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打開心扉(1 / 1)

棚屋 威廉·揚 3111 字 12天前

“謊言有無限的組合方式,但真相隻有一種存在狀態。”當麥克走進木屋時,聞到了烤餅或鬆餅之類誘人的香味。由於薩拉玉的時空聚合把戲,吃過午飯後可能僅過了一個小時,可他卻感覺像是有好幾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即使沒有眼睛,他也可以毫不困難地找到去廚房的路。他從後門走進去時,驚訝地發現廚房裡空無一人,這令他有些失望。“有人嗎?”他喊道。“麥克,我在門廊上。”聲音從打開的窗戶傳進來,“你自己取點喝的,來我這兒吧。”麥克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走出門,來到了前門廊上。“老爹”斜靠在一把發舊的木質戶外休閒椅裡,閉著眼睛,沐浴在陽光之中。“這是怎麼回事?上帝抽空曬曬太陽?今天下午你沒有更好的事情要做了?”“麥克,你根本不明白我此時在做的事情。”她對麵擺著一把椅子,他走過去。當他坐下時,她睜開了一隻眼,他們之間的一張小牌桌上放著慢慢一盤塗了新鮮奶油和許多果醬、果凍的油酥點心。“啊,太香了!”他大聲說。“吃吧。我借用了你曾曾祖母的製作方法,也是一步步從頭做起。”他咧嘴笑了。麥克可搞不懂“從頭做起”從上帝嘴裡說出來是什麼意思,但他決定不再多問。他拿起一塊鬆餅,什麼都沒塗就咬了一口。鬆餅剛剛出爐,還熱乎乎的,在嘴裡美妙地融化。“哇!太棒了!謝謝你。”“哦,當你見到你曾曾祖母的時候,你得謝謝她。”“我更希望那日子彆來得太早。”麥克說完又咬一口。“你不想知道具體日期嗎?”“老爹”開玩笑地眨眨眼說,然後閉上了眼睛。麥克在吃第二塊鬆餅時,想找到足夠的勇氣把心裡話說出來。“老爹?”他用探問的語氣開口,這是他第一次真心稱呼上帝為“老爹”,但他似乎並無難堪的感覺。“哦,麥克?”她答應的時候睜開了眼睛,臉上現出了愉快的微笑。“我讓你很為難吧。”“嗯嗯嗯,索菲婭一定讓你夠受了。”“確實夠受的!我簡直想象不到自己冒昧地審判了你。這聽起來實在狂妄之極。”“事情本來就是如此。”“老爹”麵帶微笑回答。“真對不起。我真的想不到……”麥克傷感地搖著頭。“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麥克。我不想你為此繼續傷心。我隻想我們一起漸漸把過去的事情淡忘。”“我也想這樣。”麥克說著,伸手去拿另一塊鬆餅,“你不想吃些點心嗎?”“我不想吃,你請用吧,你知道原因嗎?剛開始做烹飪的活計,免不了嘗嘗這嘗嘗那,不知不覺就讓人完全沒了胃口。還是你享用吧。”他邊說邊把盤子輕輕推向他。他又取了一塊點心,品嘗時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耶穌說今天下午讓我見見梅西是你的主意。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噢,親愛的,不用謝。這也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快樂。我一直盼著讓你們倆團聚一下,我都等不及了。”“真希望南也能在這裡。”“那樣就再完美不過了。”“老爹”激動地表示讚同。麥克默默坐著,不知她的意思,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梅西與眾不同吧?”她前後搖晃著頭,“哎呀,哎呀,我特彆喜歡這個孩子。”“我也是。”麥克愉快地笑了。他聯想到了她的公主在瀑布後麵的情景。公主?瀑布?等一等!眼前的景象顛倒了,“老爹”看起來像是雜技演員翻了個跟頭。“你顯然知道我女兒對瀑布,尤其是對摩爾諾馬公主的傳說很著迷。”“老爹”點點頭。“這就是原因所在嗎?她必須一死,你才能改變我嗎?”“老爹”身子前傾:“打住,麥克,那不是我做事的方式。”“可她非常喜歡這個故事。”“她當然喜歡。這正是她讚賞耶穌為她和整個人類所做事情的原因所在。有關一個人要為另一個人獻出生命的故事,是你們世界裡的一條金線,既揭示了你們的需要又展示了我的心意。”“可假如她還在人世,我現在就不會再這兒……”“麥克,我無法形容的悲劇中成就無法想象的善,但並不因此就意味著我精心策劃了那些悲劇。不要假定我利用的事情就是我造成的,都是出於完成我目標的需要。那隻會是你對我形成錯誤的念想。神恩並不依靠受苦而存在,可是但凡受苦的地方你都能找到多方麵多色彩的神恩。”“這確實讓我鬆了一口氣。一想到我的痛苦可能造成她的生命夭折,我就難過不已。”“麥克,她不時你的祭品。她現在是、也將一直是你的快樂。對她來說,這樣的作用已經足夠。”麥克安坐在椅子裡,眺望周圍的景色。“我感覺很滿足。”“是啊,你吃掉了一大半的鬆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笑道,“這個世界看起來明亮了一千倍,我也感覺敞亮了一千倍。”“麥克,確實如此。要當整個世界的法官可不容易啊。”“老爹”的微笑使麥克安下了心,這個新話題挺安全。“評判你也是這樣。”他補充說,“我搞得一團糟……比我想的還糟。我完全誤解了你在我生活中的實質。”“麥克,不是完全誤解。我們也曾有過美好的時刻。所有我們彆再製造更多的誤解了。”“不過,把你和耶穌比起來,我總是更喜歡耶穌。他讓人感覺非常仁慈,而你讓人感覺非常……”“無情?這是不是很可悲?耶穌來到人世向人們展示我的本質,但大多數人隻相信這是他的個性。他們(特彆是宗教界的人物)在大多數時候仍將我們對立起來,正如好警察和壞警察。當他們想要人們去做他們認為正確的事情時,他們就需要一個嚴厲的上帝。而當他們需要諒解時,就轉向耶穌。”麥克豎起一根指頭,說:“真是這樣。”“其實我們都在他之中。他實在是反映了我的內心。我愛你並引導你愛我。”“可為什麼是我?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是麥肯齊·艾倫·菲利普斯?為什麼你要愛這麼亂糟糟的一個人?既然我內心對你有那樣的感覺,我對你有各種指控,你為何不怕麻煩,一直想要我領悟呢?”“因為愛。”“老爹”回答,“麥肯齊,要記住,我對你將會做的事情和你將要做出的選擇好不驚詫。我已經知道了。我們這麼說吧,舉個例子,當然是假設的,我想要教你如何不躲藏在謊言裡。”她說話時對他眨眨眼,“呃,我知道在你真正聽我說話之前,你會遇到四十七境遇——此後你才能清晰地聽到我的話,表示讚同並改變自己。所以當第一次你不聽我說話的時候,我並不感到沮喪和失望,我非常興奮。還有四十六次要做呢。而第一次將是有朝一日——就是今天,建造醫治之橋的一塊磚,到時候你會從橋上走過。”“好吧,現在我感到內疚了。”他承認。“告訴我在你身上是如何起作用的吧。”“老爹”輕聲笑了。“麥肯齊,說正經的,這不是感到內疚的問題。內疚不可能幫助你在你自身找到自由。內疚充其量隻是促使你更加努力地遵守某些外在的倫理。而我與內在相關。”“可是,你剛才所說,我指的是躲藏在謊言裡這句話。我的大半生一直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活著。”“親愛的,你是在苦難中幸存下來的人,不必為此感到羞愧。你父親相當殘忍地傷害了你,生活傷害了你。謊言是幸存者最容易找到的避難所之一。它給你某種安全感,在那裡你必須隻依靠自己。但那是個黑暗的地方,對不對?”“是那麼黑暗。”麥克搖搖頭咕噥道。“可你想不想放棄謊言對你承諾的力量和安全感呢?這就成了問題。”“什麼意思?”麥克抬頭看她,問道。“謊言是一個小堡壘,在裡麵你會感到安全和強大。通過那謊言的小堡壘,你試圖支配你的生活並操縱彆人的生活。但堡壘需要圍牆,於是你就構建一些。這些圍牆就是你為謊言辯解的理由。比如你是為保護某些你愛的人、不讓他們感到痛苦才這麼做的。不管用什麼方式,隻是要讓你自己對謊言感到心安理得。”“不過,我沒把字條的事情告訴南,是因為這會給她造成很多傷害。”“看看,麥肯齊,你就在這麼做,你自己下判斷。你所說的是一個赤裸裸的謊言,而你卻看不出來。”她身子前傾,“你想要我告訴你真相嗎?”麥克明白“老爹”要進入他內心深處,但他不僅不擔心,反而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不再因內心的傷疤而感到尷尬。“不,不——用,”他把自己的回答拉得很長,還對她傻笑,“往下說就是了。”她也對他笑笑,然後一臉莊嚴,“麥克,真相在於,你不告訴南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你想讓她免受痛苦,而是你害怕不得不應付你可能遭遇的情感——既來自她也來自你自己。情感把你嚇住了,麥克。你想要保護的是你自己,不是她!”他往椅背上一靠。“老爹”絕對正確。“不僅如此,”她繼續說,“這個謊言不是出於愛。你的謊言打著關心她的旗號,充當了你與她的關係、她與我的關係的阻礙者。假如你告訴她的話,也許她此時會在這裡同我們在一起。”“老爹”的話就像朝麥克的肚子上打了一拳。“你也希望她來?”“假如她有機會作決定的話,來不來得由你和她一起決定。麥克,問題在於,你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因為你總是忙於保護她。”他再次在內疚裡掙紮,“那麼,我現在該怎麼做呢?”“麥肯齊,把事情告訴她。你要麵對走出黑暗隱秘處的恐懼,把事情告訴她,請求她的原諒,讓她的諒解醫治你。請她為你祈禱,麥克。去冒坦誠的風險。當你又把事情搞糟的時候,再次請求原諒。親愛的,這是一個過程,生活是實實在在的,不要讓謊言搞得生活晦暗無光。要記住,你的謊言再大也大不過我。我能夠不受它們的影響。但這不等於說謊言就是可以接受的,就不必去消滅它們引起的損害或對他人造成的傷害。”“要是她不原諒我該怎麼辦呢?”麥克知道這才是這些天一直深藏在內心的恐懼。讓他感到更加安全的方式,是在舊的謊言堆在繼續添加新的謊言。“啊,麥克,那是信任的冒險。信心可不會在確定無疑的房裡成長。我不是要告訴你南將會原諒你。也許她不願原諒或不能原諒,但我居於你之中的生命將借助事情的風險和不確定性來改變你,讓你自己選擇去做一個說真話的人,那將是比讓死者複生更偉大的奇跡。”麥克靠著椅背,讓她的話語滲透進內心。“你會原諒我嗎?”他最後問道。“好早以前就原諒了,麥克。要是你不相信,去問耶穌吧,他就在那兒。”麥克啜了一小口咖啡,居然發現咖啡還同他剛坐下時一樣燙。“可我一直竭力要把你拒絕於我的生活之外。”“當人們將獨立看成寶藏時,他們都執迷不悟。他們拚命隱藏和掩蓋身患的惡疾。他們在跟上帝的離異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和價值,並竭儘全力來捍衛。難怪恩典反而沒多少吸引力了。在這種意義上,你一直試圖從內部緊鎖心智的大門。”“但我並不成功。”“那是因為我的愛比起你的愚蠢大得多。”“老爹”說著眨眨眼,“我利用你的選擇完美地達到了我的目的。麥肯齊,有許多人都像你,最終把自己鎖緊非常狹小、有魔怪出沒的地方,那裡最終會背叛他們,那裡會令他們失望。由於深陷恐怖之中,他們再度獲得了回歸我的機會。而他們信賴的寶藏將成為他們自我毀滅的溫床。”“這麼看來,你利用痛苦來迫使人們回歸你嗎?”麥克顯然對此並不讚成。“老爹”身子往前傾,溫柔地撫摸麥克的手。“親愛的,你這麼想我,我也原諒。你對現實的認識如此迷茫,對你自己的判斷卻如此深信不疑,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你去認識(更不用說想象了)誰是真正的愛和善,對你來說有多麼困難。真實的愛從不需要逼迫。”她握了握他的手,然後把身子往後一靠。“可是,假如我沒理解錯的話,自私的後果先是帶我們走向謬誤的終點,然後再幫助我們重新找到你。自私的後果是這整個過程的組成部分。這就是你不阻止邪惡的原因嗎?這就是梅西出於險境時你不警告我,也不幫助我們找到她的原因嗎?”麥克的聲音裡不再帶有指責的語氣。“假如隻是這樣,事情就簡單了,麥肯齊。沒有人明白我怎樣一次次從恐懼中拯救了世界,就因為人們看不到未曾發生的事情。從獨立中湧出了各種邪惡,而獨立是你們的選擇。假如我隻想要廢止獨立的各種選擇,你所知的世界就將不複存在,愛也將失去意義。這個世界不是一個學校操場,我在那裡保護我所有的孩子免受邪惡的侵害。邪惡是你們帶給我的這個時代的喧囂,但它不用有最後的決定權。現在它觸動了我愛的每個人——信奉我的和不信奉我的。要是我消除了人們選擇的後果,就毀滅了愛的可能。強迫的愛根本就不是愛。”麥克雙手撓著頭發,歎息道:“這要理解起來太難了。”“親愛的,讓我給你講講你不解的原因之一。這是因為你擁有世人共有的狹隘觀點。不管你是否理解,你們和這次創世都不可思議。你們奇妙得超出想象。僅僅由於你們做出了可怕而災難性的選擇,並不意味著你們就不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因為你們本來就是我創造的頂峰和關愛的中心。”“可……”麥克剛要說話就被她打斷了。“同樣彆忘了,你們既處於傷感和心痛之中,也被美、造物的奇妙、藝術、你們的音樂和文化圍繞;你們四周蕩漾著各種聲音,有歡笑的、表達愛的、低聲祝願的,以及新生、改變、和解和原諒。這些東西同樣也是你們選擇的結果——每項有形的或無形選擇的結果。那麼麥肯齊,我們該取消誰的選擇?也許我當初就不該創世?也許在亞當選擇獨立之前就該阻止他?那你再要一個女兒的選擇呢?你父親毆打你的選擇又怎樣?你們要求獨立,可隨後又抱怨我實在太愛你們而把它給了你們。”麥克露出了微笑,“我此前已聽過這些話了。”“老爹”也對他微笑。伸手取過一塊點心。“我說過,索菲婭會讓你夠受的。麥肯齊,我的目的不是為我舒服,也不是為你舒服。我的目的一直是、也隻是一種愛的表達。我想要從死中求生,從絕望中造就自由,把黑暗變成光明。你看到的是混亂一片,我看到的則是碎片。一切事物都必須得到展示,即便要將那些我愛的人(甚至是我最親近的人)置於發生可怕悲劇的世界之中。”“你說的是耶穌,對不對?”麥克輕聲問。“對,我愛那個孩子。”“老爹”目光移向彆處,搖了搖頭,“你知道,一切都是關於他的。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他放棄了什麼,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麥克感覺感情正在湧起。看著“老爹”談他兒子時,有什麼深深觸動了麥克。他想問又遲疑不決,但最終還是打破了沉默。“老爹,我有一事不明,你能幫我理解嗎?耶穌到底用他的死完成了什麼使命?”她仍遠遠眺望著森林,揮著手說:“哦,這使命不算特彆重大,隻是在創世的基礎上準備好了愛需要的一切東西。”“老爹”莊嚴地說完,轉臉,麵露微笑。“哇,真是大手筆啊。你能屈尊解釋一下嗎?”麥克冒昧地問。話一出口,他就感覺到了自己的無禮。“老爹”沒有生氣,隻是對他咧嘴一笑。“天哪,你是不是越來越自以為是了?你開始得寸進尺了。”麥克報以一笑,不過他嘴裡塞滿了食物,什麼都沒有說。“就像我說過的,一切都是關於他的。創造和曆史都是關於耶穌的。他就是我們目的的中心,現在我們在他之中是完全的人,因此我們的目的與你們的命運永遠聯係在一起。你可以說我們在你們身上孤注一擲。並不存在第二個選擇。”“似乎相當冒險。”麥克這麼推斷。“對你來說可能是吧,但對我來說不是。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任何疑問,我會得到。”“老爹”往前坐了坐,把胳膊交叉放在桌子上。“親愛的,你問我耶穌在十字架上完成了什麼,那麼現在仔細聽我說吧:通過他的死和複活,現在我完全和這個世界和解了。”“整個世界?你指的是那些信仰你的人,對不對?”“整個世界,麥克。我要告訴你,和解是一條雙行道,我已徹底做完了這方麵的事情。愛不是去強加一種關係,而是去開辟道路。”說到這裡,“老爹”站起來,收拾了盤子,準備拿到廚房裡去。麥克搖著頭仰望蒼穹,“這麼說,我真的不懂什麼是和解,而且懼怕感情。你是這個意思嗎?”“老爹”沒有馬上回答,她搖著頭轉身走向廚房。麥克無意中聽到她嘟噥了一句,好像隻是在自言自語。“人啊,有時候真是傻瓜!”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叫我傻瓜,這是真的?”他隔著紗門衝著裡麵嚷道。他看見她在轉過拐角之前聳了聳肩,然後,她朝著他的方向大聲說:“彆人批評得有理,你就該接受啊,親愛的。對,先生,彆人批評得有理,你就該接受……”麥克笑著把身體向椅背上一靠。他感到已經結束了,腦袋塞得滿當當,胃裡也是如此。他把剩下的盤子拿到廚房去,放在操作台上那堆臟盤子裡,然後親了親“老爹”的臉頰,朝後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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