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爛泥攤子(1 / 1)

老詹·倫尼用力踩下刹車,讓他那輛H3Alpha悍馬車停了下來。這輛車是黑珍珠色的,隻要是你想得到的配備,肯定樣樣齊全。他足足比警車早了三分鐘抵達現場,也很享受領先的感覺。永遠維持住領先的競爭力,正是倫尼的座右銘。厄尼·卡弗特還在通話中,但他舉起手做了個半敬禮的手勢。他的頭發一片淩亂,看起來興奮得快瘋了。“嘿,老詹,我聯絡上他們了!”“聯絡到誰?”倫尼隨口問問,並不真的關心。他望向仍在燃燒中的紙漿工廠卡車,又轉向看起來顯然是飛機墜機造成的殘骸。這真是場大災難,肯定會成為鎮上的醜聞,尤其兩輛新的消防車偏偏在此時被派去了城堡岩。那場演習是他批準的……不過在審核表上簽名的卻是安迪·桑德斯,畢竟他才是那個掛著首席行政委員頭銜的人。這是件好事。倫尼是個完全相信凡事都得留後路這項處事規則的人,讓自己隻當次席行政委員,便是他貫徹這種精神的典型範例。隻要首席行政委員是桑德斯這種沒用的家夥,他就能完全掌握權力,同時也不會因事情出了岔子,而得負擔起實際上的責任。倫尼在十六歲時開始全心信奉耶穌,從此不說半句臟話,所以眼前這幅光景,正是他通常會稱之為“爛泥攤子”的情況。他得加緊腳步,趕緊控製住一切。他不指望霍華德·帕金斯那老家夥能把這件事處理好。帕金斯在二十年前,或許是個非常稱職的警長,但如今可是個全新的世紀。倫尼眉頭緊鎖,環視整個現場。太多旁觀者了。沒錯,這種事件發生時,總是會演變成這樣。人們最愛這種血腥與災難的場麵了,而且有些人看起來就像是在玩什麼奇怪的遊戲,看他們能把身體傾斜到什麼程度之類的。真是奇怪。“你們給我後退一點!”他大喊,聲音具有十足的權威感,既嘹亮又自信。“那裡是事故現場!”厄尼·卡弗特拉著他的衣袖,模樣看起來從未如此興奮。他也是個白癡,鎮上全都是這種笨蛋。倫尼猜想,八成每個小鎮都是這樣吧。“我聯絡上空防隊了,老詹,他們——”“誰?什麼隊?你說什麼?”“空軍國民防衛隊!”事情越來越糟了,一群人把這當成遊戲,而這個笨蛋竟然打給——“厄尼,你打給他們乾嗎?搞什麼鬼啊你?”“因為他說……那家夥說……”但厄尼想不起芭比究竟說了些什麼,隻好跳過這段。“呃,總之,我把狀況跟空防隊的上校說了,接著他幫我轉到波特蘭的國土安全局,叫我把狀況再說一遍!”倫尼以雙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臉。每當他被激怒時,總會做出這個動作,使他看起來像是眼神冷酷無情版的傑克·班尼(傑克·班尼(Jack Benny,1894~1974),美國知名喜劇明星,為日後的情境式喜劇帶來了極大的影響。)。就像班尼一樣,老詹時常說笑話給人聽(而且絕非黃色笑話)。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是個車商,同時也很清楚,當個政客就是得要時常說笑,尤其在選舉將至時。所以,他總會想法子讓自己有新笑話可講,並將笑話稱為“趣梗”,總是不時來句:你們想聽點好笑的事嗎?接著說出他熟記於心的笑話,例如有個身處異鄉的觀光客高舉牌子,上頭寫著廁所在哪?或這個村子裡有可以上網的旅館嗎?之類的。但他沒有心情說笑。“國土安全局!他麻的為什麼?”因為不能說臟話,他麻的是倫尼最愛的語助詞。“因為那個年輕人說有東西擋住了公路。就在那裡,吉姆!有個看不見的東西!那些人就靠在那東西上頭!你看見沒?就是那些人正在做的事。要不然……你朝那裡丟塊石頭看看,石頭還會反彈呢!你看著!”厄尼撿起一塊石頭扔了出去。倫尼根本就懶得看石頭朝哪裡飛去,他猜,要是石頭砸到那群鄉巴佬,肯定會有人痛得大叫。“那輛卡車就是撞上了……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玩意兒……就連這架飛機也是!所以那個人才叫我——”“說慢一點,我們現在到底是在討論哪位仁兄?”“是個年輕人,”羅瑞·丹斯摩說,“就是在薔薇蘿絲餐廳當廚師的那個,如果你想吃五分熟的漢堡,找他就對了。我爸說,你很難吃到那種煎到剛好五分熟的漢堡,因為根本就沒人可以把火候抓得那麼準,但那家夥就辦得到。”他露出一個異常滿足的微笑,“我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閉嘴,羅瑞。”他哥哥警告說。倫尼先生的臉色暗了下來,從奧利·丹斯摩的經驗來看,隻要老師臉上出現這種表情,那麼你馬上會被藤條痛打一頓,外加一個星期的課後輔導。但羅瑞根本沒聽進去。“他的名字跟女孩兒一樣,叫做芭芭拉!”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那家夥了,他麻的竟然會給我在這種時候冒了出來,倫尼想,那個可惡又沒用的窮鬼。他轉向厄尼·卡弗特。警方已經快到了,但倫尼認為還有時間阻止這個芭芭拉引起的另一場麻煩:這堆像瘋子一樣的人。倫尼看了看四周,沒看見芭芭拉的身影,同時卻也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會看見他。情況看起來像是芭芭拉挑起了群眾的不安,搞得一團混亂後,人就這麼跑了。“厄尼,”他說,“你顯然是被人誤導了。”奧登·丹斯摩走上前:“倫尼先生,我不認同你說的話,你還不了解現在的狀況呢。”倫尼對他笑了笑,儘力讓嘴唇往上揚起:“我知道戴爾芭芭拉這個人,奧登。我知道得夠多了。”他又轉向厄尼·卡弗特,“好了,如果你——”“噓,”卡弗特說,手裡握著手機,“我在跟彆人說話。”老詹·倫尼不喜歡被噓,尤其對方還是個雜貨店的退休經理。他從厄尼手中搶過手機,仿佛厄尼是他的助理,不過是幫他拿一下手機罷了。一個聲音自手機中傳來:“現在說話的是哪位?”不過才八個字,便足以讓倫尼知道對方肯定是個鹿娘養的(因為老詹不說粗話,所以他的語言中有很多常見粗鄙詞彙的變體。)官僚。老天垂憐,他在任職鎮上行政官員的三十年間,早已應對過無數這類型的人,而其中最討厭的,就是聯邦政府的官員了。“我是詹姆斯·倫尼,切斯特磨坊鎮的次席行政委員。請問您是哪位?”“國土安全局的唐納·伍茲尼克。我知道119號公路上出了點問題,道路好像被封鎖起來了,是嗎?”封鎖?封鎖?這個國土安全局的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都是誤會,長官。”倫尼說,“我們這裡有架本地的民航機,嘗試降落在公路上時,撞上了一輛卡車。情況已經完全在控製中了,所以不需要國土安全局的協助。”“倫尼先生,”那個農夫說,“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倫尼朝他手一揮,朝第一輛抵達現場的警車走去。亨利·莫裡森走出車外,他身材高大,身高約六英尺五英寸,但基本上是個一無長才的人。第二輛警車裡,是個有著大胸部的姑娘,名字叫傑姬·威廷頓。她比一無長才更糟糕,明明是個笨蛋,卻長了張自以為聰明的嘴。但她後頭那輛警車,開車的人則是副警長彼得·蘭道夫。蘭道夫是站在倫尼這邊的,無論什麼事都能幫忙搞定。可惜蘭道夫不是那一晚的值班人員,否則小詹在酒吧搞出那場愚蠢至極的麻煩時,老詹敢說,今天戴爾·芭芭拉可就沒機會搞出這些事情了。說真的,要是真是如此,芭芭拉先生搞不好現在已經被關進城堡岩的牢房裡了呢。這麼一想,倒是讓倫尼覺得舒坦了些。在此同時,那個國土安全局的人仍在自顧自地說個不停。真奇怪,他們現在還有臉以探員自居嗎?倫尼打斷了他的話:“感謝您的關心,伍茲納(伍茲納(Wozner),此處為倫尼剛才沒有用心聽對方說話的表現。)先生,但我們可以自己處理。”他切斷電話,連句再見也沒說,便把手機丟還給厄尼·卡弗特。“詹姆斯,我不認為這樣是明智之舉。”倫尼沒理他,隻是看著蘭道夫把車停在威廷頓那姑娘的警車後方,車頂上的閃光燈不斷旋轉閃爍。他想走過去找蘭道夫,但又隨即把這個念頭完全趕出腦袋。讓蘭道夫自己過來找他,這才是正確的方式,也是應有的方式。2“老詹,”蘭道夫說,“這裡是怎麼回事?”“事情很明顯,”老詹說,“查克·湯普森的飛機跟這輛紙漿工廠的卡車打了一架,結果顯然是鬥了個兩敗俱傷。”這時,他聽見城堡岩方向傳來了警笛聲。消防隊總算有反應了,而且救護車與警察一定就跟在後頭。倫尼希望那兩輛貴得離譜的新消防車也在隊伍行列中,這樣一來,或許就沒人會注意到這場爛泥攤子發生時,這兩輛新車根本就不在鎮上的事了。“事情根本不是那樣,”奧登·丹斯摩固執地說,“我當時就在屋外的院子裡,親眼看見那架飛機——”“你不覺得該讓這些人往後退一點嗎?”倫尼問蘭道夫,指向那些好奇的群眾。其中有許多人聚集在紙漿工廠的卡車處,小心翼翼地與事故殘骸保持一段距離,就連磨坊鎮這側的人也一樣,看起來像是什麼慶典上的習俗。蘭道夫叫莫裡森與威廷頓去處理。“亨利。”他說,指向磨坊鎮這側的旁觀者。其中有些人在湯普森那架炸得粉碎的飛機殘骸中探頭探腦,隻要每發現一個屍塊,便會引發一陣恐懼的尖叫。“了解。”莫裡森說,馬上開始行動。蘭道夫轉向威廷頓,指著紙漿工廠卡車旁的圍觀群眾。“傑姬,你去處理……”蘭道夫的聲音逐漸變小。在事故現場的南邊,有群看熱鬨的人站在公路旁的牧場裡,至於另一群則站在高度及膝的灌木叢旁。他們全都一副瞠目結舌的蠢樣。倫尼對這種表情早就習以為常。他每天都得麵對不同對象所表露出的相同神情,而在每年三月的鎮民大會上,這神情更是多不勝數。然而,那群人並不是在看燃燒中的卡車,就連沒那麼笨的蘭道夫(但也不算聰明,沒那麼優秀,不過至少他還知道自己麵包上的奶油是塗在哪一麵)也與他們看著相同的地方,同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接著,就連傑姬·威廷頓也加入了他們。他們全都看著因卡車燃燒而升起的濃煙。濃煙看起來既黑又油,他們站在南邊,風勢朝北吹,站在順風處的人肯定覺得快窒息了。倫尼找到了讓他們如此驚訝的原因,雖然難以置信,但他總算看見了。最初,濃煙朝北飄散,但隨即幾乎轉了九十度彎,滾煙直直往上躥去,像是從煙囪中冒出一樣。同時,濃煙還留下深褐色的殘渣,而那條長條形的汙漬,像是就這麼飄浮在半空不動。詹姆斯·倫尼用力搖了搖頭,想把這個錯覺趕出腦海,但當他停下時,眼前的景象卻依然如故。“那是什麼?”蘭道夫困惑地問,聲音十分微弱。那個叫丹斯摩的農夫走到蘭道夫前。“那家夥,”他指著厄尼·卡弗特,“用手機打給了國土安全局。而這家夥,”他又用如同法庭裡會用的誇張手勢指著倫尼,但倫尼根本沒注意到。“把手機搶了過去,就這麼掛了電話!他不該這麼做的,彼得,因為飛機跟卡車根本就沒相撞,那架飛機完全沒接近地麵。我全都看見了。當時我正在幫農作物披上防凍套,看見了整個經過。”“我也看見了——”這回羅瑞才剛開口,就被兄長奧利打了一下後腦勺,不禁抱怨起來。奧登·丹斯摩說:“那架飛機撞上了什麼東西,那輛卡車也是。那東西就在那裡,你可以直接伸手摸摸。那個年輕人,也就是那個廚師,說這裡應該被設為禁飛區,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不過呢,倫尼先生,”他又再次指向倫尼,仿佛自己是偉大的派瑞·梅森(派瑞·梅森(Perry Mason),作家E.S.加德納(ErleStanley Gardner,1889-1970)筆下“梅森探案”係列作品的主角,為法庭推理的代表作。),而非那個每天都得把擠乳器湊到乳牛奶頭上,借此換得三餐溫飽的家夥。“甚至連話都沒講一句,就把電話給掛了。”倫尼沒打算自貶身價去反駁他。“你是在浪費時間,”他靠近蘭道夫,用耳語稍稍說,“警長就要來了。我建議你最好加緊速度,在他抵達之前,先掌控好整個局麵。”他用冷酷的眼神迅速瞥了農夫一眼,“你可以晚點再找目擊者采證。”隻是,奧登·丹斯摩還是補上了幾句讓他憤怒不已的話:“那個叫芭比的家夥說得沒錯。他是對的,而倫尼錯了。”倫尼在心中記下奧登·丹斯摩一筆。遲早,農夫總得脫掉帽子、恭恭敬敬地來找行政委員,可能是想要申請地役權(地役權(Easement),指在他人土地上的通行權。),或是在遇到農地劃分糾紛時,前來尋求解決之道什麼的。所以,等丹斯摩先生又出現在他麵前時,他肯定會拒絕他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話,還會向丹斯摩表達他的遺憾之意,就像他平常的處事方法一樣。“控製局麵!”他告訴蘭道夫。“傑姬,叫這些人後退,”副警長說,指著那群站在紙漿工廠卡車那側的圍觀群眾。“設一塊禁止進入的區域。”“長官,我想那些人的位置算是莫頓鎮的轄區——”“我不管,叫他們後退。”蘭道夫轉頭看去,此時,公爵·帕金斯正走出那輛綠色的警長座車。蘭道夫渴望能早日看見那輛車停在他家的車道上。一定會的,到時老詹·倫尼肯定會幫他一把,頂多再等個三年就行了。“等城堡岩警方抵達現場時,他們一定會相當感謝你的,相信我。”“我們該拿那東西怎麼辦才好?”她指著那塊仍在四處蔓延的煙熏痕跡。透過那東西往外看去,十月的繽紛樹木全變成一模一樣的灰暗色彩,而天空則被染成一種病態的黃藍色。“彆去那邊。”蘭道夫說,準備去協助在切斯特磨坊鎮這頭疏散人群的亨利·莫裡森。但首先,他得趕快振奮起精神才行。傑姬朝聚集在紙漿工廠卡車旁的人群走去。先前那些人一直拿手機對著事故現場拍個不停,還有些人跑到火勢不大的灌木叢那裡,急著發送照片彩信。離那裡遠點是件好事,隻不過,他們沒打算就這麼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不斷傻傻地看著現場。她擺出跟亨利在磨坊鎮這頭相同的驅趕手勢,開始大聲念起同樣的台詞。“各位鄉親,麻煩請往後退,一切都結束了,沒什麼好看的,消防車跟警方要準備開始清理路麵了。請往後退,我們要淨空這個區域,大家回家吧。麻煩請往後——”她撞到了東西。倫尼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卻看見了過程。她頭上那頂帽子的帽簷處撞上了什麼,先是向後彎曲,隨即掉落在身後。接著,她那對驕傲的奶子——真他麻的巨大——被壓平,然後就連鼻子也被撞扁,鼻血朝前噴去……沾到了某個東西上頭,開始往下滑落,就像朝牆壁潑灑油漆一樣。她坐倒在地,一副震驚的模樣。那個該死的農夫又得寸進尺地說:“你看吧,我剛才不是就說了?”蘭道夫和莫裡森沒看見事發經過,就連帕金斯也是。他們三個正聚集在警長座車的車頭處商討處理方式。倫尼本來想去扶起威廷頓,但想想還是算了,反正會有其他人過去。再說,她現在顯然還相當靠近那個她撞到東西的地方。於是,他趕緊轉向人群,調整臉部表情,挺起了肚子,展現一副讓權威人士來的模樣,還快速朝那個叫丹斯摩的農夫怒氣衝衝地瞪了一眼。“警長。”他說,打斷了莫裡森與蘭道夫的談話。“老詹,”帕金斯朝他點點頭,“我看你還真是有效率得很啊。”這話可能是在刻意嘲諷,但倫尼這條老奸巨猾的魚兒可不會輕易上鉤。“我怕這裡會聚集越來越多好奇的民眾,我想,最好還是有人先聯絡一下國土安全局,”他停了一會兒,想借此加深這些話給人的印象。“我不敢說這一定跟恐怖攻擊有關……但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3公爵·帕金斯望向老詹身後。在加油站商店工作的約翰尼·卡佛與厄尼·卡弗特正扶著傑姬走來。她一臉茫然,流著鼻血,但看起來並無大礙。然而,整件事還是怪異得很。當然,所有意外事故都會給人這種感覺,但這回特彆不對勁。舉例來說,飛機殘骸實在碎成了太多塊,分布範圍也過於廣泛,讓他深信這架飛機根本沒有試圖降落過。還有那些旁觀群眾,他們給人的感覺也不太對勁。蘭道夫沒發現,但公爵·帕金斯留意到了。按照常理,這些旁觀者應該會圍成一大群,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在死亡事故前維持一副輕鬆自若的模樣。但這些人卻分成了兩群,其中一群站在莫頓鎮的鎮界標示牌那裡,離那輛還在燃燒中的卡車很近。那裡應該沒有危險,他如此判斷……但那群人怎麼都沒移動到這裡探頭探腦?第一輛消防車轉過路口,朝南方駛來。過來的消防車總共有三輛。公爵很慶幸看見第二輛消防車的側麵用金漆漆著切斯特磨坊鎮消防局二號消防車幾個大字。人群向後退至矮灌木叢中,讓消防車得以停車。公爵把注意力轉回倫尼身上:“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你清楚嗎?”倫尼正想回答,卻被厄尼·卡弗特搶先開了口:“有道屏障橫跨在公路上。你看不見它,但它就在那裡,警長。卡車就是撞上了那道屏障,連那架飛機也是。”“就是這樣!”丹斯摩大喊。“威廷頓警官也是撞上了那玩意兒,”約翰尼·卡佛說,“不過還好她走得很慢。”他用單手摟著仍一臉茫然的傑姬。公爵注意到她的鼻血已滴到了卡佛身上那件寫著我在磨坊鎮加油有折扣的外套袖子上。在莫頓鎮那側,另一輛消防車已然抵達。前兩輛消防車停成V字形以便封鎖路口,消防員已從車上下來,展開了水龍帶。公爵聽見一輛救護車的警笛聲自城堡岩方向傳來。那我們的呢?誰知道呢,會不會也被派去參加那場愚蠢的消防演習了?他還真不願這麼想,畢竟,哪個心智正常的人會叫一輛救護車去空無一人的燃燒房子處救人?“那裡好像有道隱形屏障——”倫尼開始說。“嗯,我知道,”公爵說,“雖然我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知道這件事。”他從倫尼身邊離開,朝他那仍流著鼻血的部下走去,沒看見次席行政委員那因為話被打斷而氣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傑姬?”公爵問,把手輕輕放到她肩上。“你還好吧?”“還好。她摸了一下鼻子,”鼻血已經變少了。“鼻梁看起來像是被撞斷了嗎?感覺好像沒有。”“沒斷,不過倒是腫起來了。看起來沒什麼事,隻要彆在收割時被人當作成熟的果實給摘下來就行了。”她虛弱地笑了。“警長,”倫尼說,“我認真覺得我們應該向上通報。如果慎重一點的話,或許找國土安全局是有點太過頭了,但我們倒是能通知州警——”公爵用手將他擋開,然而力道雖不大,意圖卻很明顯,隻差一點點就稱得上是推了。倫尼雙手握緊拳頭,隨即又鬆展開來。他窮儘一生,讓自己成為一名施者而非受者,但縱使如此,也不會改變隻有白癡才動不動便出手打人這件事。這點從他兒子身上就能獲得明證。不管怎樣,被人輕視還是件值得留心並必須加以解決的事。隻是通常得晚點再說……而且,有時晚點還更好。會讓複仇的滋味更甜美。“彼得!”公爵朝蘭道夫叫道,“打電話到醫療中心問問,我們見鬼的救護車是跑到哪兒去了?然後叫他們快點過來!”“我會叫莫裡森處理。”蘭道夫說,抓起自己車上的照相機,轉身想去拍攝事故現場。“我要你現在就處理。”“警長,我想傑姬沒撞得那麼嚴重,何況現場也沒人——”“如果我需要你提供意見,就會直接問你,彼得。”蘭道夫朝他看了一眼,這才看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他把相機扔在警車前座上,拿起了手機。“到底怎麼回事,傑姬?”公爵問。“我不知道。一開始感覺像是觸電,就像不小心碰到還插在牆上的插頭金屬部分一樣。那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但接著我就撞上……天啊,我不知道我究竟撞上了什麼東西。”從旁觀群眾那裡傳來了一陣驚呼。消防員將水龍帶的龍頭對準燃燒中的紙漿工廠卡車,但水柱噴到高度超過卡車的地方時,卻反彈出陣陣水花,如同撞上了什麼東西,往後反濺,使空氣中出現一道彩虹。公爵畢生未見過這種景象……除了在洗車時,高壓水柱往擋風玻璃上噴灑的時候。他在磨坊鎮這側看著那道小彩虹。此時,一名旁觀者——鎮立圖書館的館員梅莉薩·傑米森——朝彩虹走去。“莉薩(莉薩是梅莉薩的昵稱。),離那裡遠一點!”公爵大喊。她沒理會他,模樣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她位於距離高壓水柱於淡淡氣層間反濺回來的幾英尺處,朝前方伸出了手。他能看見閃閃發光的水霧落在她頭發上,流至臉龐與後腦勺的圓發髻處。那道小彩虹先是裂成兩半,隨即又在她身後並攏。“隻有霧而已!”她大叫,聲音聽來興高采烈。“水灑過來後,到這裡就變成霧了!就像從加濕器冒出來的水汽一樣。”彼得·蘭道夫舉起手機,搖了搖頭。“這裡還有一格信號,但電話就是接不通。我猜都是因為這些圍觀者——”他用手臂畫了個大圓,“害得手機沒辦法接通。”公爵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他眼前所見的每個人,的確幾乎全在講電話或用手機拍照。隻有莉薩除外,她仍在繼續表演她的森林女神秀。“去那邊,”公爵告訴蘭道夫,“最好在她決定要好好展露自己那副水晶身體或什麼東西之前,先把她拉走再說。”蘭道夫一副這差事不該由領他這種薪水的人去乾的模樣,但最後還是乖乖去了。公爵忍不住撲哧一笑,笑聲雖短,但卻出自真心。“是什麼開心事讓你笑成這樣?”倫尼問。越來越多城堡郡的警察出現在莫頓鎮那側。要是帕金斯稍不留神,最後城堡岩那裡就會完全接管整件事,搶走該死的功勞。公爵止住笑聲,但臉上仍舊掛著滿不在乎的微笑。“這是個爛泥攤子,”他說,“你不就是這樣說的嗎?老詹?在我的經驗裡,有時要處理這種爛泥攤子的唯一方式,就是大笑一場。”“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倫尼幾乎是在吼。丹斯摩家的那兩個男孩自他身邊退開,躲到父親身後。“好吧,”公爵溫和地說,“沒關係。你隻需要知道,現在我還是執法人員的負責人,至少到郡警長抵達前都是如此,而你隻是個鎮上的行政委員,在這裡沒有管轄權,所以我希望你能夠退後一點。”公爵提高音量,指派亨利·莫裡森在現場圍起黃色封鎖帶,並將封鎖帶綁在兩片最大的飛機殘骸上。“麻煩大家全部往後退,讓我們可以開始工作!大家跟著倫尼委員,他會帶你們退到黃色封鎖帶外麵。”“我不認為你該這樣做,公爵。”倫尼說。“老天保佑,我可沒打算要鳥你。公爵說,從”“我的事故現場離開,老詹,而且退到封鎖區外麵去,彆讓亨利再喊第二次了。”“帕金斯警長,給我記住你今天這些話,因為我一定會好好記住的。”倫尼高視闊步地朝封鎖帶走去,其他圍觀群眾則跟在他身後。其中大多數人都不斷地回頭張望,看著屏障上的機油痕跡被水柱衝洗下來,在公路上形成一條濕線。有幾名觀察力較敏銳的人(例如厄尼·卡弗特),此時已注意到那條濕線與莫頓鎮及磨坊鎮的分界線完全貼合。倫尼心中浮起一股幼稚的渴望,想用胸口把亨利·莫裡森小心翼翼串起的封鎖帶給撞掉,但最後還是克製住了。畢竟他可不想刻意繞到旁邊,最後還害他那條海角牌的休閒褲被樹枝給鉤破。那條褲子好歹也花了他六十美元。他用單手往上移開封鎖帶,就這麼走了過去。以他肚子的大小而言,要他彎腰走過實在不太可能。在他身後,公爵正緩緩朝傑姬撞傷的地方走去。他往前伸出手,模樣就像盲人正小心翼翼地走過一個陌生房間。她跌倒在這兒……然後這裡就是……他感受到傑姬所說的觸電感,但那感覺卻並未消退,反倒更為加強,變成一股灼熱的疼痛,鑽進他左心窩中。他最後來得及想起的事,便是布蘭達叫他要小心心臟起搏器。接著,心臟起搏器便在他胸中爆炸,力道足以撕裂他身上那件野貓隊運動衫。他在今天上午穿上了這件衣服,準備為下午開打的比賽呐喊助威。鮮血、衣服碎片、炸開的肌肉組織全濺在了屏障上頭。人群開始尖叫。公爵試著念出妻子的名字,但卻沒能成功。不過,他仍在腦海中清晰地看見了她的模樣。她正微笑著的模樣。然後,世界一片黑暗。4那孩子的名字是班尼·德瑞克,今年十四歲,是剃刀俱樂部的成員之一。剃刀俱樂部是個人數雖少卻相當認真的滑板俱樂部。當地警方聽到他們總是會皺起眉頭,但卻並未禁止他們活動,就算身為行政委員的倫尼與桑德斯多次要求警方也一樣(在去年三月舉辦的鎮民大會上,生龍活虎的兩人成功提交了一個預算案,將在鎮立公園的音樂台後方,搭建一個安全的滑板運動區)。至於另一名成年人,他是艾瑞克·艾佛瑞特,外號是生鏽克,今年三十七歲,是朗·哈斯克醫生的助手。生鏽克老覺得哈斯克醫生就像《綠野仙蹤》裡偉大的巫師奧茲。隻要對方不是他老婆那樣讓他不信任的人,他就會向人家解釋,那是因為我忙活的時候他總待在簾子後麵。現在,他正在確認年輕的滑板大師德瑞克最後一支破傷風針究竟是什麼時候打的。是二〇〇九年秋天,好極了。考慮到年輕的大師德瑞克在水泥地上玩滑板時把小腿給劃破了,這時間讓人寬心許多。雖然這本身不是件好事,但看似單純的路疹(路疹(Roadrash),為美國俚語,代表因玩滑板時摔倒的各種傷勢。),卻常常會引起比這更為嚴重的傷勢。“電力恢複了,老兄。年輕的大師德瑞克說。”“是發電機供的電,老弟。”生鏽克說,“醫院跟健康中心都會有。很原始對吧?”“是夠老派的。”年輕的大師德瑞克同意。有一會兒的時間,這一大一小兩人組都沒開口,隻是專注在班尼·德瑞克小腿那條六英寸長的傷口上,小心清除臟汙與血漬,原本有些嚇人的傷口,沒多久後便沒那麼可怖了。鎮上的警報器已然關閉,但他們仍能聽見遠方傳來的警笛聲。接著,當火災警報響起時,他們全都跳了起來。救護車馬上就得出發了,想也知道,生鏽克想,這回抽筋敦與艾佛瑞特又要出動了,而且最好是馬上動身。但那孩子的臉色仍有些蒼白,生鏽克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他眼眶泛淚。“害怕?”生鏽克問。“一點點。”班尼·德瑞克說,“畢竟我媽要過來接我了。”“你就是在怕這個?”他猜,班尼·德瑞克以前應該因為這樣而被罰過好幾次禁足,說不定還常常這樣呢,老弟。“呃……到底會有多疼?”生鏽克先前把針筒給藏了起來,現在,他在針筒裡注入三毫升苦息樂卡因(苦息樂卡因(Xyloe),具有止痛及麻醉效用。)注射液與腎上腺素。這是他私人的混合配方,並將其命名為現在已很少人使用的牙科麻醉藥奴佛卡因。他小心翼翼地在傷口上擦藥,以免讓這孩子受到沒必要的疼痛之苦。“也就這麼疼。”“哦,”班尼說,“寶貝兒,救命啊。”生鏽克笑了起來:“你是在挑戰圓管時摔傷的?”身為一個隱退已久的滑板玩家,他是真心對這件事感到好奇。“是U形滑道,不過那滑道的設計根本就有問題!”班尼說,眼神都亮了起來。“你覺得我會縫多少針?諾莉·卡弗特去年夏天在牛津鎮那裡摔傷,縫了十二針!”“你不會那麼多。”生鏽克說。他知道諾莉。她是個小哥特,最大的心願似乎是在她長到可以未婚生子的年齡前,便玩滑板玩到害死自己為止。他拿著注射器,將針頭插進傷口旁:“有感覺嗎?”“有,老兄,完全感覺到了。你聽到,呃,像是一聲槍響的聲音了嗎?”班尼穿著內褲坐在診療台上,血滲透了傷口上的醫用不織布,朝著偏向南方的方位指去。“沒聽見。”生鏽克說。其實他聽見了兩道聲響,但並非槍聲,而是爆炸聲,讓他感到有些緊張。看來得趕快搞定這裡了。巫師到哪兒去了?吉妮說他去巡房了,也就是說他很可能跑到凱瑟琳·羅素的醫師休息室裡打盹了吧。那可是偉大的巫師巡房時最喜歡待的地方了。“現在有感覺了嗎?”生鏽克再次把針頭刺進傷口旁邊,“彆看,看了就不準了。”“沒,老兄,什麼感覺都沒有。你是耍我的吧?”“我沒有,是麻醉藥生效了。”能麻醉你的東西可不隻這個呢,生鏽克想。“好了,我們開始吧。向後躺,放輕鬆點,好好享受這趟凱瑟琳·羅素航空公司的旅程。他用生理鹽水擦拭傷口消毒,”接著拿起他最信賴的十號手術刀清整傷口。“我要用最棒的四號尼龍線幫你縫上六針。”“讚。這孩子說,”接著又說,“我有點想吐。”生鏽克遞給他一個嘔吐盆,在這種情況下則通常會被稱為惡心鍋。“吐在裡麵,免得暈倒了全吐在自己身上。”班尼沒有暈倒,最終也沒嘔吐。當生鏽克把消毒紗布蓋在傷口上時,傳來了幾聲頗為隨便的接著維吉妮亞·湯林森(維吉妮亞即上文提到的吉妮,下文多用她的昵稱吉妮。)探頭進來:敲門聲響,“我可以跟你講一下話嗎?”“彆擔心,”班尼說,“我還生龍活虎得很。”真是個愛麵子的小渾球。“生鏽克,到大廳那邊說好嗎?”吉妮說,連看都沒看那孩子一眼。“我馬上就回來,班尼。好好坐著,放輕鬆點。”“自爽嘛,我瞭的(“我瞭的”即“我了解,我明白”,青少年認為比較酷的表達方法。)。”生鏽克跟著吉妮走進大廳。“救護車要出動了?”他問。除了吉妮外,在灑滿陽光的等候室裡,還有班尼的母親在場。她正嚴肅地低頭讀著一本封麵畫了個漂亮原始人的平裝書。吉妮點點頭:“地點是119號公路,靠近塔克鎮鎮界那邊。公路上還發生了另一場意外,位置是在另一個鎮界那裡,也就是莫頓鎮那邊。大家都說那裡亂成一團,現場還死了人。據說是有架飛機試著降落時,撞上了一輛卡車。”“你是唬我的吧?”阿爾瓦·德瑞克皺著眉頭看了看四周,隨即又回頭繼續讀她的平裝書,或說至少想嘗試讀進去,在心裡不斷思索自己的老公究竟會不會支持她把班尼給禁足到十八歲為止。“不是唬你,事情就是這樣。”吉妮說,“我還接到了其他車禍的通知,實在是——”“太詭異了。”“——不過在塔克鎮鎮界出事的家夥還活著,我想開的應該是貨車吧,因為現場一直有嗡嗡聲。抽筋敦已經在等你了。”“你會搞定那孩子吧?”“對,快出發吧。”“雷朋醫生呢?”“他在斯蒂芬斯紀念醫院那裡還有病人得處理。”那是挪威暨南巴黎鎮的鎮立醫院。“他會趕過去的,生鏽克。出發吧。”他在離開前停了一下,告訴德瑞克太太班尼的情況並無大礙。阿爾瓦聽見這個消息,並未表現出欣喜若狂的模樣,但仍向他表達了感激之意。外號是“抽筋敦”的道奇·敦切爾,正坐在一輛老式救護車的保險杆上,老詹·倫尼與他那群行政委員始終不願花錢更換新車。抽筋敦此刻正一麵抽著煙,一麵趁機會曬曬太陽。他手上拿著一台便攜式收音機,裡頭傳出精力十足的對話,聲音聽起來就像爆米花一樣彈跳有力,不斷你來我往。“把那根會致癌的東西丟掉,然後開車上路。”生鏽克說,“你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吧?”抽筋敦關掉收音機。儘管他有這樣一個外號,但生鏽克還真沒見過像他這麼冷靜的隨車救護人員。“我知道,小吉妮都告訴我了。塔克鎮跟切斯特的鎮界線那裡,對吧?”“對,有卡車翻倒在路邊了。”“沒錯,不過呢,計劃有些改變,我們得改走另一條路才行。”他指向南方的地平線處,黑色濃煙不斷往上飄揚。“你想過要親眼見識見識飛機失事的現場嗎?”“我見過,”生鏽克說,“在服役的時候。那回有兩個人死了,可以看見屍塊噴得到處都是。我可是看夠了,朝聖者。吉妮說那裡被卷進意外事故的人全死了,所以我們應該——”“也許全死了,也許還沒。”抽筋敦說,“不過帕金斯也出了事,他搞不好還沒死呢。”“帕金斯警長?”“是他。彼得·蘭道夫對外宣稱,說帕金斯的心臟起搏器把他的胸膛給炸開了,所以我想他的狀況應該很不妙。正是警長。是,無畏的領導者。”“抽筋兄弟,心臟起搏器是不會爆炸的,完全不可能。”“那他可能還活著吧,所以我們還幫得上他。”抽筋敦說,繞過救護車車頭準備上車,同時掏出一包香煙。“救護車上不能抽煙。”生鏽克說。抽筋敦一臉哀傷地望著他。“除非分我抽,這樣就沒問題了。”抽筋敦歎了口氣,把煙盒遞給他。“喔,萬寶路,”生鏽克說,“我的氣管最愛這牌子了。”“受不了你。”抽筋敦說。5他們按著喇叭,闖過117號公路與119號公路那個三岔路口的紅燈。警笛聲不斷作響,而他們兩人則像是癮君子般不斷抽煙(但窗戶是開著的,這是工作時的抽煙規定),同時聽著收音機傳來的嘈雜人聲。生鏽克不太清楚現場的實際情形,但他相當確定,他肯定得加班加到四點之後了。“老兄,我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回事,”抽筋敦說,“不過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可以去看正宗的飛機失事現場。說真的,雖然沒辦法看到墜毀經過,不過乞丐本來就不能挑三揀四嘛。”“抽筋敦,你真變態。”路上有不少車輛,其中大多數朝著南下方向前進。裡頭的少數人可能有正經事得做,但生鏽克覺得,大多數人可能隻是像蒼蠅聞到了血腥味,意欲湊湊熱鬨罷了。抽筋敦毫不遲疑地開到對向車道,119號公路的北向車道沒有半輛車子,感覺有些古怪。“快看!”抽筋敦說,朝窗外指去,“新聞直升機!我們要上六點新聞了,生鏽克!醫療英雄正準備要去作戰——”但這時發生的事,讓道奇·敦切爾從此斷了對飛行的憧憬。在他們前方,也就是生鏽克認為是事發現場的位置,那架直升機突然迅速打了一下轉。有這麼一瞬間,他還能看見機側上CBS新聞台的標誌以及13這個數字。接著直升機爆炸了,在萬裡無雲的午後天空裡灑下陣陣火雨。抽筋敦大喊出聲:“老天爺啊,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接著他所喊出的話雖然有些幼稚,但仍足以讓被眼前光景給震驚的生鏽克感到難過:“我收回我說過的話!”6“我得回去了。”詹德隆說。他脫下那頂海狗隊的棒球帽,擦了擦滿是血漬與灰塵的蒼白臉龐。他的鼻子腫了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巨人的拇指,雙眼隱約浮現出黑眼圈。“不好意思,可是我的皮實在痛得厲害,而且……呃,我也沒那麼年輕了,所以……”他舉起雙手往下一甩。他們正麵對彼此,如果可以的話,芭比一定會拍拍他的手臂,幫他打打氣。“大受打擊,對嗎?”他問詹德隆。詹德隆邊咳邊笑出了聲:“那架直升機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說完,他們一同朝新竄起的那道濃煙望去。芭比與詹德隆在117號公路上,確定有人可以幫助唯一的幸存者艾爾莎·安德魯斯之後,便這麼離開了事故現場。起碼她看起來傷得不重,隻不過對於失去好友一事感到傷心欲絕。“那你先回去吧。慢慢來,路上小心點,累了的話就休息一下再走。”“你要繼續往前走?”“對。”“你還是覺得可以找到屏障的終點?”芭比沉默片刻。一開始時,他還如此確信,但如今——“希望能找到吧。”他說。“好吧,祝你好運。”詹德隆用帽子朝芭比揮舞一下,接著戴回頭上。“希望之後要是有機會的話,能跟你好好握個手致意一下。”“我也是。”芭比說。他頓了一會兒,心裡一直在想著這件事:“如果你拿到手機的話,可以幫我個忙嗎?”“當然。”“幫我聯絡班寧堡的陸軍基地,跟聯絡官說你要找詹姆斯·歐·寇克斯上校,告訴他們事態緊急,就說是戴爾·芭芭拉隊長請你幫忙聯絡的。你記得住嗎?”“你是戴爾·芭芭拉,他是詹姆斯·寇克斯,沒問題。”“如果你聯絡到他的話……我不確定行不行,但如果可以的話……就告訴他這裡發生的事吧。要是沒人聯絡上國土安全局的話,就請他幫忙聯係。這樣沒問題吧?”詹德隆點點頭:“要是聯絡得上他,我一定會幫你轉告的。祝你好運了,阿兵哥。”芭比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還會被人如此稱呼,但他仍把手指放到前額上做出敬禮姿勢,接著繼續上路,尋找著不久前他還以為自己可以找到的東西。7他發現了一條與屏障大約呈並行線的林間小道。雖然這條路上雜草叢生,四處都是廢棄物,但比起得用手撥開那些有刺植物才能往前走的情況顯然好多了。有時他會往西方走,確定那道隔離切斯特磨坊鎮與外頭世界的那堵牆是否還在,但每次的結果全都一樣。那堵牆始終都在。芭比走到位於119號公路上、磨坊鎮與它的姐妹鎮塔克磨坊鎮的交界處時停下腳步。在屏障的另一側,有輛貨車橫倒在路上,看起來像是具大型野獸的屍體。卡車司機早先已被幾個好心人帶離現場,隻留下後門因撞擊力而彈開的卡車在原地。柏油路上到處都是惡魔狗巧克力夾心蛋糕、歡笑牌瑞士卷、小圓鐘夾心蛋糕、享受牌奶油蛋糕以及花生醬夾心餅。一名身穿喬治·斯特雷特(喬治·斯特雷特(Gee Strait,1952—),美國歌手,被譽為鄉村音樂之王。)肖像T恤的年輕人,正坐在樹樁上吃著花生醬夾心餅,手上還握著一支手機。他抬頭望向芭比“嘿,你是從那裡來的?”他朝芭比身後大概的方位指去,看起來十分疲憊,既恐懼又絕望。“對,”芭比說,“我是從鎮上的另一頭過來的。”“所有道路都被隱形的牆壁給擋住了?整個鎮子的邊界都是?”“對。”年輕人點了點頭,按下手機的一個按鍵。“達斯提,你還在那裡嗎?”他聽了一會兒,然後說,“好吧。”他結束通話,“我和我的朋友達斯提從東邊那裡開始分頭出發,他是往南走的,我們路上一直用手機保持聯絡,尋找有沒有可以通行的地方。他現在人在直升機墜毀的地方,說那邊到處擠滿了人。”芭比倒是不難猜到。“你們那裡也沒有可以穿過這道隱形牆的地方?”年輕人搖了搖頭,沒多說什麼,也沒必要說些什麼。他們有可能真錯過了一些缺口,芭比知道很有可能。那缺口可能隻不過像扇窗戶或門扉一樣大,但他還是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真有這樣的缺口存在。他覺得,這裡被完全封鎖住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