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條和狙擊步槍(1 / 1)

諜戰1933 許偉才 8205 字 1天前

哈爾濱警察廳廳長金榮桂下意識挖了挖耳朵,他在電話裡清楚地聽到砸桌子的聲音,聲音之大幾乎蓋過了鬆澤園治同時發出的咆哮。“這已經是一個月以來的第四起暗殺事件了,你們警察廳都是吃乾飯的?”哈爾濱警察廳廳長金榮桂下意識挖了挖耳朵,他在電話裡清楚地聽到砸桌子的聲音,聲音之大幾乎蓋過了鬆澤園治同時發出的咆哮。“這已經是一個月以來的第四起暗殺事件了,你們警察廳都是吃乾飯的?”“是、是,我立刻派人搜捕!”金榮桂顧不得擦額頭上的汗,急忙回應。電話另一端,日本關東軍哈爾濱情報部機關長鬆澤園治陰險地哼了一聲:“搜捕的工作由我們關東軍憲兵隊負責,你們警察廳加大巡邏力度就是了,但有一項要緊的事情你要派得力的人去辦!”金榮桂剛鬆了一口氣,便被鬆澤園治的後一句話弄得又緊張起來,他屏息聽完,連連點頭,“是,我明白!”“你真的明白?那麼事情辦完之後怎麼做?”鬆澤園治陰惻惻地問道。金榮桂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說:“我保證他永遠不會吐露一個字。”看著鬆澤園治滿意地放下電話,他的心腹小林覺納悶地問:“將軍,那項任務你真要交給警察廳去辦?我覺得,以他們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成。”鬆澤園治遺憾地歎了口氣,說:“這個我何嘗不知道,這項任務一直是三田君負責,但他已經遇害,陸軍總部限我們在三天之內拿到這份情報,臨時換人也是來不及了,不如把這個包袱甩給金榮桂,死馬當活馬醫吧。”說到三田高夫,小林覺狐疑地說:“三田君明明已經弄清楚了密碼,為什麼還不行動呢?”鬆澤沉吟道:“他一定是有了比密碼更重要的發現,隻是現在誰也無從得知了。”說完,他瞅著窗外陰沉的天空,話題一轉,“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把殺害三田君的凶手查出來!這個人在一個月以內已經進行了四次暗殺活動,而且都是針對我們關東軍,手段高明,不露痕跡,肯定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這些反滿抗日分子必須清除乾淨,否則我們在滿洲就永無寧日!”鬆澤園治不喜歡哈爾濱的這個秋天,“酸猴子”也是,特彆是現在。因為他雖然舉著一把大傘,卻被雨澆成了落湯雞,而且還被人不停地訓斥著。“奶奶的,你小子把傘打牢了,雨都澆下來了!”聲音來自地下,一個東北人家特有的地窖裡。“我說大哥啊,這大雨天的,你鑽到地窖裡乾什麼?”酸猴子用濕淋淋的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不停打著寒戰。但話音剛落,他就呆住了,同時渾身一陣燥熱,一塊黃燦燦的東西從地窖口被扔了出來。他沒見過,但知道,這就是金條。緊接著,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金條接二連三地甩到了他的麵前。酸猴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直勾勾地瞅著這四塊金條,喃喃道:“大哥啊,敢情你這幾年沒少撈啊!”“撈個屁!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拚死拚活地就攢了四塊金條,已經清廉得不能再清了!”笑罵聲還來自地下,但馬上就變成了純罵。“奶奶的,傘呢?澆死我了!”酸猴子這才發現,手裡的傘正給金條遮風擋雨,他忙把傘又舉到地窖口,疑惑地問:“大哥,不是就四塊金條嗎?還有——”話沒說完,酸猴子就徹底傻了,瞅著從地窖口伸出來的東西,他乾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兩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腦袋!酸猴子不是害怕,因為地窖下麵的許從良絕對不會衝他開槍的,他說不出話是因為這兩把精美、嶄新的步槍他從來就沒見過。後來他才知道,這是鼎鼎大名的莫辛·納甘狙擊步槍。但他沒顧得上問這個,而是瞅著從地窖裡爬出來的許從良,呆呆地問:“大哥,你這是要乾啥啊?”“要乾啥?還不是因為金榮桂剛才打來的電話。”許從良把地窖蓋子蓋好,扛起兩把狙擊步槍往屋裡走。酸猴子撿起那四塊金條,一邊摩挲著一邊說:“敢情大哥也有怕的,我覺得沒啥大事,或許是讓你回去繼續當刑事科長呢。”“我就納悶了,你小子這五年是不是白活了?一點長進也沒有。五年前你十二歲,現在還是十二歲的腦子!”“那年我十三。”“我說的是周歲!”“就算你說得對,可我怎麼沒長進?那時候我看到金條肯定得暈過去,現在啥事沒有!”酸猴子瞅著金條舔了下嘴唇,然後忙著給許從良找乾淨的衣裳。“還用見到金條?你那時候見到十塊錢就能暈過去,一天偷不到十塊錢,那幫要飯花子也把你打暈了。要不是我把你從魔窟裡救出來,你小子早完了!”“不對,是一天二十塊,我技術沒那麼差。”沒等許從良說完,酸猴子就打斷了他的話。“你吹起牛來從不眨眼。”許從良脫下沾滿泥水的衣服,伸手接過酸猴子遞過來的襯衣,“我告訴你,我不光比你大十歲,我吃的——”“你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都多,你睡的女人比我睡得更多,除了眼睛沒我大,剩下的都比我強。對吧?”“你小子還沒睡過女人呢,等你睡過了再和我比這個。”許從良努力睜了睜他那雙細溜的小眼睛,言歸正傳,“金榮桂那老東西一個月前讓我回家休息兩個月,現在時候還沒到就突然叫我回去,肯定沒安好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金榮桂當上了第一任滿洲國警察廳長,肯定要顯顯威風。你是滿洲國成立前警察廳長的紅人,他金榮桂不收拾你收拾誰啊?不過,三把火過後,他還得用有能耐的人不是?我估計啊,這次就是讓你回去赴任。”酸猴子雖然貧嘴,但分析起正事來卻也頭頭是道。不過許從良卻似乎全沒聽進去,等他說完,忽然問:“今天是禮拜幾?”“禮拜天啊,怎麼了?”“要是叫我回去,或者把我發配到哪個偏僻的鄉鎮警署,金榮桂隨便在哪個工作日把我叫到警察廳辦個手續就是了,何必在禮拜天找我呢?平時他那點精力都用在彆的娘們身上了,禮拜天不得侍候自己老婆啊!”許從良將筆挺的西褲穿好,然後拿著把小梳子拾掇起頭發來。酸猴子眨巴了兩下眼珠:“也是啊……可或許是有什麼重要的案件,非你不可呢?”“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許從良滿意地點點頭,“肯定是這麼回事,但如果是非我不可的案子,我要是辦成了,他金榮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嗎?”“那……那是怎麼回事?”酸猴子想不出來了。“說你笨,你就是個笨。”許從良歎了口氣,將毛呢黑風衣上沾的一點灰塵撣掉,又對著鏡子搖頭晃腦地把領帶打理了一下,才說,“這是一件十分重要、可誰也辦不成的案子,金榮桂得找一個替罪羊,所以他才想到了我!”酸猴子這才明白過來,一把拽住許從良。“大哥,那你可千萬彆應承下來,哪怕是讓他撤職,咱也彆去送死啊!”“乾嗎不應承下來?”許從良將禮帽戴上,又對著鏡子臭美了幾秒鐘才開口,“我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這個機會。風水輪流轉,我怎麼會永遠處在倒黴的位置?”“可……可這風險太大了……”“沒風險那還能叫做機會嗎?在這個社會上混,你不能指望憑運氣抓一把好牌,關鍵的是你抓了一手壞牌,還能把它打好!”許從良衝酸猴子笑笑,隨後正色道,“酸猴子,你去金盛園定個包間,把劉闖也找來,咱們兄弟好好商量一下。要是六點我還沒到,你們倆就彆等我了。東三省都成了小日本的天下,你彆在這裡待著了,拿著金條去關裡做點小買賣啥的,那兩把槍就送給劉闖,能派上用場。”酸猴子終於明白許從良冒著大雨取出這些東西是什麼意思了,他剛要開口,許從良已擎著傘走了出去。離彆的痛苦突然襲滿酸猴子全身,他眼圈一紅,哽咽道:“今年是他媽的什麼鬼年頭啊!滿街的鬼子兵,還讓不讓人好好活了!”遠遠地,傳來許從良嘿嘿的笑聲,“今年嗬,是滿洲國大同二年、小日本昭和八年、中華民國二十二年,還是公元一九三三年。”外麵秋風寒徹骨,但哈爾濱警察廳大樓裡卻溫暖如春。邁步走進寬敞明亮的大廳,腳踩著溜光水滑的大理石地麵,許從良不禁在心裡暗罵:“狗日的金榮桂倒會收買人心!”雖說這段日子他在家賦閒,但警察廳裡的消息也探聽到不少。先是在第一場秋雨下過之後,金榮桂就讓鍋爐房開工了,一天三遍的暖氣供應讓整個警察廳溫暖如春,接著就是大家的交口稱讚。對於這些,許從良一點不感到意外,因為現在警察廳裡上上下下都是金榮桂器重的“精英”,放眼看去,各個部門的要職都是他的心腹擔任。金榮桂瞧不上眼的仍有幾個,但現在他們不是被剝了官衣,就是被調到了偏僻的警署,再有的就是像許從良這樣,被金榮桂笑眯眯地差遣到了家裡。經過刑事科門口的時候,許從良向裡麵看了幾眼,隻是物是人非,在辦公桌前坐著的換成了葉勇。這個身材魁梧的家夥是金榮桂從新京(長春)帶過來的心腹,十幾年來一直在他的身邊充當一個猛張飛式的先鋒官角色。葉勇一抬頭,正看見許從良在門口,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不是許科長嗎?怎麼有空來廳裡了?”許從良嘿嘿一笑,指了指樓上:“金廳長找我有事。”葉勇裝模作樣地“哦”了一聲,然後指了指辦公桌上的一大攤案宗說:“你看,這刑事科簡直太忙了,等有空一定請你過來坐坐啊!”他把“刑事科”三個字說得重之又重,許從良明白這小子是在故意炫耀,不過許從良也懶得理他,打了個哈哈便轉身上樓。但葉勇炫耀的聲音並沒停止,從刑事科屋裡一直傳到走廊。“剛剛又有一個日本人在蘇俄領事館門前被殺,這幾天一定把眼珠子給我瞪大了,遇到可疑人員嚴加盤查,找到線索的話,本科長在廳長麵前給你們請功!”這句話在當時並沒引起許從良多大的注意,他更關心的是金榮桂找他做什麼。金榮桂今年整五十歲,身材已經開始發福,和肥肉一起增多的還有他的城府。見許從良進來,他假模假樣地寒暄了幾句,然後才進入了正題:“許科長,我把你找來是有一件公務需要你來辦,而且放眼看咱們警察廳,除了你誰也沒這份能耐。”許從良心裡暗罵: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把刑事科長的位置交給葉勇的時候你怎麼沒想起我來?心裡雖然罵著,但他臉上卻堆滿了笑容,說:“廳長您客氣了,什麼事情您交代就是。”金榮桂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這不是普通的公務,而是一樁涉及蘇俄的案子。”“蘇俄?”許從良頗感詫異。“這話說來就長了。你知道,咱們滿洲國剛建立一年,很多機構都是剛剛建立。結果呢,蘇俄政府就利用我們一些部門交接的混亂弄到了一些檔案資料,這些東西對於我們滿洲國來說十分重要,而且據可靠消息這些資料就藏在蘇俄駐哈爾濱的領事館,而且是領事的辦公室裡。今天早上,新京那邊就打來電話——”金榮桂神神秘秘地又將聲音壓低一些,“而且是鄭孝胥,咱們的總理大臣親自打過來的!”許從良驚訝地“啊”了一聲:“這事都驚動總理了?”金榮桂苦笑了一下,說:“所以你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了吧,而且給我們的期限隻有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內必須把這些檔案資料弄到手!這麼要緊的事情除了你,放眼警察廳也沒第二個人能辦到。”這話許從良信。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超群的偵破技術,金榮桂早就把自己“發配”到哪個窮山溝了。瞅著金榮桂那雙腫眼泡,許從良笑道:“放心吧廳長,這都不算事兒。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隻是我需要蘇俄使館和相關人員的詳細資料。”見許從良接下了這個任務,金榮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掏出鑰匙把辦公桌的一個抽屜打開,取出一個牛皮紙公文袋。“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應有儘有。裡麵還有一個微型照相機,到時候把資料都拍進去。”許從良接過來並沒看,心裡飛快地盤算一遍後商量道:“廳長,我回去仔細看看,明天就拿出一個方案,您看行嗎?”“沒問題!”金榮桂爽快地答應下來,然後又加了一句,“等你拿出具體的方案,我再抽調一組人馬供你調遣!”許從良笑笑,告辭而出。他走後沒多久,金榮桂的辦公室裡就多了三個人:機要室和特務科的負責人白受天、司法科和收捐科的科長蔡聖孟以及葉勇。這是金榮桂手下的三個“英才”,分管著警察廳最重要的幾個部門。雖然金榮桂也知道,老百姓稱呼這三個人叫“白菜葉”,而且在這個外號之前還加上一個“爛”字,但那又怎樣?老百姓一萬句話也抵不上當官的一張嘴,愛叫就隨這幫窮鬼們叫去。金榮桂招呼三人坐下,然後衝葉勇說:“你從保安科抽調幾個人,過兩天交給許從良調遣。”“好!”葉勇粗聲粗氣地答應著,隨即看到廳長頗有深意的一瞥,立刻明白過來。“您放心,我會選最得力的人。”“聖孟,你馬上弄一份善後的文件出來,等許從良的行動一結束,就能派上用場,免得拖拖拉拉被人懷疑。”金榮桂又向蔡聖孟吩咐著。“是,是,一會兒我就去做。”蔡聖孟點頭哈腰地連連應承著,自從幾年前他被金榮桂從監獄裡撈出來以後,這個貪汙軍餉的軍需官就對恩人感激涕零,雖然在外麵終日仰著腦袋,但在金榮桂麵前從來都謙恭地低著頭。最後,金榮桂把目光落到戴著金絲邊眼鏡、文質彬彬的白受天臉上。白受天是他的學生,也是心腹中的心腹,從十幾年前給他上刑偵課的那一天起,金榮桂就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敏銳、乾練、計謀多,怎麼看都有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對於白受天,他幾乎都不用怎麼吩咐,甚至一個眼神之後,白受天就能領會領導的意圖。此時便是。看到廳長投過來的目光,白受天扶了扶金絲邊眼鏡,微笑著稟告說:“我馬上就派人盯著許從良。”金榮桂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三人下去。然後他悠閒地臥進沙發裡,嘴裡喃喃著:“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說著,他忽然想起了許從良,眨巴了兩下眼睛之後,金榮桂輕輕歎了口氣:“可惜了。”隻是聲音雖然惋惜,但他臉上露出的卻是一絲獰笑。離開金榮桂的辦公室,許從良臉上的笑容就消失殆儘。金榮桂的聲音很快就拋到了腦後,耳畔還回響著來時葉勇的聲音:“剛剛又有一個日本人在蘇俄領事館門前被殺了……”“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呢?”許從良敏感地覺得這件事情古怪至極,也預感到招上的這個麻煩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而且大得多。他並不擔心這個“涉外案件”如何偵破,他相信以自己的腦袋肯定能想出辦法來。最令他不安的是,從金榮桂的笑容背後他隱隱嗅到了一股殺氣!“媽的,這哪是什麼偵破案件,分明是讓我往槍口上撞嘛!”許從良暗罵了一句,向刑事科斜對麵的衛生間走去。待了幾分鐘,看到葉勇急匆匆地上了樓,許從良忙閃身出來,衝刑事科裡原來的一個下屬喊道:“王強,過來一下。”王強抬頭見是許從良,忙跑過來,不過臉憋得通紅卻隻叫出個“許”字,看來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稱呼前任的“頭兒”了。許從良笑著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在乎什麼稱謂,然後問:“蘇俄領事館前死的那個日本人是怎麼一回事?”“這一個月以來已經有三個關東軍軍官被一個神秘槍手暗殺了,這事你知道吧?”“知道,怎麼了?”“今天又有一個日本人在蘇俄領事館旁邊不遠的一個小樹林裡被槍殺了,上頭認為也是那個神秘殺手乾的。”“這個日本人也是軍官嗎?還有什麼細節?”許從良來了興趣。可王強卻搖了搖頭,說:“這案子根本就沒落到咱們警察廳,從一開始就被憲兵隊接管了。隻是抬屍體的時候有人看見了,說被殺的那個日本人沒穿軍服,那就應該不是軍官了。”許從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謝了王強之後離開了警察廳,直奔蘇俄領事館。瑟瑟秋風中,許從良在領事館附近的那片小樹林裡轉來轉去,瞅著樹林裡泥濘的腳印和仍存留著的幾攤血跡蹙起了眉頭。顯然,現場已經遭到破壞,從腳印中發現不了什麼線索了,但這些血跡卻讓許從良陷入了沉思。而且,站在這小樹林裡,許從良還萌生了另一種疑慮。這片樹林既沒什麼景色,又沒有供休息用的長椅,這個日本人肯定不是為了休閒或者賞景才在大雨天跑到這裡來的。那他乾什麼來了?許從良把視線向遠處投去,盯著幾十米開外的蘇俄領事館。難道是為了它?從得知這項任務和蘇俄領事館有關,許從良就把它和日本人被殺這件事聯係了起來。就像王強所說,這一個月來哈爾濱突然冒出了一個神秘殺手,專殺日本關東軍軍官,除去今天的這個,已經有兩個少佐和一個中佐被槍殺,一時間鬨得沸沸揚揚。許從良的疑慮就在於此——既然這個殺手專揀硬柿子捏,那麼今天被殺的這個日本人肯定也有來頭。但他又沒有穿軍服,如果不是日本關東軍軍官,那會是什麼來曆呢?他正琢磨著,一小隊關東軍士兵出現在了街頭,而且正向這片小樹林走來,再走近一些許從良發現領頭的竟然是個中佐。“你是乾什麼的?”看到許從良在樹林裡轉悠,一個士兵提著槍跑過來嗬斥道。許從良瞥了眼小鬼子,慢悠悠地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了警官證遞了過去。士兵看了兩眼,馬上交給了帶隊的中佐,許從良也立在一旁打量著對方。這個中佐長得大出許從良的意料,在他的印象裡,小日本一個個都小眼吧唧、塌著鼻梁,可這個中佐卻是高鼻梁、濃眉大眼,長得十分英俊。他正打量著,中佐已走到他麵前,將證件遞還給許從良,說道:“我是關東軍駐哈爾濱憲兵隊副隊長吉村秀藏,許警官來這裡是做什麼?”許從良大咧咧地說:“這裡不是有命案發生嗎?我是來查看現場的。”吉田秀藏冷冷地掃了許從良一眼,說:“這個案件已經歸憲兵隊負責了,你們金廳長沒交代嗎?”許從良既不氣也不慌,反而蹲在地上,瞅著那一大攤已經乾涸的血跡喃喃著說:“抓人憲兵隊在行,破案可不行。”“八格!”一個日本兵咒罵著就要衝上來,吉田秀藏臉色一凜將他喝下,然後好奇地瞅著許從良:“看你的意思,是發現線索了?”許從良捏起了一撮帶血的泥土,撚了撚後說:“今天一天都在下雨,這條路上幾乎沒市民經過,如果一個人在這空曠的街頭向你走來,你會不戒備嗎?但從噴到地上的血跡來看,是近距離開槍所致,距離不會超過十米。如果凶手能離被害人這麼近,那就說明被害人沒有提防。那麼,凶手很可能是被害人認識、並且不存戒心的人。”這一席話說完,吉田秀藏的臉色忽變,原本的冷酷換成了欣喜,他忙問:“還有什麼?”許從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故意遺憾地說:“要是能有被害人的資料,我應該還能有新的發現。”吉田秀藏眼睛一亮,幾乎就要開口,但嘴唇動了兩下後笑道:“謝謝許科長的提示,如果案情有需要的話,我派人去警察廳請你。”說完,他向許從良微微點頭示意一下後,帶著手下向遠處走去。看著吉田秀藏的背影,許從良冷笑一聲。雖然這個憲兵隊的副隊長沒有說出死者的身份,但反而證實了他的身份很重要。更讓他得意的是,還有一條線索他沒有告訴吉田秀藏,除了熟人能讓三田高夫放鬆戒備,本國人也會讓他的戒心大減,那麼這個殺手如果是中國人的話,他很可能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我可不是漢奸,告訴你這個乾啥?你就在三田高夫身邊的人裡麵找去吧!”許從良一邊幸災樂禍地嘀咕著一邊轉身而去。許從良剛走,一男一女兩個人影便從街道的隱蔽處閃了出來,也躡手躡腳地來到了這片小樹林。黃昏的陰影籠罩在兩個人的身上,將他們的神色照得更加濃重。半晌,女人才開口:“這件事對我們極為不利。”男人也和許從良一樣在地上搜尋了半天,此時聽到女人的話,默默地點了點頭。“這麼一來,鬼子的搜索範圍又向這邊擴散了。”“那我們……”女人遲疑著問。“隻能繼續行動了。”男人沉吟片刻後果斷地說,“你先回去,我去城北的聯絡站布置一下。”女人聞聽後轉身就要走,男人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剛才那個警察叫什麼?”“叫許從良,警察廳的一個吊兒郎當的科長。”男人沉思著搖搖頭,“他可不是吊兒郎當,這個警察的眼睛很毒。”酸猴子本名叫楊偉,可他嫌這名字不吉利,自從有了“酸猴子”這個外號,就把真名丟得一乾二淨。他嘴上雖然絮絮叨叨,但乾起事來卻很麻利,早早就把包間定好了,許從良剛走進金盛園酒樓,就被店小二領到了二樓的包間。看到許從良,酸猴子頓時喜笑顏開,身旁的劉闖也是長出一口氣。劉闖是木幫的三當家,和酸猴子一起在貧民窟裡長大,等加入了木幫以後又因為酸猴子而認識了刑事科長許從良。木幫雖說靠木材買賣起家,但裡麵也是良莠不齊,打打殺殺整天不斷,劉闖能一步步混到三當家的地位,倒有一半的功勞記在許從良頭上。畢竟不管啥年月,能和警察處成一家的匪混得都好。酸猴子盯著許從良看了好幾眼,沒發現什麼憂慮的神色,心便放了下來,轉頭衝劉闖歎道:“完嘍,我大哥安然無恙,那兩條槍你得不到啦。”劉闖也不氣,哈哈笑道:“隻要有大哥在,還愁以後沒好槍使?”許從良大方地一擺手:“槍取出來就是送給你用的,那玩意兒留著也不能下崽。”劉闖一愣,頓時大喜過望。他終日舞刀弄槍,是個十足的槍械行家,剛才一瞧見那兩支狙擊步槍,眼珠子就快掉出來了。此時聽許從良這麼說,歡喜的話都不會說了,隻是嘿嘿傻笑著。“什麼事讓劉三爺這麼高興呀?打老遠就聽見你在笑呢!”甜美的女聲從門外響起,緊跟著,一個身穿薄麵小紅襖的女子走了進來。正是金盛園老板的妹妹林丹。林丹二十五六歲模樣,雖是素麵朝天,卻比畫報上的美人還要打眼,再加上眼睛靈動活潑地一瞥,讓人清新爽快到了心裡。“這不,劉三爺剛做完一筆生意,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劉闖還沒來得及搭腔,許從良早搶到了前麵。酸猴子瞅著許從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嘴一撇,忙跟上一句話:“林家姐姐嗬,我許大哥可是說瞎話了,他進來以後就念叨:今天要是見不到林大妹子,吃啥也吃不香!三當家的因為這個才笑那麼大聲。”林丹俏臉微紅,點著酸猴子的鼻子嗔道:“你個酸猴子,總沒個正形,一會兒找塊肥肉把你嘴堵上!”說完,她轉向許從良,笑盈盈地說:“許科長今兒想吃點什麼?我們下午剛殺了一頭豬,現在後廚正燉著豬頭肉呢。來套殺豬菜嘗嘗咋樣?還正好下酒。”“你還彆說,我這兩天正饞這個呢!”許從良趕忙把話接過去,見酸猴子又有點躍躍欲試的架勢,暗地裡狠狠踹了他一腳。“那好,我這就招呼廚房上菜。三位慢著喝,我哥出去進貨了,店裡就我一個人照應,騰出空來我再來敬酒嗬。”說完,林丹嫣然一笑,扭著小蠻腰走了出去。看著許從良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酸猴子揶揄道:“行啦,彆看啦!這金盛園的林老板據說是一個前清王爺的親戚,雖說隻是在哈爾濱開了個飯店,但來這裡吃喝的有不少是達官貴人呢,一來是他家的菜做得好吃,二來人家結交的人也多啊。就憑人家林老板的身份,他妹子怎麼也得嫁個有財有勢的主兒,你就彆惦記了。”說完,他衝劉闖一努嘴,“瞧見沒?這金盛園剛開張一個月,我大哥來這裡吃了足有二十天。”九*九*藏*書*網“嘿嘿,秀色可餐嘛。你沒瞧見這林大妹子多白淨,這要是夏天,露胳膊露腿的,那摸上一把該有多舒服。”許從良戀戀不舍地又往外探了探頭,這才把目光收回來。劉闖見許從良猴急的樣子,笑道:“大哥,我前幾天去暢春園逛了一趟,那個小桃紅還一個勁問你呢,說許爺咋好久不來了,要不咱們喝完酒去那裡逛逛?”一想到妓院的那個奶子雪白的小桃紅,許從良不禁咽了口唾沫,不過搖搖頭說:“這節骨眼上,金榮桂正琢磨‘修理’我的借口呢,忍它個把月再去吧,我可不想下麵舒服了,上麵掉腦袋。”酸猴子嘿嘿一笑,剛才許從良和林丹油嘴滑舌的工夫,他早急得抓耳撓腮,現在隻剩下三個人,他忙問:“大哥,快說說金榮桂找你是什麼事?”“說滿洲國有些資料落到蘇俄手裡了,要我從使館裡弄回來。”“就這麼點屁事?不就是偷個東西嗎,包在我酸猴子身上了。”“不是偷,是拍。”許從良從牛皮紙袋裡掏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照相機衝酸猴子晃了晃。“那又能咋樣,不是一個道理嗎?”酸猴子不以為然。許從良搖了搖頭:“自己家的老婆讓彆人拐跑了,要麼就搶回來,要麼就休掉。這可倒好,偷偷摸摸和老婆睡一覺,然後再把人留給人家。有這麼傻的人嗎?”劉闖明白了過來:“大哥,你的意思是蘇俄領事館裡的資料根本就不是咱滿洲國的?”許從良微微點了點頭。“那就是滿洲國要竊取蘇俄的情報啊!”酸猴子也反應過來。“咱們滿洲國從皇上到大臣,哪個不看日本人的臉色?這情報啊,十有八九是日本人要的。金榮桂說鄭孝胥剛給他打完電話,然後就把詳儘的資料都交給我。從新京到哈爾濱有好幾個小時的路程,這些資料跟鄭孝胥的電話一起飛過來的?”許從良蹺起二郎腿,喝了口茶水,接著說:“既然資料早就有,那麼鄭孝胥早應該催這件事,現在屎堵腚門子了,他才想起來,這也說不過去啊。更何況咱們警察廳的這點能耐彆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根本弄不來人家蘇俄的資料。所以什麼鄭孝胥打來電話,根本就是假的,這些資料是日本人交給金榮桂的。”許從良說完,忽聞到陣陣肉香飄來,忙衝正要開口的酸猴子擺擺手。果然,店小二的張羅聲在門口響起:“許科長、三當家的,菜來嘍!”熱氣騰騰的酸菜燉白肉、顫巍巍的蒜泥血腸、剛烀出來的豬頭肉和豬尾巴、一大盆鮮靈靈的東北大拌菜,外加三壺小燒,頓時將飯桌擺得滿滿騰騰。店小二下去以後,許從良先夾起一筷子豬肉頭扔進嘴裡。“不錯、不錯,燉得正是時候。”說完,舉起酒杯招呼道:“來吧,咱哥三兒先走一杯,管它什麼滿洲國、小日本,這年頭先把肚子喂飽了才是真格的!”見許從良的興致都跑到了吃上,酸猴子和劉闖也就不再追問,三人推杯換盞起來。直到吃得滿嘴流油,打著酒嗝兒,許從良才停下筷子。酸猴子見狀,忙道:“大哥,不管咋說,這任務你都接了,少喝點酒,琢磨琢磨那些材料吧。”許從良瞥了一眼牛皮紙袋,不屑地說:“就那點破玩意兒還用琢磨?來的路上我就看完了。”“這麼說你有主意了?”酸猴子又驚又喜。許從良沒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問劉闖:“我記得年初的時候你們木幫和蘇聯人做過一筆木材生意?好像錢還沒給你們付清,這事咋樣了?”“彆提了,老毛子領事館買了我們一大批木材,要蓋教堂。說好了用銀元交易的,結果現在就用滿洲國的鈔票對付我們。你也知道,我們木幫有很多生意是和關裡人做,人家那邊根本就花不了滿洲國的票子,這不扯淡嗎!想動橫的吧,現在滿街的日本兵,一旦舞刀弄槍地打起來,就給你治個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罪名……為這事兒,我們老大不知道罵了老毛子多少輩祖宗了,可沒招啊!”劉闖罵罵咧咧地說著,忽然見許從良詭秘地笑了一下,他心念一動,忙問:“許大哥,莫非你有辦法幫我們要到錢?”許從良呷了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說:“辦法倒是有,不過你們老大恐怕得少收千八百塊大洋。”劉闖大眼珠子晃蕩兩下子,立時明白過來,拍著胸脯道:“這事我就能替我們老大做主,隻要許大哥能幫我們把錢要回來,不用說千八百塊大洋,就是三兩千也是應該的!”許從良哈哈一笑,“和你說著玩呢,你還當真了!要是彆人求我,一個子兒也少不了,現在說話的不是兄弟你嗎?錢我不要,隻要你這個三當家的借這個機會能坐到老二的位置上,哥哥我就開心了。更何況,你這也是給我幫忙呢。”說完,許從良勾了勾手指頭,把劉闖叫到近前耳語了幾句。酸猴子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許從良在打什麼主意,等他和劉闖說完,忙問:“大哥,沒我的事?”“你啊,今晚就是養精蓄銳,明天有你忙乎的。”說完,許從良衝門外喊道:“小二,結賬!”話音剛落,就聽得樓下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壞了!是不是林家妹子出事了?”酸猴子正念叨著,許從良早拔腿奔出了包房,順著二樓的樓梯口往下一看,心放下了。發出尖叫聲的不是林丹,而是站在飯店門口的一個妙齡女子。雖隔得遠,看不真切,但瞅著身材確實不錯,雖然是冬天,穿的衣服厚實,但仍顯得凸凹有致。許從良正打量著,女子身旁的幾個人已嚷了起來,一聽之下許從良頓時警覺起來。原來那幾個人嘰裡哇啦竟說得一口日語!“難道這個小女子是日本人?”許從良尋思著,瞅見林丹已快步迎了上去,於是也急忙下樓。還沒走到近前,那個妙齡少女已經對林丹開口了,而且說的是漢語,不過從吐字、音調來看,這小女子肯定不是中國人。“你好,我是滿鐵中心醫院的大夫,和同事來你們飯店吃飯,結果剛一進來,就有一個小孩從裡麵往外跑,順手把我的背包搶走了!”女子一邊說,一邊衝身後正喋喋不休的幾個同事搖手,看來是示意他們不要嚷。許從良心裡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平時想在林丹麵前露一把手也沒機會,現在這個機會自己找上來了,更何況這個日本小女子長得白淨嫵媚,倒也不招人煩。於是走到兩個女人麵前,他先衝林丹努努嘴:“沒事,警察在這兒什麼事兒都能解決,你忙你的。”說完,他轉向那個日本女子。“小姐不要著急,我是警察廳的,你們不是要吃飯嗎?那就找個包房就餐,半個小時之內我把你丟的東西找回來。”那個日本女子又驚又喜,正要開口,許從良早轉過了身,衝酸猴子一擠眼睛,酸猴子心領神會,疾步躥了出去。自古警匪一家,許從良更是把這句話發揮到了極致,哈爾濱各個角落的地痞無賴,他都能叫上幾個,更何況酸猴子從小就和這幫人混,對各個地麵上的混混可以說是如數家珍。沒一盞茶的工夫,酸猴子氣喘籲籲地跑回來了,肩膀上斜挎著一個精致的女士背包,一臉的得意。“大哥,東西拿回來了,讓那個日本娘們看看少沒少什麼東西吧?”許從良拿著包折身上樓,走進那幾個日本人的包房。“看看少沒少什麼東西?”許從良把包遞給那個女子。女子接過來細細一看,裡麵果然分文未少,臉上頓時顯出歡喜之色。“太感謝您了!”女子忙站起身,向許從良施禮。許從良心裡正舒坦,那幾個日本人又開始“吆西,吆西”地叫了起來。許從良皺了皺眉頭,斜眼白了那幾個日本人幾眼,衝女子說:“謝倒不用了,隻是告訴你那幾個同事,彆嘰裡哇啦地嚷嚷,什麼屁大的事兒啊,就哭爹喊娘的,剛才聽得我以為飛進來一群老鴰呢!”“對不起……”那女子臉一紅,正說著道歉的話,許從良早已邁步走出了房間,迎頭正撞見林丹。“你倒是挺能損那幫日本人的呀。”林丹掩著嘴笑道。受了美女的稱讚,許從良心裡得意,昂著腦袋一拍胸脯:“當然了,在咱們中國飯館還大呼小叫的,我豈有不管之理?再者說了,這是你林家妹子開的飯館,彆人我不管,你家飯館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兒嗎?”“行了行了,再說你就成天橋上擺攤說書的了。劉三爺,快把許警長帶走吧。”林丹衝劉闖吐了下舌頭,再也不理許從良,徑自進去招待客人了。三人離開金盛園後,劉闖直接回了木幫,許從良則叫了兩輛黃包車,和酸猴子優哉遊哉地回到了家裡。許從良的家在“地得裡”,哈爾濱的貧民區。不過相比周圍破爛不堪的棚戶,許從良的三間大瓦房外加一個小庭院就顯得氣派多了。但其實,許從良根本沒瞧上這個爛地方,隻是他乾爹——前任警察廳長臨走前的一番話讓他痛下決心,賣掉了原來的房子,搬到了這裡。“現在是小日本的天下,警察廳長又換成了金榮桂,你做事彆太招搖。房子是身外之物,等你站穩了腳跟,你不買都有人給你送小洋樓。”想著乾爹的叮囑,再琢磨著今天發生的事情,許從良打心眼裡發寒。雖然在酒桌上他一副輕鬆的樣子,但那是怕酸猴子和劉闖擔心。對於怎麼取得這份資料,許從良還是心中沒底。金榮桂給他的資料裡寫得很明確:這份情報就藏在蘇俄領事辦公室的保險櫃裡,確鑿的情報顯示,保險櫃的密碼是720312。但想弄到手卻難上加難。這間辦公室是個套間,裡間就是領事的臥室,領事不在辦公室的時間少之又少。即便裡麵沒人,在辦公室外麵還有警衛日夜守衛。“狗屁滿洲國特工,肯定是小日本的特務!”酸猴子罵了一句。剛才他湊在跟前,把這一疊材料看了好幾遍,可仍是一無所獲。此刻他鬱悶地說:“這份情報是小日本想要的,肯定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去搞,連他們的特工都弄不出來,咱們也彆費力氣了。”許從良沒吱聲,而是從一遝照片中揀出四五張,翻來覆去地看著。“大哥啊,你不琢磨怎麼弄到密碼,光琢磨這些房子乾什麼?”酸猴子看到,這是幾張領事房間的遠景照片,顯然是特工從戶外拍攝的。既有白天的,也有晚上的。空白處的文字說明表示,這些照片都是日本特工在蘇俄領事開啟密碼箱的時候從外麵拍攝的,也從領事所在的位置判斷出了密碼櫃的位置。許從良嘿嘿一笑,“酸猴子,你的眼睛一定有毛病。”“咋了?”“你沒發現領事的房間白天似乎還有光亮嗎?”酸猴子湊近細看,照片中果然有燈光閃亮的痕跡,但極其微弱,如果許從良不提醒,他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又怎麼了?大白天人家也可以開燈啊。”酸猴子不以為然地說。“說得也是。”許從良嘟囔著,又拿起一張領事房間裡的近景照片看了起來,臉上時而開心、時而緊鎖眉頭。酸猴子還想打探個究竟,可正開口要問,卻見許從良已把照片撇到一旁,閉目養起了神。酸猴子瞅了一眼,悻悻地說:“得,我也不問了,反正你腦瓜子裡的東西就是比我的多。”許從良的心裡此時既激動又緊張,他的眼前時而出現那微弱的燈光,時而又顯出今天被殺的日本人在蘇俄領事館附近徘徊的身影。那個日本人很有可能就是特工,被殺了之後,日本人沒有辦法才讓警察廳出麵搞情報。許從良對這個判斷越來越肯定。但那個日本人徘徊在領事館附近,是要乾什麼呢?隱隱約約地他覺得找到了線索,那就是照片中的燈光。晚上開燈那沒什麼特彆的,白天為什麼還要開燈呢?難道說這位領事視力不好?但從資料上看,這位叫做梅捷洛夫的領事根本不是近視眼。隻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開燈和開啟保險櫃有著某種聯係!許從良激動地想著,但心裡又不是特彆肯定。他十分清楚,這件事情如果辦成了,自己就是鹹魚翻身,但如果辦砸了,那麼自己就永無出頭之日!許從良蹺著二郎腿,嘴裡哼著跑調的葷曲兒,腦子裡卻在琢磨著。不過尋思了一陣子,他就開心了。即便這件事沒辦妥又能怎樣,當你再沒什麼可失去的時候,就是你開始得到的時候。於是,他清了清嗓子,把十八摸的葷曲兒挪到了正調上:“丹啊,我來到了你床前,隻要你不把我往床下麵攆……”鬆澤園治其實不喜歡金榮桂,甚至對他很反感。在這位日本關東軍駐哈爾濱情報部的負責人眼中,金榮桂就像一隻趴在荷葉上的癩蛤蟆,既不能給荷葉增彩,也不能讓荷葉長得更肥大,隻會終日鼓噪個不停。他的心腹小林覺也是這樣認為,接完金榮桂的電話,小林覺走進鬆澤園治的辦公室。機關長的辦公室不但寬敞明亮,而且頗有意境。雕工精美的紫檀木屏風之後,是掩映在翠竹盆栽後麵的日式拉門,清新淡雅的花香從微敞著的拉門裡徐徐飄出,走進去之後更是彆有洞天:高大的梁柱將房間撐得明快亮麗,蒼遒有力的書法橫幅錯落有致地鋪在牆壁上,再加上古香古色的書櫃,將整個房間點綴得意境十足。典雅彆致的帕洛克式窗楣下,純白的茶幾和米色的榻榻米又讓房間增添了幾絲安逸氣息。鬆澤園治正站在窗前,津津有味地向外眺望著。從窗口能一覽無遺地看到古樸典雅的哈爾濱火車站,沿著火車站的一條寬闊的馬路上,彆具特色的歐式風格建築比比皆是,一直延伸到城市的中心點——聖索菲亞大教堂。隻不過這些巧奪天工的建築,現在都掛上了日本的太陽旗,成了日本駐哈爾濱領事館、日本陸軍駐哈爾濱特務機關總部、駐哈爾濱日本憲兵隊本部、關東軍駐哈爾濱第二師團司令部的所在地。小林覺脫下皮鞋,換了木屐後快步來到鬆澤園治身旁,彙報道:“他說那個叫許從良的警察科長已經有行動計劃了,不過提了兩項請求。”“是什麼?”“一個是讓金榮桂給他一個二十人的行動隊,今天下午全權歸他調遣。再一個,是說今天下午木幫會在蘇俄領事館門前聚眾鬨事,這件事情得由他出麵協調,其他人不能插手。”小林覺頓了一下,“也包括我們關東軍憲兵隊。”鬆澤園治淡淡地哦了一聲:“你知道該怎麼做。”小林覺忙道:“是,我已經給憲兵隊的島本隊長打過招呼了,到時候按兵不動就是。不過,島本大佐似乎有點不高興。”“島本自從當上了憲兵隊隊長,就開始和我們特務本部搶功勞,真是人不當官顯不出壞啊!”鬆澤園治哼了一聲,轉開了話題,“金榮桂所說的那個許從良是什麼來路?”“許從良是上一任警察廳長麵前的紅人,當過刑事科科長,據說偵破能力很強,最近幾年的十多起大案要案都是他偵破的。不過金榮桂上台以後,他就失寵了,最近一直賦閒在家。”鬆澤園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或許這個叫許從良的人真能幫我們搞到情報。”小林覺疑慮道:“他一個小小的刑事科科長就能弄出情報?我很懷疑。”鬆澤笑了笑:“既然我們帝國的特工弄不到,也不妨讓中國人去試一下。成功了固然好,即便失敗了也和我們沒什麼關係。蘇俄即便懷疑是我們暗中指使,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見鬆澤興致不錯,小林覺借機說道:“希望金榮桂這次沒有看走眼,選的這個許從良是個真材實料。”“看來你對金榮桂意見很大呢。”鬆澤園治立刻聽出了小林覺的話外音,盯著他問道。小林覺突然覺得後脊梁發麻,忙做了一個標準的立正,回稟道:“我隻是覺得金榮桂這個人能力不是很強,而且貪汙斂財,我是擔心——”鬆澤園治擺了擺手,忽然笑了,手堪堪落下之時輕輕拍了拍小林覺的肩膀:“小林覺君,彆忘了這是支那、是滿洲。這些支那人是難以教化的,必須要用狗去咬才能順服。你知道什麼是最好的狗嗎?”鬆澤園治頓了頓,把目光投向浩瀚的天邊,眼中卻是一副獰笑,“既聽話、咬人又狠的狗才是最好的狗,金榮桂這條狗雖然貪吃,但能吃多少?相比我們在滿洲取得的利益,九牛一毛而已,給他點甜頭,他才能更賣力地去咬人。至於你說他的才乾,你是用我們帝國的標準來評判。在中國,一個成功的領導者,業務、能力不是最重要的,也不在於他能領導多少君子,而在於他能駕馭多少小人!從這一點來說,金榮桂再合適不過了。”話音剛落,小林覺還沒來得及點頭稱是,忽然從空中傳出幾聲“啪啪”的槍響。他麵色一凜,隨即便恢複了正常。“聽槍聲似乎是從蘇俄領事館那邊傳來的,看來許從良的行動開始了。”鬆澤園治抱起肩膀,津津有味地眺望著遠處:“有意思,我真想看看蘇俄領事館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蘇俄領事館門前此時一片大亂,在劉闖的帶領下,二百多個木幫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將領事館正門圍得水泄不通,前麵的十幾個人拿著木棒、鐵釺“叮叮當當”地砸著使館大門,身後的人則扯著脖子高聲咒罵呼喊。“媽的,老毛子滾出來!”“欠債還錢,縮頭烏龜!”“再他媽的不出來,就彆怪我們不客氣啦!”劉闖叼著煙卷,興高采烈地看了一會兒,衝身旁的一個手下招招手。“彆光衝他們喊,沒看圍了一大幫老百姓嗎?撒點錢給他們,都能幫咱們吆喝。”手下心領神會,小跑著下去布置。不大一會兒,在木幫的鼓動和滿洲票子的誘惑下,圍觀的老百姓也搖旗呐喊起來,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直震得劉闖的耳膜嗡嗡作響。“三當家的,裡麵出來了一個!”聽到手下報告,劉闖走到領事館大門前看去,隻見一個身穿上尉製服的武官正奔過來。“咋的,就派你出來和我談?”劉闖斜眼白了武官一眼,晃了晃手裡的駁殼槍。武官一臉怒氣,狠狠地盯著劉闖:“剛才是你在開槍?”“是老子我,怎麼了?”劉闖扒著鐵柵欄,挑釁地齜著牙。“我告訴你們,這裡是使館區,受法律保護的!要是你們再胡鬨,警察或者憲兵隊來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劉闖瞪著大眼珠子聽完,晃著腦袋環顧一下左右,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個老毛子中國話倒說得挺利落,還知道‘吃不了兜著走’,那你知道另外一句中國話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說完,沒等武官搭腔,劉闖勃然變了臉色,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聽好了,少拿警察和憲兵隊嚇唬我們木幫!砸你領事館的門是給你們麵子,就這破門還能擋住我們兄弟咋的?”話音剛落,劉闖衝著大門的門鎖“啪啪”就是兩槍。鎖落門開,二百多木幫的漢子像潮水一樣立時湧了進來,直嚇得蘇俄武官掉頭就往回跑。劉闖衝著他的背影大聲笑罵:“這就對了,讓你們的頭兒出來和我談!”之後,他衝眾人招了招手,壓低聲音道:“弟兄們,今天有人給咱們撐腰,你們就不用擔心彆的,老毛子欠咱們這麼多錢,也該輪到咱們出出氣了。記住嘍,隻要不傷到人就行,其他的隨便砸隨便扔!”蘇俄領事館那邊鬨得不可開交,警察廳的大會議室裡,許從良卻直打著瞌睡。“許科長,蘇聯領事館已經打來兩次電話了,你還不出發啊?”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了許從良的瞌睡,不用睜眼他也知道說話的是劉一山。這家夥是葉勇的心腹,在保安科裡算得上是二號人物。以前許從良擔任刑事科科長的時候,這條惡狗還不時地點頭哈腰,但現在許從良失了勢,劉一山立刻就變了副嘴臉,現在能叫一聲“許科長”就是不錯的了。許從良心裡把劉一山罵了一百八十多遍,睜開眼睛後卻笑道:“哎呀,幸虧你提醒,要不然就耽誤大事了。”說著,他把劉一山拉到身邊,從兜裡掏出一包煙塞到了他手裡。小聲說:“一山啊,你在葉科長那裡能說得上話,以後還得多給我美言幾句啊。”劉一山瞥了一眼,見是“哈德門”,便不屑地說:“許科長就抽這個?”許從良裝作尷尬地一笑,“最近手頭緊,抽不起好煙啊,不過我倒發現了一個秘密。”他湊在劉一山耳旁,壓低聲音嘀咕了幾句。劉一山眼睛頓時亮了,急忙問:“你說的是真的?”“這還有假?密碼櫃的密碼我都弄到手了,相應的步驟我也想好了,但要是我獻上去,那不等於搶了葉科長和你的功了嗎?你說,我辦成了這件事,卻得罪了葉科長,哪頭輕哪頭重啊!”劉一山嘿嘿一笑,口氣也好了許多:“怪不得許科長以前混得那麼好,感情是這麼明白事理的人。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放心,事成以後我少不了在葉科長麵前給你美言幾句!”許從良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又親近地拉著劉一山交代了半天,這才張羅著集合好隊伍,向蘇俄使館進發。離領事館還有一百來米,叫罵聲、呼喊聲、起哄聲,再加上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就不絕於耳地傳過來。許從良越聽越是高興,快步走到使館門前。“大哥,剛才領使館的領事把劉闖請進去了。”酸猴子看見許從良,忙跑過來彙報。許從良衝酸猴子努努嘴:“車裡有一套警察製服,趕緊換上。”酸猴子一怔,但看見劉一山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知道許從良已經“做通”了那邊的工作,便急忙鑽進車裡。等酸猴子收拾停當,許從良正準備帶隊進去,忽然間愣住了。齊刷刷的奔跑聲從街道儘頭傳來,不用看,隻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軍靴踩踏出來的動靜。“奶奶的,小日本的憲兵隊怎麼來了?”酸猴子驚惶地向許從良看去。饒是許從良反應機敏,此時也呆住了,他腦袋突然疼得厲害,心裡不住地咒罵:“金榮桂你這個狗東西,不是答應得好好的,通知他們不來攪和了嗎?”但罵歸罵,眼瞅著荷槍實彈的憲兵隊士兵越跑越近,許從良趕緊把金榮桂那副嘴臉扔在腦後,深吸了一口氣以後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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