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一個孿生哥哥。乍一看,我們的外貌完全一樣;所以,除了父母和幾個特彆親近的朋友之外,沒有人能夠正確地辨認出我們兩個人。但是,雖說外貌相同,我和哥哥在性格上,卻有不少差異。擁有同樣的遺傳因子,在同樣的環境下教育成長,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使我們之間產生了這些差異呢?從小我就抱著這樣的疑問,甚至上大學的時候,還學了生物學,但那個謎團,至今還是沒能解開。擁有同樣的遺傳基因,成長環境也一樣的我和誠,生而有之的唯一區彆就是: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我們兄弟兩個就帶著這麼一點差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誰是兄誰是弟這種問題,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為什麼周圍的人,一旦知道我們倆是雙胞胎之後,都會有大致一樣的反應。“啊,你們是雙胞胎啊?……那麼,你們誰是哥哥呢?”父母的內心深處,應該沒有想要將我和哥哥,區彆對待的想法,但是,在幼小的我們的心中,卻不知不覺地,萌生了我們兩個有所區彆的想法。誠自認為自己就是哥哥,我也甘願隻做一個弟弟。或許,我和誠之間細微的性格差異,就是源於這一點吧。一言以蔽之,誠是一個溫順的少年。他喜歡科普書藉,喜歡擺弄機械;還總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裡,擺弄一些手工機械玩意兒。雖說如此,他的朋友卻比我多,而且,他想到什麼,就會清楚地表達出來,鑒於這種性格,也很難認為他是內向的。隻是,誠和我不一樣,他基本上不會表露自己的情感。我總是不高興了就發脾氣,不痛快了就哇哇地哭鼻子。要表達喜悅之情,也會很簡單直接。如果說我像個小孩子,倒也不為過,隻是我的這種感情表現,似乎有些過了,所以,往往都是由我率先引起爭執。小時候,我就是附近的孩子王。如果有什麼打架事件,或者發生什麼爭執糾紛的話,我就會衝在最前麵,一切都用拳頭來解決。所以,我很受住在附近的孩子們的仰慕。可是,另一方麵,彆的街道的孩子王,卻十分討厭我,他們認為我過於傲慢。有一次,有個很仰慕我,總管我叫哥哥,且比我小兩歲的小夥伴,被附近街道上的初中生找碴兒,遭到了惡意欺負。對方說什麼他用眼睛瞪他了,還說什麼他罵他了,我想,也不過就是因為這些無聊的理由吧。可是小夥伴卻被打傷了,整整三天臉都腫著。我應該去報複,於是單槍匹馬,跑到了附近的街道上去。雖然對手是個初中生,但我卻絲毫沒有怯意。打這種小架,我還是非常自信的。但是,當我看到對手的時候,卻迅速地失去了鬥誌。因為我之前見過這個人。那是我去看望因胃漬瘍住院的父親,在附近街道的綜合醫院裡見到的。當時,我在候診室裡,看到了這個嘴唇緊閉,兩眼一直盯著前方,穿著學生製服的人。“旁邊病床上的男孩子,昨天晚上的病情突然惡化,今天早上就去世了……”父親跟我說。父親似乎是與這個男孩子聊過幾次,言語中流露出頗為惋惜之情,那個小孩兒與我年紀相仿。“剛剛,有一個穿學生製服的男孩子,是小孩兒的哥哥,來為他收拾東西了……”我聽了父親的話,才知道我在候診室裡,見到的那個小人,就是那個可憐的小男孩兒的哥哥。就為這點原因,使我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再去和他打架了。我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一幅圖景,他緊緊抱住再也沒有醒來的弟弟,不停地哭泣,我感到了一種萬箭穿心似的疼痛。結果,我萬念俱灰、痛苦不已。誠看到了我沒精打采地回來,頓時大驚失色。“怎麼了?又打架了?……那麼,你跟什麼樣的家夥打的呢?……”哥哥一副關心的樣子,急切地搖著我的肩膀,大聲喝問著,“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對方是不是很厲害?……你是怎麼被打敗的?……畜生,快告訴我啊!……”之前我一直強忍著,但已經到了極限。我一把抱住誠,哇哇地大聲哭了出來。“你怎麼了?”聽到他溫和的聲音,我一邊不停地哽咽著,一邊把所有的事情,都對他說了出來。我並沒有輸給那個家夥。但是,我看到了他在醫院裡,哭得稀裡嘩啦嗚裡哇啦的怪樣子,就再也不能下手去打他了。既有後悔,又有不甘……我用拳頭不停地捶打著誠哥哥的胸口。他說我是個窩囊廢,還問我為什麼不敢還手,他一直在嘲笑我。可是,我真的是下不去手。我沒能打他,真沒出息。就像他說的那樣,我沒出息。“不是那樣的!……”誠似乎是在鼓勵我,拍打著我的肩膀。“你絕對不是沒出息。不是那樣的,你隻不過是很善良罷了!……”誠突然這麼對我說,臉上露出寬慰的笑容,“我很高興。我非常喜歡這個樣子的你。”從孩提時代起,我就一直認為,自己一定戰勝不了誠。無論在如何艱苦的條件下,都能不忘卻理性,而做出冷靜的舉動……誠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在學校裡,我們的成績都差不多,在體有方麵,誠活躍於乒乓球部,而我則活躍於棒球部。上了高中以後,我也有點像個成人了,不再像孩提時代,那麼容易感情用事。但是,如果遇上了不講理的事情,還是會發怒,遇上懊惱的事情,也照樣會哭泣。因感情用事而犯的錯誤不計其數。但誠卻不一樣。當然,在必須發怒的時候,他也會怒發衝冠,隻不過並不像我那樣,感情用事罷了。我很想向誠去學習,努力進行精神上的修行,甚至還打心底裡想過,要去道場坐禪。我的前麵總有誠的身影。他是我的良友,也是我所依賴的兄長,他還是我的目標。我倚靠著自動售貨機,喝了一瓶很甜的咖啡,心裡卻一直想著誠。我將喝完的空瓶子,用一個很帥氣的棒球姿勢,颼地一下扔進了垃圾箱,之後,便走進了人流擁擠的中心街區。正值4月末的黃金周,街上人來人往。誠從我的眼前消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去了一年的時間。他現在在哪兒,又在乾什麼呢?我一無所知。怎麼都無法與誠取得聯係,但我還是在等待著,關於他的線索。我插身穿梭於繁華喧囂的街道上,隻能這樣漫無目的地搜尋了。突然,我在一家拉麵館前麵,停下了腳步。在中央大街上鱗次櫛比的女裝專賣店之間,孤零零地矗立著這麼一間拉麵館,總覺得有些不太協調。掛在外麵的招牌,已經有些褪色,牆壁上的油漆也在脫落,整個麵館一副寒磣的模樣。但是,來這裡吃飯的客人卻排到了門口。說起來,誠對於這家麵館的特製拉麵,可謂極其中意。“每周必須去吃一次那裡的拉麵,要不就會食癮發作,手指都會顫抖個沒完,滿腦子裡想的全都是拉麵,工作也沒法兒乾了。”誠曾經這樣對我說過,還熱情洋溢地推薦我也去嘗一嘗,“你也去試著吃一因吧,你一定會被它的美味所傾倒的。”大中午的,也開始有點餓了。我在外麵排號的女服務員那裡,點了特製的拉麵之後,站在了隊伍的最後麵。正好有一對兒高中生模樣的情侶,親親密密地手犖著手,出現在麵館外。每個人都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誠與瞳的第一次相遇,確實也是在這家拉麵館。我想起誠似乎跟我提到過。木本瞳是誠的未婚妻。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這個時候,她本來就應該成為我的嫂子了。透明白淨的皮膚——還與母親有幾分神似,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頭腦聰慧、處事精明,而且還很溫柔——她如果能與誠在一起生活,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或許雙胞胎之間的喜好,應該是相通的吧?誠第一次把木本瞳介紹給我認識的時候,我打心眼裡生出一份嫉妒。原本定好了,他們要在櫻花含苞待放的季節裡舉行婚禮。當我看到誠滿心歡喜的樣子時,也會非常髙興。初中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到我們21歲的時候,母親也離開了我們……我們兄弟兩個,以前隻經曆過家庭成員的減少,終於能夠組建新的家庭了。長期以來隻有兩個人的家庭中,倘若再生出一個小孩兒,那一定會變得很熱鬨吧?我回想著父親健在的時候,一家四口人圍著餐桌,吃飯時的那份溫馨,想象著就在不久的將來,那樣的場景又將重現,不禁心潮澎湃。但是,就在舉行婚禮的前三天,瞳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是在誠之前聽到這個悲傷的壞消息的。那天,我帶薪休假,一大清早便開始準備搬家。雖然誠和瞳都同意我就這樣,和他們一起住下去,但是,我總覺得那樣不太好。我決定在附近租一間公寓,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就在中午剛過的時候,瞳的父親打來了電話。我和他也見過幾次麵,所以,從他的語氣中,我很容易地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能和誠……取得聯係嗎?”我至今都還清晰地記得,他那種從喉嚨裡強擠出來的、沙啞悲戚的聲音。就像是戲裡的台詞一樣,每一個字都是在一段異常漫長的時間後,才慢慢地吐出來的。“瞳,昨天晚上……瞳去世了。”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話,我緊緊地捂住了電話。“怎麼回事……出事故了?”我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腦海中浮現出誠歡天喜地的樣子,我的胸口傳來了針紮一般的疼痛。“啊,對不起……非常抱歉……”瞳的父親抽泣著,不停地道歉。我當時並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但是,當我在醫院裡麵對屍體,得知瞳是自殺而死之後,才終於明白了。瞳留下了一封遺書。據說,遺書就認其地疊放在她上吊的那個地方的旁邊。上麵隻有一行字——“誠,對不起了!……瞳”。最初發現屍體的是她的母親。女兒將近中午的時候,竟然還沒有起床,母親覺得奇怪,便去她的屋子裡一看究竟,卻發現,女兒已經吊在了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一條細細的繩子上,就這樣匆匆地去世了。那是用來捆綁行李的那種尼龍細繩,在瞳的脖頸上,留下了清晰的勒痕。“怎麼會這樣子呢?”曈的母親撲在屍體上,不停地哇哇大哭起來。“昨天晚上,瞳要舉行慶祝婚禮的晚會,還遨請了大學時候的朋友們……那時下午5點左右的時候,從家裡出去的。”我也聽誠說過此事。原本也邀請誠一起參加的,但是,他有一些工作,必須在那天處理完畢,所以,他就開車把瞳送到了晚會現場,隻和朋友們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便又回到了公司。“她說她會晚一點回來,所以我們就先睡了。瞳回來的時候,是淩晨一點鐘左右。我是聽到了門響動的聲音才知道的。”瞳的母親滿含悲痛地號叫著,“我已經累了一天,不想再從被窩裡爬起來,所以,就沒有去管她。或許,那個時候,如果我能到門口迎一迎她,跟她打聲招呼的話,可能就不會這樣子了。”我一句話都回答不出來。為什麼,她必須要選擇自殺呢?……如果單用婚前恐懼症來一語概括,也未免太草率了。女兒的狀況,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彆的轉變,她的父母都一致這麼說。他們還說,前天的時候,一家人還在一起吃飯來著,那個時候,瞳還表現的很開心呢。到傍晚的時候,終於聯係上了誠。他大驚失色地衝進了醫院。我當時第一次見到誠,表現出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不,即便那時,在旁人眼裡看來,他也是非常冷靜的。誠拉著瞳的手,顫抖著。他張開嘴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或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歎了一口氣。他不停地深呼吸,似乎是想抑製住自己的情緒。或許是瞳的父母,很理解誠現在的心情吧,他們都悄悄地走了出去。“誠哥哥……”我低聲喃喃叫他。“對不起。能讓我們兩個人,單獨地待一會兒嗎?”他嘟囔著。“啊……”我伸手打開了門。“誠哥哥……你就哭出來吧,那樣會好一些。哭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我照著我的想法說。“你,就連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沒有必要這樣憋屈著的。誰都不會覺得你很娘們兒的。你要是難受,哭出來也好。要是難受的話……”“拜托你了。讓我們兩個人待一會兒行嗎?”誠突然怪叫一聲。我扛不住誠那強烈的口吻,默默地走出了屋子。在我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間,我聽到了誠抽泣的聲音。“讓您久等了。請進來吧!……”等了大約15分鐘,終於在櫃台旁邊,找到了一個位子。我坐在了圓椅子上,很快便有熱氣騰騰的特製拉麵端了上來。紅色的麵湯裡,放著卷曲的麵條,周圍碸散著一股大蒜的香味,直勾人的食欲。“啊,你不是誠嗎?好久不見了啊!……”一個長著白頭發的男子一麵打著招呼,把一個碗放在我麵前,似乎很想念誠的樣子說。這種情況,我已經司空見慣了,所以並不覺得驚奇。“哦,不好意思,我不是誠,我是他弟弟。”男子吃了一驚,但很快就說:“啊,那你們是雙胞胎吧?”表示他己經認可了我所說的話。“最近,誠在乾什麼呢?……有一陣子沒有再見到他了。新婚生活很忙嗎?”聽他的口氣,似乎是與誠經常聯係的人。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話題扯到了彆處。“誠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呢?”“這個嘛,你看我這裡每天都比較忙,還真不記得上次在這兒見他,究竟是什麼時候了。他不是去年春天結婚了嗎?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基本上沒見過他了。”“是這樣的啊!……”我有點失望,輕輕地吸溜了一口湯。雖然我還期待著,或許誠最近還來過這家餐館呢,但是,看起來他還是沒有來過。在我麵前的這個精神矍鑠的男子,看來並不知道,誠的未婚妻已經自殺了,也不知道誠已經失蹤了。誠哥哥的突然消失,是在去年的6月份,就是那個宣布即將進入梅雨季節,也正好下起了雨的夜晚。“我出去一下!……”誠隻說了這一句話,走後卻便再也沒有回來。從他的銀行存折和個人印鑒也不見了這一點來看,我感覺到,他是離家出走了,但是,至今我都無法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我連一張他留給我的字條都沒有找到。他的桌子上麵,隻是放著陌生的錄像帶和破碎的布條。在那卷錄像帶上,貼著寫有“HITOMI”的標簽。那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印出來的。粉紅色的文字周邊,用紅色的線條勾畫了出來,是年輕人喜歡的版麵設計。我想知道錄豫帶中,究竟錄製了什麼內容,於是將其插入錄像機中,但怎麼都無法播放。我檢查了一下才發現,磁帶已經全都被扯了出來,裡麵什麼都沒有。在那些深綠色的破布條上,用黃色的絲線,繡著“KIMOTO”的字樣。看樣子是被強製繡上去的,布條非常難看。木本是瞳的姓。或許這是繡上了名字的衣服,也可能是撕碎小物件後,留下的下腳料。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布條上,有用錐子穿刺的痕跡。令我覺得有點不寒而果。看上去那是飽含著憎恨、不停地連續穿剌的瘕跡。我將布條拿在鼻子附近,聞到了一股油漬的味道。我的腦海中,突然掠過一絲可怕的想象:誠將承載著曈的記憶的錄像帶拿在手裡,胡亂地扯出裡麵的磁帶,還一邊往她的遺物上灑著汽油,一邊將其哧哧地撕成碎片。誠和曈的婚期,眼看就要臨近了,本來他們看上去是那麼的幸福。但是,就在我看不到的時候,他們兩個人之間,或許產生了一些摩擦。我打電話到誠的公司,才知道他5月末的時候,就已經辭職不乾了。但是,即便是在那以後,誠也會打扮得整整齊齊的,像往常一樣出門而去。他並不是去上班,那又去乾什麼了呢?……誠還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就那樣離奇地消失了。但是,最初的時候,我還以為不會有什麼事。失去了深愛著的人,或許是他為了療養心中的傷痛,花很長一段時間,出去旅行了呢?……我一直這樣想著,所以,也就沒有怎麼當一回事。但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誠哥哥卻依然沒有回來。誠哥哥失蹤兩周之後,我也離開了家,開始了公寓生活。我再也無法忍受在那麼寬敞的家裡,一個人孤獨的生活了。我還在誠的桌子上,放了一張便條紙。上麵寫著讓他回來之後,趕緊聯係我之類的話。最近,為了使老宅空氣保持清新,我每個月都會回去一趟,但是,絲毫沒有發現誠回來過的跡象。已經過去一年時間了,但是,事情並沒有絲毫進展。每次看到在車站前流浪的男子時,我都會停下腳步,去確認那是不是我的哥哥誠。每當我看到新聞報道裡說,有身份不明的屍體被發現了的時候,都絲毫不敢怠慢地去核對年齡和相貌。但是,這樣還是無法找到誠。自從上個月,我與樣子訂婚之後,隻要一有空,我就會上街走一走,去尋找哥哥誠。我想把祥子介紹給誠。我特彆希望我們的婚禮,能夠收到他的祝福。從拉麵館裡出來之後,我還是漫無目的地,繼續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路上,我還去了誠經常去的商店裡,打探他的消息,但是,絲毫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答複。尤其是出售無線電和收音機的商店,我會格外的注意。誠從小就很喜歡搗鼓機械,他還拿到了業餘無線電收發報的許可證,和電器工程師的資格證書。大學二年紀的時候,誠製作的竊聽器,還給我們兄弟兩人,帶來了不少樂趣。為了確認竊聽器的效果,誠還偷聽過打給母親的電話。但極其偶然的,那次聽到的秘密,竟然是一個讓我們很震驚的消息,母親正好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說,自己已經到了癌症末期。最終,母親都沒有告訴我們,她罹患癌症的事情,並在一年以後離開了這個世界。我與誠也正如母親所期望的那樣,直到最後,都裝作並不知道母親病情的樣子。對不起。就因為我,在母親最後的時光裡,讓你留下了傷心的回憶!……母親的葬禮之後,誠對我說:“如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或許應該立刻就把話說明白的。這不是在相互欺騙嗎?我們,直到最後,還在跟母親撒謊。”“再也不做這樣的物件兒了。”他把自己製作的竊聽器,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但那個竊聽器的機身異常堅麵,隻是輕微地有些變癟。“你說什麼呢?”我確實是用這種生氣的口吻說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們就不會那麼認真地,照顧媽媽的病情了。這樣子欺騙了媽螞,不需要有什麼罪惡感的。即便是媽媽,也會這麼想的。”聽了我的話,誠隻是報之以微微的一笑。那個機身稍微變癟的竊聽器,現在也一定還躺在誠桌子的抽屜裡吧。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我也非常勞累,於是在噴泉旁邊,我一個人坐了下來,歎著氣,又回想了一遍這徒勞的一日。就在那個時候。“茂……”我被意外地拍打了一下肩膀,回頭去者,是一個染了銀發,但有些褪色,麵部化妝姣好的女子,正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俯身看著我。她的模樣看上去有20歲左右……不,或許她還是個高中生。如果卸了妝,估計會更可愛吧,也或許會是老氣橫秋的呢。“這會兒你怎麼會在這兒,這不像你啊!”“你是?……”我心裡奇怪,自己認識的朋友中,並沒有這麼前衛的女子。“欸……怎麼了?”她屈膝把臉向我湊了過來。“哎呀,你不是茂啊。太像了,我認錯人了。”她吐了吐舌頭,在我的旁邊坐下來。她蹺起了兩條細長的腿,看上去十分撩人,一臉的天真無邪,兩隻眼晴直勾勾地盯著我。“喂,這也是緣分啊。請你多多關照!……”她開心地朝我打著招呼。“畜生!……”就被這麼一個小姑娘,弄得慌慌張張的,也實在說不過去。我伸手取來了噴泉中噴灑出的水,收在手掌上,並將其抹在臉上。“我,是藍田麻美。你認識我嗎?”“不認識……”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我當然不會認識了。“哦,好遺憾啊!……果然,我現在還不是什麼大牌明星呀!……”銀發女子自稱自己叫麻美,她不停地交換著兩條腿,忿忿地噘著嘴。“我是女演員。”“是嗎。不好意思……我基本上不怎麼看電視。”“可惜我還沒有上過電視呢。”她站了起來,嘴裡哼哼著,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我無意間看到了她那形狀優美的肚臍,不由得臊紅了臉。“啊,不過,今天晚上,可能電視上就會播出。在11點開始的夜間劇場。有空的話可以看一下啊。”“什麼?……”我低頭回了一句。“怎麼不說話了?”藍田麻美睜大兩眼,好奇地注視著我問道。“啊,哦哦……我一定看。”她將手叉在腰同,滿意地點了點頭。“不能再耽擱了,那麼,再見啊。跟茂很像的人。”她就這樣一邊說著,迅速揮了揮手,走上了柏油馬路,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什麼啊,這究竟是……”我呆呆地坐了良久。“誰呢,茂是……”我這樣嘟囔著站起身來,突然想起了什麼。啊,銀發女子把我認成是茂,說明我與茂看上去很像。會不會那個男人就是誠呢?我衝著少女離去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有些咋舌。或許我本來應該,再詳細地詢問一下她的。我開始懊悔,自已怎麼可以被這女子的獨特氣質所吸引,腦子裡根本就沒有往那裡想呢。“你在哪兒呢,誠?……”我望著天空嘟囔,當然,天空並不會回答我。我一無所獲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宅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1點了。到這會兒還沒有吃晚飯,我有點腹中饑餓起來。我打開電視,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啤酒後,仰身躺在了沙發上。當我將這苦澀冰冷的液體,倒入口中的時候,似乎感到一天中的疲倦,都向著腳下沉澱。但沉澱僅僅是沉澱而已,並沒有能夠將其排出體外。沒過多一會兒,我感覺到,似乎我的整個身體,都已經被這混濁的液體所浸沒了。我很想聽到祥子的聲音,於是伸手取出了行動電話;但是,我很快意識到,今天是星期一,於是又切斷了電話。星期一不能給她打電話。祥子這樣說過,她白天會在料理教室,是聯係不上的。到了晚間,會因為勞累而想很快入睡——對於祥子所說的這些理由,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完全相信。“渾蛋!……”我罵了一句,將罐子底部殘留的那些苦澀的液體,一口氣飲個乾淨,輕聲嘟囔著。“為什麼要這麼胡亂臆想呢?你就是沒有出息。自己傷害自己,是很恐怖的事情。”我又一次拿起行動電話,撥通了祥子的電話。我倒著舉起空空的啤酒罐,用滴下來的幾滴液體,滋潤著自己的嘴唇。——您撥叫的用戶無法接聽,用戶或已關機,無法聯係。耳邊突然傳來了這樣一種不可思議的無情聲音。我一把扔掉行動電話,躺在沙發上,將視線移向了電視機。我想起在噴泉邊,偶然遇到的銀發女子所說的話,找到了夜間劇場的頻道。最近不怎麼見的笑星,還有美女,以及那些嬉戲著的、久違了的泳裝女子,發出嘈雜的笑聲。我感到了一絲不適,但更換頻道也很麻煩,所以,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看著。“……接下來,就是為即將到來的夏天,而準備的特彆節目。”笑星演員抱著一個胸部十分挺拔的泳裝女子,語速很快地說著。畫麵切換以後,頓時出現了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幼小女孩兒,正被強行撕開衣服,大聲地叫嚷著。電視畫麵上充斥著“恐怖色情錄像帶特輯”的字樣,字體異常恐怖。“今天晚上向觀眾推薦的AV(“Adult Video”的縮寫,專指含有直接表現男女裸體性交場麵的成人影視作品。)專欄,與以往的取向有所不同,將為觀眾呈現一個恐怖的色情片,請收看。首先是……”渾蛋,無聊至極!……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打開冰箱,取出了第二罐啤酒,一口氣倒進了肚子裡。伴隨著一聲歎息,我打了個飽嗝兒,又將視線返回到電視上。電視上呈現出一派異樣的光景。那是一個形跡乖張的男子,他猶如占卜師一樣,穿著一襲黑衣。眼角向上吊著,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蒼白的膚色,即便是長相,都難以讓人接受……渾蛋,真是一個醜八怪!連耳垂上那顆大大的黑痣,都讓人覺得不舒服。男子從一張破舊的木質桌子上,一下子拿起了一把手術刀,歪著嘴角笑了起來。背景音樂開始響起,聲音極其恐怖。“疼痛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馬上……馬上你就會覺得很爽的。”在那個男子麵前,站著一個女子,保持著一種奇特的姿勢。仔細一看,女子正慢慢地飄離地麵。她的左手腕和兩個腳腕,都被牆壁上突出來的捆綁器具,緊緊地捆綁著。以.99lib?前,我曾在一本什麼書上讀到過——滿腦子全是吊在十字架上,準備行刑的魔女的姿態。女子似乎隻有右手能夠自由移動。她拚命地晃動著右手,似乎是要用儘全部的力量,要從這裡逃走。“不用害怕的!……”黑衣男子舔舐著女子微微跳動的乳房,靜靜地說。“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胸部,喘著粗氣笑著說。“彆……彆這樣!……”女子激烈地反抗著。“彆這樣,不用害怕!……哦,其他的人,也都不需要害怕。”隨著鏡頭的移動,室內出現了好幾個與那個女子一樣,被綁著左手腕和兩個腳腕的女性,她們都在苦苦地掙紮著。在一棟圓柱形狀的奇妙的屋子裡,牆壁上一共綁著13個女子,就像是展覽會上的繪畫一樣,將男子圍在中間。每一個女子都化著濃妝,但仔細看去,卻都是很幼小的女子。每一個人都伸著唯一自由的右手,反反複複地哭喊著:“救命!……救命!……”這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請看這組畫麵,真是癡狂的演出啊!……出場的女演員們,全都被綁在了牆壁上,勢必會影響到演技的發揮,但是,這部影片的導演,並非等閒之輩!隻留下右手來表演,使得影視畫麵極其豔麗,同時還成功地創造出了,極富想象力的視覺效果。”笑星的解說,出現在這種低級趣味的畫麵上部。綁在牆上的女子們,麵部幾乎要扭曲地大聲哭喊著,將右手伸向前方的攝像機。細長柔軟的手指,在攝像機前麵,變換著各種姿態,讓人覺得極具挑逗性。“妻子在一起不幸的交通事故中,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了喚回已經逝世的妻子,主人公必須舉行一次惡魔的儀式。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到一本《魔界文書》,他按照上麵所寫的內容,希望能以13個處女作為供品,使妻子複活。”接下來便開始介紹影片的情節了。“這果其是《魔界文書》中所寫的內容嗎?還僅僅是主人公一廂情願,無端認定的事情呢?他將13個女子的衣服脫光,於是,一場悲劇就這樣開始上演了。”播音室裡傳來一陣笑聲。“13個女演員就要競相出場了,這真是一部耗資巨大的作品啊!”一個吐字不清的女人插話說。畫麵上出現了一個女子,她被舔著脖頸,看上去煞是撩人。“關於這部影片的導演,據傳言說,他是一位富豪的公子。拍攝這種AV作品,是他的業餘愛好。真是令人羨慕啊!……”解說者幸福地號叫著,“從一開始就將利潤拋之腦後,才可以拍出如此令人癡狂的作品。這部扣人心弦的影片,不能單單地看做是一部AV作品……快看啊,這樣的畫麵,不是極其震撼嗎?”伴隨著一陣類似於地震前奏的響聲,畫麵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接著出現一個特寫鏡頭:黑衣男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臉上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這就是惡魔出現時候的場景。桌子翻倒了,手術刀飄在了半空中,男子也被甩在了牆壁上。接二連三地出現這種神奇的現象。還有,就是那在一股股白煙中,陡然出現的惡魔。”就像笑星解說的那樣,畫麵中的男子,就像是被一個透明的人背著一樣,開始飄向半空中,緊緊地貼在牆壁上。那一陣陣不絕於耳的轟鳴聲,就像是惡魔的笑聲一樣,讓人覺得不寒而栗。“怎麼樣?表演太逼真了吧!……雖然是用什麼繩索吊著在舞動,但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播音室裡的解說員驕傲地介紹著,“去年,受到這部作品的影響,還發生過一起悲慘事件。但那並非導演的問題。這是一部值得一看的作品。《第十三個供品》,月亮企劃拍攝,稅前售價8900日元!詳情請電話谘詢——月亮企劃。”畫麵上依次出現了被捆綁著的13個女性的麵孔,最後一個女人閉著眼晴,似乎已經睡著了。就是那個銀發女子,我吃驚地喊出聲來:“啊!……”她肯定就是今天那個在噴泉邊,與我搭話的女子——藍田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