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我們全是同一隊的(1 / 1)

芭比沿著119號公路回到鎮中心,約莫走了三英裡遠。當他抵達鎮中心時,時間已是下午六點。主街上幾乎空無一人,但仍能聽得見發電機運作的聲響,從聲音聽起來,數量還不少。119號公路與117號公路路口的紅綠燈是暗著的,但薔薇蘿絲餐廳的燈光卻仍亮著,依舊照常營業。從餐廳外側的大窗戶往內望去,芭比能看見裡頭的每張桌子都坐著客人。但當他走到門口時,卻沒聽見平常客人們大聲討論的各種話題,包括了政治、紅襪棒球隊、當地經濟狀況、愛國者美式足球隊、新推出的轎車及貨卡車、塞爾提克籃球隊、汽油價格、棕熊冰上曲棍球隊、新買的電動工具、雙坊野貓隊等等。就連平常有的笑聲也沒了。每個人全盯著櫃台上的電視看。芭比觀察著這個帶有一些錯置與難以置信的場麵,覺得每個人其實都隻不過是在試著要在電視上播放的災難現場畫麵中,找尋自己的身影罷了。電視裡,記者安德森·庫柏(安德森·庫柏(Anderson Cooper,1967—),真有其人,為美國知名記者,曾多次獲頒新聞獎項。)就站在119號公路上,畫麵背景是仍在冒煙的巨大紙漿工廠卡車殘骸。今天負責招待客人的是蘿絲自己,偶爾還得飛奔回櫃台接受顧客點餐。有幾綹頭發自她綁頭發的橡皮筋中鬆脫,就這麼垂掛在臉龐側邊,讓她看起來既疲累又忙碌。從下午四點一直到關店這段時間,原本該由安琪·麥卡因負責站櫃台的,但今晚芭比沒看見她。或許她在屏障落下之前便已離開鎮內,如若真是如此,那麼她可能會有好長一陣子都沒法子回到櫃台後方上班了。負責烹飪的是安森·惠勒,讓芭比忍不住擔心起他是否有辦法煮出比豆子及煎香腸更複雜的菜肴,更彆說是想處理薔薇蘿絲一直以來的星期六特餐了。蘿絲通常會用“小鬼頭”來稱呼安森·惠勒,縱使他至少已經二十五歲了也一樣。對於那些在晚餐時段點了早餐的男女顧客來說,最為不幸的,便是他們得麵對安森那帶有蛋殼的炒蛋。不過即使如此,這個時候有他在場,對於這間餐廳來說仍是件好事。畢竟除了安琪外,好像就連生來特彆、不需要一場災難好讓自己不必上班的桃樂絲·桑德斯也沒來工作。正確地說,她並不懶惰,但卻十分容易分心。而當得要動腦筋處理事情時……天啊,你還能怎麼說呢?她的父親是磨坊鎮上的首席行政委員安迪·桑德斯,是個永遠也不會成為門薩學會(門薩學會(Mensa),為國際知名的組織,以智商測驗作為唯一的入會標準。)成員的家夥,但在小桃麵前,他簡直就像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那種天才。電視中,有幾架直升機降落在安德森·庫柏後方,吹亂了他的一頭白發,幾乎把他的聲音淹沒。直升機的機型看來像是“低鋪路”特種作戰直升機,芭比在伊拉克的日子裡,有段時間便時常搭乘這種直升機。一個陸軍軍官走進畫麵,用戴著手套的手捂住庫柏的麥克風,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薔薇蘿絲裡的顧客開始交頭接耳。芭比可以理解他們憂心忡忡的心情,就連他自己也感受得到。當一名穿著軍服的人什麼也不說,便伸手捂住知名電視記者的麥克風時,那無疑宣告了世界末日的降臨。那個陸軍的家夥軍銜是上校,雖然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卻仍使芭比有種看見了寇克斯的心理錯覺。那個上校對庫柏說完話,手套移開麥克風時,還讓麥克風發出了一聲雜音。他走出鏡頭外,臉上不帶任何感情,芭比從他的表情中,確知他不過是個聽令行事的人罷了。庫柏接著報道:“軍方要求我們全部退到半英裡外,到一個叫‘雷蒙路邊店’的地方。”店裡的老主顧又開始交頭接耳。他們都知道這間位於莫頓鎮的商店,窗戶上還寫著這裡有冰啤酒與熱騰騰的三明治,讓你好好休息片刻的標語。“在不到一百碼的前方區域,已經被一道難以形容、我們隻能稱之為‘屏障’的東西封鎖住了,而官方也正式公布,將這個地區設為國防安全區。我們會儘快為您報道相關信息,現在,先讓我們把鏡頭轉回華盛頓,由沃爾夫主播繼續為您報道。”在新聞標題下方,有條紅色的跑馬燈,上頭寫著:新聞插播,緬因州小鎮遭到神秘封鎖。畫麵右上角則以紅色標示著重大新聞,同時字體還不斷閃爍,就像酒吧的霓虹燈招牌一樣。喝酒可是件重大的事,芭比想著,差點就笑出聲來。沃爾夫·布裡澤(沃爾夫·布裡澤(WolF Blitzer,1948—)美國知名記者。)在畫麵上取代了安德森·庫柏。蘿絲很迷戀布裡澤,每個工作日下午播出《時事觀察室》的時段裡,她從來不會中途換台,總是把他叫做“我的小沃爾夫”。今晚小沃爾夫打了條領帶,但結卻打得很差,芭比認為他星期六在家整理庭院時,可能就是這副打扮。“為各位重新整理一下情況,”蘿絲的小沃爾夫說,“今天下午大約一點鐘——”“發生的時間應該比一點鐘還早一些吧。”有人說。“米拉·伊凡斯的事是真的嗎?”某個人問,“她真的死了?”“對,”福納德·鮑伊說。他有個比他年長許多的兄長,叫做斯圖亞特·鮑伊,是鎮上唯一的殯喪業者。有時,隻要福納德沒有喝醉,便會幫他哥哥的忙。而今晚他看起來十分清醒,因為太過震驚而酒意全消。“現在先閉上嘴,我要看新聞怎麼說。”芭比也想聽聽新聞內容,因為小沃爾夫可能會提及芭比先前最擔心的問題。沃爾夫果然提及了芭比想知道的事:切斯特磨坊鎮的上空已被設置為禁飛區。事實上,緬因州西部與新罕布什爾州東部,從劉易斯頓一奧本到北康威之間的區域,均已完全禁止飛行。這項命令由總統直接頒布,而這是九年來,國家安全警報首度上升到橙色警戒的位置(美國國家安全警報共分為五個色彩層級,由低至高。)。分身兼《民主報》老板與總編輯的茱莉亞·沙姆韋,朝桌子前方的芭比迅速瞥了一眼,臉上閃過一個幾乎不露聲色的淺笑。這是她的招牌表情,就快稱得上是她的特色了。“看起來切斯特磨坊鎮並不想讓你離開,芭芭拉先生。”“似乎是這樣沒錯。”芭比同意。他對她知道他要離開的事並不意外,畢竟她也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在磨坊鎮待得夠久,清楚茱莉亞·沙姆韋認為每件事都有值得深入了解的價值。蘿絲端著豆子與香腸(還有塊正在冒煙、疑似豬排的焦黑玩意兒),走到一張擠著六名客人的四人桌前,這才看見芭比。她雙手各端著一個盤子,連手臂上都放了兩個盤子,就這麼呆立不動,雙目圓睜,接著露出微笑,笑容中滿是發自內心彆為:綠色低警戒狀態、藍色觀察警戒狀態、黃色提升警戒狀態、橙色高度警戒狀態、紅色最高警戒狀態。的開懷與安心,讓他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這就是家的感覺,他想,肯定就是這樣。“好夥計,我真沒想到竟然還能再看見你,戴爾·芭芭拉!”“你還留著我的圍裙嗎?”芭比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畢竟當初他隻不過是個四處漂泊的人,背包裡放著幾張筆跡潦草的推薦函,蘿絲便接納了他,還給了他一份工作。她當時告訴他,她完全能理解他為何想離開這個小鎮。畢竟,小倫尼的老爸可不是那種你想與他為敵的家夥。然而,當芭比腳步蹣跚地離開時,卻始終覺得自己這麼做是拋棄了她。蘿絲把手上的所有盤子找個地方放下後,便急忙跑到芭比身旁。她是個體態豐滿的小個子女人,得踮起腳尖才能好好地擁抱他,但她還是努力這麼做了。“該死!我真高興能再見到你!”她輕聲說。芭比回抱著她,吻了一下她的頭頂。“老詹和小詹可不這麼想。”他說。但至少此時此刻,倫尼家的人沒一個在場,這點倒是值得慶幸。芭比注意到,至少有個瞬間,他把這場鎮民聚會的視線,從全國性電視台裡頭自家鎮上的景象,給吸引到了自己身上。“那就叫老詹來揍我一頓啊!”她說,讓芭比笑了出來。雖然她喜形於色,卻依舊小心謹慎,儘量壓低聲音:“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差點就走了,隻是太晚出發了些。”“你看到了……那個東西?”“對。晚點兒再告訴你詳細經過。他放開她,”握著她的雙臂保持一定距離,心想:蘿絲,如果你再年輕個十歲……甚至五歲就好了……“這麼說我可以再穿上我那條圍裙了?”她擦了擦眼角,點點頭:“拜托你快穿上吧,快把安森從廚房裡趕出來,免得他害死我們大家。”芭比向她敬了個禮,繞到櫃台後方,走進廚房,叫安森·惠勒去櫃台那裡幫客人點餐,有空的話就幫蘿絲整理外場。安森從烤架前退後幾步,鬆了口氣。在他朝櫃台走去前,還用雙手握著芭比的右手上下擺動。“感謝上帝。老兄——我從來沒這麼忙過,都不曉得自己到底在乾什麼了。”“彆擔心,我們還得喂飽五千個人呢(喂飽五千個人(feed the five thousand),是《聖經·新約》裡的典故,見《馬太福音》14:13-21。)。”安森顯然不是什麼《聖經》學者。“啊?”“當我沒說。”櫃台上的鈴響了。“有單子來囉!”蘿絲喊。芭比一把抓起鍋鏟,從頭頂套上他的圍裙,係好背帶。烤架上簡直就是一團混亂,全是安森所謂的烹飪引發的高溫災難。他打開水槽上方的櫥櫃,裡頭放滿各種圖案的棒球帽,包括了薔薇蘿絲的吉祥物:一隻帶著廚師帽的燒烤猴。他挑了頂海狗隊棒球帽作為對保羅·詹德隆的致意(芭比希望,他此刻已在他親密的、深愛的人的懷抱裡),抓著帽子後方將其抽出,扳了扳指關節。接著,他拿起第一張菜單開始工作。2時間是九點十五,在他們星期六晚上正常打烊時間的一個多小時後,蘿絲才送走最後一桌客人。芭比鎖上大門,把寫著營業中的牌子翻至休息中那麵。他望向四五個路口外的鎮立廣場,那裡有多達五十個人正在交談。他們全都麵向南方,看著119號公路那裡的白色強光。芭比猜,那並非電視新聞采訪用的燈光,而是軍隊為了建立營地所架設的燈光。怎樣在晚上架設營地?當然是要設立哨口,以及照亮這片死亡區域。死亡區域,他不喜歡這個詞聽起來的感覺。主街的另一側籠罩在不尋常的漆黑之中。有些建築物由於發電機仍在運作,所以燈仍亮著。在主街山山腳處的波比百貨店、加油站商店、磨坊鎮新書及二手書店、美食城超市,以及另外六家商店,均能看見用電池供電的緊急照明燈所發出的燈光。但路燈是暗的。大多數主街上的雙層公寓裡,還有燭光在窗中閃爍著。蘿絲坐在餐廳中央的一張桌子前抽煙(這在公共場所中可是違法的,但芭比永遠不會告發她)。她扯下頭巾,向坐在對麵的芭比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在他們身後,安森已將那頂紅襪隊棒球帽脫了下來,此刻正披著他那頭及肩長發擦拭櫃台。“我還以為國慶節那天就夠慘了,沒想到今天更糟。”蘿絲說,“要是你沒回來的話,我一定會躲在角落裡,尖叫著想找媽媽。”“有個開輛F-150貨卡車的金發女孩差點就讓我搭便車了,芭比一麵回想,”一麵微笑著說,“要是她這麼做的話,我可能已經離開這裡了。不過換個角度來說,發生在查克·湯普森,還有飛機上另一個女人身上的事,也可能會發生在我身上。”湯普森的身份已在新聞中獲得確認,而那個女人的身份依舊不明。但蘿絲知道她是誰。“那個女的是克勞蒂特·桑德斯,我幾乎可以肯定是她沒錯。小桃(小桃是桃樂絲的昵稱。)昨天才告訴我,說她媽今天要上飛行課。”在桌麵上,他們之間放了盤薯條。芭比原本要拿起一根,但聽了這話之後,便打消了念頭。現在他一點也不想吃薯條了,完全沒了胃口。盤子旁的那攤紅色,此刻看起來不像西紅柿醬,而像是一攤鮮血。“這可能就是小桃沒來上班的原因吧。”蘿絲聳聳肩:“或許吧,我也不確定。我還沒接到她的消息,也沒指望她會打給我,親口告訴我這件事。”芭比猜她指的應該是市內電話。就算他人在廚房,還是能聽見客人們抱怨手機無法使用。大多數人認為,手機之所以無法使用,是因為大家都在同一時間使用手機,因此乾擾了信號。而有些人認為,這全是大量湧入的電視記者害的。幾百個記者帶著他們的諾基亞、摩托羅拉、iPhone與黑莓機,這才造成了無法通訊的問題。至於芭比的猜測則較為悲觀。畢竟,這是個偏執於恐怖主義的時代,所以這可是個關乎國家安全的緊急狀況。有些手機還打得通,但隨著夜晚來臨,能撥通的越來越少。“當然啦,”蘿絲說,“從小桃那傻腦袋來看,也可能是忘了今天要上班,所以跑去奧本商場玩了。”“桑德斯先生知道克勞蒂特也在飛機上?”“我不確定,不過要是他到了現在還不知道,那我應該會很驚訝的。”她開始唱起歌來,音量雖低,但卻十分動聽。“這是個小鎮,你懂我的意思吧?”芭比笑了一下,接著唱出後麵的歌詞:“不過是個小鎮,寶貝,我們全是同一隊的。”這是首詹姆斯·麥克穆提的老歌,不知為何,在去年夏天的兩個月間,緬因州西部有兩個電台很流行播放這首歌。當然,裡頭並不包括WCIK電台。詹姆斯·麥克穆提可不是那種會受基督教電台歡迎的創作者。蘿絲指著薯條:“你還要吃嗎?”“不要,沒胃口了。”芭比並非那麼博愛,沒有為了總是笑口常開的安迪·桑德斯感到痛心。就連傻小桃也是。畢竟,她一定曾幫助她的好朋友安琪散播謠言,使芭比卷進了北鬥星酒吧的那場麻煩。但隻要想到那些屍塊(他腦海不停湧現那條穿著綠色褲子的斷腿)是小桃母親的一部分……也是首席行政委員妻子的一部分……“我也是。”蘿絲說,把香煙撚熄在西紅柿醬上,發出“嘶”的一聲,使芭比想起他以為自己早就拋在腦後的恐怖時刻。縱使主街上一片漆黑,根本沒有東西可看,但他仍轉頭望向窗外。“總統會在午夜發表聲明。”安森在櫃台那裡宣布這個消息,身後傳來洗碗機細微的運作聲響。芭比認為,這台老舊笨重的洗碗機最好得停用一陣子。他會說服蘿絲的。她或許不太情願,但一定能認清事實。她是個樂觀踏實的女人。桃樂絲·桑德斯的母親。天啊,這種事情的幾率會有多大?他發現,這種幾率其實也不小。就算那女人不是桑德斯太太,也有可能是芭比認識的其他人。這是個小鎮,寶貝,我們全是同一隊的。“我今晚可沒打算把總統放在眼裡,蘿絲說,”“連他自己都隻能禱告天佑美國了吧。早上五點一下就到了。”雖說薔薇蘿絲餐廳星期天早上從七點開始營業,但還是得提前做好準備,開店就是這樣。而在星期天,事前的準備工作還包括了做肉桂卷。“你們想看的話,就留下來看轉播吧。隻要記得離開前把門鎖好,前門跟後門都是。”說完,她準備站起身子。“蘿絲,我們得商量一下明天的事。芭比說。”“管他的,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現在就彆想那麼多了,芭比。好好休息吧。”但她從芭比的神情中注意到了不尋常之處,因此又坐了下來。“好吧,你乾嗎那麼嚴肅?”“你上次叫丙烷是什麼時候?”“上禮拜,幾乎全加滿了。你就是在擔心這個?”這不是他真正擔心的事,隻是他憂心的第一件事而已。芭比在心中開始計算起來。薔薇蘿絲餐廳有兩個相連的儲氣槽,各自有三百二十五或三百五十加侖的容量,他不記得詳細的數字了。他會在早上檢查一下,但如果蘿絲沒說錯,她還有超過六百加侖的丙烷可用。好極了,在整個小鎮遭逢駭人災難的日子裡,還算有些幸運,隻是不知道厄運何時又會重返上風。畢竟,丙烷不可能永遠維持在六百加侖。“燃燒率是多少?”他問她,“有概念嗎?”“跟這有什麼關係?”“這裡現在是靠發電機在供電,電燈、爐具、冰箱、抽水泵都是。要是今天晚上天氣變冷,就連溫度控製器自動處理的暖氣係統也會多耗電力。而這台發電機得靠丙烷才能發動。”他們沉默片刻,聽著餐廳後頭那台幾乎全新的本田發電機的運作聲響。安森·惠勒過來坐下。“把發電量開到百分之六十的話,這台發電機每小時會消耗兩加侖的丙烷。”“你怎麼知道?”芭比問。“我讀過說明標簽。今天中午停電時,我們就把發電量調到了百分之百,大概開了三個小時吧。搞不好還更久一點。”蘿絲立即反應過來:“安森,把電燈全關了,留下廚房的就好。現在就去。把暖氣的溫度控製器也調低到五十度。”她考慮了一會兒,“不,把暖氣給直接關上。”芭比微笑,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她懂了。在磨坊鎮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馬上弄清楚狀況,也並非每個人都能如此當機立斷。“沒問題。”但安森看起來仍有些遲疑,“你不覺得等到明天早上……或下午有進一步的消息再……”“美國總統就要在電視上發布聲明了,”芭比說,“還挑了午夜十二點這種時間。你認為呢?安森?”“我認為我最好還是把燈給關了。”他說。“還有溫度控製器,彆忘了。”蘿絲說。當他快步離開後,她對芭比說:“我上樓後也會馬上把家裡的燈跟暖氣給關了。”在她成為寡婦後的十幾年裡,一直都住在餐廳樓上。芭比點點頭。他將一張寫著“你有沒有去過這二十個緬因州的知名地標?”的紙餐墊翻至背麵,開始計算起來。自從屏障落下後,他們使用了二十七到三十加侖的丙烷,所以還剩五百七十加侖。如果蘿絲每天的使用量可以減少到二十五加侖,理論上來說,便能再撐上三周。要是在早餐到午餐間,以及午餐到晚餐之間能關掉發電機,減到一天隻用二十加侖的話,便能撐上將近一個月。這就夠了,他想,反正,要是這小鎮一個月後還不能通往外界,這裡也沒東西可煮了。“你在想什麼?”蘿絲問,“這些數字是乾嗎用的?我完全搞不懂這些數字的意義。”“因為你是倒著看的。”芭比說,並察覺到鎮上的每個人都一樣,從未想過要正麵思考這些數字的意義。蘿絲把芭比這張充當計算紙使用的餐墊轉過來,自己計算了一遍,隨即抬起頭來,一臉震驚地望著芭比。就在此時,安森把所有的燈都給關了。他們兩人在陰暗中看著彼此,使得一切有種駭人的說服力——至少對芭比來說如此。他們真的遇上麻煩了。“二十八天?”她問,“你覺得我們需要為接下來的四星期預先做好準備?”“我不曉得我們究竟需不需要這麼做。但我在伊拉克時,有人給了我一本《毛語錄》,我把它放在口袋裡隨身攜帶,讀了一遍又一遍。裡頭大多數內容都比我們的政客在腦袋清楚時做的事更有意義。我一直記得裡頭的一句話: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想這就是我們——我是說你——”“是我們沒錯。”她說,伸手觸碰他的手。他把手心翻了過來,回握住她。“好吧,我們。我認為這就是我們得做好準備的原因。這代表我們得在三餐間的時段暫停營業,就算我比任何人都喜歡肉桂卷,也得暫停使用烤箱。就連洗碗機也不能用,那台洗碗機太舊太耗電了。我知道小桃跟安森肯定不想用手洗碗……”“我不認為我們能指望小桃很快就回到工作崗位,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回來。這跟她母親死了無關。”蘿絲歎口氣,“雖然我猜這事明天就會上報了,不過我還真有些希望她真的跑去奧本商場玩了。”“也許吧。”要是這情況無法立即解決並有合理解釋,芭比還真不知道切斯特磨坊鎮能與外界有多少的信息交流。可能不會太多。他想到《糊塗偵探》裡那個罩在大家頭上以防對話內容外泄的虛構裝置“隔音膠囊”,認為若非這東西僅屬虛構,否則可能早用在他們身上了。安森回到芭比與蘿絲坐著的桌前,已然穿上外套。“蘿絲,我現在可以下班了嗎?”“當然,”她說,“明天六點?”“這樣不會有點晚嗎?”他笑著,又補了一句,“我可不是在抱怨喔。”“我們會晚點開門。”她有些遲疑,“而且在每餐之間會暫停營業。”“真的?酷。”他把目光轉向芭比,“你今晚有地方睡嗎?沒有的話可以到我那裡待一晚,莎妲回德裡看她家人去了。”莎妲是安森的妻子。芭比的確有地方可去,穿過馬路就到了。“謝了,不過我會回我租的公寓那裡。我之前把房租付到了月底,乾嗎不住呢?今早我離開前,把鑰匙給了藥店的彼德拉·瑟爾斯,不過鑰匙圈上還有把備份鑰匙。”“好吧。蘿絲,明早見。芭比,你明天還會過來嗎?”“一定會。”安森笑得更開了:“好極了。”他離開後,蘿絲揉了揉雙眼,接著嚴肅地望著芭比:“在最順利的狀況下,你覺得這情形會維持多久?”“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最順利的狀況。因為我根本就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曉得事情什麼時候才會結束。”蘿絲的聲音非常低沉:“芭比,你嚇到我了。”“我自己也被嚇到了。我們都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早上看事情會樂觀得多。”“經過這番討論,我可能得吞顆安眠藥才睡得著吧。”她說,“我實在累壞了,不過感謝老天,還好你回來了。”芭比想起他先前一直在思考的物資問題。“還有件事。要是美食城超市明天開的話——”“那裡星期天都營業,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六點。”“要是明天開的話,你得去補貨進來。”“可是西斯科食品公司會過來補貨——”她停了下來,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但得等到星期四。不過我們不能指望他們,對嗎?想也知道。”“沒錯。”他說,“就算事情突然好轉,軍方也會持續封鎖這裡,至少維持一段時間。”“我應該買些什麼?”“什麼都買,尤其是肉。要是那裡營業的話,千萬記得買大量的肉。我不確定那裡會不會營業,老詹·倫尼可能會說服美食城超市的現任經理——”“傑克·凱爾。去年厄尼·卡弗特退休後就由他接手了。”“嗯,那倫尼可能會說服他,叫他暫停營業,直到有進一步的消息為止。不然的話,也會讓叫帕金斯警長下令關閉那裡。”“你還不知道?”蘿絲問,看著他一無所知的模樣。“你真的不知道。公爵·帕金斯死了,芭比。就在事件現場。”她指向南方。芭比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安森忘了關掉電視,在他們後方,蘿絲的小沃爾夫再度告訴世界,緬因州西部的一個小鎮被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所封鎖,該區已被軍隊隔離,各參謀長在華盛頓召開會議,而總統將在午夜十二點發表全國聲明。但在此之前,總統希望美國人民能團結一心,與他一同為切斯特磨坊鎮的民眾祈禱。3“爸?爸?”小詹·倫尼朝著樓梯最上方抬頭,仔細聆聽。沒人應答,電視也關著。要是他父親已下班回家,這時間通常會坐在電視前。每逢星期六晚上,他總是在看動物星球頻道或曆史頻道,而非平常的與福克斯新聞台。但今晚顯然沒有。小詹聽了聽手表,確定手表仍在滴答作響。手表沒停。他之所以得聽,是因為屋外一片漆黑。一個可怕的念頭告訴他:老詹可能與帕金斯警長在一起。隻需要一分鐘,他們便能討論出怎樣以最不張揚的方式來逮捕他。他們到底還在等些什麼?他們可以趁著黑夜的掩護,把他迅速帶離小鎮,直達城堡岩的郡立監獄。他們會先進行審問,接著呢?接著把他關進肖申克監獄。幾年過後,他就會開始簡稱那棟監獄為“申克”就跟其他的殺人、,強盜、雞奸犯一樣。“這實在太蠢了。”他喃喃自語。但真的如此?他醒來時,覺得自己殺了安琪的這件事隻不過是場夢罷了。一定是這樣,因為他從來沒殺過任何人。或許動手打過人,但殺人?太荒謬了。他隻不過是……是個……呃……一介凡人罷了!接著,他看見塞在床底下的衣服,看到上頭的血漬,於是所有回憶又再度浮現。包著頭發的浴巾自她頭上落上。她的私處不知為何激怒了他。當他用膝蓋撞擊她臉部時,身後傳來了計算機斷電的警告聲響。冰箱上的磁鐵掉了下來。她那全身抽搐的模樣。但這不是我的錯,這是……“是頭痛害的。”對,這就是真相。但有人會相信嗎?把罪名推到男管家身上,或許還可信得多。“爸?”沒回答。他根本就不在家,而且也不可能在警察局裡一同商討逮捕他的方式。他父親不會這麼做,絕對不會。他父親總說家人是最重要的。但家人真的是他最看重的嗎?他當然這麼說啦,畢竟他是個基督徒,而且還是WCIK電台的半個老板。小詹認為,對他父親來說,倫尼二手車行的排行勝過家人,而成為鎮上的首席公共事務委員,可能也比與金錢打不著關係的虔誠信仰更重要。小詹可能隻排在第三名而已。他意識到自己完全無法預測父親會怎麼做(這是他這輩子首度靈光一閃,看穿了事情的真相)。他可能沒想象中那麼了解自己的父親。他回到房間,打開頂燈。燈泡有點怪,光線忽明忽暗,先是突然變亮,接著又黯淡下來。一開始,小詹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隨即才意識自己聽見發電機運作的聲響是怎麼回事。不隻他們家這樣,而是全鎮都停電了。他頓時感到如釋重負。這場大停電足以解釋一切,代表他的父親可能正在鎮公所的會議室與桑德斯和格林奈爾那兩個白癡一同討論處理事宜,說不定還在巨大的全鎮地圖上釘著大頭釘,就像喬治·巴頓將軍(喬治·巴頓(Gee Patton,1856-1927),美國知名軍事將領,戰功無數,但為人處世卻充滿爭議。)一樣,對著西緬因電力公司的人大吼大叫,說他們是一群他麻的懶惰鬼。小詹取出沾有血漬的衣服,倒提著牛仔褲,把裡頭的東西全抖落出來,包括皮夾、零錢、鑰匙、梳子,以及一顆備用的頭痛藥,接著又把東西全放進身上那條乾淨褲子的口袋裡。他快步下樓,把這堆可作為犯罪證據的衣服丟進洗衣機裡,設定為熱水洗衣模式,接著又在思索過後,想起母親曾在他不滿十歲時告訴他的事:要是衣服沾到了血,得用冷水來洗。當他把轉盤轉至冷水衝洗模式時,小詹不禁納悶,當年父親是否管得住他那根他麻的老二不到外麵亂搞,又或者早在當年便有了跟自己秘書搞上的業餘嗜好。他讓洗衣機開始運轉,思考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隨著頭痛消失,他發現自己又能好好思考了。他做出決定,知道自己非得回安琪家一趟不可。雖然他不想這麼做——全能的上帝啊,這是他做過最困難的事了——但他或許還是得先觀察現場,走過她家,看看那裡究竟有多少警車。除此之外,也得確認城堡郡法醫科的車是不是也到了。法醫才是關鍵,這是他從電視劇《CSI:犯罪現場》學來的。他以前跟父親去郡法院時,曾看過他們那輛漆成藍白色的廂型車。要是那輛車出現在麥卡因家門前……那我就得亡命天涯了。對,還得儘他所能,有多遠逃多遠,而且越快越好。不過在逃走前,他得先回家一趟,從他父親書房的保險箱裡拿錢才行。他父親不曉得小詹知道保險箱的密碼,但小詹的確知道,正如他也知道父親的計算機密碼,因而得知他父親最愛看他與弗蘭克·迪勒塞稱之為“奧利奧夾心餅乾式性愛”的那種A片,也就是一個白種男人大戰兩個黑人妓女那種。保險箱裡裝滿了錢。成千上萬。要是你看見法醫的車,等到回到家後,才發現他已經到家了呢?那麼就得先拿錢。現在就拿。他走進書房,有那麼一會兒,還以為父親就坐在那張他平常看報與自然頻道節目表的辦公椅上。他可能睡著了,或者……要是他心臟病發作了呢?過去三年裡,老詹的心臟出過不少次問題,大多是心律不齊。他通常會去凱瑟琳·羅素醫院找哈斯克醫生或雷朋醫生,讓他們用某種機器治療他,使他的心跳恢複正常。哈斯克一直以來都這麼做。至於被他父親稱為“他麻的書呆子”的雷朋醫生,則始終堅持老詹得去劉易斯頓的醫院找心臟專科醫生檢查才行。心臟專科醫生說,他隻有動手術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心律不齊的問題。而害怕醫院的老詹則說,他隻要常常與上帝聊天,用祈禱代替手術就行了。同時,他一直隨身帶著藥,在過去幾個月裡,他的狀況還不錯,但現在……說不定他……“爸?”沒有回應。小詹打開電燈,天花板上的燈泡同樣忽明忽暗,但卻足以驅除小詹誤以為是他父親頭部的陰影。要是他真的心肌梗塞,小詹倒不會傷心欲絕,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很慶幸這事沒真的發生,否則肯定會讓今晚的形勢更為複雜。他最後還是邁開步伐,用如同卡通裡那種小心翼翼的腳步,走至嵌入牆內的保險箱處,留意著窗外是否閃現車燈,以防他父親突然回來。他取下遮掩保險箱用的耶穌講道畫像,將其放到一旁,轉動保險箱密碼。由於他的手不斷顫抖,所以試了兩次才打開保險箱。保險箱裡塞滿現金,以及一大遝像是羊皮紙文件般的不記名債券。小詹輕輕吹了聲口哨。去年他打開保險箱時,是為了偷拿五十塊好去弗賴堡博覽會(弗賴堡博覽會(Fryeburg Fair),為緬因州一年一度的農牧業博覽會,於一八五一年開始舉辦至今。)玩。當時保險箱裡便有大量現金,但金額可無法與這次相比。更彆說,上回還沒有這些不記名債券呢。他想到父親車行辦公桌上那張寫有耶穌會允許這場交易嗎?的飾板。即使身處於煩惱與恐懼之中,小詹仍花了點時間思考耶穌是否真會允許他父親這段日子以來的買賣。“彆管他那些生意了,我得先搞定自己的事才行。”他低聲說。他拿了幾張五十元鈔票與二十元鈔票,在湊到五百塊後,原本想關上保險箱,卻又在稍加思索後,多拿了幾張百元鈔票。現鈔這麼多,父親說不定根本不會發現金額有所短少。要是他發現的話,就有可能明白小詹為何會這麼做,而且很有可能允許他就這麼拿走。這道理就跟老詹常掛在嘴邊的“天助自助者”是一樣的。秉持著這樣的精神,小詹決定要好好自助一番,於是又拿了四百塊。他關上保險箱,重新上鎖,接著把耶穌掛回牆上。他在前廳的衣櫥裡拿了件外套,隨即走出屋外。在此同時,發電機仍不斷發出巨響,為洗去他衣服上安琪鮮血的洗衣機提供所需電力。4麥卡因家外頭沒有半個人在。他媽的一個人都沒有。小詹躲在街道另一側,站在一堆落下的楓葉中,不知是否該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屋子內一片漆黑,亨利·麥卡因的露營車與勒唐娜·麥卡因的油電混合車也不見蹤影。情況對他太有利了,有利到簡直不像真的。也許他們全都去鎮立廣場了,今晚有很多人在那裡,或許是在討論停電的事吧。然而在小詹的印象中,過去卻從未有過這種聚會。隻要一停電,大家就會直接回家睡覺,等到起床吃早餐時,通常電力就恢複了。除非有什麼強烈的暴風雨來襲,否則事情總是如此。或許這場停電造成了什麼重大意外,就像電視新聞會突然插播的報道一樣。小詹的記憶有些模糊,開始懷疑自己殺了安琪搞不好是沒多久前的事而已。到目前為止,小詹都在過來的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免與任何人交談,過程中還低著頭,翻起衣領,就這麼沿著主街一路走來(事實上,他差點就與剛從薔薇蘿絲餐廳離開的安森·惠勒碰個正著了)。路燈全是暗著的,有助於他不被認出。這又是另一份上帝所賜的禮物。如今,這是第三份大禮了,而且還是最大的一份。安琪的屍體真的還沒被發現?還是他正要步入陷阱?小詹可以想象城堡郡警長或州警察局探長發言的畫麵:我們隻需要睜大雙眼等待,孩子們。凶手總是會回到犯罪現場。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全是電視劇裡的爛台詞。最後,他仍穿越馬路,一路上拖著腳步,仿佛被人拽著一樣。小詹始終覺得會有聚光燈朝他照來,讓他隻能像隻被釘在紙板上做成標本的蝴蝶般束手就擒,也一直覺得會有人大喊——可能還用了擴音器:彆動,雙手舉高!什麼事都沒發生。當他踏上麥卡因家的車道時,心臟差點就從胸膛裡跳了出來,就連太陽穴的血管也不斷劇烈抽動(但沒頭痛。很好,這是個好兆頭)。屋內一片黑暗,沒有半點聲響,甚至就連發電機的運作聲,也並非出自麥卡因家,而是來自隔壁的格林奈爾家中。小詹回頭張望,自樹木間看見強烈的白色燈光,燈光的位置應該是鎮上的南邊,說不定還在莫頓鎮那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才使得全鎮因而停電?嗯,有可能。他繞到後門去。要是從安琪出事到現在都還沒人回來的話,前門應該還是沒鎖才對。然而,他就是不想從前門進屋。要是非走前門不可的話,他會這麼做的,但說不定他根本無需擔心。畢竟,他現在做什麼都順得很。後門沒鎖。小詹把頭探入廚房,立即聞到了血腥味——有點像是滿天飛舞的麵粉味,隻不過全都過了期。他開口說:“嗨,哈囉,有人在嗎?”他幾乎可以肯定屋裡沒人,但要是有人,要是亨利或勒唐娜發神經,把車停在鎮立廣場然後走路回家(而且不知為何還沒發現自己的女兒死在廚房裡)的話,那麼他肯定會被嚇得尖叫出聲。對!尖叫,假裝發現了屍體。雖然這麼做搞不定警察,但至少可以為他爭取一些時間。“哈囉?麥卡因先生?麥卡因太太?”接著,他又靈機一動,“安琪?你在家嗎?”要是凶手是他,他還會叫安琪嗎?當然不會!但此時一個恐怖的念頭突然刺進他的腦海:要是她回答了呢?要是她就這麼躺在地板上回答呢?要是她滿嘴鮮血地回答呢?“彆亂想了。”他喃喃自語。對,他得控製自己。隻是在黑暗中,這點卻很難辦到。更彆說在《聖經》裡,這種事總是屢見不鮮。在《聖經》中,有時人會死而複生,就像電影《活死人之夜》裡的僵屍一樣。“有人在家嗎?”一片安靜,沒有任何回應。他的雙眼已習慣黑暗,但這仍不夠,還需要一盞燈才行。他應該從家裡帶把手電筒來的。隻是,當你已習慣一扳開關就會有燈亮起時,的確很容易忘記這種事。小詹走進廚房,停在安琪屍體前,打開兩扇門中較遠的那扇。門內是食物儲藏室,眼前全是放滿瓶子與罐頭的置物架。他又打開另一扇門,運氣顯然變得更好了。裡頭是間洗衣房。除非他搞錯,否則從他右方架子上那東西的形狀來看,應該就是他要找的東西沒錯。畢竟他現在可順得很呢。他沒看錯,那的確是把手電筒,而且還亮得很。他得小心地照亮廚房,而且最好把燈光壓低。不過洗衣房裡相當安全,所以他能隨心所欲地把周圍的東西給看清楚。洗衣粉、漂白水、衣物柔順劑,以及一個水桶與一支拖把。好極了。這裡沒有發電機,所以隻有冷水,而且水龍頭裡剩的水可能足以裝滿水桶,要是不夠,也還有馬桶水箱裡的水可用。冷水最適合清洗血漬,正符合他此刻所需。他會像個最能乾的管家一樣,正如他母親過去總是牢記丈夫的告誡:“房子乾淨,我們的作為與心靈就會跟著潔淨。”他會把血漬清理乾淨,接著會把還記得自己碰觸過的地方全擦過一遍,但首先……屍體。他得先處理屍體。小詹決定暫時把屍體移至食物儲藏室。他拖著她的雙臂,在拖進食物儲藏室後放開雙手,讓屍體重重落在地上,接著開始清理工作。他以氣音哼著歌,先是把磁鐵貼回冰箱,接著又調整了一下磁鐵的位置。水龍頭的水量幾乎正好裝滿一桶,又是另一個上帝的恩賜。他努力刷洗地板,但才動工沒多久,便因前門傳來的敲門聲而停下動作。小詹抬起頭,雙目圓睜,嘴角往後拉成一個由於恐懼而不具任何幽默感的笑臉。“安琪?”那是個正在不斷抽泣的女孩,“安琪,你在家嗎?”又一陣敲門聲,接著前門便開了。他的好運似乎已經用完了。“安琪,拜托,你一定要在家。我看見你的車還在車庫裡……”該死,車庫!他竟然沒檢查他媽的車庫!“安琪?”又傳來一陣抽泣。那聲音是他認識的人。喔,天啊,是桃樂絲·桑德斯那個白癡?就是她沒錯。“安琪,她說我媽死了!沙姆韋小姐說她死了!”小詹希望她會先去樓上,到安琪的房裡找她。然而,她卻走進客廳,朝廚房走來,腳步十分緩慢,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動。“安琪?你在廚房嗎?我好像看見那裡有盞燈。”小詹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全是這嗑藥的臭婊子害的,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全都是她的錯。5桃樂絲·桑德斯有些醉,有些恍惚。她正處於宿醉狀態以及失去母親的哀痛裡。她在最好的朋友家中,於一片漆黑的客廳裡摸索著前方緩緩前進。她不知踩到什麼,腳下一滑,差點摔個四腳朝天,於是一把抓住樓梯扶手,力道大到指關節隱隱作痛,叫出了聲。她知道這一切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同時又難以相信,覺得自己像是踏入了某個平行世界,就與那些科幻片裡的情況一樣。她彎下腰看自己究竟踩到了什麼。看起來像條浴巾,不知哪個傻瓜把浴巾掉在前廳地板上了。接著,她似乎聽見有人在漆黑前方中移動。聲音來自廚房。“安琪,是你嗎?”沒人回答。可是她仍覺得有人在廚房裡,但說不定根本沒有。“安琪?”她拖著腳步再度往前,右手握緊拳頭靠在身側,覺得自己的手指一定會腫起來,而且可能已經腫了。她朝前伸出左手,於黑暗中摸索前方。“安琪,拜托,你一定得在家!我媽死了,這不是開玩笑的,是沙姆韋小姐告訴我的,而且她從來不開玩笑的,我需要你!”這一天開始時還如此美好。她起得很早(呃……那時十點,對她來說算早了),原本沒打算翹班,然而珊曼莎·布歇打電話過來,說她在eBay上買了幾個全新的貝茲娃娃(貝茲娃娃(Bratz),可換裝玩偶,與芭比娃娃分彆為同類型玩偶的兩大領導品牌。),問小桃要不要過去一起對那些娃娃施以酷刑。貝茲娃娃酷刑遊戲是她們高中時發明的,她們會趁車庫拍賣(車庫拍賣(yard sales),此為美國常見的活動。有些家庭會清理出自己不要的東西在後院或車庫中以便宜的價格販賣出去。)時購買貝茲娃娃,接著將娃娃吊起,用指甲捏爛它們的頭,最後淋上打火機油,把娃娃給燒了。小桃覺得她們長大了,現在已經成年,也該有個大人的樣子。而這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更彆說當你仔細想想這遊戲背後的含義,也的確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但事情是這樣的,由於珊米在莫頓路上有自己的住所——雖然隻是輛拖車而已,可自從她丈夫在春天離家出走後,那便是她唯一擁有的東西了——小華特幾乎整天都在睡覺,加上珊米總是有很棒的大麻,所以她的拖車的確是周末不錯的去處。小桃猜她的大麻是從常常和她聚會的那幾個家夥手中拿到的。不過,自從那廚子引起的麻煩後,小桃便發下重誓,說以後再也不抽大麻了。而這個“再也不抽”,直到今天珊米打電話給她為止,隻維持了一個禮拜。“我可以分給你碧玉跟雅斯敏(碧玉跟雅斯敏(Jade and Yasmin),為貝茲娃娃中的兩名角色。),”珊米勸誘道,“而且,我這裡還有一些你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好貨色喔。”她總是會這麼說,仿佛有人在偷聽她們的對話,而這麼說彆人就不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了。而且,“我們還可以做你知道的那件事。”小桃也知道後麵那個“你知道的”那件事是什麼事。她覺得在做那件事的時候總會有點痛(就是她那個你知道的部位),而且她覺得這也是小孩子才乾的事,早就不適合她們玩了。“我還是不去了,珊米。我兩點還得上班,而且——”“雅斯敏在等你,”珊米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恨這個臭婊子。”好吧,這倒是真的。就小桃來看,雅斯敏是貝茲娃娃中最讓人討厭的角色。而且現在離下午兩點還有將近四小時,再說,遲到一下又怎樣?蘿絲會開除她嗎?誰稀罕這份鳥工作啊?“好吧,但我隻能待一會兒,而且是因為我真的很討厭雅斯敏。”珊米咯咯咯地笑著。“不過我不要‘你知道的’,兩種都不要。”“沒問題,”珊米說,“你快過來。”於是小桃就這麼開車過去了。當然啦,要是你沒有一點茫的話,貝蒂娃娃酷刑遊戲根本就一點也不好玩,所以她還是與珊米分享了一點可以茫的東西。她們合作用水管疏通劑幫雅斯敏動了個整形手術,過程非常有趣。接著,珊米說要給她看一件她在德裡買的可愛小背心,雖然珊米的肚子有點大九*九*藏*書*網,但在小桃眼中,她穿起來還是很好看。也許是因為她們全都很開心吧——雖然那其實是大麻的關係。由於小華特還在睡(他的父親堅持要幫孩子取個老藍調歌手的名字,而且還都是一些已經入土為安的歌手。小桃覺得小華特應該是個弱智,畢竟珊米在懷著他時,一直在抽大麻,所以會有這種結果倒也不讓人意外),於是她們最後還是上了珊米的床,作了些“你知道”的事,接著便睡著了。當小桃醒來時,小華特正在喋喋不休地說話——我的媽呀,快叫新聞記者來報道——而時間已過了下午五點。這下去上班可就真的太晚了,再說,珊米又拿出了一瓶尊尼獲加黑牌威士忌,於是她們又喝了一輪兩輪三輪四輪,接著珊米決定要看看把貝茲娃娃放進微波爐裡會發生什麼事,隻可惜那時已停電了。小桃慢慢開了十六英裡的路回到鎮中心,花了一個小時才抵達。她還是很茫,神經質到不行,不停查看後視鏡中有沒有警察的身影,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滿頭紅發的臭婊子傑姬·威廷頓逮著,要不然就是會遇到從店裡回家的父親,被他聞到滿口的酒氣。除此之外,她母親也可能厭倦了愚蠢的飛行課,最後決定回家待著,而不是到東星中心玩賓果。拜托,老天爺,她如此祈禱,求你讓我渡過難關,我再也不會“你知道”了,不管是哪種“你知道”都一樣,這輩子再也不會了。上帝聽見了她的祈禱。她家沒人,而且還停電了。不過以她當時的狀態來說,實在很難發現這點。她躡手躡腳地上樓走進房間,脫下褲子與上衣,就這麼躺在床上,告訴自己隻要休息幾分鐘就好。畢竟,她得把沾有大麻氣味的衣服丟進洗衣機,還得洗個澡才行。她能在自己身上聞到珊米的香水味,決定下次到波比百貨店時也要買個一瓶。由於停電之故,她無法設定電子鬨鐘,所以當她被敲門聲吵醒時,天色已經暗了。她穿上睡袍,走到樓下,忽地覺得敲門的肯定是那個紅發大胸部警察,準備要以酒後駕車或者是偷吃零食之類的罪名逮捕她。小桃沒想過“你知道”那東西也是違法的,她一直不太能確定這點。敲門的人不是傑姬·威廷頓,而是身兼《民主報》老板與編輯職務的茱莉亞·沙姆韋。她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先是照向小桃的臉——可能是因為她才剛睡飽,臉還有點腫,加上眼睛布滿血絲,頭發就像是稻草堆一樣亂的原因吧——接著又放了下來。光線仍足以照亮茱莉亞的臉,而小桃在她臉上看見了同情的神色,使她感到困惑惶恐。“可憐的孩子,”茱莉亞說,“你還不知道對不對?”“不知道?”小桃問。就是這個時候,她開始有了那種身處平行世界的感覺。“不知道什麼?”茱莉亞·沙姆韋告訴了她。6“安琪?安琪,拜托!”她摸索著走入客廳,手與頭部全抽痛著。她可以去找父親——沙姆韋小姐說可以載她去鮑伊葬儀社——但她隻要一想到那地方便會全身發冷。除此之外,安琪才是她此刻想找的人。安琪才是那個緊抱著她時,不會想到“你知道”那回事的人。安琪才是她最好的朋友。一道人影自廚房走出,朝她迅速移動。“感謝老天,原來你在這裡!”她開始大哭起來,伸出雙臂急忙朝人影奔去。“喔,實在太可怕了!這一定是對壞女孩的懲罰,就像我這樣!”那道黑色人影伸出手臂,但並未回應小桃的擁抱。相反,那雙手勒住了她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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