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鎮(1 / 1)

守夜 斯蒂芬·金 12615 字 1天前

親愛的博恩斯:謝天謝地,終於到了查珀爾懷特!走下該死的馬車,步入寒冷、鑽風的大廳,舟車勞頓,身上每一塊骨頭都感覺酸痛,就連脹滿的膀胱也急需得到釋放。我看見門邊那個不起眼的櫻桃木小桌上,立著一個信封,一看就知道是你寫的,你那潦草的字體誰也彆想模仿。彆著急,我稍作休整(在樓下那間冷色調的浴室裡,我可以欣賞到自己呼出的氣在眼前升騰),然後就來看你的信。Night Shitt耶路撒冷鎮信上說,你的肺部長期受到汙濁空氣的折磨,現在終於好了,我真為你高興。同時,對治療給你帶來的道德困擾,我深表同情。一個身患疾病的廢奴主義者在奴隸製猖獗的佛羅裡達州,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身體慢慢康複了!不管怎麼說,博恩斯,作為你的朋友,作為一個曾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顧自己,在身體條件許可之前,不要著急回麻省。如果你倒下了,你聰慧的大腦和犀利的筆鋒就再也派不上用場了。南方的氣候對你身體有益,這也可以說是善有善報吧,對嗎?的確,這房子很大,跟我堂兄的遺囑執行人描述的相差無幾,而且,還很陰森。它坐落在法爾茅斯以北約三英裡,波特蘭以北約九英裡處的一片高坡上。屋後,約四英畝的土地上,長滿了野生草木,形態各異,氣勢磅礴,有杜鬆,有矮小的藤蔓,有灌木,還有各種匍匐類植物,把彆具風姿的石壁遮蓋得嚴嚴實實。那些石壁是莊園和小城的分界線。周圍的小土丘上,矗立著各色古希臘的雕像,全都是劣質的仿製品。這些睜眼瞎們,眼睛穿過茂密的樹林,注視著山腳下的小路,仿佛隨時準備向路人發起進攻。我堂兄斯蒂芬的愛好似乎非常廣泛,有的令人無法接受,有的則令人萬分恐懼。在曾經的花園中央,有一座奇特的小涼亭和一個奇形怪狀的日晷,那個小亭子差不多已經被火紅色的漆樹團團圍住了,給莊園增添了最後一抹詭異的色彩。然而,客廳窗外的景致更能說明問題。查珀爾懷特海岬腳下的岩石和大西洋讓我感覺眼暈。一扇大肚子的凸窗,旁邊還擺放著一張寬大、敦實的寫字台。我一直有寫的打算,而且,也已經叨叨了很久了(說實話,連我自己都煩了)。Night Shitt耶路撒冷鎮如果能坐在這裡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踐,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今天一直陰天,偶爾還飄了點兒零星小雨。我望著窗外,那兒的景色仿佛就是一幅石板畫:岩石(像時間老人,古老而滄桑)和天空,當然,少不了大海。一排排海浪撞擊著岸邊犬牙交錯般的岩石,嘩嘩,隨著一聲聲的巨響,大地開始震顫——此刻,就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雙腳就能體驗到這種震動。總體來說,這種感覺還不算太糟。親愛的博恩斯,我知道,你一向不欣賞我獨來獨往的風格,但是,這一次,請你放心,我在這兒很好,很開心。卡爾文跟我在一起,他一如既往,實乾、寡言、可靠。我相信,用不了一個禮拜,我們倆就可以把事情理順,並且找人把生活必需品從城裡送過來。對了,我們還雇了幾個清潔女工,她們會負責把這裡的灰塵統統清除出去的。我得擱筆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很多房間要探查,當然,坑爹的,還有上千件家具等著我臉上這雙溫柔的眼睛去鑒賞。我再一次向你表示感謝,感謝你信中的那份友誼之情,也感謝你長期以來對我的關心。代我問候你的夫人,我愛你們。親愛的博恩斯: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對我來說,它仍然是個謎——同樣,鄰村的鄉親對我人住此地做出的反應也讓我納悶。那是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牧師之角。卡爾文負責去那裡采買我們每周所需的食品;除此之外,他還得想法兒儲存足量越冬的柴火。一天,卡爾文從那兒回來,陰著臉,我問他怎麼回事兒,他憤憤地說:“布恩先生,他們都說您是個瘋子!”我哈哈大笑,告訴他說,村上的人對我的事情可能略知一二。我夫人薩拉死後,我得了腦膜炎——的確,那個時候,我經常說胡話。這一點,你可以作證。可是,卡爾文爭辯說,除了從我堂兄斯蒂芬那兒聽說的事情之外,他們對我根本是一無所知。很巧,斯蒂芬和我找的是同一家家政公司。“先生,他們說,不管是誰,隻要敢住進查珀爾懷特,那他肯定是個瘋子,至少也是個準瘋子。”你能想象得出,他的話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他這些離譜的話都是誰說的。他告訴我說,經人介紹,他去找一個名叫湯普森的人。這人性格憂鬱,是個酒鬼。他擁有四百英畝林地,種植鬆樹、樺樹和雲杉。他有五個兒子,他們一起伐木,然後將木頭賣給波特蘭的造紙廠,以及附近的住戶。卡爾文事先並不知道那人對這座老宅持有如此古怪的偏見,他把送貨地址告訴他,不料,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張得老大,說,他將派他的幾個兒子走水路把木柴送過來,白天!這事兒越來越有意思了,但很明顯,卡爾文誤解我了。他以為我很擔心,趕忙補充說,那人身上一股劣質威士忌的味道,滿嘴胡言亂語,曾提到一個被遺棄的村鎮,以及堂兄斯蒂芬的親屬。對了,還說到什麼蟲子!後來,卡爾文和湯普森的一個兒子談成了一筆買賣。那個兒子,我猜,可能也是個脾氣乖戾的酒鬼,身上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裡。我想,在牧師之角這個地方,人們的反應也相差無幾。卡爾文曾經跟一家雜貨店的老板交談過幾句,聽來的大都是道聽途說,或是過時的消息。不管怎樣,我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我們知道,鄉民就喜歡傳播謠言、小道消息,以此豐富他們的生活。我揣想,可憐的斯蒂芬和他的家族剛好就是他們議論的對象。我告訴卡爾文說,一個在自己家門口失足摔死的人,肯定會掀起一陣波瀾。對於我來說,這幢房子是一個謎。博恩斯,這兒總共有二十三間房間!樓上房間和肖像畫廊的護牆板雖說已經發黴,但還是很結實。我站在已故堂兄的臥室裡,聽見牆板後麵老鼠活動的聲音。從聲音判斷,肯定都是些大老鼠,那動靜,仿佛有人在走動。我可不想在夜裡碰見它們,當然,白天也不想。可是,我至今沒有發現老鼠洞,也沒有發現老鼠屎。真是怪事!樓上畫廊的牆上掛著一排排帶相框的人物肖像,那些畫像技法很一般,但相框卻很值錢。有幾個人物跟我記憶中的斯蒂芬頗為相像,其中有我的叔叔亨利,布恩,還有嬸嬸朱迪思。我感覺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其他人,我不熟悉。我猜想,裡麵可能有我那臭名昭著的祖父,羅伯特。斯蒂芬族係的成員,我大都不認識,對此,我感到抱歉。雖說那些肖像畫得不怎麼樣,但是,那些人物的臉上,閃耀著幽默和睿智的光芒,而那份幽默和睿智同樣也貫穿在斯蒂芬寫給薩拉和我的信中。是怎樣愚蠢的緣由,造成了家族之間的宿怨?就因為一張被洗劫的寫字台,兄弟反目成仇。雖然兩兄弟已經死了六七十年了,可無辜的後人卻因此而疏遠。我忍不住回想起,當我病人膏肓,即將追隨薩拉步入鬼門關的時候,你和約翰·佩蒂設法聯絡到了斯蒂芬,我真是幸運啊!然而,命運弄人,我們卻錯過了相見的機會,真是太不幸了!麵對著牆上的畫像和室內的陳設,我多麼希望能夠親耳聆聽到他的講解啊!我不能過於偏激,凡事都有兩麵。誠然,斯蒂芬和我愛好不同,但是,掀開那些收藏品的蓋頭,不乏(有的在樓上的房間裡,被遮塵罩蓋著)真正的精品。其中,有柚木和紅木做的床、桌子,以及笨重的深色卷軸。不論是臥房和會客室,還是樓上的書房和小門廳,均顯示著一種低調和奢華。地板是優質的鬆木,從裡向外,透著一股神秘的光芒。在這裡,在這棟房子裡,尊貴無處不在。尊貴和歲月的印記並存。雖然我還沒有開始喜歡這個地方,至少,我尊敬它。我們經曆北方天氣的循環往複,同樣,我渴望目睹查珀爾懷特的變遷。天啊,我說得太多了!博恩斯,儘快給我回信。告訴我你的進展,告訴我有關佩蒂和其他人的消息。你想讓你在南方新結識的那些人接受你的觀點?拜托,彆再犯傻了。我想,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用嘴巴來回應你,就像我們的朋友,那個囉裡囉唆的卡爾霍恩。你的好朋友查爾斯1850年10月6日親愛的理查德:嗨,你好嗎?我在查珀爾懷特住下之後,時常想起你,期待收到你的信——我收到了博恩斯的一封信,他告訴我說,我忘了把我的地址留在俱樂部了!你放心好了,不管怎樣,我都會給你們寫信的,因為,有時我在想,在這個世界上,我真正的朋友,忠誠的朋友,是我的唯一財富,是最能靠得住的,也是最最正常的。上帝,我們相隔那麼遙遠!你在波士頓,一心一意地為《解放者》(碰巧,我也給他們寄去了我的地址)撰稿;漢森在英國,討厭的家夥,又去旅行了;可憐的老博恩斯留在了獅子的巢穴裡,他的肺病快好了!迪克,我一切都好。相信我,等把手邊的事情理順之後,我就把這邊的一切給你作個詳細的彙報。我想,你是個具有法律頭腦的人,發生在查珀爾懷特及周邊地區的一些事情可能會讓你感興趣的。現在,先幫我一個忙,可以嗎?還記得你在克拉裡先生舉辦的募捐晚宴上給我引見的那位曆史學家嗎?好像叫比奇洛。他曾提到,他喜愛收集有關我現在居住的這個地區的曆史趣聞。我想拜托你聯絡他一下,看看他所收集的那些信息和民間傳說,還有道聽途說,具體是些什麼內容?他是否了解一個被人遺棄的小村子,叫做耶路撒冷鎮,鄰近牧師之角,在皇家河畔。那條河是安德羅斯科金河的支流,在查珀爾懷特附近,安德羅斯科金河流人大海,而皇家河則在人海口上遊十一英裡的地方彙人安德羅斯科金河。如果你能幫我這個忙,那就太好了,而且,這件事對我很重要。看看上麵寫的這些,迪克,我感覺自己有些過分,對此,我深表歉意。但是,你放心,我會儘快做出解釋。在這之前,先替我問候你的夫人,你那兩個可愛的兒子,當然,還有你。你的好朋友查爾斯1850年10月16日親愛的博恩斯: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讓卡爾(卡爾為卡爾文的昵稱。)和我感到不解(甚至不安)——看看你會怎麼想。至少,在你跟蚊子搏鬥的時候,能讓你開心一下。給你的上一封信寄出剛兩天,從牧師之角來了四位年輕的女土,一起來的還有她們的頭兒,一位年長的女士,克勞瑞斯夫人。看臉就知道,這女人很可怕,但卻很能乾。她們的任務是整理內務,打掃灰塵。這兒實在太臟,每走一步,揚起塵灰無數,害得我直打噴嚏。她們乾活的時候,全都顯得有些緊張。真的,其中一位女士,猶如驚弓之鳥。她負責樓上的客廳,我走進去,她竟然輕聲尖叫起來。我問克勞瑞斯夫人(她在打掃樓下的大廳,那副冷峻、堅定的模樣肯定會讓你感到驚詫,她的頭發用一塊褪了色的舊頭巾包裹著)這是怎麼回事,她轉過頭,果斷地對我說:“她們都不喜歡這棟房子,先生,我也不喜歡,因為這房子,很久以來,就是個不祥之地。”我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間,我驚得張口結舌。她繼續說,但口氣和藹了許多,“我不是說斯蒂芬·布恩不是好人,其實,他的確是個好人。他在這兒住的時候,我每隔一個星期的星期四來這兒打掃衛生。他的父親蘭道夫·布恩和他的母親在1816年失蹤,在那之前,這兒的清掃工作也是由我負責。斯蒂芬先生為人和藹可親,先生,您看上去也是這樣(原諒我的冒昧,我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兒),但是,這幢房子很邪惡,曆來如此。1789年,您的祖父羅伯特和他的兄弟菲利普因為物品失竊(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下,表現得有點兒內疚)而翻臉。打那以後,布恩家的人,不管誰住在這兒,都沒有好下場。”博恩斯,這就是當地人對這棟房子的記憶!克勞瑞斯夫人繼續說:“這幢房子建於不幸,住在裡麵的人遭遇不幸,就連地板也被鮮血汙染(博恩斯,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叔叔蘭道夫在通往地窖的樓梯上遭遇不幸,他女兒瑪塞拉因此而喪生。因為自責,他隨後也自殺了。斯蒂芬在他亡姐生日那天,心情沉重,寫信跟我說了這事兒)。這裡還發生過失蹤和事故。“布恩先生,我在這兒乾活,我不聾也不瞎。先生,我聽見牆壁裡麵有可怕的聲響,非常可怕——捶打聲、撞擊聲。有一次,還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有點兒像大笑,又有點兒像嚎叫,我嚇了個半死。先生,這是個不祥的地方。”說到這兒,她停下來,也許,她擔心自己話多失言。聽了她的話,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反應是生氣,是驚訝,是好奇,還是冷靜。恐怕,那個時候,占據上風的還是好奇。“克勞瑞斯夫人,您認為那是什麼?鬼怪在晃動手銬和腳鐐?”然而,她表情古怪地看著我,說:“世上可能有鬼,但牆裡麵的絕不是鬼。不是地獄裡鬼怪的哀嚎和哭訴,不是他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發出的聲音。那是——”“快說,克勞瑞斯夫人,”我催促她,“您已經說了這麼多了,乾脆就全說出來吧,行嗎?”她的臉上閃現出最最奇怪的表情,有恐懼的成分,有激怒的成分,還有——我敢發誓——宗教意義上的敬畏。“有些沒有死,”她低語道,“有些生活在黃昏的陰影中,效命於——他!”她就說了這麼多。我繼續套她的話,但她非常固執,不肯再透露半句。最後,我放棄了,怕她收拾東西,不乾了。故事的第一部分到此結束,第二部分在第二天的晚上拉開了序幕。卡爾文在樓下生了火,我坐在客廳裡,一邊看《間諜》,一邊打瞌睡,一邊聽著雨點在狂風中拍打著凸窗。戶外,潮濕陰冷;室內,溫暖如春。在這樣的夜晚,有如此舒適的感覺,不管是誰,都該滿足了。可是,沒過多久,卡爾文出現在門口,他看上去既興奮又有些緊張。“先生,您還沒睡吧?”他問道。“還沒呢,”我說,“有事兒嗎?”“我在樓上發現了一樣東西,我想,您應該看一下。”從他的聲音判斷,他在克製自己的激動情緒。我站起身,隨他一起離開客廳。當我們沿著寬大的樓梯往樓上走的時候,卡爾文說:“我剛才在樓上書房裡看書——一本很奇怪的書——忽然,聽到牆裡麵有聲音。”“老鼠,”我說,“就這些?”他在樓梯拐彎的平台處停下腳步,嚴肅地看著我。他手裡的煤油燈把詭異、模糊的影子投在深色的帳幔上。此時,牆上那些時隱時現的肖像似乎一改平日的微笑,看上去邪惡無比。外麵,一陣風呼嘯而至,隨即又極不情願地慢慢退去。“不是老鼠,”卡爾說,“書架後麵傳出重重的砰砰聲,後來還有可怕的咯咯聲——先生,很可怕。還有抓撓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想從那裡鑽出來……想襲擊我!”博恩斯,你無法想象我是多麼吃驚。卡爾文不是那種想象力十分豐富的人。現在看來,此處應該隱藏著某種秘密——而且可能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秘密。“那後來呢?”我問他。我們步人大廳,我看見書房的燈光灑向畫廊。我開始不安起來,這個夜晚必定不太平。“抓撓聲停止了。過了一會兒,那種重重的砰砰聲又開始了,這一次,聽上去好像距離我越來越遠。其問停過一次,我發誓,我聽見了一聲奇怪的笑聲,但很輕,幾乎聽不清。我走到書架前,這邊推一推,那邊拽一拽,心想,沒準兒能找到一堵隔牆,或者,一扇暗門。”“你找到了?”卡爾在書房的門口停住腳步,回答說:“沒有——但我發現了這個!”我們走進書房,我看見左邊書架上有一個方形的黑洞,原本放在那裡的書都是假的,卡爾發現的是一個小暗格。我舉起手裡的燈,往裡照,除了厚厚一層灰塵,什麼也沒有,那些灰塵在裡麵一定待了幾十載了。“隻找到這個,”卡爾輕聲說,然後遞給我一個黃色的圓錐形紙帽。那是一張地圖,上麵的路線以黑色墨水繪製,細如蛛絲——一座城鎮或是一個村莊的地圖。大約有七棟建築,其中之一以尖塔標示,非常清晰,下麵有一行說明文字:腐朽之蟲。在左上角,按理應該是這個地方的西北麵,有一個箭頭,下麵刻著:查珀爾懷特。卡爾文說:“在城裡,先生,有個人曾經神秘兮兮地向我提到一個稱之為耶路撒冷鎮的村子。那個地方,早已荒棄,人人避之。”“但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我手指著尖塔下麵那行奇怪的文字,問道。“我不知道。”我的腦海裡閃現出克勞瑞斯夫人冰冷而可怕的樣子。“蟲子……”我嘟囔著。“您想到了什麼,布恩先生?”“也許……卡爾,我們應該明天去探探這個地方,肯定很刺激,你說呢?”他點點頭,眼睛閃閃發光。接著,我們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在卡爾發現的那個暗格後麵的牆上尋找缺口,可一無所獲。而且,也沒有再聽見卡爾描述的那些聲響。那天晚上,我們決定就此罷手,上床睡覺。次日清晨,卡爾文和我進了樹林。前天晚上的那場大雨已經停止,但天空依舊陰沉沉的。我看見卡爾心懷疑慮地看著我,連忙安慰他說,彆擔心,萬一我感覺體力不支,或者,旅途太過遙遠,我肯定立刻終止我們的計劃。我們準備了中飯和一個精準的巴克懷特牌指南針,還有,自然少不了那張奇怪、古舊的耶路撒冷鎮地圖。那天,天空灰蒙蒙的,林子裡有些異常。我們穿過一片片高大、遮天蔽日的鬆樹林,朝東南方向運動。一路上,聽不見鳥鳴,也看不見走獸,隻有雙腳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響,以及大西洋驚濤拍岸的聲音,嘩、嘩、嘩,經久不息。陪伴在我們左右的是海水的味道,濃厚得讓人不敢相信。我們剛剛走了差不多兩英裡,來到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我敢肯定,這跟過去稱之為“木排路”的小路類似。這條路向我們要去的方向延伸,我們為了節省時間,決定走這條路。我們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周圍一片沉寂,四下危機四伏,我們的情緒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影響。大約十一點,我們聽見了水流的聲音。小路突然轉向左邊,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小溪,遠遠望去,像一塊青石板,而河對岸就是幽靈一般的耶路撒冷鎮。小溪約八英尺寬,上麵有一座長滿苔蘚的步行橋。在橋的那一端,博恩斯,你都想象不出來,就是那個最完美的小村子。自然,它飽經風霜,但是,讓人沒想到的是,它保存得非常完好。堤岸光禿禿的,十分陡峭,不遠處,有幾棟房子,雖然外表簡樸,但卻不失威嚴,體現了聞名遐邇的清教徒風格。往前走,在一條雜草叢生的大道旁,有三四家酷似古代商場的建築;再往前走,就是地圖上標示的那座教堂。教堂的尖塔拔地而起,直指灰色的蒼穹。雖然塔身汙漬斑斑,塗料早已剝落,而且,塔尖上的十字架也已經歪斜,可是,它給人帶來的那份莊嚴和肅穆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這個村子的名字很好聽,”卡爾在我身邊輕聲說。我們過河,進城,開始了我們的探尋之旅——博恩斯,從這兒開始,我的故事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了。你做好準備了嗎?我們在房屋之間穿行,空氣似乎異常沉重;用超載、負重來描述,可能更為貼切。建築物都處於腐朽的狀態——百葉窗脫落了,屋頂在年複一年積雪的重壓下垮塌了,窗戶布滿灰塵,斜著眼看著路人。怪異的牆角和變形的屋角在地上投下片片陰影,仿佛一個個邪惡的水塘。我們首先進入一家腐舊的客棧——不知何故,我感覺這樣做欠妥:彆人希望不被打擾才待在屋子裡,我們竟然就這樣闖了進去。破舊的大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任由風吹雨打,看上去有年頭了,上麵寫著:公豬頭客棧&酒館。因為門上隻剩下一個鉸鏈,我們進去的時候,木門發出可怕的嘎吱聲。客棧內很陰暗,空氣中飄浮著一股腐爛黴變的氣味,讓人有些無法忍受。在這種氣味的下麵,似乎還有一種更厚重的氣味:爬蟲和鼠類的氣味、陳舊和腐爛的氣味。這種味道堪比腐朽的棺木或者被盜墓賊挖開的墓穴所散發出的氣味。我用手帕掩住口鼻,卡爾學著我的樣子。我們一起察看這個地方。“我的天哪,先生,”卡爾的聲音很輕。“從未有人來過,”我替他說完了下半句。的確,沒人來過。桌子、椅子,像一個個值夜的人,灰頭土臉,新英格蘭地區的溫度變化使它們彎曲變形,否則的話,它們的狀態十分完美——仿佛數年來,它們在靜靜的、空蕩蕩的房間裡等待那些早已走遠的人再次回到這裡,要一杯啤酒或是一小杯白蘭地,然後點上黏土煙鬥,一邊抽煙,一邊玩牌。店規旁邊掛著一個方形的小鏡子,沒有一絲破損。博恩斯,你看出其中的門道了嗎?小男孩向來喜歡探險,喜歡搞破壞,不管住戶多麼可怕,任何一所家中無人的房子,窗玻璃都不可能幸免,任何一個背陰的墓園裡都會有至少一塊墓碑被小搗蛋們顛倒過來。自然,在距離耶路撒冷鎮不足兩英裡的牧師之角,肯定有不下二十個小搗蛋。然而,小客棧的窗玻璃(店主肯定花了不少銀子)卻毫發無損——我們發現其他易碎物品也是如此。在耶路撒冷鎮,所有的破壞都是由大自然無情的力量造成的。這其中的寓意很明顯:耶路撒冷鎮是一個無人之地。可是,原因呢?我有一個想法,但是,在我鬥膽說出來之前,我得繼續講述我這次的冒險活動,結局令人匪夷所思。我們上樓來到客房,發現床鋪都鋪得整整齊齊,每張床邊上都放著錫製水罐。同樣,廚房也很整潔,隻是堆積了數年的灰塵,還有那股難聞的腐朽氣味。單單這家客棧就可以是古董商人的樂園了,單單廚房裡那個造型奇特的火爐就可以在波士頓拍賣會上開出天價了,我們離開客棧,再次回到變幻莫測的日光中。我說:“卡爾,說說你的想法。”“依我看,布恩先生,情況不妙,”他依舊陰沉著臉,“要想有結論,還得多看看。”其他的店鋪,我們沒有一一細看。記得有一家旅館,鏽跡斑斑的鐵釘上還掛著發了黴的皮貨。此外,還有一家雜貨店,一家貨站,裡麵堆放著橡木和鬆柏,還有一家鐵匠鋪。我們朝村中央的那座教堂走去。途中,順道走進兩棟房屋,清一色的清教徒風格,裡麵的物件絕對可以吸引收藏家的眼球。兩所房子裡都空無一人,充斥著同樣的黴變腐爛的味道。此地,除了我倆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生靈棲息、活動的跡象。我們沒有看見昆蟲、鳥類,甚至在窗戶的角落裡也沒有發現蜘蛛網。有的隻是灰塵。最後,我們來到教堂。教堂巍然矗立,陰森、淒涼的氛圍使人不寒而栗。因為裡麵陰暗的原故,教堂的窗戶看上去像一個個黑黢黢的大洞,神聖、聖潔的光彩早已不複存在。關於這一點,我極為肯定。我們走上門前的台階,我伸手握住門上那個大大的鐵製拉手。我和卡爾文的臉上相繼出現堅定、嚴肅的神情。我推開門。這扇門多久沒有被人碰過了?我可以肯定地說,起碼五十年了,甚至更久。門上的鉸鏈已經生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腐爛、發黴的味道迎麵而來,似乎伸手可及。卡爾喉嚨裡發出乾嘔的聲音,腦袋不自覺地搖動,他在找尋新鮮的空氣。“先生,”他問道,“您肯定您叫”“我沒事兒,”我鎮定地回答。然而,博恩斯,那個時候,我其實一點兒也不鎮定,感覺不比現在好多少。我相信,摩西、耶羅波安(公元前10世紀以色列第一代國土,見《聖經·列馬瑟,王紀上卷》。)、英克裡斯(英克裡斯·馬瑟(1639-1723),美國神職人員、作家。),以及我們的朋友漢森(當他處於哲學境界的時候),從精神的層麵說,均遭遇過臭氣熏天的地方,凡間的牛奶在那些房子裡發臭、發酸。這座教堂就是這樣的地方,對此,我深信不疑。我們邁步走進長廊,牆邊立著滿是灰塵的衣帽架和擺放著聖書的書架。沒有窗子,隻有壁龕,裡麵放置著油燈。這個地方沒什麼特彆的,我正想著,突然聽見卡爾文急促的喘息聲。他注意到的東西,我也看見了。一幅低俗的圖畫。對於那幅鑲嵌在精美相框裡的圖畫,我隻能作如下的描述:首先,它使人聯想起魯本斯作品的風格一肥美的人體;其次,畫中的聖母和聖嬰模仿的水平不高:最後,半明半暗的背景中,可見一些奇形怪狀的生靈,有的在嬉戲,有的則趴在地上。“上帝,”我低語。“這兒沒有上帝,”卡爾文說。他的聲音似乎滯留在空氣中。我推開通往教堂內部的大門,撲鼻而來的臭氣成為瘴氣,令人窒息。午間,在灰暗朦朧中,一排排坐凳,幽靈一般,延伸至祭壇。祭壇上有一個橡木製成的高大布道壇,在幽暗的前廊儘頭,閃爍著一道金光。卡爾文是一名虔誠的新教徒,他情緒激動,不住地在胸前劃著十字,我連忙效仿。那道金光來自一個製作精美的巨型十字架——可是,它上下顛倒著高掛在祭壇上,象征著撒旦的彌撒。“我們必須鎮定,”我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們必須鎮定,卡爾文,我們必須鎮定。”但是,黑暗籠罩了我的心,我從未如此害怕。我曾經走過死亡的陰影,我以為那是最最黑暗的,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們沿過道走過去,我們的腳步聲在頭頂、身邊回蕩。滿是灰塵的地麵上,留下了我們的足跡。祭壇上有一些奇特的藝術品,我不會,我也不能,允許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物件上。我準備到布道壇那兒去看一看。“布恩先生,彆上去!”卡爾突然大叫,“我擔心——”可是晚了,我已經登上了祭壇。布道壇上有一本翻開的大書,上麵有拉丁文,也有潦草難認的字符。我是門外漢,但我猜想,那可能是德魯伊特語,或者前凱爾特語。我在信裡附了一張卡片,上麵是我根據記憶寫下來的一些字符。我合上書,打量著篆刻在封麵上的幾個字:De Vermis Mysteriis。我的拉丁語很爛,但這幾個字還能應付,意思是:蠕蟲之謎。當我觸摸這行字的時候,被咒的教堂,以及卡爾文蒼白、仰視的臉似乎在我眼前晃動起來。我好像聽見了低低的吟唱聲,傳遞著一種可惡,但又迫切的恐怖。在那個聲音之外,還有一個聲音,填滿了大地的深處。我絲毫不懷疑,這是幻覺——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教堂內真的響起一聲巨雷,那聲音來自我的腳下。布道壇在我的手下震顫,牆上那個顛倒的十字架也隨之搖晃起來。我們一起跑了出來,卡爾和我,離開了那個昏暗的地方,直到走過河上的那座木橋,到達對岸,才敢回頭張望。如果我說,我們一路狂奔,我可能褻瀆了人類自迷信的爬行野獸進化到如今所經曆的一千九百年漫長歲月,但假如我說我們一路溜達著離開了那個村子,那我肯定是說了謊話。這就是我的故事。你不要以為我又染上了高熱,我可不想你因為擔心我而影響你自己的康複。以上內容,卡爾可以作證,甚至包括我聽見的那個可怕的聲響。我得擱筆了。最後,我希望能見到你(如果那樣,我的困惑大都會煙消雲散),希望永遠作你的朋友,你的粉絲。查爾斯1850年10月16日尊敬的先生們:在你們最近一期家庭用品目錄單上(1850年夏季版),我看見一種叫做“老鼠克星”的製劑。我想按你們標示的價格(3毛)購買1聽5磅裝的。隨信附上回複所需郵資。來信請寄:緬因州,坎伯蘭縣,牧師之角,查珀爾懷特,卡爾文·麥卡恩收。感謝你們費心處理此事。敬啟卡爾文·麥卡恩1850年10月17日親愛的博恩斯:詭異的事情仍在繼續。屋子裡的動靜越來越大,我更加肯定,在牆壁裡麵活動的不僅僅是老鼠。卡爾文和我又進行了一次搜索,希望找到密洞或是暗道,但至今一無所獲。我們的經曆跟萊德克利夫夫人(安·萊德克利夫(1761-1823),英國著名哥特女作家、詩人,代表作《奧多夫的神秘》。)筆下的任何一個驚險故事都不匹配!然而,卡爾堅持認為,聲響主要來自地窖,我們準備明天下去看看。想到堂兄斯蒂芬的姐姐就是在那裡不幸遇難的,我心裡很是不安。順便說一下,她的肖像就掛在樓上的畫廊裡。如果畫家反映屬實的話,瑪塞拉·布恩是一個麵帶憂傷的漂亮女人。我知道,她一生未曾婚嫁。有的時候,我想,克勞瑞斯夫人說的沒錯,這真是一個不祥之地。對於以往在這兒居住過的人來說,它帶給他們的隻有愁雲和慘霧。但是,對於這位厲害的克勞瑞斯夫人,我還有話要說,因為,這一天,我跟她交談過兩次。到目前為止,從牧師之角來的這批人當中,她是頭腦最為冷靜的一個。在經曆了一次不甚愉快的交談之後,我找到了她。關於那次交談,我以後再跟你說。今天上午,定購的木柴就要送來了。可是,中午都過去了,還是不見木柴的影子。我決定到村裡去,我每天都要去那兒走一道。這次,我的目的是拜見湯普森,卡爾的買賣就是跟他做的。這一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我到達湯普森家(卡爾跟我詳細描述了路線,他自己則留在家裡,準備對書房做進一步的偵查)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這些天來心情從未這麼好過,因此,對於湯普森耽擱送貨一事,我決定不予計較。那個地方雜草叢生,破舊的外屋需要粉刷了。在倉庫的左邊,有一頭大母豬,在滿是爛泥的豬圈裡哼哼唧唧,滿地打滾,想必到十一月份,就要被人宰殺。在主屋與外屋之間的空地上,隨處可見被丟棄的雜物,一個身穿破舊麻布衣裳的女人正用裝在自己圍裙裡的稻穀喂小雞。我跟她打招呼,她轉過臉,臉色蒼白,麵無表情。很有意思,我發現她臉上的表情突然發生了變化,從呆滯到一種極度的恐慌。我隻有一個想法:她把我當成斯蒂芬了,因為,她一邊做出“惡毒眼光”的手勢,一邊高聲喊叫,兜在圍裙裡的雞飼料撒了一地,小雞撲騰著翅膀,四下散開。沒等我張口說話,從屋子裡衝出來一個男人。他人高馬大,行動笨拙,身上隻穿著一條保暖褲,一隻手握著一杆小口徑步槍,另一隻手拿著一個水壺。他眼睛通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我敢斷定,他就是那個伐木工,湯普森。“布恩家的人!”他喊道,“當心你的狗眼!”他扔掉水壺,任由它在地上滾動,同時騰出一隻手,做出同樣的手勢。“我來了,”我說。麵對那種局麵,我儘可能地做到心平氣和,“因為木柴沒有按時送到。按照你和我的人達成的協議——”“該死的家夥!”我第一次注意到,雖然他扯著嗓門亂喊亂叫,其實,他非常非常害怕。我開始擔心,如果情緒過於激動,他會不會真的朝我開槍呢?我小心謹慎地說:“作為禮節,你是否可以——”“去你媽的禮節!”“好吧,那麼,”我儘量保持自己的尊嚴,“再見,等你清醒的時候我們再談。”說罷,我轉過身,沿著小路朝村裡走去。“彆再回來!”他在我身後咆哮,“待在那個鬼地方吧!被詛咒的!該死的!”他撿起一塊石頭,朝我扔過來,砸中了我的肩膀。我沒有躲閃,我不想讓他得意。因此,我找到了克勞瑞斯夫人,決心破解,至少,湯普森對我的敵意。她是個寡婦(博恩斯,你彆胡亂聯想,我們根本不可能,她比我起碼大十五歲,而且,我也早已過了四十),獨自一個人住在海邊一棟漂亮的小房子裡。我看見她在屋外晾曬衣服,而且,看見我來,她似乎打心底裡高興。我鬆了一口氣。被人毫無道理地罵了一通,心裡的惱怒無法用言語表達。“布恩先生,”說著,她向我行了一個半屈膝禮。“如果您來是為了洗衣物,我從九月開始就不收了,我的風濕病很嚴重,洗自己的衣服都很勉強。”“我倒寧願這是我拜訪您的主題呢。其實,克勞瑞斯夫人,我是有事兒向您請教。關於查珀爾懷特和耶路撒冷鎮,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還有,為什麼村子裡的人都對我懷有恐懼和猜忌?這一切,我必須知道。”“耶路撒冷鎮!照這樣說,您知道那個地方了?”“沒錯,”我回答說,“一星期前,我跟我的人到那裡去了一趟。”“天哪!”她的臉刷地一下白了,自得像牛奶,身體也跟著搖晃了一下。我趕忙伸出手,扶住她。她的眼珠子在眼眶裡可怕地轉動。一時間,我肯定,她快昏過去了。“克勞瑞斯夫人,很抱歉,如果我說了什麼——”“進屋來,”她說,“必須讓您知道。仁慈的耶穌基督,邪惡的日子再次降臨了。”她在充滿陽光的廚房裡煮了一壺濃茶。茶準備好之前,她一聲也不吭。當她把茶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她若有所思地眺望著窗外的海景。很自然,我倆的視線同時落在查珀爾懷特海岬的高坡上,那裡,布恩家的房子麵朝大海。大型的凸窗仿佛一枚鑽石,在落日的餘暉中閃閃發光。雖然風景如畫,但我們卻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突然,她轉過身,情緒激動地對我說:“布恩先生,您必須馬上離開查珀爾懷特!”我十分驚訝。“自從您住進去以後,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邪惡的氣息。上周——自從您踏進那個邪惡之地—一出現了凶兆:月亮表麵現出一層胎膜;公墓裡棲息了成群的北美夜鷹;—個畸形兒誕生了。因此,您必須得離開!”等我回過神兒來,我儘量客氣地對她說:“克勞瑞斯夫人,您說的這些都是幻覺,這您應該知道。”“芭芭拉,布朗生了一個沒有眼睛的小孩,這難道也是幻覺?克利夫頓,布羅克特在查珀爾懷特那邊的樹林裡發現一條五英尺寬的小路,路上的草木全部枯萎,變成了白色。還有您,您已經去過耶路撒冷鎮了,實事求是地說,那邊沒有任何生靈,對嗎?”我無法回答,教堂裡可怕的一幕在腦海閃現。她那一雙青筋暴露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看得出來,她在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這些事情我是從我母親和我外祖母那兒聽來的。您知道您的家族和查珀爾懷特之間的事情嗎?”“知道的不多,”我說。“那棟房屋自18世紀70年代起一直是菲利普,布恩家族的住所,他的兄弟,也就是我的祖父,羅伯特,在文件失竊事件之後,去了麻省,並在那裡安了家。菲利普家的事情,我知之甚少,隻是聽說,不幸接踵降臨,從父親到兒子,然後到孫輩——瑪塞拉死於非命,斯蒂芬摔死了。按照他的遺願,查珀爾懷特成為我和我家人的住所,至此,家族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永遠也不可能一筆勾銷,”她的聲音很輕,“您不知道爭吵是怎樣發生的。”“聽說有人看見羅伯特·布恩動他哥哥書桌上的東西。”“菲利普·布恩氣瘋了,”她說,“跟他有往來的人大都是些褻瀆神靈的人。羅伯特,布思想搬動的東西是一本邪教的《聖經》,用幾種古老文字寫成的——拉丁、德魯伊特,還有其他語言。一本地獄之書。”“《蠕蟲之謎》。”她向後退了一步,仿佛遭人擊打似的,“您知道這本書?”“我看見了……我還摸了一下。”她好像再一次處於昏厥的邊緣。她抬起一隻手,捂住嘴巴,想要克製自己,不要喊出聲來。“沒錯,的確在耶路撒冷鎮。就在教堂的布道壇上放著,一座墮落、玷汙神聖的教堂。”“這麼說,它還在那裡,仍然在那裡。”她搖晃著椅子,“我原來指望萬能的上帝早就把它扔進地獄了。”“菲利普,布恩和耶路撒冷鎮有什麼關係?”“血親關係,”她皺著眉頭說,“他雖然身穿教徒的外衣,但他身上有野獸的印記。1789年10月31日,菲利普·布恩失蹤了……那個該死的村子一夜之間成了一座空城。”之後,她說得很少;實際上,她也就知道這麼多。她一個勁兒地請求我離開此地,給出的理由是,“血債要用血來償”。對了,她還嘀咕著什麼“觀望的和警衛的”。暮色降臨,她越發躁動不安。為了安慰她,我向她保證,我一定認真考慮她的請求。在落日餘暉中,我往回走,方才的好心情早已不知去向,那些惱人的問題折磨得我頭發昏。卡爾在門口迎接我,他告訴我說,牆壁裡的聲音越發嚴重—就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那個聲音還在。我試圖安慰自己,那隻是老鼠在活動,可是,我眼前浮現出克勞瑞斯夫人那張恐懼、焦急的臉。海上升起一輪明月,膨脹的滿月,血一樣的顏色,在海麵上投下一片可惡的陰影。我的思緒又一次飛回到那座教堂和(此處,刪除了一行字)但是,博恩斯,你千萬不要看見那個。太可怕了。我想,我該睡覺了。我非常想念你。謹致問候查爾斯1850年10月19日·(以下內容出自卡爾文·麥卡恩的袖珍日記。)1850年10月20日今天早上擅自作主,強行打開了那本書外麵的鎖。那時,布恩先生還沒起床。沒有什麼用,因為裡麵的內容都是用密碼寫成的。我肯定,是一種很簡單的密碼,或許,我可以像開鎖那樣,輕而易舉地破譯它。我還肯定,那本書裡寫的是日記,很奇怪,感覺像布恩先生的親筆。這本書放在書房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還上了鎖,是誰的呢?看上去有年頭了,但誰能說得準呢?翻開日記,書頁中散發出黴變的氣味。再過些年,這種氣味會更強烈。布恩先生已經著手勘查地窖了。這些煩人的事情,擔心他身體吃不消。我必須說服他——他來了。博思斯:我不能寫。我現在還不能寫。我我我1850年10月20日(選自卡爾文·麥卡恩的袖珍日記)1850年10月20日正如我所擔心的,他的身體垮了——親愛的上帝,天堂裡的聖父!不忍心去想,但是,它在我大腦裡紮了根,像鐵板照相,在我記憶裡留下了烙印,地窖裡可怕的——!此時,獨自一人,八點半,屋內寂靜,可是——發現他趴在寫字台上,昏過去了。他還沒醒,在剛才的幾分鐘裡,他表現得那麼高尚,而我卻站在一邊,渾身癱軟,筋疲力儘!他的皮膚蒼白、冰冷。感謝上帝,不發燒。我不敢搬動他,也不敢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如果我真的去城裡找人幫忙,有人願意跟我回來嗎?有誰會踏進這個被詛咒的屋子呢?哇,地窖!地窖裡的那些東西,在牆壁裡出沒!·親愛的博恩斯:我昏迷了三十六個小時,現在醒過來了,但是很虛弱。我又變回到原來的我……多麼可怕、淒慘的笑話!我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了,永遠不可能了。我親身體驗了一種瘋狂,一種恐懼,其程度超出了人類的表達極限。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要不是卡爾,我相信,我的生命在這一刻就離我而去了。在瘋狂的海洋裡,他如同一座理性的島嶼。這一切你一定會知道的。為了探查地窖,我們準備了足夠的蠟燭,夠亮了——亮得夠勁兒!卡爾文試圖勸說我放棄,他提到我最近得的病,還跟我說,我們最多也就能找到幾隻健康的老鼠,那樣,我們買的老鼠藥就能派上用場了。然而,我主意已定。卡爾文歎了口氣,說:“布恩先生,您看著辦吧!”地窖的入口在廚房的地板下麵(卡爾向我保證,他已經用木板蓋得嚴嚴實實),我們鉚足了勁兒,才把木板掀起來。黑暗中,一股強烈的惡臭湧了上來,皇家河對岸那座荒棄的小村子同樣彌漫著這種味道。我手裡的蠟燭照亮了通往下麵的一段陡峭的樓梯。樓梯常年失修——有一處踏板已經缺失,留下一個黑乎乎的大洞——不難理解,可憐的瑪塞拉是如何失足而喪命的。“小心,布恩先生!”卡爾說。我告訴他,我還沒有打算在此了結自己。我們開始往下走。下麵是泥土地麵,牆壁是大塊的花崗岩,不算潮濕。那個地方不像是老鼠的樂園,因為,那裡缺少老鼠做窩所需的材料,比如:破紙盒、舊家具、廢紙之類的。我們舉起手裡的蠟燭,結果隻是一個小小的光圈,可以看見的範圍十分有限。往前,地麵有些傾斜,似乎往主客廳和餐廳下麵延伸,也就是說,朝西麵延伸。我們就往西麵走。周圍死一般寂靜,空氣中的臭味越來越強烈,黑暗像羊毛毯子,朝我們劈頭蓋臉壓下來,仿佛嫉妒我們手中的燭光,因為,那裡已經多年沒有人進入,蠟燭的光芒暫時驅走了黑暗。走到另一頭,花崗岩牆壁變成了刷過清漆的木板,看上去是黑色的,不反光。這是地窖的儘頭,感覺像遠離大房間的一個凹室。它所處的位置角度特殊,必須繞過牆角,才能看全。卡爾文和我走了過去。曆史仿佛一具可怕的腐屍,突然站立起來,出現在我們的麵前。凹室裡隻有一張椅子,椅子正上方一根粗大的房梁上,掛著一個繩結——一個已經腐朽的絞索。“他就是在這裡上吊自儘的,”卡爾低聲說,“天哪!”“沒錯……當時,他女兒的屍體就躺在他身後的樓梯腳下。”卡爾繼續說著什麼,沒多久,我看見他的目光猛地轉向我的身後,他開始尖叫。博恩斯,我怎樣才能描繪出我們眼前所見?我怎樣才能向你講述牆壁裡那些可怕的東西?身後的那堵牆猛然向後退去,黑暗中,一張臉斜著眼睛張望——一張有眼睛的臉,眼睛陰森漆黑,仿佛冥河之水。有嘴巴,但沒有牙齒,打著哈欠,痛苦而猙獰。一隻黃色、腐爛的手,朝我們伸過來。它搖搖晃晃地往前跨了一步,嘴裡發出一聲可怕的、類似小貓的叫聲。我手中的燭光落在它的身上——我看見它脖子上有一道被繩子勒過的青紫色的淤傷。在它的身後,還有一個東西在動,那個東西,隻要我活著,就會像噩夢一般,糾纏著我。一個姑娘,一張慘白、腐爛的臉,一種僵屍般的微笑,腦袋彆扭地朝一個方向耷拉著。它們想要我們的命,我知道。多虧我將手中的蠟燭朝它們迎麵砸過去,隨後又搬起繩套下麵的椅子,扔了過去。否則,它們早已把我們拽進黑暗之中,把我們變成它們的財產了。周圍一片混沌,一片黑暗。其後的事情,我不記得了。就像我上麵說的,我醒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裡,卡爾在我的身邊。假如可以離開,我寧願身穿睡衣,飄飄蕩蕩,飛離這個恐怖之地。然而,不行。不知不覺,我已經成為一出更加晦澀、更加黑暗的戲劇中的一個角色。彆問我為什麼會這樣想,我就是這樣想的。克勞瑞斯夫人說得對,血債要用血來償。她還提到“觀望的和警衛的”,她說得太對了。我擔心,恐怕我已經喚醒了一種力量,它在耶路撒冷鎮這個陰暗的小村子裡已經沉睡了半個世紀,它殺害了我的祖先,並把他們置於邪惡勢力的束縛之中,使他們成為諾斯費拉圖——不死的妖魔。博恩斯,我還有更大的擔心,但至今,我了解的內容還不完整。但願我知道……但願一切我都知道!查爾斯1850年10月22日又及:這封信是寫給自己的,我們和牧師之角之間還有一段距離,我不敢帶病去那裡寄信,卡爾也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也許,老天垂憐,會有辦法讓這封信到達你的手中。查(選自卡爾文·麥卡恩的袖珍日記)1850年10月23日今天他好些了,我們談到地窖裡的鬼魂,一致認為,那不是幻覺,也不是靈外質,那是真的。我懷疑,它們離開了。布恩先生也有此懷疑嗎?或許吧!牆壁裡的聲音停止了,但是,屋子裡仍然有一種不祥的氣氛,仿佛被一塊黑布所遮蓋。似乎,我們在極具欺騙性的風暴眼裡等待著……在樓上一間臥室裡發現了一摞紙,就放在一張老式翻蓋式寫字台最下麵的抽屜裡。有些是信件,有些是收據,這讓我得出一個結論,那是羅伯特·布恩的房間。但是,在那堆紙張裡,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一張男式海狸皮帽子的廣告,有人在廣告頁的背麵記了些東西。最上麵一行寫著:降福於溫順的人。下麵寫的內容,顯然,毫無疑義:bke dshdermthes eakelmsoerare shamded我確信,這可以破解書房裡那本帶鎖的密碼書。以上的密碼,很肯定,是很久以前在獨立戰爭中使用過的,被稱為“柵欄密碼”。去除偶數位上無意義的暗碼,得到的結果是:besdrteeklseaeh me如果換個方式,縱向看,那麼,得到的結果就是最上麵那句話:降福於溫順的人,它出自《聖經·八福》。我先弄清楚那本書的內容,然後再把這個拿給布恩先生看……親愛的博恩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情——卡爾確定自己找到了我祖父羅伯特的日記,在這之前,他一直守口如瓶(這種品德,難能可貴)。日記用密碼寫成,但已被卡爾破譯。他很謙虛地說,這次發現實屬偶然,但我可不這樣想,執著和努力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不管怎樣,他的發現給疑雲籠罩的我們帶來了一線曙光!第一篇日記標注的日期是1789年6月1日,最後一篇是1789年10月27日——克勞瑞斯夫人提到的那宗災難性的失蹤案就發生在四天之後。日記記載的事情越發讓人著迷——不對,應該是越發離奇——而且,清楚地講述了叔公菲利普和耶路撒冷鎮,以及那座萬惡的教堂裡的那本書之間的關係。那個小鎮,按照羅伯特·布恩所說,先於查珀爾懷特(建於1782年)和牧師之角(建於1741年,那時叫做“牧師安息地”),由一些從清教分離出來的人在1710年修建起來的。這個派彆的領頭人名叫詹姆士·布恩,是一個極端固執的宗教狂熱分子。那個名字著實嚇了我一跳!我相信,這個布恩跟我們家族肯定有關係。克勞瑞斯夫人說過,在這件事情上,家族血親至關重要。她的看法雖然有些迷信,但卻極其正確。上次,我向她打聽菲利普和耶路撒冷鎮的關係,她回答說:“血親。”恐怕,她說的有道理。想到這裡,我不寒而栗。村子以布恩布道——或者接待粉絲——的教堂為中心修建,很快變成一個居住區。我祖父暗示說,布恩和城裡的所有女人都有染,他讓她們相信,那是上帝的旨意。結果,那個地方就像是一個怪胎。在那個詭異的年月,因為人們相信巫術,相信童貞女生子,因此,那個孤立的地方才得以存在。近親通婚,墮落的宗教領地,而且,掌門人是一個近似瘋狂的牧師,他有兩本福音書,一本是《聖經》,另一本是德·古吉的《鬼宅》。在那個地方,定時舉行驅除妖魔的儀式;在那個地方,亂倫和瘋狂導致的後果通常是身體的畸形。我懷疑(並且相信,羅伯特·布恩也一定有此懷疑)布恩的一個私生子很可能離開了(或者說,被人拐帶)耶路撒冷鎮,到南方謀生——因此,有了我們現在的家族。據家人估計,我們這個家族起源於馬薩諸塞的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最近獨立了,變成了緬因州。我的曾祖父,凱尼斯·布恩,因為當時紅火的獸皮買賣而發了家。他掙的家產,經過多年精明的投資,不斷擴大。1763年,他過世了。很久以後,他的兒子,菲利普和羅伯特,修建了這座查珀爾懷特。血債還要血來償,克勞瑞斯夫人說過。凱尼斯是詹姆士·布恩的後代,為了逃離父親的魔爪,他離開了那個村子。不曾想,他的兒子,在完全不知曉的情況下,在距離祖籍不足兩英裡的地方,建起了布恩家的老宅。這種可能性存在嗎?假如情況屬實,似乎冥冥之中有主宰,不是嗎?按照羅伯特的日記,詹姆士·布恩1789年的時候已經很老了——肯定是這樣的。假設在村子建設初期,他25歲,那麼,到1789年,他應該已經104歲了,相當高壽。以下摘自羅伯特·布恩的日記:1789年8月4日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了讓我兄弟鬼迷心竅的那個人。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布恩掌控著某個奇特的磁場,這讓我十分不安。他是個名副其實的老年人,白胡子,身穿一件黑色的長袍。不知怎的,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更讓我擔心的是,他身邊有很多女人,就像蘇丹,妻妾成群。菲利普安慰我說,雖然他已經八十多歲了,但依舊精力旺盛……那個村子,我以前去過一次,但不準備再去了。那裡,街上靜悄悄的,被老頭在布道壇上渲染的恐懼所籠罩。我還有一份擔心,由於近親繁殖,很多人長相近似。不管我往哪兒看,似乎老頭的那張臉無處不在……蒼白的臉,沒有光澤,仿佛所有的能量都已被榨乾。我看見沒有眼睛、沒有鼻子的小孩,看見女人在哭泣,在胡言亂語,在莫名其妙地用手指著天空,或者把《聖經》的內容和魔鬼的言語混淆在一起……菲利普希望我留下參加教堂的儀式,可是,一想到站在混種人口前方布道壇上的那個恐怖老頭,我感覺反胃,我找借口……之前和之後的內容表明,菲利普對詹姆士·布恩的興趣愈發強烈。1789年9月1日,菲利普接受洗禮,成為布恩教堂的一員。他的兄弟說:“我感到震驚、不解、惶恐——我目睹他的變化——他甚至有成為第二個惡人的趨勢。”7月23日首次提及那本書。羅伯特的日記對此作了簡要記載:“今晚,菲利普從那個小村子回來,臉上的表情,在我看來,非常怪異。直到就寢,他才開口說話。他說,布恩向他打聽一本名叫《蠕蟲之謎》的書。為了討好菲利普,我允諾寫信給約翰斯&古德費洛詢問此事,菲利普對我心存感激。”8月12日,這樣寫道:“今天在郵局接收了兩封信……一封來自波士頓的約翰斯&古德費洛。他們有菲利普感興趣的那本書,在這個國家,此書尚存五本。讓人費解的是,那封信的態度十分冷淡。認識亨利·古德費洛已經有很多年了。”8月13日:古德費洛的信讓菲利普頓時激動起來。他拒絕作任何解釋,隻是說,布恩渴望擁有那本書。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從標題看,這似乎是一本園藝方麵的專著……替菲利普擔心,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發古怪。我寧願我們沒有回到查珀爾懷特。夏季炎熱,感覺壓抑,陰雲籠罩……在羅伯特的日記裡(他似乎沒有意識到此書的重要性,即使到了最後),後來還有兩次提到這本臭名昭著的書。以下選自9月4日的日記:雖然理智反對我這樣做,但我還是請求古德費洛全權代理菲利普購書事宜。反對有用嗎?難道他自己沒有錢嗎,我應該拒絕他嗎?作為交換條件,我要求菲利普向我保證,放棄參加那令人惡心的受洗儀式……然而,他很狂熱,差不多著魔了。我無法相信他,在這件事情上,我真的想不通,我不抱任何希望了……最後,9月16日:今天,書到了,裡麵夾著一張紙條。古德費洛說,他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跟我做買賣……菲利普異常激動,到了無法讓人理解的地步,一把從我手裡把書奪了過去。那本書是用該死的拉丁文和一種如尼文字寫成的,我完全看不懂。那本書,拿在手裡,感覺熱乎乎的,似乎在顫動,仿佛蘊藏著一種巨大的力量……我提醒菲利普,讓他不要忘記放棄洗禮的諾言。他哈哈大笑,表情醜陋、猙獰,在我麵前揮舞著那本書,不停地大喊:“我們得到了!得到了!昆蟲!蠕蟲之謎!”我猜想,此刻,他已經去找那個瘋狂的大恩人了,我那天再也沒有看見他……關於那本書,就說了這麼多,但我可以做出肯定的推斷,至少是有根據的。首先,那本書,如克勞瑞斯夫人所說,是羅伯特和菲利普翻臉的導火索;其次,那本書是異端邪說的思想寶庫,可能來源於德魯伊特民族(羅馬人征服英國的時候,冒學術研究之名,保留下來許多德魯伊特的血祭傳統,而且,很多此類該死的烹飪書籍被歸為世界禁書之列);第三,布恩和菲利普借這本書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也許,他們的出發點不壞,隻是方法怪異而已,但對此,我無法相信。我認為,他們長期以來跟存在於宇宙之外的不明力量有關係,那些力量有可能不受時空的束縛。羅伯特,布恩的最後幾篇日記給我的設想提供了點滴依據。我想,讀者還是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吧:1789年10月26日今天,牧師之角發生了可怕的騷動。鐵匠法威利抓住我的手臂,向我發問:“你兄弟和那個反對基督的人究竟在那邊乾什麼?”古德·蘭道爾說,天空有星象表明,災難即將降臨。母牛生了一頭雙頭奶牛。至於我本人,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也許,我兄弟要發瘋了。他的頭發一夜之間花白了,眼睛充血,理智之光消失了。他咧嘴傻笑,時常低語,隻要不去耶路撒冷鎮,他就往地窖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房前屋後,聚集著許多北美夜鷹,就連草地上也有,它們在霧靄中齊聲高歌,叫聲和著海浪聲,聽上去既神秘又可怕,讓人無法入睡。1789年10月27日菲利普今晚去耶路撒冷鎮,我尾隨其後,跟他保持安全距離,以免被他察覺。該死的北美夜鷹在樹林裡成群出沒,發出地獄般的叫聲,讓人不禁膽戰心驚。我不敢過橋,對岸,一片漆黑,隻有教堂是個例外。那裡,燈火通明,詭異的紅色光芒似乎把高大的窗子變成了地獄之眼。魔鬼的禱文此起彼伏,人們時而大笑,時而抽泣。腳下的大地似乎在升騰,在呻吟,仿佛它正承載著可怕的負累。我不解,我害怕,我轉過身,穿過黑黢黢的樹林,往回跑,北美夜鷹的叫聲始終在耳邊回蕩。高潮即將到來,然而,一切都無法預知。噩夢纏身,我不敢合眼;恐懼降臨,我不敢麵對。夜晚,可怕的聲音不絕於耳,我怕——然而,我還想再去,去觀察,去看。似乎,菲利普在召喚我,那個老頭,那些鳥被詛咒被詛咒被詛咒羅伯特·布恩的日記到此結束。然而,你得注意,博恩斯,在結束之前,他說,似乎菲利普在召喚他。我最終的結論依據的是這部分內容,以及克勞瑞斯夫人所說的一切,等等,但是,最主要的還是地窖裡的恐怖鬼影——活死人!我們的家族實在是不幸,博恩斯。我們受到了詛咒,那個咒語不肯離去。它鬼影一般地遊走在這棟房子裡,遊走在那個村子裡。循環的終點再次臨近。我是布恩血脈的最後一人。我擔心,這不是秘密,我正處在一股正常思維無法理解的黑暗勢力的核心位置。周年慶典將在萬聖節的前夜拉開序幕,距離今天還有一個星期。接下來該怎麼辦?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可以指導我,幫助我!真希望你在我身邊!我必須了解一切,我必須返回到村裡去。願上帝給我力量!查爾斯·(選自卡爾文·麥卡恩的袖珍日記)1850年10月25日布恩先生差不多昏睡了一整天,他臉色蒼白,人也更加消瘦。恐怕,高燒在所難免。給他往水杯裡添水的時候,看見兩封沒有寄出的信,收信人是佛羅裡達的格蘭森先生。他在信上說,他計劃再探耶路撒冷鎮,我才不會讓他去呢,他不要命了?我敢偷偷去一趟牧師之角,雇一輛馬車嗎?必須去,但萬一他醒了怎麼辦?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又怎麼辦?牆壁裡又響起了聲音。感謝上帝,他還在睡。那聲音讓我心裡發毛。稍後我用托盤給他送去晚餐,他說晚些時候再起來。儘管他設法找借口,但我明白他的企圖。雖然如此,我還是離開了,去往牧師之角。上次生病開的安眠藥粉還剩了幾袋,在我這裡,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茶水裡事先放了一袋,他全喝下去了,然後,又睡了。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牆壁裡的東西還在活動。一想到這些,我就害怕。讓他一個人繼續待在家裡,甚至要在牆壁的包圍下待一天,我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更糟糕的是,我把他鎖在房內了。上帝啊!但願我帶著馬車回來的時候,他還在那裡,還在睡覺,安然無恙!後來用石頭砸死我!把我當成一隻流浪的狂犬!怪獸和惡魔!他們竟然稱自己為人!我們被囚禁在這裡——這些鳥,北美夜鷹,開始聚集。親愛的博恩斯:已近黃昏,我醒了過來,已經昏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了。雖然卡爾什麼也沒有說,但我懷疑,他察覺到了我的意圖,因此,在我的茶水裡放了安眠藥。他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好朋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好,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已做出決定,就在明天。我很鎮定,很堅決,但同時也感覺,高燒可能會再次爆發。如果是這樣,明天一定得行動了。也許,今晚更好,但是,夜黑風高,地獄之火也未必能夠引導我進入那個無人之地。萬一這是最後一封信,願上帝保佑你,庇護你,博恩斯!查爾斯又及——外麵,群鳥開始狂叫;牆壁內,鬼魅又開始活動。卡爾以為我沒有聽見,我聽見了。查1850年10月26日(選自卡爾文·麥卡恩的袖珍日記)1850年10月27日淩晨5點他就是不聽勸,得,跟他一塊去吧!親愛的博恩斯:身體虛弱,但頭腦清楚。具體日期還不肯定,但我的曆書顯示,根據潮汐和日落的變化,我的測算應該是對的。我坐在桌前——就在這個地方,我給你寫了來查珀爾懷特之後的第一封信——眺望黑黢黢的大海,白天最後一抹光亮在迅速消退。我再也看不見日光了。這個夜晚是我的夜晚;無論多麼黑暗,我決定離開。海浪撞擊礁石,掀起千層浪,撲向黑暗的天空,我腳下的大地隨之開始震顫。窗玻璃映出了我的影子,像吸血鬼,麵色慘白。10月27日以來,我沒有攝入任何營養物質,而且,要不是卡爾在床邊放置了茶水,恐怕我就脫水了。咳,卡爾!博恩斯,卡爾不在了。他代替我去了。透過那扇黑黢黢的窗子,我看見他那煙管般細長的手臂和骷髏般的臉。然而,他可能比我幸運,糾纏我多日的夢魘——癲狂的夢境,鬼魅出沒—再不會踏入他的領地。即使現在,我的雙手仍在顫抖,墨水汙染了信紙。那天早上,正當我準備悄悄出門的時候,被卡爾撞了個正著——我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我之前告訴他說,我已經決定和他一起離開這個地方,並且問他是否可以到十公裡外的坦德裡爾走一趟,雇一輛雙輪輕便馬車,那裡的人大都不認識我們,好辦事。他同意了,我看著他沿海邊離開的。當他走遠之後,我立刻開始準備,穿上外套,戴上手套(天氣轉寒,早上,寒風呼嘯,冬天到了)。我很希望有一杆槍,但隨即又感覺自己很幼稚。在這種事情上,槍又有什麼用呢?我從廚房那個門出去,停下腳步,最後看了一眼大海和天空。大海,新鮮的空氣夾雜著腐敗的味道,我肯定,不久我就會有機會聞個夠;天空,覓食的海鷗在雲層下盤旋。我轉過身——卡爾出現在我麵前。“您不能一個人去,”他說。他跟平日一樣嚴肅。“可是卡爾文——”我開始解釋。“彆,彆解釋!我們一起去,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做。否則,您進屋去。您身體還沒有恢複,您不能一個人去。”當時,我的心情很複雜,無法用言語表達:不解、氣憤、感動——但是,最強烈的還是友情。我們默默無語,走過涼亭,走過日晷,沿著長滿雜草的路邊,進入樹林。死一般的寂靜一沒有鳥鳴,也沒有蟋蟀的歌聲,世界仿佛被籠罩在寂靜之中。不變的是遠處飄來的鹹味和淡淡的柴火煙味。樹林五彩繽紛,但是,在我的眼裡,隻有鮮豔的紅色。沒過多久,海水的鹹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可怕的味道,就是我曾經提到的那種腐敗的味道。當我們來到橫跨在皇家河上的那座小橋邊,我希望卡爾能再一次勸我放棄,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對岸,灰暗的塔尖似乎在嘲笑頭頂的藍天。卡爾停下腳步,看看前方的教堂,然後又看看我。我們繼續前行。我們朝詹姆士,布恩的教堂走去,步子輕快,但心情沉重。大門半開著,保持著我們上次離開時的狀態,內部的黑暗似乎在窺視我們。我們走上階梯,地上的黃銅紀念牌仿佛填滿了我的心。我伸出顫抖的手,抓住門把手,向裡一推。裡麵的氣味比以往更加強烈,更加讓人無法忍受。我們進入陰暗的前廳,沒有停留,徑直走向中廳。一片廢墟。教堂裡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結果,一場嚴重的破壞發生了。長板凳翻倒在地,仿佛一堆堆木板。那個邪惡的十字架靠在東麵的牆上,灰泥牆壁上方有一個邊緣欠規整的大洞。很明顯,這是十字架被人用力扔過去的時候留下的。還有那些油燈,全部脫離了原本的位置,鯨魚油難聞的氣味和彌漫在小鎮裡的臭氣混合在一起。我像婚禮上的新娘,行走在中間的過道上,不同的是,腳下是一片黑色的膿水,混雜著道道可怕的血流。我們的目光跟隨著它,走向布道壇——視線之內唯一幸存的物件。布道壇上有一具被宰殺的羔羊,一對閃閃發亮的眼睛,越過那本褻瀆神靈的大書,看著我們。“天啊!”卡爾低語。我們離開地麵的汙濁,走了過去,腳步聲在教堂內回響,仿佛魔鬼的笑聲。我們一起走上教堂的前廊,羔羊沒有被肢解,也沒有被吞食。看上去,它更像是受到了擠壓,直到全身的血管爆裂開來。講壇四周的地上,可怕的血水彙成一個個汙水坑……但是,書上的血跡卻是透明的,就像是彩色玻璃,下麵的字符清晰可辨!“我們非得把書拿走嗎?”卡爾鎮定地問道。“沒錯,我必須拿走。”“您準備如何處置它?”“六十年前就應該做了,我要把它毀掉。”我們把小羊的屍體從那本書上移開,它翻滾著,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沾滿血跡的書頁,此刻,發出一片紅色的光芒,仿佛那是它的鮮血。我的耳畔響起一個聲音,似乎是從牆壁內部傳出來的,低低的吟唱聲。我看了一眼卡爾,他眉頭緊皺。我明白,那個聲音,他也聽到了。我們腳下的地板開始震顫,仿佛出沒教堂的那些個鬼怪為了保衛它們的領地,開始向我們發起進攻了。理智的世界開始扭曲、崩潰,教堂裡鬼魅起舞,到處閃爍著地獄的鬼火。我仿佛看見了詹姆士·布恩,可怕的容貌,怪異的身形,在一個臉朝上躺倒在地的女人身邊手舞足蹈,身後跟著他的隨從——我的叔公菲利普,身穿一件黑色的長袍,一隻手握著一把尖刀,另一隻手拿著一隻碗。“神與你同在,偉大的蠕蟲——(原文為拉丁語。)”書上的這一行字開始在我的眼前抖動、扭動,每個字都沾染了祭品的鮮血,這件戰利品屬於一個在星球那邊蹣跚的生靈——一群瞎眼的混種教民在愚蠢、可惡的讚美歌聲中搖擺著軀體,醜陋、畸形的臉上充滿了饑渴和莫名的期待——拉丁語被一種更為古老的語言所替代,那種語言步入成熟的時候,埃及才剛剛誕生,金字塔還遙遙無期,而我們的地球則高懸在一個尚未成形的沸騰的宇宙之中:“Gyyagin vardar猶格·索格斯!蠕蟲!Gyyagin!Gyyagin!Gyyagin!(可能為德魯伊特語。)”突然,布道壇發出劈劈啪啪的爆裂聲,並且開始向上挪動——卡爾文大叫一聲,抬起手臂,掩住自己的臉。不知為何,前廊劇烈抖動,仿佛暴風雨中的一艘船。我一把抓過那本書,將自己的手臂伸直,儘量讓自己的身體距離它遠一些。那本書似乎蘊藏著太陽的炙熱,我感覺它要把我燒成灰燼,要毀掉我的雙眼!“快跑!”卡爾文高聲喊叫,“快!”但是,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仿佛是一個古老的器皿,等待了數年——等待了幾輩子一為的就是讓那個怪異的東西填滿我的軀體。“Gyyagin vardar!”我大聲喊叫。“猶格·索格斯的奴仆,無名之神!外太空來的蠕蟲!吞噬星球的魔鬼!時間的蒙蔽者!蠕蟲!來吧,到我身體裡來吧!變形的時間到了!蠕蟲!Alyah!Alyah!Gyyagin!”卡爾文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幾步,教堂在我眼前旋轉,我一頭栽倒在地,腦袋砸在一個翻倒在地的板凳上,紅色的火焰填滿了我的大腦——然而,似乎又撤退了。我摸索著,找尋我隨身帶來的硫化火柴。地獄的驚雷響徹整座教堂。灰泥牆壁坍塌了。尖塔上鏽跡斑斑的銅鈴敲響了魔鬼的編鐘,發出陣陣共鳴。我劃亮了火柴,然後將火柴湊近那本書。頃刻間,布道壇發生了爆炸,在氣浪的作用下,碎木片四處亂飛,原來擺放布道壇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卡爾伸著手,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他張大嘴巴,發出了一聲無字的尖叫。我終生難忘。在他的叫聲中,一個巨型的灰色怪物,蠕動著,從洞口湧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氣味讓人噩夢連連。那是一個巨大的黏性膠狀物,表麵布滿了膿瘡,非常醜陋,如同火箭發射一般,從地球深處一躍而起。刹那間,恐懼的感覺,外人實在難以想象。我覺察到,那其實隻是一個巨型蠕蟲的外沿,是它整個身體的一個部分。在那萬惡的教堂底下,它暗無天日地度過了這麼些年!書在我的手中燃燒,那個東西似乎衝我發出了無聲的抗議。間接地,卡爾受到了它的打擊,像一個斷了脖子的玩偶,從教堂的一邊飛向了另一邊。它退回去了——那個東西撤退了,巨大的洞口,邊緣參差不齊,殘留著一攤攤黑色的黏液,它那響雷般的哭喊聲慢慢遠去,最終,聽不見了。我低下頭,那本書已經變成了灰燼。我仰天大笑,隨即像一頭被困的野獸,發出一聲聲嚎叫。我徹底瘋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鮮血順著太陽穴一個勁兒地向下流。我衝著褻瀆神明的黑影亂喊亂叫,與此同時,卡爾文趴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裡,瞪著寫滿了恐懼的眼睛,看著我。我不知道,這種狀況持續了多久。沒法說清楚了。但是,當我恢複了心智的時候,黑影已經團團將我圍住,我坐在暮色中。我瞥見前廊的地上有東西在動,就在那個黑洞的洞口處。一隻手從被毀的地板下麵伸了出來。瞬間,狂笑卡在喉嚨裡,我發不出任何聲音;病態的亢奮不知所蹤,我呆若木雞。一個殘缺的身形在黑暗之中拔地而起,它拖著可怕的步子,慢慢朝我這邊挪動,半個頭顱,帶著複仇的火焰,凝視著我,沒有皮肉的額頭上爬滿了甲蟲,一件早已腐爛成碎片的黑袍法衣戀戀不合地依附在變形、腐敗的鎖骨上。唯一有生命跡象的是那雙眼睛——兩個可怕的紅窟窿,瘋狂地瞪著我——裡麵反射出的是宇宙之外荒郊野地的寂寥歲月。它想把我帶去黑暗的地下世界。就在那個時候,我尖叫著逃跑了,把我終生的朋友丟棄在了那個可怕的地方。我一路奔跑,直到氣息如同岩漿從我肺部和腦部進發。我一路奔跑。直到再次跨進這棟被占領、被汙染的房子,衝進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死人一般,直至今日方才睜開眼睛。我拚命地跑,因為,即使我處在那種瘋狂的狀態,即使麵對的是那個體無完膚、僵屍一般的身形,我發現,它跟我們家族的成員像極了。不像菲利普,不像羅伯特,他倆的畫像就掛在樓上的畫廊裡,我見過的。那張腐爛的麵孔屬於詹姆士·布恩,那個蠕蟲的擁有者!他仍然生活在耶路撒冷鎮和查珀爾懷特的地下,遊蕩在暗無天日的犄角旮旯裡——它還活著。書被燒了,它為此受到了重創,可是,那書可不是隻有這一本。然而,我是大門,我是布恩家族的最後一員。為了人類的利益,我必須去死……永遠擺脫束縛。我出海了,博恩斯。我的旅程,像我的故事,終結了。願上帝保佑你,賜與你平安!查爾斯1850年11月4日以上一係列令人費解的書信最終到了埃弗裡特,格蘭森先生的手中,是我寄給他的。查爾斯,布恩的妻子死於1848年,次年,他自己不幸得了腦膜炎。據推測,腦炎的反複發作使查爾斯喪失了理智,因而殺死了他的夥伴,也是他的老朋友,卡爾文·麥卡恩先生。有趣的是,麥卡恩先生袖珍日記中的條目是偽造的;毫無疑問,始作俑者是查爾斯·布恩,目的是渲染他那偏執的妄想。然而,至少在兩個細節的處理上,查爾斯·布恩犯下了錯誤。第一,當耶路撒冷鎮被“重新發現”(當然,我是從曆史的角度使用這個措詞的)的時候,前廊的地板,雖說已經腐爛,但並沒有爆炸或是嚴重毀壞的痕跡。教堂裡一排排古舊的長凳被打翻在地,好些窗玻璃也破碎了,但這可以認為是鄰近城鎮的強盜所為。在牧師之角和坦德裡爾地區,一些無聊的老年人仍在議論耶路撒冷鎮(也許,在查爾斯活著的時候,此類民間傳說無傷大雅,查爾斯因此走火入魔了),但是,這似乎不是問題的關鍵。第二,查爾斯·布恩並不是他們那一支的最後一人。他的祖父,羅伯特·布恩,至少有過兩個私生子。一個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另一個繼承了布恩的姓氏,居住在羅得島的森特勒爾福爾斯。我就是布恩家族旁係血親的最後一人,是查爾斯·布恩三代以外的遠方堂兄弟。這些書信在我手上放了十年。我住進布恩家族的老宅——查珀爾懷特——的時候,把這些書信拿出來出版,希望讀者能夠在心裡饒恕查爾斯·布恩那個可憐、誤入歧途的靈魂。就我而言,至少有一件事情,他說對了:這個地方急需一位終結者。從聲音判斷,牆壁裡麵有不少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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