助開了這家方圓修建公司。公司由羅方圓出任法人代表,做過老總的丈夫隻在幕後出主意,並靠舊有的一些關係承攬一些小工程。由於市場競爭過於激烈,承攬工程並不容易,女經理便找到了昔日交往極深的章誌雄,她知道這位章總在市裡區裡都有關係網,求他幫忙攬工程是一條能走通的路子。章誌雄對於漂亮的異性朋友一向很講義氣,他滿口答應幫忙,當然,他知道羅女士不會讓他白跑腿,便真的賣了不少力氣。本來市區通往火車站的一條道路修建年頭並不算長,質量也不錯,滿可以再用幾年。可羅方圓拿出一筆錢來作為打點關係的費用,經章誌雄跑上跑下找了幾個頭頭一忽悠,竟真的決定重修這條道路,而且還找出一個漂亮的理由:作為舉世聞名的旅遊城市,通往火車站的道路是我們的臉麵,修好這條路,是事關城市形象建設的重大問題。就這樣,方圓修建公司幾經周折,把這項數百萬元的“形象建設”工程拿到手,今晚的宴請就是一次答謝。當然,這隻是答謝的一部分,更深一層的答謝是不能擺到酒桌上的。滿桌的客人都已喝得酒酣耳熱,那位郎隊長和婁主任開始打起酒官司,倆人臉紅脖子粗地爭執著,生怕對方少喝了哪怕一滴,其他人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們,並不參戰。大家還是以尚副市長為中心,頻頻向他敬酒時,不忘捎帶著讚美幾句,奉承得這位市長大人美滋滋地以笑臉相迎。人們舉杯之際,還順便同羅方圓打情罵俏,開著帶點邪念的玩笑。這時,尚世贏的手機響了,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機接聽,旁邊有人笑著說:“誰還在這個時候向市長請示工作呀,準是相好的吧?”這句玩笑話引起了更多的笑聲。“誰呀,啊?”尚世贏將滿嘴的酒氣大聲地噴向手機,“哦,是我呀,彆著急,你慢慢說。”他扭頭衝大夥兒解釋了一下:“是我那寶貝兒子。”由於雅間裡人多一片嘈雜,他便出了屋門,到外邊走廊裡去接聽。正巧,章誌雄的手機這時也響了,他一接聽,是章餘打來的,便慢條斯理地問:“什麼事啊?”那邊傳來章餘的聲音卻是急切的:“老叔,出了點事啊!”章誌雄也到外邊走廊裡聽電話,郎隊長見狀做了個鬼臉,甩了一句俏皮話:“喲,他也來事啦。”章誌雄和尚世贏在走廊兩頭一邊一個,總算聽明白了電話裡講的內容。尚世贏重新回到屋裡時匆忙向諸位道歉,說自己因為有急事需要處理,必須先走一步啦。大家挽留不住,便起身相送,這位副市長嘴裡說著“彆動都彆動”,便急切地走了。章誌雄回到雅間時幾乎和剛才尚世贏的做法如出一轍,他進了門趕快道歉:“哎喲,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得趕快去處理一下,抱歉啦,讓羅經理陪大夥兒先喝著,如果事情處理快的話,我爭取趕回來!”說著,也忙三火四地離去。剩下的人表麵上顯得有些掃興,其實心裡卻不管這些,不到兩分鐘時間,氣氛又重新熱烈起來。宴會接近尾聲時,婁主任站起來,他大睜著被酒精催紅了的雙眼提議要和羅方圓跳一曲交誼舞。這項提議引發了一陣起哄的叫好聲,有人立刻打開了音響設備,播放出了通俗歌曲《纖夫的愛》,有幾個人跟著音樂哼唱起來:“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郎隊長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婁主任那難登大雅之堂的舞姿說:“就您老人家這兩步走,實在是不咋的,還和羅經理跳呢?人家多掉價呀!”婁主任一邊隨著音樂節奏扭動著屁股,一邊扭頭衝著郎隊長說:“我本來就不是要跳舞嘛,我隻想趁機會摸摸羅女士的手啊,嘿嘿……”在眾人發出的又一陣笑聲中,原本舉止灑脫大方的羅方圓故意裝出一副庸俗狀,撇著嘴角回應了一句:“光摸摸手能解決啥問題呀?”婁主任把臉往前湊了湊說:“喲,那麼你想解決啥問題呀?”羅方圓把雙眉一挑,嗔怪地哼了一聲,同時用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婁主任的手背。“哎喲!”婁主住撇著嘴呻吟起來,郎隊長趁機擠到倆人中間,做了羅方圓的新舞伴。章誌雄出了國際飯店大廳,駕駛著自己的寶馬車,急速駛向坐落在順利大街的一家歌舞廳。剛才章餘在電話裡說,他們的一幫兄弟喝完酒去那家歌舞廳散散心,沒想到隨後又來了另一撥年輕人,因為大家爭著要和兩位女郎跳舞,結果兩撥人發生了衝突,在歌舞裡大打出手,惹出了麻煩。現在公安局的人已經趕來了,正要抓人呢。章誌雄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那家歌舞廳。此時,大廳裡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優雅纏綿甚至有些曖昧的氣氛。廳內燈光明亮,音響設備鴉雀無聲,來跳舞的顧客們有的站著有的坐著,都躲到一邊成了看客。大廳中央有兩撥人馬散亂地對峙著,兩撥人中間站著四位警察,正是他們將散亂的人群隔成了兩大陣營。章誌雄一眼便看見了與警察們站在一起並連說帶比畫的那個矮胖的中年人,竟然是剛剛分手的副市長尚世贏。於是,趕忙喊了一聲:“尚市長,您也在這兒啊。”便奔了過去。尚世贏聽到章誌雄的呼喚扭過頭來,走出人群將章誌雄拉到了旁邊,小聲地問道:“你怎麼也來啦?”“我是接到我侄兒小子的電話才來的,說是有人在這兒打架,都驚動了公安局啦,我不來哪行啊。”“這麼說,和我兒子打架的這夥人是你的侄子啦?”“怎麼,您的兒子……”尚世贏點了點頭。“嗨,咱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嘛!”原來,尚世贏的兒子尚海正是另一撥打架人的頭目。彆看尚海從上小學時就是個令老師們皺眉頭的笨蛋,每次考試,他的成績都在全年級的最後幾名徘徊,可是,他的心眼兒卻一點也不少,凡是和功課不沾邊的事他樣樣精通,打球、開車、遊泳、跳舞、喝酒全是一學就會。他勉強念到初中畢業,後來又花錢在某高校弄了個大專文憑,靠當副市長老子的關係擠進了市容整頓辦公室,搖身一變成了一名乾部。可是,他還和上學時一樣,正經事乾得不咋樣,吃喝玩樂的事樣樣在行。而且和他今天碰上的對手章餘是一路貨色,都是見到了漂亮女人不會走道兒的主兒。尚海今晚喝了不少酒,帶著幾個人以檢查市容的名義來到這家歌舞廳。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已理不清自己的職責了,其實,管市容的隻需檢查歌舞廳的門臉和門前的設施狀況,至於內部情況如何,這與能否影響市容關係不大,並不是他所屬那個部門的管轄範圍。當他看到有兩位穿著紮眼的漂亮姑娘正和另一撥年輕人又跳舞又閒談打得火熱,竟引發了一股醋意。他自恃模樣俊俏、舉止瀟灑,借著酒勁兒晃晃悠悠地走過去邀請一位姑娘跳舞。不料,被人家謝絕了。按舞廳裡不成文的規矩,凡是有舞伴的人都可以謝絕彆人的邀請,不像單獨來的舞友誰來請便和誰跳。尚海卻覺得傷了自己的麵子,指著那些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起來。於是,兩撥兒人都來參與這場口角,最後,由對罵演變成了對打,舞廳裡亂成了一鍋粥,大打出手的結果是章餘這夥人占了上風。看到雙方廝打起來,兩位姑娘趁亂相互使了個眼色,溜走了。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以後,章誌雄拉著尚世雄的手說:“您看,我家侄兒小子和您的公子打起來啦,都是自己人哪,實在是太不好意思啦,這不是……唉,尚市長您看,這事……”“好說,好說,既然是你的侄子,這事好擺平,不打不相識嘛,說開了就得啦。”尚世贏走過去很大度地招呼幾位警察:“來來,公安局的同誌,這幾個孩子都是我們家的晚輩,是一家人啊,我們自己完全有能力解決問題,你們看是不是這樣……”尚世贏小聲地向幾名警察交代著什麼,看樣子警察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章誌雄走過去痛斥章餘等人:“你們眼瞎心也瞎呀,怎麼能和尚市長家的公子打架呢?嗯?幸虧我和尚市長是老朋友,不然,今天全都把你們送進去!”章餘用一隻手揉著青腫的眼眶嘟囔說:“我們哪知道啊,是他們先張口罵人的嘛,要知道那是尚市長家的兄弟,當然要高看一眼啦,肯定打不起來呀。可是,這事也怪他們,要是先說一聲是誰不就沒這場誤會了嗎?”幾位警察由尚世贏和舞廳經理送出了門外,隨後,尚海和他的哥們兒又在副市長的訓斥中,有的揉著肩有的擦著嘴角的血嘟囔著離開了。章誌雄湊到尚世贏身邊:“尚市長,您家公子和哥兒幾個的醫藥費包在我身上啦,明天我送過去。”“不必啦,你把自己的人安置好就行啦。今後可不能再發生類似問題啦!”尚世贏客氣著又擺出了領導者的派頭。第二天,章誌雄還是給尚世贏送去了四萬元錢。其實,即使沒有舞廳裡發生的那場衝突,他還想找機會巴結這位副市長呢。他知道尚世贏在省裡有個大靠山,尚家的女兒尚梅在省電視台當節目主持人,已經和常務副省長的公子進入了熱戀階段,尚世贏絕對是個不可得罪的人物。尚副市長接過去章誌雄遞過來的大信封時,光潔的臉頰上剛剛泛起一層笑意,隨即換上了滿臉埋怨的表情說:“我說章總啊,咱們都是兄弟,你乾嗎要這麼客氣呀,你這是……”“哎,我這是真心實意要給您家公子付些醫藥費,表一表我的心意嘛,夠與不夠可就這麼多啦,您多包涵啊。”章誌雄說這話時顯得很有誠意。“哎,那咱可就下不為例啦!”“好,咱下不為例。”其實,這位副市長下不為例的話隻是一句口頭禪,這話章誌雄已經聽到很多次了。他心裡暗說:“什麼他媽的下次,哼,下次還不是照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