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1 / 1)

紅花 渡邊淳一 2784 字 16小時前

翌日上午,冬子來到目白的都立醫院。婦產科主任是溫文儒雅型的人物,但,診斷結果和代代木的醫院那位醫師相同,斷定是子宮腫瘤,而且勸她最好動手術摘除。“接受手術後會變成不能生育嗎?”由於是老醫師,冬子可以不必顧忌的問。“你還未婚,應該隻需摘除腫瘤,保存子宮吧!”雖不知是什麼樣的手術,但,看來是可以避免失去子宮了。“隻是,目前我們這邊病房床位爆滿,可能要請你等待半個月。”冬子困惑了。儘管醫師說暫時不理也投必要擔心,她畢竟還是不安,一想到肚子裡有那種異物存在,心情就沒辦法放輕鬆。“手術並不很困難,如果你住處附近有認識的醫院,去那兒動手術也行。”“私人執業醫院也可以嗎?”“可以。”或許因為是公立醫院,醫師出乎意料的豪爽。冬子雖知若要動手術最好找大醫院,問題是,大醫院的手續比較煩瑣,像今天,都已經帶來介紹函了,光是診斷還浪費掉大半天。以她的心情,傾向於在代代木的醫院接受手術!那雖是私人醫院但畢竟以前曾在那裡接受過手術。而且,醫院的概況也大致了解,最重要一點是,沒有掛“婦產科醫院”名稱,隻用“診所”兩宇,可減輕不小的心理壓力。出了目白的醫院,下午,冬子來到店裡後,接到貴誌的電話。“我現在就要回東京。”他的說話方式還是一樣的唐突。“還在京都?”“工作方麵拖了一些時間。對了,去過醫院啦?”“是的……”身旁有女職員在,冬子結巴了。“如何?果然有毛病?”“這件事等你回來再談。”“我搭乘下午三時的新乾線,六時會到東京,之後,要在有藥四和人碰頭,所以,七時左右過去找你。”“來店裡?”“不方便嗎?”“不……”雖然沒什麼不方便,但是可能的話,冬子希望避免在店裡碰麵。“那麼,明治街的法國名店大樓六樓有一家名叫‘沙羅’的餐廳,我們七時半在那裡碰麵。”“好的。”“我現在還要去一趟岡崎,然後就搭乘新乾線。”貴誌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明治街的法國名店大樓是日本著名的法國名店街,自底黑色縱紋的華麗大樓裡有卡登、迪奧、威加潦等法國服飾界的代表性名店,還有珠寶界的卡爾佳,香水界的尼娜莉奇,甚至西裡尼、第凡奇等法國名店齊集。由於商品留為高級進口貨,一殿人很難買得下手,不過,光是逛櫥窗就是一大享受了,溯覽之間,會讓人產生身在巴黎的錯覺。貴誌所說的“沙羅”在這棟大樓的六樓。中山夫人曾帶冬子來過這兒一次。雖說是在大樓內,卻擁有充分空間,每張餐桌上都擺放蠟燭,營造出豪華的氣氛。冬子走出電梯,正想進人時,服務生叫住她:“請問是木之內小姐嗎?”冬子頷首。服務生立刻帶領她人內。貴誌已經到了,正坐在中央靠左邊、能眺望屋頂花園的窗畔座位等待。“抱歉,我遲到了。”“不,我也剛到。”貴誌點了紅酒後,翻開菜單。“我從中午就投吃東西,餓扁了。要吃點什麼嗎?”“我不太有食欲……”“最好吃些肉類。”貴誌主動點叫了兩份蝦子濃湯和排力牛排,然後端起葡萄酒杯說:“好久不見了。”冬子和貴誌碰杯。“有一年半的時間吧?”“兩年。”和貴誌見最後一麵是“圓帽”開張時。和當時相比,貴誌是胖了些。“過得怎樣?”“還好。”“你沒變,還是那麼瘦。”說著,貴誌點著香煙。“醫師怎麼說?”“有點麻煩。”“哪裡?”“說是子宮腫瘤。”“腫瘤?”“醫師說最好動手術。”貴誌的視線從冬子臉孔移至窗外的庭院。也許夏天兼營啤酒屋吧?角落堆放著桌椅。“無論如何都必須動手術?”“說是不馬上動手術也沒關係,但是愈快愈好……”“但是,你這種身體吃得消嗎?”這次,貴誌以溫柔的眼陣望著冬子。“是大手術吧?”“醫師說沒什麼大不了。”“若是接受手術,是在目白的醫院吧?”“可是,那裡病房床位客滿,所以,我想找上次的代代木那家醫院。”“你也去過代代木?”“嗯……”服務生送來濃湯,置於兩人麵前。一殿男女不會如此對話,談的絕對是更有氣氛的話題,隻有相處多年、關係親密的男女才會談談的談論這種事。“味道相當好,你喝喝看。”貴誌說著,似忽然想起,向:“如果不動手術會如何?”“會惡化的……”但,冬子對自己生理狀況的改變無法啟齒。“那麼,你的打算?”“還是下星期就接受手術……”“這樣快?”“不行嗎?”“下星期三開始,我必須去歐洲約兩個星期。”“我聽中山夫人說過了。”“對了,上回偶然在飯店樓下大廳遇到她。”“她很感激你特地邀她一起去喝酒。”“是嗎?”“她還說你和漂亮的女性在一起……”說著,冬子忽然感到可笑。已分手的男人和彆的女人在一起,又有什麼好嫉妒?“不能等到我從歐洲回來?”“等什麼?”“不能延後動手術嗎?”“我的事你不必擔心。”“可是,總需要有各種準備吧?”“我自己能做好。”冬子邊說,心想:這人也有一點奇怪。貴誌在想些什麼呢?是單純出自親切,抑或對自己仍有些放不開?若是,兩年前一彆至今未和自己見麵,又該如何解釋?但,冬子自己也沒什麼可自豪。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根本沒必要告訴貴誌,隻要自己默默前往即可。為何要主動打電話呢?兩人今天會碰麵,原因也在冬子!兩年前分手時,冬子講過“今後彼此當朋友”,她是打算借此完全斷絕彼此間的男女關係。事實上,這兩年之間,兩人毫無關連。但,仔細想想,希望成為朋友這句話的另外含意卻是,隻要是朋友,就不必完全分離,能夠永遠互不遺忘的保持聯係。如果真的想徹底分手,或許就不需要成為朋友了,不管是永遠憎恨對方或咒罵對方都無所謂。所謂希望分手保留美好回憶或許隻是一種謅媚,謅媚自己、謅媚彆人、為了逃避分手的痛苦之借口。兩人現在見麵真的是基於友情?冬子拿叉子的手停頓,思索著。互相說“如果有什麼困難就和我聯絡”,而一旦遭遇困難就聯絡對方,之後彼此碰麵、吃飯,這並沒有什麼奇怪,正常的朋友之間也經常會如此。再說,冬子的心情很難得非常平靜,不知是否因坦白說出自己的病而感到輕鬆。貴誌同樣若無其事用餐,沒有什麼緊張,也沒有心理壓力,已分手的男女之間重逢時能維持這種談漠形式嗎……“你在想什麼?”貴誌端著酒杯,問。“是擔心手術?”“不……”冬子緩緩搖頭。“彆再想生病的事,最重要是多吃些東西。”“好的。”冬子邊點頭,邊覺得這和已分手的男女之間的對話有些不同。用餐約一小時結束,點心上桌。結果,冬子決定在代代木的醫院接受手術,貴誌也同意,話題就此打住。“那麼,還是下星期?”“是的。”“我雖認為不必擔心,但,務必小心。”手術之事雖沒必要得到貴誌同意,不過這樣講明白後,冬子輕鬆許多。“接下來要做什麼?”“做什麼……”“有事嗎?”“不。”“要去喝兩杯嗎?”冬子凝視貴誌,心想:這人到底有何盤算?是已忘掉分手之事,隻以朋友立場一塊喝酒?“等離開這裡再說。”貴誌拿起帳單,站起身。冬子很自然的跟在背後。貴誌在門口和經理聊了幾句後,進入電梯。“現在喝酒應該沒關係吧?”“你指什麼?”“你的病。”知道貴誌的視線望著自己下半身,冬子輕輕後退一步。“不會有問題的。”貴誌自顧自說著,頷首。走出電梯後,一看,大樓內的店麵皆已打烊。“難得碰麵,要不要去‘星期三上午’?”“‘星期三上午’?”“不想去?”“星期三上午”是和貴誌在一起時常去的地方,在赤阪的TBS附近,媽媽桑因為曾經營傳播公司,影視圈的客人極多。冬子並非不想去,但,和貴誌分手時,冬子曾在那兒與媽媽桑喝到深夜,對方當然知道自己和貴誌分手之事。“你常去?”“在那以後去過一、兩次吧!已經很久沒去了。”冬子雖猜不透貴誌想去兩人在一起時常去的老地方究竟有何打算,卻也很想見媽媽桑一麵。見到冬子沉默不語,貴誌似已明白,在過了紅綠燈後,攔下計程車,告訴司機:“到赤阪。”車子出了表參道,左轉。“這趟去歐洲,要到哪裡?”“荷蘭和法國,不過主要是在阿姆斯特丹。如果我不在之間有什麼事,能否和上次送介紹函給你的那個人聯絡一聲?”“船津先生嗎?”“雖然年輕,卻頗精明能乾。”冬子想起那位青年的名字叫“海介”。進入“星期三上午”,右手邊有櫃台,地形彎曲的角落有個廂座。可能因為才八時左右,店裡隻有坐在櫃台前的兩組客人。“嘿……”正坐在櫃台和客人闌田的媽媽桑一見到兩人,馬上張開雙臂走近。“好久不見哩!”“還沒有倒閉?”“彆瞎扯!怎麼這樣久沒來?”媽媽桑伸手扶住冬子的肩膀。“好嗎?”“嗯,過得去。”和貴誌分手時曾經來吵著要媽媽桑陪自己喝網酒,卻就此失去聯絡,冬子感到愧疚。“貴誌先生應該還有寄酒在這兒,不過都已積滿灰塵了。”“彆管它,再開一瓶新的。”“但,真的好久不見了。”媽媽桑新開了一瓶威土忌,調酒,重新打量二人。“在做些什麼?”“做些什麼?工作呀!”貴誌回答。但,媽媽桑想問的似是兩人的事。兩年前那樣堅決分手,現在卻一塊來喝酒,也難怪媽媽桑會好看。“前不久,中山教授來了,還談起你們呢!”中山教授就是中山夫人的先生。帶中山教授來的人是貴誌,不過,後來教授似就經常自己前來。“教授很擔心的說,冬子小姐又瘦了。”是聽中山夫人說的嗎?“乾杯再談。”媽媽桑也幫自己調製一杯摻水威士忌,三人一同碰杯。“以後必須更常來才可以哩!有這瓶酒在,冬子小姐也要來的。”個性豪爽的媽媽桑開玩笑的說。“對了,今夜是約會?”“約會?”貴誌反問。“你們倆還是很配對的。”“媽媽桑,你大概搞錯了吧!”“哦,是嗎?管你們怎樣,反正對我而言,隻要你們來喝酒就行。”“我會來的。”“不帶冬子小姐也沒關係呀!”邊說,媽媽桑似認定兩人之間已恢複關係。冬子不大能喝酒,若是摻水威士忌,隻要喝個兩、三杯,身體就發熱,眼眸轉為櫻紅色。貴誌曾說過那樣的冬子很“性感”。但,冬子的酒量就僅止於此,如果喝超過量,身體會慵懶無力,嘴巴也開始多話了。兩年前和貴誌分手時,就是喝過量,才和媽媽桑聊了一夜。過了三十分鐘,冬子臉頰嫣紅了。雖未照鏡子,從自己身體發燙即可知道。在“沙羅”喝過葡萄酒,又在這兒喝第二杯摻水戚士忌,也難怪會這樣。“再喝一點吧?”貴誌勸說。“不,夠了。”冬子以手掌覆住杯口。其實也並不是喝不下,可是繼續喝的話,卻有更依賴貴誌的不安,即使寂寞,冬子也希望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事實上,自和貴誌見麵起,冬子就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崩潰,她告訴自己,見麵是為商量生病之事,也因此才一起吃飯,絕非因想念貴誌麵見麵。冬子內心裡考慮這麼多,但,貴誌卻似若無其事。談完生病的事,他很高興的吃飯,吃完飯,又邀冬子前往昔日兩人常去的酒吧,惱快的和媽媽桑闌田,毫無彆扭之態。他的態度,一方麵讓冬子很氣憤,另一方麵又懷念不已。“怎樣,要再去彆家嗎?”“我應該失陪了。”“沒必要這麼急吧?”“可是……”冬子站起身來。“呀,你要走了?”媽媽桑立刻走過來。“下次可以自己來。”“我會的。”冬子答應,走出外。電梯是往上,因此兩人走樓梯下樓。“要回家?”快下到地麵時,貴誌問。“嗯……”“那麼我送你。”“不必了,我自己一個人能回去。”“是嗎?”貴誌頷首,停住腳,凝視冬子,在霓虹燈下,他說:“歐洲回來之前無法見麵了。”冬子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何有那樣的心情。至少,在離開“星期三上午”之前,她是打算和貴誌道彆,直接回家,可是,心情卻忽然改變了。是因為貴誌硬是不讓自己獨自回家,攔下計程車送自己嗎?還是因為在昏暗的車上,感受到貴誌就在身旁?如果是那樣,從法國名店在樓前往赤阪時,貴誌也是坐在冬子身旁。但,當時冬子的內心仍很冷靜!或許是貴誌那一句“無法見麵了”在冬子心中激起漣漪吧!的確,從那瞬間開始。她的心突然想要貴誌陪著自己。貴誌下星期要去歐洲,冬子則要接受手術,兩人能靜靜相聚,今天是最後機會,就算出發之日前往送行,也隻能在人群裡互相對望。半個月後,貴誌若回國,或許會來探望,但,屆時冬子已接受過手術了。這是冬子能以健康、毫無受損的身體麵對貴誌的最後一次,難道就是這樣寂寞的心思令她改變。車子穿過外苑樹林,接近通往參宮橋的陸橋時,冬子低泣出聲。“怎麼啦?”“我好害怕……”貴誌默默的樓緊冬子上身。總歸一句,這也是出自冬子的誘惑。儘管嘴裡說要獨自回家,內心卻又強烈動搖,不希望和貴誌分開。貴誌是看穿冬子的心思嗎?或隻是單純以為冬子在害怕?他摟住冬子的肩膀,喃喃說:“不會有事的,彆擔心。”“住院十天,應該就能出院了。”冬子輕聲說:“不要,我不要。”此際冬子害怕的並非那種事。當然,自己一個人住院接受手術是會孤寂,但,她最伯的卻是身體受到創傷,而且不是皮膚,是一部分子宮被割掉!醫師說過不必擔心,但,連子宮被割除都沒關係嗎?那豈非已不算女人了?或許,今夜是自己身為女人的最後之夜,而執著於貴誌,乃是源於對完全的女人之自己的執著。冬子不曾讓男人進人過參宮橋的公寓佐處,當然,貴誌也是第一次。和貴誌分手的兩年間,冬子完全沒和男人有過那種關係。沒錯,她身邊出現過幾位男性,譬如,服裝學院理事長石川、時裝設計師伏木,以及S百貨公司采購股的木因等等。這些人對冬子都很溫柔、關懷,冬子也明白他們想超越普通交往,與自己有男女關係。如果她有心,很容易能找到代替貴誌的男友。而,事實上,她也努力想讓自己喜歡彆的男人,中竟若能喜歡上誰,就可逃避和貴誌分手的痛苦,那便能完全切斷與貴誌的回憶。抱著這樣的念頭,她也曾與彆的男人喝酒,主動去接納對方。坦白說,她就曾借著醉意讓木田吻自己。但,不管再爛醉如泥,最後她仍是單獨回家。即使這樣,在競爭劇烈的服飾界,憑一個女人能熬到目前這種局麵,或許也是因為她的此種心態。未婚,沒有特定的男人,感覺上孤獨、寂寞,不能說沒有因此引起男人的同情。所以.石川,才會願意讓冬子製作的帽子在自己創設的服飾沙龍展示,木田才同意采購冬子的製品,伏本才答應幫冬子處理帽子秀。但,不論他們何等溫柔對待,冬子仍不想超過最後一道防線,即使應邀吃飯、喝酒,一旦察覺氣氛有異,她就立刻逃避。追求新戀情卻又不能接受,這是為什麼?冬子潛意識裡不願承認是自己忘不了貴誌!和貴誌已宣告結束,是自己主動要求分手,目前想都不願去想他的事。然而,即使她如此告訴自己,卻仍正是想著貴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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