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去世是在11月初的時候——那是一個炎熱得令人難以入睡的夜晚。那段時間,人們還誤以為夏季又會重新降臨了呢。多年以來,一直從事護士工作的媽媽,對自己的身體健康也十分注意。媽媽不喜歡空調或者電風扇吹出來的風。那一天,她好像是開著窗戶睡著了。可能媽媽也沒有想到,在這個城市治安很好的地方,怎麼可能會出現有賊子,竟敢從窗戶侵入的情況。發現媽媽遺體的人,是深夜打工回來的佐竹先生;那時候已經過了零點。聽說家裡的東西,就像遭遇了台風席卷一樣,淩亂不堪。然而,唯獨隻有母親,安安穩穩地躺在被窩裡,就像睡著了一般。“你媽媽的身體冷冰冰的,就像剛剛被裹了一層冰一樣!……”後來,佐竹這樣對我說道。佐竹馬上叫來了救護車,但是,媽媽已經沒有了呼吸。警察調査的結果是窒息死亡——我的媽媽躺在太平間裡,我看到她白皙的脖頸上,明顯地留著深深的掐痕。從媽媽毫無反抗的跡象來看,可以斷定,凶犯是從沒有上鎖的窗戶裡,悄悄地侵入室內,掐死了正在熟睡的母親。可是,室內沒有任何東西失竊。為什麼媽媽的居所,會成為犯罪的目標呢?這個原因,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定論。雖然說我接受了求婚,但是我的日常生活,也沒有發生什麼戲劇性的變化,還是和往常一樣,平淡無奇。U君的父母早早就離開了人世,他也沒有什麼密切來往的親戚。因此,周圍也沒有人催著他結婚。與我不同,U君好像有許多朋友,在公司裡,和同事之間的交情也不錯。但是,他還沒有把那些朋友和熟人介紹給我。也許,他是顧及我不善於交際的性情,才這樣做的吧。我很慶幸他能為我考慮。至於我呢,能夠親密交往的唯一的朋友,就隻有一起打工的理沙子了。本來,我想把結婚的事情告訴她。可是,迄今為止,我還一次都沒有,和她說過我有戀人的事情。現在突然告訴她我要結婚了,未免讓人覺得有些難堪。所以,我也就一直沒有開這個口。在我們的周圍,能夠不厭其煩地,指導我們操辦婚事的人,可以說連一個都沒有。我可以馬上把戶口遷到U君名下,和他一起生活。不過,為了告彆單身生活,我們決定在6月份的第二個星期日,前往家附近的教堂裡,舉辦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出席的結婚典禮,之後就辦理遷戶口的手續。U君的公寓十分寬敞,足以在那裡生養孩子,一起生活。所以,結婚以後,我就打算搬到他那裡居住。因此,也沒有必要為結婚特意準備什麼,我還是繼續過著我以前的生活。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可是,雖然說,我沒有打算表現得很明顯;但是在態度上,還是流露出了一些跡象出來。打工地方的老板,平常總愛對我發脾氣,有一次,他競然也很少見地親切問我道:“最近,你心情不錯嘛!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呀?”理沙子也笑吟吟地稱讚我:“渾蛋,你變漂亮了呀!……”連我自己也感覺得到,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愛低著頭走路了。我昂首挺胸,就像初次邂逅U君的時候,他所說的那樣,視線總是無意識地停留在仰角25度到35度之間的位置。結婚典禮日漸迫近,就要在一個月後舉行婚禮——那是5月黃金周中的一天。一天早上,我開始著手搬家的準備。從父母家裡搬出來之後,我就在這個房間裡生活了五年。不需要的東西,我基本上不買,即便如此,不知道什麼時候,壁櫥裡就給塞得滿滿當當了。我預備了好幾個大的瓦楞紙板箱,把物品分類整理好。我整理到布滿了灰塵的壁櫥深處時,看到了一本夾在舊衣服中的相冊。要說起來,我已經有很久都沒有照相了……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順手翻開了這本蒙著一層薄薄塵土的相冊。第一頁上貼著的照片,記錄了髙考發榜時,拍攝下來的情景。有一個豎牌子,上麵寫有高考合格考生的考號。我編著小辮子,打扮得很土氣,耀武揚威地站在牌子前麵。這張相片是媽媽給我拍下的,已經有10年之久了。十年之間拍下來的所有照片,都收在這本照相冊裡。想著想著,我總覺得心裡特彆難受。理沙子每個星期,都會給我看她抓拍到的鏡頭。這張是她上個禮拜,去迪斯尼樂園時拍下的相片。哎呀,還有高中時代,去唱卡拉OK時候的照片。這一張呢……如果換作是理沙子,她不到一個月,就會拍下許多歡快的照片,裝滿整本相冊了吧。我這10年的精彩,還不及理沙子的一個月呢。以前,我就不太喜歡照相。因為,我極其討厭這種記錄自己過去的方式。每當照相的時候,我心情就十分鬱悶,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堆積在一起的不及格的答卷一樣。因此,照片中的我,總是佇立在一邊,視線朝下,臉上從來都沒有一點笑容。可是,也沒有人會招呼我說,“喂,笑一笑嘛”,“再往中間站一點兒”。好像沒有人會在意我這樣。我繼續翻頁,和大學同學一起照的相片,真是屈指可數,拍下的也都是在參加學校活動時的集體照。貼在這裡的大部分相片,幾乎都是一個人給我拍的。大學時代,隻和我短暫交往過的那個男生,對攝影很感興趣,他拍照時我並不知情。我都說過,不需要這些照片的,他還是硬塞給我——都是這一類照片。我看到了一張和媽媽在一起,笑逐言開的照片。這可能是新年的時候,初次去參拜神社或寺廟時拍下來的吧。周圍的人們都身穿漂亮的和服,隻有我和媽媽,穿著平日的衣服,呆呆地站在那裡。媽媽站在我的右側。欸?……怎麼緊貼著媽媽右邊的地方,照片被剪了下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一瞬間我陷入了回憶之中。噢,想起來了!……這張相片是我和媽媽,還有佐竹,三個人一起出去的時候拍下來的。當時,偶然遇到了媽媽的朋友,是請她給我們照的。媽媽的旁邊,本來應該有佐竹。但我受不了這樣,就把有佐竹的那部分,剪下來悄悄地扔掉了。自從媽媽七七之後,佐竹都有四個多月沒有照麵了。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基本上也沒有和他多說話。法事結束之後,我正想默不做聲地離開,佐竹拽住了我的胳膊。“我開車送你回去吧!……”佐竹招呼我說。我一句話也沒說,搖了搖頭。“不一起在家吃頓便飯嗎?”佐竹對我說。雖然他都是為我好,但我並沒有馬上答應。當然,我很感謝他。自從遇到他之後,媽媽看起來真的很幸福。但是,對於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來說,稱呼他為“爸爸”,我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佐竹和磨——在大約五年前的6月份,他和我媽媽結了婚。由於他比我母親小10歲,招來了周圍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雖然媽媽和佐竹兩個人,完全不介意那些風言風語,但是,我卻實在受不了。我離開他們,自己單獨居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長這麼大,從來都不知道“父親”是個什麼東西。佐竹是我長到26歲的時候,才第一次接觸到的“父親”形象。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把他稱為父親,也從來沒有把他當做父親來對待。我承認我太小孩子氣了。佐竹絕不是壞人,對我也很和善。然而,我還是無法對他敞開心扉。我有一個父親就足夠了。我認為親近佐竹,就等於做出了背叛我生身父親的行為。無論如何,這是絕對不能夠容忍的。“你在說什麼傻話呀?背叛你,還有你母親的,不正是那個拋棄你們的父親嗎?……那個人的事情,你為什麼非要一直惦記著呢?”理沙子曾經那樣責怪我說。的確,如果按照常理考慮,她說得一點都沒有錯。可是,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單憑道理,就能夠說得通的。我的生父,現在在哪裡?他又在做些什麼呢?……我對此一無所知。但是,我不希望他忘記我。在這個世界上,應該不存在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他離開母親而去,或許也有什麼難言之隱吧?我一直都很相信父親。因此,我做不出背叛他的事情來。媽媽和佐竹隻是召集了近親,舉行了極其簡單的結婚儀式。我沒有參加。雖然,我極其期待母親穿婚紗的樣子,但是,如果我出席了婚禮,就等於認可了他們的婚姻關係。我真是個小孩子——又笨又蠢,真是過於任性了!……婚紗……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是,我依然想象著母親身披婚紗的樣子。不知不覺之間,記憶深處傳來了有一天,母親和我談話的聲音。那天的情景,一直都沉睡在我的記憶之中。因為最近一直在琢磨著結婚的事情,才又忽然想了起來。那還是三年之前的事情。母親因為罹患子宮癌,住進了醫院,進行手術的前一天,母親躺在床上說:“祥子,我有話必須要對你講。”是關於父親的事情吧,我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前,母親從來都沒有對我提及過父親,我也並不想硬去打聽。因為我完全知道,我的這個問題,隻會讓媽媽感到更加痛苦。小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一次,我問媽媽:“為什麼我沒有爸爸?”“那家夥出車禍去世了!……”媽媽帶著一貫和藹的表情對我說。其實,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媽媽是在騙我。周圍也有風言風語,悄悄地傳到我的耳朵裡,說媽媽是沒有結婚就生下了我。我的父親還活著。雖然無憑無據,但是我對這一點,卻深信不疑。對於親生父親,我是一無所知。不管是長相還是名字,甚至連年齡,我都不甚了了。我也偷偷地搜尋過母親的相冊,但是,關於父親,我始終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父親因為交通事故而離世,我想母親也不會認為,我能夠相信這樣的說辭。因此,手術前的那一夜——這天晚上,也許會成為母親和我的永彆之日。所以,說不定母親意識到了這一點,會下決心對我講出父親的秘密——那個時候,我就是這樣想的。我正襟危坐,等待著母親發話。可是,母親所講的事情,卻大大出乎我的預料。“祥子,你多大了?”“到下個月就28歲了……”“再有兩年就30歲了呀。我都老了,你也該結婚了,該提上議事日程了。”這個話題太突然了。我目瞪口呆,盯著母親說:“結婚?……這件事情,我還沒考慮過呢。”“可是,早晚你也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和他結婚的呀。我想看到你找到滿意的人生伴侶,看到你和對方結婚的那一刻。”“我要是真的能夠親自把你,交到對方的手裡就好了。也許,我看不到那一天了。”母親悲傷地搖了搖頭,歎息著說,“本來,對自己的健康,我比常人更有自信。可是,也許就真的留下遺憾了。”母親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家裡的起居室裡,不是有一個大的桐木衣櫃嗎?其實,那個櫃子底部,還藏著一個暗抽屜。要是不注意看,是發現不了的。祥子,你一點都不知道吧。”我點了點頭。那個衣櫃精雕細琢,十分華麗。在它的左下方,有一個像是鑰匙孔的東西。小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我性格內向,總是躲在家裡,閉門不出,當然知道其中的秘密。人們往往會被衣櫃上的雕飾所吸引,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就不會發現,那裡還藏有鑰匙孔。這個衣櫃裡,一定隱藏著什麼驚天秘密——我雖然不是那種絕頂聰明之人,但是,我從孩童時期開始,就一直堅信這一點。“那個抽屜裡,藏著媽媽送給你的禮物呢。現在還不能打開。等到找到你心愛的人,誓言終生相伴時,才可以打開。”那個抽屜裡麵,究竟藏著什麼寶貝呢?我的好奇心在不斷作怪。母親住院期間,我有好幾次都試圖打開抽屜,可是,這個抽屜卻出奇的牢固,最後無果而終。手術很成功,媽媽恢複健康後,仍然繼續從事她的護士工作。此後,我總是趁著媽媽不在家,就偷偷地前來,嘗試著打開抽屜。雖然也找到了鑰匙,但結果都以徒勞而告終。終於,我還是放棄了努力,並且很快地,就把這件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直到現在。畜生,那個抽屜裡麵,究竟隱藏著什麼東西呢?……一旦想到這一點,我就憂心忡忡,馬上變得坐立不安起來。我想儘快知道真相,也沒有和佐竹取得聯係,就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公寓。我把生鏽的自行車推出來,往媽媽住的地方騎去。我住的地方和媽媽的家,之間有相當一段距離,但此時已經過了晚上9點,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很稀少,應該很快就能騎過去吧。我跨上自行車,正要往前蹬的時候,好像看到公寓黑暗的角落中,正有什麼東西在晃動。我感覺脊背一陣發涼,連忙把視線轉過去,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開始用力蹬車,離開了公寓。最近一個月吧,好像總是有人在跟蹤我。這絕對不是我的錯覺。從那輛亮藍色的小轎車,從我的旁邊經過的時候,我的心就像打鼓一樣在猛跳。最近怎麼老看見這輛車。是跟蹤狂吧?……可是,他為什麼老跟著我呢?……我往前騎了一段路,然後回首望去,正好看見一個穿西裝的男子,一屁股坐進了車裡。然後,他點火發動了引擎。我猛然拐進旁邊一條汽車進不去的小路。背後響起了刹車聲,同時也聽到了開關車門的聲音。渾蛋,難道那個畜生追過來了?我關掉自行車的車燈,連自行車帶自己,都躲進了兩戶民房之間,一處寬度不到一米的縫隙內。我的背部緊緊貼著外牆,屏住了呼吸。這時,瀝青道路上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我隻是稍微移動了一下視線。路燈的燈光,可以照在馬路上,但卻照不到我這裡。那家夥隻要不用手電筒,往我這邊胡亂照,應該發現不了我。追過來的有兩個人,他們都一言不發。一個是瘦瘦的中年男性,他的白發塗滿了發膠,鋥光發亮。他戴著一副墨鏡,鏡片反射出路燈的燈光。他好像是受了傷,拖著右腿在地上走,肩膀一晃一晃的。而且看起來病懨懨的模樣,並不那麼強壯。要是在公司裡,我覺得他似乎就是夾在威嚴的上級,和不服管教的下級之間的中層管理人員。看到另外一個人,我皺了皺眉頭。這是一個拿著拐杖,身材魁梧的老者。他穿著條紋和服,外加一件和服外褂,看起來很有派頭。和那個中年男性一樣,他也戴著黑色的墨鏡。此外,還戴了一頂鴨舌帽,但榻子和衣著並不搭配。鴨舌帽的帽簷,深深地壓住了他的眼眉。那個老者渾身散發著威嚴,似乎具有能夠壓倒周圍一切的力量。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追著女人屁股後麵,胡亂跑的變態跟蹤狂,倒更像是大公司的老總,或者是黑社會的老大。中年男子急匆匆地向四處張望,而老者則對他發出了什麼指示。過了幾分鐘,他們終於放棄了搜尋,又回到他們方才來的路上。此刻,周圍又陷入了一片寂靜。為了以防萬一,我又在原地佇立了很長時間。我舉頭仰望夜空,隻見無數的星星在閃爍。我沒有閒情逸致去欣賞星空,在確認周圍情況安然無恙之後,我從夾縫中鑽了出來,然後翻身跳上自行車,拚命地向媽媽的家裡騎去。追蹤我的那輛汽車已經消失了。被不認識的男人跟蹤,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但是,不可思議的是,我並沒有感到恐懼。這不隻是因為追趕我的那兩個男性,看上去不像是變態狂。我和U君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雖然總有一絲不安,縈繞在我的心頭,但是,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我,根本沒有察覺到,會有危險逼近。到達媽媽的住處,已經快到10點了。佐竹好像正一點一點地喝著威士忌,讀書正酣。我的突然到來,讓他吃驚不小。也難怪,5年前我搬出去住以後,基本上就沒有回過這個家。即便回來,也總是瞅準佐竹不在的時候才來。所以,他對我的突然到來,感到非常吃驚,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在這個時候,你竟然……”佐竹吃驚之餘,看起來也非常高興。由於喝了酒,他臉上微微泛紅,眼睛也有些濕潤。桌子上放著一小瓶威士忌、加了冰塊的玻璃杯、一本口袋書——還有媽媽的相片,也擺在那裡。他肯定也感到極其孤單吧。雖然我很同情他,但還是不願意對他推心置腹。媽媽去世快半年了,但家裡依然收拾得十分整潔。佐竹很會乾家務,尤其擅長烹飪,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想起來了,媽媽在生前就經常表揚他。我蹲下身來,把兩隻手放在衣櫃底部。抽屜還是和以前一樣,上著鎖。“祥子……有什麼事嗎?”佐竹窺視著我的臉色,結結巴巴地說。“突然打擾您,真是不好意思。那個什麼……我媽媽有沒有讓您,保管這個衣櫃抽屜的鑰匙呀?”“鑰匙?……”佐竹流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他用手慢慢地搓著下領上的胡子茬兒。“啊,我聽你媽媽講了。我確實保管著一把鑰匙。”佐竹在和我談到媽媽的時候,必定會說“你媽媽”的。他這也是為了要顧及我的感受吧。“等你結婚時,你媽媽才希望我把朗匙給你。她是這麼囑托的。”“我,要結婚了!……”我無法看著他的眼睛回答,“所以,請把鋼匙借我用用。”“是嗎……恭喜你啦,祥子!……”佐竹垂下眼角,咧開嘴唇,微微地笑了一下。“你稍微等一下,馬上給你拿來。”他痛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話音未落,就向寢室走去。但是,他走路的姿勢卻很奇怪。我站起身來,把放在桌子上的、媽媽的相片拿在手中,然後看了一眼,丟在旁邊的口袋書。《驟雨》——作者是暢銷書作家勝田榮一郎。這本書我在學生時代就讀過。為收集素材而外出旅行的作家,和當地偶然認識的女性,陷入了一場有悖人倫的熱戀之中。僅僅隻有三天,但卻描寫了一場暴風驟雨似的狂熱戀情,也可以稱之為日本式的“廊橋遺夢”的。主人公雖然決意和他愛戀的女子私奔,但是,由於妻子突然染病倒下,最終未能趕到他們約定會麵的地點……“我那乾涸的心靈啊,是你這個小女子,吸引我,滋潤我,最後又棄我而去!你的存在猶如驟雨一般!……”最後,故事以主人公的獨白,緩緩地拉下了悲傷的帷幕。“渾蛋,男主人公太自以為是了!……”我當時對此深為不滿,同時,又把這本書推薦給了母親。我想,如果男主人公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兒的話,為什麼僅僅因為錯過一次,就放棄了對她的追求?要是誠心誠意去尋找,難道不是還能遇到那個人嗎?隻是簡簡單單地認為,那個女子不過是“驟雨”而已,這難道不是把女人們,都當做小傻瓜看待了嗎?我本來就不太喜歡勝田榮一郎這個作家。近來他雖然老實了許多,但是,好像媒體又報道說,他幾年前還和漂亮的女演員多次出軌,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寫手。而且,他狂妄自大,每次在新聞訪談或娛樂節目中出場時,都大放厥詞,藐視弱者。為什麼這號人寫的,竟然能夠暢銷不衰?……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我讀過的他的第一部作品,就是這本《驟雨》。果然,這種作家筆下的男主人公,和作者一樣,都是那種懷有自私、任性想法的人。母親聽到我憤怒的陳辭,隻是一笑了之。當時,記得媽媽隻說了我一句話:“啊,祥子,你還真是一個小孩子呀!”在我正陷入沉思之中時,佐竹返了回來。“就是這把!……”他伸手遞給我一把陳舊的鑰匙。丁零!……鑰匙上綁著的小鈴鐺,突然發出了柔和的聲音。我胸口一陣發熱,這真是太令人懷念了。媽媽總是要在鑰匙啦、錢包啦等重要的東西上麵,吊上鈴鐺。我向佐竹表示謝意後,便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鈴鐺的頭部。然後,把鑰匙插進衣櫃左下方,隱藏著的鑰匙孔裡。隻聽金屬碰撞之下,發出了請脆的哢嗒聲,鎖打開了。我彎下腰,抓住了一部分雕飾,用力拉開了衣櫃的底部。抽屜裡麵,放著一個純白色的衣服匣子。我像接受獎狀一樣,鄭重其事地用雙手將它捧了出來,慢慢地打開了盒子。“我地奶奶喲!……”我聽到了佐竹的出氣聲。我頓時屏住氣息,呆呆地盯著盒子裡麵的東西……那是一件純白色的婚紗。玫瑰花形的飾針,鑲嵌著好幾顆大玻璃珠的寶冠等飾品,也都一起放在了盒子裡。“原來藏在這樣的地方了,這個,可是你媽媽自己縫製的婚紗呀!……”佐竹輕聲感歎道。我回頭仰望著佐竹,隻見他熱淚盈眶。“是媽媽親手裁縫的嗎?”“是啊,穿上婚紗的你的母親,真的非常漂亮!……她就像是童話世界中的女王一樣。”佐竹苦笑著點頭說道,“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說這種孩童一般地話,很可能會被彆人嘲笑的,但是,你母親在我的心目中,就是這個形象。”“噢,媽媽的婚紗……”我把臉龐埋在了婚紗裡。裡麵雖然混有樟腦的氣味,但那裡,的確傳來了媽媽身上特有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