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麗婭離開漢口飛機場數天後,一位名叫戴維·貝拉的小姐由香港開來的客輪上走下舷梯,登上了日軍占領的上海港。這位舉手投足之中透出高雅富貴的大家小姐,就是羅麗婭。前一個時期,雷恰洛夫上校與羅麗婭的出色表演,騙過了機場所有飛行員的眼睛。原來,上麵密令羅麗婭以合法身份,潛入被日軍占領的上海做情報搜集工作,以增強蘇聯在上海的情報搜集力量。蘇聯國內派來的醫療小組,實際上是專門來華對羅麗婭進行短期高強度間諜訓練的。儘管羅麗婭以前曾受到過間諜訓練,但上級還是派來權威小組,對羅麗婭將承擔的具體任務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顯然,醫療小組在武漢機場一個月的時間裡,頻繁接觸羅麗婭,並不是對她進行心理治療。羅麗婭的身體和精神雖然受到科索夫犧牲的重大影響,但曾受到過間諜訓練的她,完全有能力控製自己,妥善處理好個人感問題。上校是為掩人耳目,才設置她精神狀況不好需要醫療小組治療假象的。醫療小組對羅麗婭做間諜的基本技能,進行了恢複性訓練,並反複演練了她到上海工作的詳細預案,極其認真地對她進行了“身世”訓練。她牢牢記住了自己是出生在英國一個上等家庭的千金小姐,父親是英國一家葡萄酒廠的企業主,擁有上億資產。她在英國讀完小學和中等醫學院,現在到上海進行醫學深造學習。羅麗婭提著裝有足夠活動經費的皮箱走進了南京路上的國際飯店。這是上海最豪華的旅館。她在前台一次性預付了半年的昂貴房租。儘管她能夠在較短的時間內在外租到合適的寓所,但為了顯示大方闊綽的富家小姐身份,還必須按醫療小組設計的步驟在這個飯店住滿半年。半年後,羅麗婭憑著手中的英國護照,在公共租界找到了一家寓所。這之前,她先後與中國人的上海情報站及蘇聯在上海的情報人員密約見麵,建立起了她的情報網。有人把一部電台和密碼本安全地送到了她的手上。自此,她進入了一種極為特殊的生活狀態之中。上海醫學院是一所有閒階層子女們集中的學校。同學中,自然不乏為醫學事業而苦讀不止的有誌青年,但也有為數不少的養尊處優、不求上進的學生。這些人,大把大把地花著父母的錢,卻十分吝嗇地完成著老師布置的作業。在同學和老師眼裡,戴維貝拉就是這樣的一個學生。她對.99lib.上海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白天,經常以購物和購書的名義溜出校門,雇上一輛人力車,悠閒自得地在各個街道穿來穿去。晚上,她則沉迷於中國麻將之中。自從一個偶然的機會學會了上海打法後,她就經常陪房東太太及其幾個牌友打牌。開始每打必輸,後來技術有所提高,但還是輸多贏少。無論是輸與贏,總是笑對大家,一派與人為善、成人之美的品性,深得太太們的喜愛。同羅麗婭玩牌的太太們,大都是達官要人的夫人或者相好,她們並不太在意輸贏,玩得是個心情。牌順心氣自然就順,牌背時有這位英國小姐甜點般的笑臉賠著,心裡的躁煩也就衝淡了。她們的麻戰少有火藥味,大家在一團和氣中休閒消遣。麻將桌上常能聽到社會上的最新見聞,其中自然少不了深層內幕新聞。這些都是她們從夫君或情人那裡聽說的,麻將桌上像是不經意間閒談出來,實則是在刻意為之,以彰顯夫君或情人的官位和自己在男人心裡的顯要位置。男人肚裡的機要大事都能在自己麵前倒出來,也足以顯示出了自已把持男人的能力。這自然正中羅麗婭的下懷,這些深層內幕情況,在玩牌之間她都熟記在心。深夜,從牌桌上回來的羅麗婭開始做自己的正事。她先做一番安全防範措施,然後,把電台取出,沉著地把交通員送過來的情報發往蘇聯海參崴情報中心,再把那邊發過來的電報抄下來,待第二天秘密傳遞給在上海的同黨。做完這項一天中的核心工作後,才安安穩穩上床睡下。一天,在她經手的一份情報中,得知了漢口的蘇聯航空誌願隊已陸續撤回國內。這一夜,她失眠了。漢口機場的一幕幕浮現在她的眼前,科索夫攪痛了她的心。她咬著枕巾嗚咽了幾個時辰,過去一些難忘的生活片斷在腦海中翻來倒去。天亮時,她想到了羅長虎。蘇聯籍誌願人員都回國了,羅長虎哪兒去了。她推斷他最有可能被派回到東北抗聯部隊,那裡需要他這個經過正規訓練的情報人員。對於羅長虎,她想了很多。這個完全可以稱得上很優秀的中國青年,在她心裡還是占據了重要位置的,但這與感情無關。他刻苦訓練的精神和堅韌的毅力,他掌握的紮實的基本技能和全麵的自身素質,都給她這個當時的教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然,他極儘所能,試圖與她在感情上接近的行為,也使她至今無法忘記。那種死皮賴臉式的追求,使她一度對來自於這個封建國度的戰士刮目相看。他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心想與他的老師相好。這在中國叫“亂倫”。離開了他的國家,羅長虎膽大包天地實施了“亂倫”行為。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笑了。對於羅長虎的求愛行為,她是完全可以理解和原諒的。因為那時,他一概不知她已經早有了心上人科索夫。當他知道她有知心情人後,從來沒有再流露出一絲隱情。儘管他知道真相之時,是科索夫離開人世之後。對於羅長虎,她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她是蘇聯海參崴的情報人員,而在他的印象裡,她一直是海參崴郵局的職員,一個應聘教官,一個航空誌願隊的隨隊翻譯,一個他認為十分可愛的俄羅斯姑娘。她知道,她的這個秘密是萬萬不可對他人講的,這是組織規定的鐵律,也是她的生命。羅麗婭越來越沉浸於她的諜報生活中。在上海,她開始了她的第一堂諜報工作實踐課。在此之前,她在國內接受了嚴格的專業訓練,在海參崴曾訓練過兩批中國抗聯的情報人員,但從未離境單獨執行過間諜任務。這些日子,她把她學到的學識技能,逐漸運用到實戰中去。她對這項富有冒險性質,極具刺激的工作很感興趣。平時與她傳遞情報的,有中國同誌,有她的同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與他們以敵人意想不到的各種方式、在很多不可思議的地點接頭,繁華的街道、寂靜的寺廟、臟亂的垃圾場、紙醉金迷的娛樂場,都有她的身影出現。她置辦了符合各種身份穿的衣物和不同顏色的假發。她傾其生命熱忱,認真去完成每項任務。她經常在電報的末尾,加上一句話:為祖國而工作。國內對這個忠誠而能乾的年輕女子無比信任,常常把重大任務交給她去完成。她的工作一度開展得很順利。終於,這種狀況,在某一天被打破。這天晚上,在牌桌上,她得到了德國向蘇聯動全麵進攻的傳言,然後,又從相關情報中確認了這一消息。第二天,上海的各大報紙都刊登出了這條新聞。自此,羅麗婭工作的危險性大大增加。因為,持有英、美等國護照的外國人,成了日本憲兵隊重點防範的對象。在異常緊張的氣氛中,租界巡捕和日本駐上海的憲兵隊,經常突然闖進租界區進行搜捕,並布禁令:租界內的任何組織、團體和個人,不得以任何名義使用無線電台與外界聯係,違者,均以戰時間諜罪論處。上海租界的許多外國商人,在很短的時間內,紛紛變賣財產,返回了自己的國家。羅麗婭知道,越是這個時候,情報對於祖國越重要。她極度小心地堅持開展工作,一直沒有中斷與上海交通員及國內的聯係,及時向組織傳遞了一些對戰局有價值的情報。不久,國內組織通知她,根據情報反映,駐上海的日本憲兵隊從德國調來了最先進的無線電波方位測定設備和技術人員,意在短期內偵破設立在租界的所有敵方電台。組織要求她儘量減少無線電聯絡的次數和時間,在不得不發報時務必小心,必要時停止一切無線電聯絡。並強調,根據局勢發展,組織將適時采取措施把她撤回國內。羅麗婭與國內無線電聯絡減少,卻增加了在上海的活動。她調動一切可以利用的積極因素,刺探相關情報。這個時期,她的間諜技術和手段得到了淋漓儘致的發揮。她洋洋得意地對自己說:你很棒。這個時候做情報工作,很刺激,很過癮。為防不測,她製定了多套應急方案,嚴格按照程序,抓住可行時機,堅持向國內送了幾份簡短、珍貴而必須要發的加急電報。危險悄悄向她靠近。一天深夜,她剛發完一份電報,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和淩亂的腳步聲。她異常鎮靜,極速地完成了一係列動作:左手把密碼本掖入內褲,右手同時扯下天線。然後,抱起電台放到床上堆鋪的被子下,扯下身上的衣物扔到一邊,卻把胸罩扔到被子上。然後,關掉小台燈,把罩在台燈上的厚重的深色方巾,披在隻穿個褲頭的身上。這時,外麵傳來沉重的敲門聲。有人已經上樓到了她的房門前。她的係列動作也已經到了門前。打開門的同時,一束強光罩住了她全身。她驚恐萬分,尖銳地叫了一聲,踉蹌地後退幾步,恰巧摔倒在床邊,身上的方巾在後退中已經脫落在地。手電的強光罩住的是幾乎全裸的她。片刻,她似乎才清醒過來,下意識地雙手抱胸,顫抖著爬起來,坐到床沿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三個氣勢洶洶的日本憲兵把房間中的各個設施和角落都翻了個遍,唯獨沒有翻她身後床上的被褥。這個女人開門後踉蹌倒退、驚掉方巾以及倒在床邊後臉上呈現出的驚恐、睡醒的倦容,已經先入為主地給憲兵頭腦中注入一個概念:這女人正在熟睡中被驚醒。所以,當在手電光牽引下的目光,掃過上麵扔著粉紅乳罩的零亂被褥時,也就沒有產生懷疑。憲兵們空手退到門口,才想起開燈。順手按下門邊的開關,燈光大亮的瞬間,他們看到的卻是欲跟過來關門的女人突然一驚,肩上的方巾又一次滑落在地。他們得以更清楚地看到了這個美人的全貌,臉上即刻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這時,他們聽到從美人顫動的嘴裡吐出一句生硬的中國話:“養野男人,我的沒有,我的正經女人。”站在門口的房東太太,完全不知道這位英國小姐的真實身份,也極為真誠地替她說好話:“這位小姐一向很規矩的。她的,從不帶男人進來鬼混,大大的英國良民。”一個憲兵聽罷,衝另兩憲兵說:“我們的,快快地,到附近幾個樓搜查的有。”三個憲兵下樓時,又聽到身後關門的同時,傳來那女人一句有氣無力的話:“我的,要告你們,非法入侵私宅。”羅麗婭把門插牢,全身就真的顫栗起來。想起剛才的一幕,真有些後怕。同時,也為自己的出色表演而激動得難以自製。這次有驚無險的突然搜查,沒有使羅麗婭徹底放棄用無線電傳遞情報的手段。她自認為,敵人沒有偵測到她的準確位置。然而,她卻不知,自從那次日本憲兵隊撲了個空後,看上去不再到這裡搜查,實則加緊了對這一地區的偵測。他們要在確定這部電台的準確位置後再下手。不久,他們的偵測設備基本掌握了她的電台使用波長、出現時間和她的發報“手跡”,並對一切活動情況進行了詳細記錄。這個時候,蘇聯國內組織鑒於她在上海的處境,決定讓她儘快離開上海,秘密到中蘇邊境日本駐紮的戰略要地黑虎鎮去做情報搜集工作。具體任務到達目的地後會有人前去做出安排。再過幾天,將由東北抗聯一名情報員前來接應她。這是她收到的最後一份電報的內容。電報詳細通報了與她接應人員的接頭地點、聯係方式和暗號。同時,嚴令她不許再在上海使用無線電進行聯絡。羅麗婭意識到了這一事態的嚴重性,接到這一命令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電台拆散,悄悄扔進了院內樓下廢棄的下水道裡,以防讓敵人抓住物證。等待她再發報時衝上樓進行抓捕的憲兵隊,卻連續幾天沒再截獲到這部電台的信號,使他們一時難以下手。這個時期,日本人對待租界的外國僑民,一向是謹慎行事的,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們不敢擅自抓人,不像是對中國人可以亂抓亂關。他們對羅麗婭居住樓和附近幾座樓進行了重點監控,除晝夜在附近潛伏下偵聽電台車外,還派特工人員悄悄監視了羅麗婭等幾個重點懷疑對象。銷毀電台、停止工作的羅麗婭有了明顯的安全感,她不知道敵人已經監視了她。這天,按照上級的指示,她沒帶任何能顯示出遠門的裝束,從心裡悄悄告彆了她居住的小樓和房東太太,像平常出門閒逛一樣走出了家門。她叫了一輛黃包車,悠然自得地坐在上麵,在幾條街道轉來轉去,最後在愛麗絲教堂停了下來。在她拾級而上的時候,無意間回頭,現有兩輛黃包車也一前一後地在下麵停了下來。職業的敏感告訴她,她應該停下來觀察一下情況。於是,她彎下腰把兩隻鞋的鞋帶都重新係了一次。她係得很仔細,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下麵的兩個人。他們並沒有像正常來做禮拜的人一樣下車即拾級而上,而是磨磨蹭蹭、裝模作樣地閒聊。她起身走,他們也跟著往上走。進得教堂,她沒有找座位坐下,而是直接去了旁邊的一個小門。她在門後站了片刻,又從小門走出,差點撞在了正要進來的那兩個人身上。她鎮定地朝旁邊閃了閃,微笑地點了點頭,禮貌地讓那兩個人過去。與那兩人對視的一刹那,她斷定自己被跟蹤了。這時,教堂已有一些人坐定,還有人正陸續進來。她沒有現左手拿一卷報紙、穿藍衣、戴黑禮帽的男人。那是她的接應人。她把自己頭上的呢紗白帽摘下來,裝作很熱的樣子,用帽子扇了扇風,然後順手塞進了手袋裡。頭上沒有了呢紗白帽,來人便無法與她取得聯係。她果斷地取消這次接頭計劃。於是,她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她敲響了二樓第三個房間的門。這是她認識的卡列安主教的房間。裡麵沒人應聲。有人過來告訴她,卡列安主教有事外出了,今天做禮拜的是朱利苛主教。她用餘光看到那兩個特工的身影在樓梯口一閃。這時,羅麗婭朝樓下望了一眼,現那位頭戴黑禮帽,左手拿報紙的藍衣人出現了。那人慢條斯理地找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隨意地環顧了一下左右,便開始翻他的報紙。羅麗婭吃驚地認出,那人卻是羅長虎。組織上並沒有告訴她誰來接應她,國內可能也確實不知道中國抗聯方麵具體派誰來執行這個任務。這種事通常是隻認事前約定的暗號暗語而不認人的。因此,她在瞬間推斷,羅長虎極有可能也不知道他要接應的人就是她羅麗婭。因為,蘇聯方麵不會把蘇方在上海更多、更具體的諜報活動況告訴中國抗聯的。羅麗婭不能再走到下麵的教堂,若被羅長虎認出,貿然上來同她接觸,那他將失去安全保障。於是,她對剛才同她說話的人說:“既然卡列安主教不在,那我改天再來找他。”說完,從另一側的樓梯下去,走出教堂。她坐上黃包車,迅速判斷當前的形勢。她認為,日特隻是對她的行動進行監視,並沒有足夠證據,一時不會對她下手。現在最好的去處,還是回她租住的寓所。她在寓所裡關了兩天沒有出門去上學。既然自己與組織失去聯係,又受到嚴密監視,就不能再與上海任何交通員進行聯係,也不能再等人來接她從上海直接北上去東北黑虎鎮。她果斷決定,中斷學業,以她堂堂正正英國葡萄酒廠企業主千金的身份,辦理回國手續,從香港轉道英國。到英國後,再前去蘇聯,然後,從中蘇邊境再去黑虎鎮。這是唯一合理合法安全離開上海的辦法。接下來的兩天,她先後到校方和租界有關部門辦理退學和離境手續。第四天,她打點行裝,與房東太太揮淚告彆,踏上了去香港的客輪。日本憲兵隊無計可施,眼睜掙地看著一個重點懷疑對象,趾高氣揚地在上海消失了。數日後,日本人進一步肯定,這個英國女子很有可能在上海期間進行了反日間諜活動。因為,她走後,那部電台再沒有出現過。但是,讓他們永遠不會掌握的是,這個戴維·貝拉的小姐實則是蘇聯情報人員。羅麗婭在英國逗留幾日,便回到了蘇聯。這個時期,國內正在進行全麵抗德,蘇聯人民正處在艱苦戰爭歲月。羅麗婭要求留下來,與她的人民一起戰鬥,可組織上對她另有安排。不久,便被派往中國黑龍江黑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