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君已經去世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那天,我和金牧師一起,從醫院裡出來以後,拿上放在教堂裡的行李。我沒有回家,便登上了開往長野的列車,一路顛簸飛馳。原本應該是兩個人一起的,但如今隻剩下我一個人,在特快列車上隨便地顛簸著,我的心情很糟糕。在途中,列車隻要停車,我便下車,再隨便換乘上另一趟。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下車以後,我便向著人煙稀少的方向,漫步走去。真有去死的打算。我無法想象沒有U君的人生。我不知道今後,將用什麼來支配著我活下去。我很想儘快地獲得解脫。夜半時分,天上開始下起了大雨,但是,我還在漫無目的地漫步。我不止一次地想,即便就這樣慢慢地被雨水衝刷、溶化也好。路上,遇到一座令人頭暈目眩的山崖。我咬著牙,脫掉鞋子,光著腳,但是,不爭氣的我,還是沒有勇氣去死。確實是這樣。一個月裡,毫不爭氣的我,隻是一直在逃避著。我不停地搬家,尋找死的地方,但事實上,隻不過是在逃避。最好的證據就是,當我花光了身上的錢之後,又回到了住習慣了的故鄉。信箱裡的報紙和廣告信件,已經汗牛充棟,但是,我絲毫沒有一一査閱的心思,全都隨手扔進了垃圾箱裡。失蹤一個多月以來,家裡的電話座機上,竟然沒有一個電話錄音。沒有人想到我這個連U君的葬禮,都沒有出席的未婚妻。U君從來沒有向我介紹過他的朋友。或許,U君的這種舉動,是想到我並不太喜歡跟彆人交往,但如今U君自己都已經去世了,竟然連一個能夠證明我與他是未婚夫妻的人都沒有。再次成為單身的我,隻能獨自一個人,去品嘗這份孤寂的特殊心情了。或許,即便我就那樣從懸崖上跳下去,也沒有人在發現我的屍體之後在意我。回到家之後,稍微睡了一會兒,我將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像是做夢一樣,仔細地回想了一遍。我突然想到,或許應該去探訪一下,U君居住的公寓。我想象著,當我摁響門鈴的時候,U君就會——“啊,你回來啦”,然後出現在我的麵前。但是,那樣的場景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實上,已經有另外一個女子,在那裡開始了新的生活。渾蛋,U君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沒有出席他的葬禮,就連跟他的屍體道彆都沒有參加。是誰為他舉行了葬禮?U君的父母也已經過世了,他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我隻聽他說過一次,有一個15年都未曾見麵的叔叔,住在九州地區。或許,U君的骨灰,已經被那個叔叔帶走了吧?我想親手去摸一下U君的牌位,也想為自己連他的葬禮都沒有參加,向他表示道歉。但是,我連他的叔叔叫什麼名字,住在九州的什麼地方,都全然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知道從哪裡著手去調査。或許,聯係一下U君工作過的公司,他們會告訴我吧;但是,我究競該以什麼身份,去向他們詢問呢?對於一個沒有出席未婚夫葬禮、失蹤一多月的新娘,誰又會同情我,告訴我這些呢?我決定搬家。這間屋子裡有太多關於U君的回憶。與美好的回憶相伴,繼續生活下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喲。我悲痛地生活著,期間,好幾次發現一輛亮藍色的汽車,車裡坐著一個中年男子,頭發花白,卻用護發素整理得油光發亮,一直在盯著我觀察。就是那個5月份,在我回媽媽家的路上,追著我不放的那個男子。當我向他靠近,想要問他到底想乾什麼的時候,他卻慌慌張張地逃走了。雖然我很不高興,但是,畢竟沒有遭遇什麼特殊的危險,因此也就不了了之了。自從我搬家以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在我向新的公寓搬遷的過程中,好幾次都從U君住過的公寓前麵走過。每一次,我都感覺到,U君還在某個地方,我還不住地回頭望呢。但是,卻沒有U君的身影,我所做的唯——件事情,就是每次都淚流滿麵。即便如此,我還是使自己忙忙碌碌的,終於,成功地接受了U君去世的事實。倘若我一直都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沉浸在迷迷糊糊的回憶當中,或許我至今都無法逃脫得出,那個虛幻的世界。搬家後的整理終於停當了,接下來,我的大腦中便充滿了U君所遭遇的那起事故。雖說是一起鐵道口事故,但是,也並不是被列車直接碾壓致死的,直接的死因是被列車撞飛之後,頭部重重地碰撞在地麵上,因此,屍體還是比較完整的。最初看到屍體的時候,雖然感覺到那像是U君,卻又不像,隻是因為,麵對的是一張已經死去的麵容。當我冷靜下來之後,也很難認為,死去的人不是U君。U君是騎著金牧師的摩托車,被撞到的。摩托車雖然被撞得麵目全非,但是,從車牌可以看得出來,那確實是金牧師的摩托車。死者的衣服也與U君從教堂出來的時候,穿著的一模一樣——那是很隨意的著裝:鮮豔的夏威夷襯衫,配上淺駝色的斜紋褲。在夏威夷襯衫的大口袋裡,裝著的香煙、行動電話、錢包,都是U君的東西。儘管我特彆願意相信,那隻是一個與U君特彆相像的人,但卻無論如何,那都是說不通的。但是,我並不打算不折不扣地,就相信了U君的死。U君為什麼要鑽過欄杆,闖進列車軌道,做出這種無理取鬨的舉動呢?U君的事故有很多疑點。比如,U君出事故的時間和他行走的方向,有很大的偏差。事故發生在上午10點40分左右——警察確實是這樣對我說的。U君與我分開,從教堂裡出來的時間是10點。從教堂到U君居住的公寓,騎摩托車再慢,單程20分鐘也是綽綽有餘的。而那個“不開的鐵道口”,正好位於教堂與U君的公寓正中間。U君在10點鐘,就離開了教堂,無論路上有什麼耽擱,10點20分也應該抵達公寓了。拿上結婚戒指之後,再返回教堂,10點40分的時候,準備穿過“不開的鐵道口”,遭遇了車禍。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倒也沒有什麼疑點。但是,U君並不是在從自己的公寓,在到教堂的路上出的車禍。而是從西向東——即從教堂向自己的公寓走去的時候,與列車相撞。但是很難想象,U君是在回去取戒指的途中,因為他離開教堂,是在40分鐘以前。也就是說,U君是從家裡取上戒指,在回教堂的路上,已經越過鐵道口,緊接著又因為某種原因,再一次橫穿鐵道口的時候,遭遇了交通事故。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理由,使U君要再次返回住宅呢——什麼理由能讓U君做出,鑽過欄杆這種無道理的舉動,要返回住宅呢?“這麼好的戀人,你也不想失去吧?如果不想的話,就乖一點。”那個強奸我的蒙麵男子,在我的耳邊說的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一個人的思維是有所限製的。我應該去尋求幫助,我走向好久沒有去的教堂。“有點瘦了呀,祥子!……”金牧師像往常一樣,滿臉慈祥的笑容,向我迎來。我不太清楚他是否知道,我曾經失蹤過的事情。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會則怪我的。但是,如果我告訴他,我想過要去死,這個為人很好的牧師,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呢?我喝著牧師為我製作的酸甜的紅茶,將與U君的事故有關的疑點,全部陳述了出來,並征求牧師的意見。但金牧師的反應卻很誇張,隻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還是算了吧,祥子。”金牧師閉著眼睛回答。“U君為什麼穿過鐵道口之後,又返回去?……即便調査清楚了,你又能怎麼樣呢?U君還能再回來嗎?總是帶著這些痛苦的回憶,隻能夠使你自己難受。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接受這樣的現實。既為了你自己,也為了U君……”“渾蛋,我不能就這樣算了!……”我打斷了金牧師的話,大聲嚷嚷著,“U君不是那種人,他是不會做出穿越欄杆,這種不合常理的舉動的。”“平常情況下的確可能會是那樣,但是,結婚那天就可能不會那樣了。那天可是和你成就終身大事的日子。就因為把戒指忘在了家裡,他才會非常著急的。”“我還沒有找到那個戒指呢。U君的遺物中,並沒有那個戒指。”我高舉雙手大聲說,“我們的戒指,就和U君的死一樣,像風一樣不見了。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不,一定是這樣的。”金牧師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點頭笑道。“哪樣的呢?”我驚奇地望著牧師問道。“U君一定是很著急。回到家拿到戒指之後,他就迅速地騎上摩托車往回趕。那天,U君的穿著非常隨意,隻穿了一件複威夷襯衫和一條斜紋褲子,是吧?而且連個包都沒有提,就匆匆忙忙回家去了吧?恐怕他是把戒指也放進了襯衫口袋裡,騎著摩托車狂奔的。但是,他的口袋裡已經有錢包、行動電話,這很多東西了。遇上個什麼坎兒一顫抖,戒指就掉出來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呀!……”“什麼?……”我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金牧師。“過了鐵道口之後,他才發現戒指丟了。然後就慌慌張張地原路返回,結果出了事故。‘如果再晚一點的話,很可能被誰給撿了去!’他一定這樣想著,就很著急了,所以,就做出強行穿過柵欄這樣的舉動。會不會是這樣呢?”我茫然地連連搖頭。“啊,有點牽強。”金牧師一臉茫然地看著我,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並不是隻有這一個疑點,還有彆的。比如說,究競是誰通知的我,U君出了事故呢?……那天,第一個趕到醫院的人是您吧?”“嗯……是啊。之後,你才到的醫院。U君他們公司的人到醫院的時候,是更後麵的事情了。”我確認了U君的屍體之後,旁邊的那個警察,通知了他們公司,是警察與公司取得聯係的。因為當時是星期天,所以怎麼也聯係不上U君的公司——“三生公司”。最後,我和牧師隻好不等他們公司來人,就先離開了醫院。我在那個時候,就已經下定了要去死的決心。雖然我當時還跟警察說:“我聯係到他的親屬之後就回來!……”然後才出去的;但是,我根本沒有打算那麼做。而是拿上放在教堂裡的行李之後,就逃也似的登上了列車。“最先到醫院的是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很奇怪?……那天,打電話到教堂來的那個男的,究竟是誰呢?”“他不是自稱是U君的朋友嗎?”“可是,自從U君出了事故,聯係我們聯係得也太早了吧?”“可能是他正好就在事故發生的現場呢?”“但是,那個男的並沒有去醫院,這是為什麼?”我連連搖頭,不可思議地說道,“如果他就在事故現場,那照常理說,他就應該跟著救護車,一起去醫院才對啊。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是出於什麼原因呢?”“你到底想說什麼呢?祥子。”金牧師那一直都很溫和的目光,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但是,我並沒有遲疑,接著說出了我的判斷:“這並不是一起單純的交通事故——我覺得,U君就是被那個男的殺死的。”“渾蛋,你胡說什麼呢?……我告訴你不可能是那樣的。有很多目擊者,都看到是U君出了事故的。當時,警察不也是這麼說的嗎?U君是騎著摩托車,胡亂地穿越柵欄時,被特快列車撞到的。並看不出有第三者要加害他的跡象啊!所以……”“渾蛋,不要再說了,事情根本不是那個樣子的啦!……”我打斷了金牧師的話。“打電話到教堂,說U君出了事故,是在10點40分以後。我還清楚地記得。因為剛剛掛斷電話,當時就發生了大地震。問一下氣象廳就知道了,地震發生的時間是上午10點43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很奇怪嗎?……U君出事故與地震的時間,幾乎是一致的。想想警察說的話,U君被列車撞到的原因是,因為地震的衝擊,無法把握摩托車的方向——警察不是這樣說的嗎?“如果報信給我,說U君出了事故的那個人,就正好是在事故現場,即便是事故剛一發生,就給我打來了電話,那不也太早了嗎?電話是在地震前就打來的呀。那個時候,U君還沒有遭遇事故呢……”金牧師一臉狐疑地捋著胡子。“那究競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是給你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已經預言了U君將會出事故?……看來隻能這樣解釋了。因為這絕對不是謀殺事件。”“不,就是那個人殺掉U君的。”我毅然決然地如此肯定說。“祥子,你怎麼就不聽我的話呢?不管你怎麼想,那都隻是一起很不幸的事故。U君是自己進入鐵道口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點,並不是有誰把他推搡去的,”“不,U君一定是被間接殺死的!……”我竟然用一種很強硬的語氣說。金牧師的小眼睛變得空前的大了——它瞪得溜圓:“祥子,你到底是怎麼了?”“那天,我被兩個男人綁架了,並且……我還被強奸了。”我回答牧師的語氣格外的冷靜。牧師看上去非常震驚,有點不知所措。“打到教堂的那個電話,隻是告訴了我,U君出了事故。我當時也很懷疑,但是,來不及詢問更加詳細的情況。打來電話的時候,U君還沒有出事。那個電話就是為把我騙出去,而故意設的圈套。所謂U君出了事故,也完全是一派胡言。”“祥子……”金牧師拍著我的兩個肩膀,讓我坐下來。我默默地坐在木質的圓椅子上。“竟然還有……還有這種事情?”牧師戰戰兢兢地說著。“他們說:‘我們是U君的同事,正好我們也要去醫院,我們帶你一起過去吧。’我怎麼就那麼傻蛋,這種話我都一點沒有懷疑。這些全都是個圈套。從一開始,他們就想著怎麼綁架我。”“祥子,彆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也很好。”“不,您讓我說完。說完後,我還想聽聽您的意見。”我堅持喊著。金牧師盯著我,良久,終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也坐在了圓椅上,溫和地說:“好吧,你說給我聽聽。”從襲擊我的那兩個男人的外貌,到他們對我的所作所為,我都詳細地告訴了金牧師。牧師隻是閉著眼睛,表情毫無變化,聽完了我的敘述。在牧師麵前,我也可以心平氣和地講話。不知道的人,看到這種情形,還以為我是在給一個剛睡午覺的老人唱兒歌呢。“竟然是這樣啊,競有這種事情。但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你所遭受的痛苦,一定要原諒我啊!……”當我把所有的話都講完之後,金牧師終於睜開了眼睛。牧師滿臉的苦澀,衝我深深地埋下了頭。“那天,打到教堂的電話,就是為了把你騙出去,是個圈套。恰巧就在同一個時間,U君真的出了事故,所以,事情就有點複雜了……”“不,事故不是恰巧發生的。”我厲聲喊道。金牧師眨巴著眼睛,聳了聳肩。“祥子,你忘了嗎?是你跟我說的,打到教堂的那個電話,就是為把你騙出去而設的圈套。”“是的!……”我點了點頭,神色嚴肅地說,“但是,我不能認為那個電話,和U君的事故完全沒有關係。”“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能給我這個老糊塗,再講的明白一點嗎?”金牧師不斷搖頭晃腦地問著。“淩辱我的那兩個家夥,是從教堂前麵的國道上,由東向西——也就是背對著醫院,開著汽車過來的。那是一條直路,附近也沒有什麼交叉點。也就是說,U君取上結婚戒指,返回來之後,可能在哪兒遇見過他們。那兩個男人不懷好意的談話,恰巧被路過的U君聽到了,U君如果感到不妙的話……”“如此一來……”金牧師也頓時變了臉色。“U君是非常聰明的。他察覺到我將麵臨著危險,所以,就慌慌張張地追趕著那兩個人開著的車。但是,那輛破舊的摩托車——啊,不好意思啊,我說錯話了——那輛用了很久的摩托車,當然是跑不過汽車的。轉眼就被用掉了。U君很著急。再怎麼拚命地追趕,也追不上他們的車。所以,隻好另選途徑去追了,這才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胡亂地鑽過了鐵路欄杆……”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金牧師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張開嘴巴,隻說了一聲“啊”,便歎了口氣,把剩下的話又吞了下去。我知道金牧師想要說計麼。我的這些推理,隻不過是一些胡亂的猜想,或許,是充滿矛盾的。為了追趕汽車,反而騎著摩托車,走向與他們相反的方向,這種說法未免有點奇怪。金牧師是想要指出我的矛盾之處,但是,當他想到這樣一來,我會更加痛苦,他也會感到不安,這才又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忘了吧,祥子。把一切都忘掉吧!……當然,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我相信那將是拯救你最好的辦法。祥子,忘掉你的痛苦吧。”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我當然是知道這些;但是,我不可能像牧師所說的那樣,忘掉所有。但是,我想現在我必須表現出順從他的樣子。或許金牧師已經看到了,我內心裡的想法。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目送我離開。牧師額頭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維紋,似乎在告訴我:“畜生,千萬不要做傻事啊!……”不管使用什麼樣的手段,我都打算要追査U君的死因,找出真正的犯人。幸運的是,我還清晰地記得,淩辱我的那兩個人的樣子。當然,即便是知道他們長的樣子,僅僅是沒頭沒腦地去調査,也是無法得到什麼結果的。但是,想要調査他們到底是誰,倒是並不十分困難。最重要的一條線索就是,那兩個人知道我和U君的關係。甚至,他們兩個人還知道,我和U君那天,會在教堂裡舉行婚禮。我的朋友裡,知道我們婚禮的,隻有佐竹和理沙子兩個人,但是,很難說他們兩個人,誰會與這次的事件有關。這麼說來,應該就是U君那一方的人乾的勾當了。當然,U君所工作的公司裡麵,大家應該都已經知道,那天U君要舉行婚禮了。襲擊我的那兩個人當中,有一個給我看過他的名片,上麵寫著“三生公司”。雖然很難確定他們真就是U君的同事,但從他們很容易就能夠拿到“三生公司”的名片這一點來看,很可能是與那個公司關係很近的人。我決定去詳細調查U君工作的公司。仔細想一想的話,關於U君的工作,我隻知道他是在一家製片公司上班,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我想先去探訪一下U君的公司。當然,我自然是不能自稱是U君的妻子的。那是一個連U君的葬禮,都沒有出席的、薄情寡義的女子。大家一定是不會給我什麼好臉色的。就在這個時候,在報紙的招聘啟事上,我知道了“三生公司”長期招募臨時工的消息,於是我便下定決心,要以臨時工的身份,潛人“三生公司”內部。雖然那裡並沒有認識我的人,但是,為了慎重起見,我還特意燙了頭發,還一改之前的習慣化了妝。原本我還想到,要給自己起一個化名,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我這麼愚笨的人,倘若一直被彆人用另外的名字稱呼,一定會露餡兒的。很少有人會記得自己同事的新娘叫什麼名宇。應該儘可能地避免撒謊。我並不是一個善於用一個謊言,去粉飾另一個謊言的女人。“三生公司”在位於繁華街道儘頭的、那座五層大樓裡麵。在馬路對麵,聳立著同樣是五層建築的娛樂大樓。我曾與U君好幾次路過這裡,但是,U君卻從來沒有跟我提及,對麵的那幢大樓,就是他工作的公司。我經常問U君,關於他工作的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對於U君的事情,我還是基本上屬於一無所知的。在臨時工的應聘麵試中,麵試我的那個考官,是一個自稱是川獺聖仁的高個子男人。看上去年齡與U君大致相仿。我看到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個戒指時,猛地有一種揪心的感覺。他大致瀏覽了一下我的簡曆,問了兩、三個老掉牙的問題,便開始用一種習以為常的口吻,向我介紹公司的業務情況。“三生公司”的主要業務,是拍攝企業的宣傳電影、教學用的視頻,還有就是地方政府委托的,關於交通安全和火災預防的視頻。他還給我看了一部實際拍攝完成的短片,是簡明介紹當地的風土和曆史的,就是本市的博物館裡,每天都放映的那部片子。“‘三生公司’裡有職工一百多人。分屬於四個部門,分彆為‘製作部’、‘營業部’、‘特彆事業部’和‘總務部’。”川獺聖仁一邊將影片收起來,一邊向我說明。“那麼,川獺先生是具體負責什麼工作的呢?”為了能夠扮演好一個看上去並不認生、聰明伶俐的女人,我問川獺先生。我想,隻要能夠讓我弄清楚U君死亡的真相,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做到。“我在‘第一製作部’工作,是主管為企業拍攝廣告的。”“那就會實際拍攝影片了,很強大啊!……”“雖說是這樣,但事實上,我也隻是一個打雜的。”他苦笑著跟我說。最近,自己正在為當地的一個西洋糕點製作廠拍攝廣告,所以,每天都在與一些用西洋文宇標誌的、甜得膩人的蛋糕過不去呢。“實際上,這次想要你幫忙做的,就是與這家西洋蛋糕製作廠的廣告有關。”川獺從桌子上的文件櫃裡,取出了當地很有名的那家西洋蛋糕製造廠的宣傳小冊子,放在了我的麵前。“我們這裡大部分是男性職員,說起西洋蛋糕的廣告,實在是想不出什麼好點子。雖然對於我們公司來說,不很擅長的業務,也有委托其他製片公司的先例,但是,這次卻怎麼也談不攏,我們正在為這事發愁呢。所以想要用年輕女性的感性來——抽出你的空閒時間——對,一周來上三、四次,回答一下我們的問題。你看怎麼樣?能接受嗎?”這根本都不用問我願不願意。我立即答應了下來,就這樣,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成功簽訂了臨時工合同。從麵試室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午,川獺邀請我一起去吃午飯,我也很爽快地就答應了。“附近就有一家非常好吃的意大利實心麵館。雖然以前就有朋友說,要請我去吃,但是兩個大男人去那裡,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啦,現在有你跟我一起去,實在是太好了。”就在等電梯下樓的時候,川獺很風趣地跟我說。麵試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風趣,但是,他確實像是個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的人。“要是那個家夥,也很早就找到女性同伴就好了。那小夥兒長得還不錯,要是有那種想法的話,他早就找好幾個女朋友了。”對於川獺這種近乎於自言自語的話,我還是不停地露出笑臉,在恰當的時候附和一下。“啊,對了。你也是單身吧?……現在有男朋友嗎?”剛進了電梯,他艦樣說,讓我有點驚訝。“待會兒跟我們一起,去吃飯的那個男的,你要覺得還不錯的話,是可以試著交往一下的啊。那是個不錯的家夥。這一點我可以保證的。年齡跟我一樣,28歲。但實際看上去,顯得更為年輕一些。在一流的公司裡上班,工資比我們的髙多了。我們雖然是在一起上班,但是每月還是入99lib?不敷出。不,我的話,怎麼樣都行。怎麼樣?你沒有男朋友吧?”“那個嘛……”我模棱兩可地回答了一句。當我們來到大廳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外麵很吵,大樓外麵圍了很多人。“出什麼事了?喂,出什麼事了?”川獺突然抓住一個圍觀的女人問。“是摩托車事故。”聽了她的話,我頓時感到提心吊膽,又想起了躺在太平間裡的U君的樣子,慌慌張張地扭過了頭。“據說是為了躲避突然跑出來的一隻小貓咪,結果摩托車就翻了。”“難道是……”川獺的臉色有點變化,隨口便問,“是一輛什麼樣的摩托車呢?”“這個嘛……什麼牌子的摩托車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輛很大的摩托車。”“顏色呢?……”川獺焦急地問道。“好像是紅色的吧……”圍觀的女性還沒有把話說完,川獺便一臉陰森地跑出了大廳。我也趕忙跟了出去。正如那個女人所說,在人群中間,倒臥著一輛紅色的摩托車,緊挨著那輛摩托車,橫躺著一個人影。儘管圍了很多看熱鬨的人,但是,似乎大家都不太清楚,該怎麼幫助,在這起突如其來的事故中受傷的人。馬路上,從摩托車裡滲出來的油、和橫躺在那裡的人身上流出的血液混在一起,流了滿滿一大攤子。“渾蛋,一定要撐著一點兒啊!……”川獺分開人群,跑到那個人跟前,想要將頭盔摘下來,摸摸傷者的頭。“很可能傷到了頸椎。還是不要取下頭盔的好。”我撥開川獺的手,先檢査他的手腕。這是以前母親教給我的那些常識。“救護車到達事故現場大約窬要7分鐘。在這7分鐘的時間裡,能不能施以恰當的救助,關係到患者能不能救治成功。”母親充滿著慈祥地語氣,對我說道,她用溫柔的話教育著我,“即便是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但是,對他周圍的很多人而言,他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如果出了什麼事,他們一定會很傷心的,要儘量幫助彆人。所以,你要記住,為了使這個世界,減少一些哀痛……”脈象很正常。我想將他的頭盔摘下來,但估計是在摔倒的時候,受到了衝擊,使頭盔歪了,隻留下一條剛剛能夠容得下一根指頭的縫隙。即便這樣,我還是儘量將右手的手指插了進去,移動到嘴的附近。指尖感到了一絲溫暖的氣息。呼吸還沒有受到影響。隻是右胳膊肘的內側,受到了一點外傷。鮮紅的血液噴射了出來。一定是切斷了動脈。我用力抓住他的上半部分手腕,並示意川獺把襯衫脫下來。“那個,請你用襯衫從這個方向,把這家夥的手腕勒緊。”“啊,好的……”川獺迅速地按照我說的去做。從頭盔的縫隙裡麵,傳來一聲呻吟。“恢複意識了!……沒事了吧?你要堅強一點啊。”川獺叫嚷著,“U君……”救護車的聲音傳了過來:“已經沒事了。沒事了。佑司。”不是。不是U君,而是佑司。我苦笑了一下。“川獺,不好意思啊……不能跟你一起去吃午飯了……”我聽到了一陣嘶啞的聲音。“渾蛋,還說這種無聊的話。你不疼了?你還挺高興啊?”“沒事……沒事的!……”雖然還戴著頭盔,但我還是分明地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在衝著我瞧著。“謝謝你啦!……”他衝著我嘟囔道。隱隱約約地看到他的眼眸,與U君是那麼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