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忻口硝煙(1 / 1)

我的抗戰2 崔永元 5547 字 1天前

張 煥——時為晉綏軍第六十一軍野戰醫院醫務兵王用中——時為中央軍第十四軍八十三師戰地工作隊隊員楊永鬆——時為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政治處技術書記我是山西人,土生土長的山西人。我生活的地方就在距離忻口隻有100多公裡的地方。但是對於1937年的那次會戰,我幾乎從未聽說過。10萬人戰死,21天死戰,還有在中國抗戰史上陣亡的第一位中將軍長。在接觸到這個片子之前,我對這些幾乎一無所知。那是一場發生在抗戰初期的大規模會戰,在10萬人戰死後,幸存的人們又經曆了8年的戰火洗禮。8年之後,又是3年。然後,是幾十年的光陰荏苒,歲月蹉跎。在我們終於想要追溯那段曆史的時候,那些依然幸存的曾經經曆過曆史的人們,卻有許多已無法開口,亦或是他們的記憶已經模糊。我很幸運,找到了當年的戰士們,而且他們思路清晰,說話流暢。雖然數量不多,雖然他們並不知道那場戰役的全部細節,而且他們從來也不知道那場戰役的意義和偉大,但我能看到他們記憶中的戰火紛飛,能看到他們記憶中的精忠報國,能看到他們骨子裡的那麼一點點英雄氣概,我覺得我很滿足。他們不是曆史故事裡流傳下來的英雄,因為按照故事的標準,英雄們都是犧牲了的,並且在犧牲之前還要喊一兩句口號。但他們是真實的英雄,因為他們並不畏懼死亡。在這些已經走過一輩子的老人的眼睛裡,我依然能夠看到他們年少時敏銳的目光,興奮的眼神,和從年少時起就已經在他們眼中閃現的麵對死亡時的那種淡然。萬幸,能夠在這些老人的人生儘頭,把他們的影子刻寫在曆史裡,那些曾與他們一起並肩戰鬥的人們,我們甚至無法看到他們的輪廓。逝者已矣。低頭致敬。1937年9月23日,蔣介石發表《對中國共產黨宣言的談話》,正式承認中國共產黨的合法地位。此時,在山西,太原的民眾在歡送各地軍隊開赴抗日前線。隊伍中有山西本地的晉綏軍(晉綏軍是山西軍閥閻錫山率領的地方武裝部隊。晉是山西,綏是綏遠,閻錫山控製這兩個地方,所以稱晉綏軍。其乾部多是山西人。),有裝備整齊的中央軍,有草鞋單衣的四川軍,還有一支被稱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的隊伍,由曾被國軍“圍剿”的紅軍改編而來。八路軍總指揮朱德率部東渡黃河,從陝北進入山西,協助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1883~1960)山西省五台縣河邊村(今定襄縣河邊鎮)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六期畢業生。曾任北方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太原綏靖公署主任、山西省政府主席、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國防部部長等職。一級上將。號稱“山西王”。1949年去台灣。)共同防禦前來進犯的日軍。(陳曉卿、李繼鋒、朱樂賢著:《抗戰十五年——一個時代的側影:中國1931-1945》,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7頁。)1937年8月,已占領北平、天津的日軍沿平漢路南下,企圖控製華北,以進逼華中、長江。為了解除華北的側背之憂,板垣征四郎((1885--1948)日本陸軍大將,甲級戰犯之一。1931年與石原莞爾共同策劃“九一八”事變。1938年任陸軍大臣。1939年任中國派遣軍總參謀長。1943年任最高軍事參議官。1945年在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等地作戰。1948年12月23日被執行絞刑。)率領的第五師團和東條英機指揮的關東軍察哈爾派遣兵團,沿著平綏鐵路一路西進。閻錫山調集晉綏軍主力迎敵。據時為晉綏軍第六十一軍野戰醫院醫務兵的張煥回憶:“我第一次參加戰鬥,開始是打得相當猛烈的。堅持了五六天,傷亡過重,因為我們的武器太落後了。晉綏軍有一個自己的兵工廠,仿造日本10年前的武器。”晉綏軍在與日軍激戰幾天之後,主動撤出戰鬥。山西危在旦夕。1937年9月13日,大同失守,日寇分兵沿同蒲路南下直撲太原。9月21日到29日,平型關戰役展開。9月25日,八路軍一一五師伏擊日軍輜重部隊成功。平型關大捷,是抗戰開始以來中國軍隊的首勝,打破了“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但是,隨後平型關中國守軍後路被斷,為免遭包圍,中國軍隊放棄平型關。日軍連續突破中國軍隊防線,直接威脅閻錫山的太原大本營。在太原以北,就隻剩下了忻口這個最後的屏障。10月2日,蔣介石致電閻錫山:“仍盼策勵各軍,繼續殺敵,以爭最後勝利。”(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544頁。)當天,衛立煌((1897~1960)安徽合肥人,二級上將。1912年在安徽和縣革命軍當兵,1929年任國軍第四十五師師長,1931年後任第十四軍軍長、第十四集團軍總司令。1939年任第一戰區司令兼河南省政府主席。1943年任中國遠征軍司令長官。1948年任東北“剿總”總司令。1949年秘密去香港,後拒赴台灣。1955年3月回大陸,曆任國防委員會副主席、全國政協常委、民革中央常委等職。)第十四集團軍奉命增援山西戰場。衛立煌被任命為前敵總指揮,指揮忻口會戰。張煥說:“抗戰前,中央軍到山西是不受歡迎的。閻錫山是土皇帝嘛,他就希望你中央軍不要來。抗戰開始後,他是犧牲了很多實力。八路軍也好,中央軍也好,都希望你多來一些。”此時雙方實力對比為:日軍共7萬餘人,動用坦克150輛、大炮350門、飛機300架。中國參加會戰的第二戰區部隊有第二、第六、第七、第十四、第十八(1937年9月11日,八路軍改稱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朱德改任總司令,但此後仍習慣稱為八路軍。)、第二十二等6個集團軍,共31個師、13個旅,約20萬餘眾,飛機30架。(李良誌、王樹蔭、秦英君主編:《中國新民主革命通史》第七卷(1937-1938)《全民抗戰 氣壯山河》,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96頁。)戰爭初期,中國軍隊隻在人數上有優勢:中國正規陸軍200萬人,是日本當時陸軍(17個師團,約25萬人)的8倍。中國海軍艦船噸位為6895噸,是日本海軍(1153000噸)的6%;中國空軍隻有戰機314架,(王奇生:《湖南會戰:中國軍隊對日軍“一號作戰”的回應》;楊天石、臧運祜編:《戰略與曆次戰役》,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26頁。)而對手擁有2700架。中國軍隊裝備陳舊,士兵素質普遍較低,缺乏有效訓練,戰鬥力不強。學者王奇生說,“抗戰初期,日軍裝備完整,訓練精良,常常以1個大隊(營)戰國軍1個師(3團)或1個旅(2團)。”(劉鳳翰:《戰前的中國軍事實力》;楊天石、臧運祜編:《戰略與曆次戰役》,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62~63頁。)學者楊奎鬆提到,彭德懷曾在“百團大戰”後總結雙方軍事對抗能力的巨大差距時舉過這樣一個例子:他當時親自率領七倍於敵的兵力將一部日軍圍在一個村子裡,整整打了一天,付出了相當的傷亡,竟無法拿下這一部日軍。“原因之一,就是雙方的火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楊奎鬆:《抗戰期間國共兩黨的敵後遊擊戰》;楊天石、臧運祜編:《戰略與曆次戰役》,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407頁。)王奇生認為,就官兵素質而言,國軍遠不如日軍。蔣介石曾多次公開指責國軍將領的知識、能力和精神,與其職務級彆的高低成反比。國軍士兵雖然具有樸實、勇敢、服從、堅毅以及吃苦耐勞等良好品性,但因營養不良,體格嚴重惡化。由於缺乏藥品,因傷不及救治而致死者占死亡率之大部。兵役不良,是導致國軍士兵素質低劣的一個重要因素,無科學常識的文盲較多。國軍各部隊後勤、補給工作不良,戰鬥技術教育也不足,士兵的射擊等技能遠不如日軍,而且紀律廢弛,以致不能達成戰略、戰術的目標。“‘訓練太差,風氣太壞’,確是國軍弊端之要著。”(王奇生:《湖南會戰:中國軍隊對日軍“一號作戰”的回應》;楊天石、臧運祜編:《戰略與曆次戰役》,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27~331頁。)交戰雙方實力對比的殘酷現實,讓國人難以看好忻口會戰的前景。10月6日,晉綏軍第六十一軍作為預備部隊進駐忻口以南的金山鋪。張煥所在的部隊剛剛進村,他便從老鄉手裡接過了一床乾淨的被褥。張煥回憶:“那個時候,老百姓招待得相當好。我沒帶吃的,也沒帶鋪蓋,什麼都沒有,老百姓看見,就拿饅頭這些吃的東西給我。老百姓對我們說,來來來,到家裡來,他們有什麼東西都給你吃。”晉綏軍第六十一軍是一支狼狽的隊伍。抗戰一開始,張煥和戰友們就一直在打仗,除了武器彈藥和必需的藥品,所有的行李輜重都被丟棄在行軍的路上。日軍來勢洶洶,有武器優勢,晉綏軍、中央軍、八路軍人數雖多,難保不會“三個和尚沒水吃”,忻口守得住嗎?張煥有隱隱的擔心。忻口位於忻(縣)定(襄)盆地北部,是五台山、雲中山兩山峽穀中的一個隘口。在這個峽穀川道中凸起一條不太高、南北長16公裡、東西寬3公裡的山嶺。忻口鎮緊鄰在山嶺北端右側腳下。此嶺使忻口地區的地勢變得十分險要,形成易守難攻的關口。它是日軍進入晉中的交通要道,也是中國軍隊阻擊日軍最理想的防禦陣地。(李良誌、王樹蔭、秦英君主編:《中國新民主革命通史》第七卷(1937-1938)《全民抗戰 氣壯山河》,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04頁。)1937年10月的一天,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團部裡的作戰會議一直持續到深夜。組織會議的領導要求大家發言,參加會議的指戰員們卻都低頭不語。在政治處技術書記楊永鬆的記憶裡,上級安排的作戰任務指戰員們不願執行,這是唯一的一次。楊永鬆說:“中央給我們的任務是不放棄有利條件的運動戰,在敵後建立根據地,擴大我們自己的軍隊。可是現在呢,要我們上忻口去作戰。在忻口的是十幾二十萬中央軍,還有閻錫山的部隊。要我們執行這個作戰任務,很明顯就有抵觸情緒了。”9月,進入山西戰場的八路軍已有3萬人,在日軍後方發動了大小十幾次戰鬥,可部隊的補給不到位,讓楊永鬆不滿。“路過太原的時候,一個人領到一顆手榴彈,其他什麼東西都沒補充,連子彈都沒有給。就在那裡,給我們一人發了10個大餅子。這大餅子,還合我們的口味,它有點甜,稍薄,很解決問題。我們應該得到補充,然後才能繼續作戰,不然這把老骨頭都打光了,拿什麼本錢去做生意?”10月6日,毛澤東電令八路軍將士配合山西正麵戰場。為了顯示誠意,閻錫山也特地將晉綏軍10個團的兵力,交由八路軍統一指揮。楊永鬆所在的八路軍一一五師六八五團奉命從五台縣豆村南下,支援忻口戰場。10月10日,中央軍第十四軍八十三師,奉命在忻口西北的大白水村駐防。走進村裡,八十三師戰地工作隊隊員王用中看到,民房外牆貼的標語上寫著:擁護蔣委員長抗戰到底,誓死不作亡國奴。王用中敲開了標語不遠處一戶村民的家門。此時已是深夜,王用中的任務是動員附近村落的老鄉,協助部隊連夜修築防禦工事。王用中回憶:“當時那個老鄉非常踴躍,說:‘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問:‘你是村長?’他說:‘不是村長我也負責任。’我說:‘你把你的人集合起來,願意去的,給他們多說好話。’他答:‘不用說好話,都願意去。’去了有100多人。”拿著耕地用的鋤頭和鐵鍬,100多個老鄉跟隨王用中趕到村外的陣地。北方已經傳來隆隆炮火聲,陣地上乾活的人們誰也不願意多說一句。王用中回憶:“乾到快天明,基本上完成了。營長不用請就來了,他一看,做的掩體不行,要求趕快重做。連長、排長見了營長呀,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營長訓連長:‘你怎麼搞的呢?’他指出設的機槍陣地、步兵坑怎麼不對,說:‘快乾,限10分鐘給我乾完。’”王用中還是第一次看到營長發脾氣。高度壓力之下,誰也憋不住火。10月10日,為配合板垣師團進攻太原,沿平漢鐵路南下的日軍在占領石家莊後,沿正太線(正太線就是現在的石太線,從石家莊到太原,是山西省最早的一條鐵路,原計劃由河北省正定縣的柳林堡修至太原,故名。)迅速向山西推進。為保衛太原,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黃紹竑,奉命調集中國守軍在娘子關(娘子關為長城著名關隘,位於太行山脈西側河北省井陘縣西口,山西省平定縣東北的綿山山麓。娘子關原名葦澤關,因唐平陽公主曾率兵駐守於此,平陽公主的部隊當時人稱娘子軍,故得名。)一線集結。與此同時,在板垣師團抵達忻口之前,衛立煌第十四集團軍在忻口以北集結完畢,晉綏軍主力也都按時抵達指定區域。20萬中央軍、晉綏軍和八路軍,初次攜手迎敵。在雲中山和五台山之間的雲中河河穀,中國軍隊組成了一條50裡長的防線。大戰一觸即發。10月13日拂曉,大白水村外的陣地上,戰壕裡的王用中端著槍,死死地盯著前方。10月8日、11日忻口以北的崞縣、原平鎮相繼失陷後,忻口已完全處在日軍直接攻擊之下。突然,北邊天空中傳來一陣飛機轟鳴聲,劃破黎明的寂靜。據王用中回憶:來的是9架日軍飛機,3架成一列。“是偵察機。咱們這個陣地呀,鴉雀無聲,放個屁也能聽到,所以特彆隱蔽。那些飛機盲目地投彈,咚咚咚投下幾顆炸彈。咱們軍隊一點也沒有抵抗,就當沒看見一樣。”日軍飛機沒有發現目標,很快飛離戰場。陣地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王用中說:“周營長笑著對我說,不要認為沒事,事馬上就來了。他要各連長準備戰鬥。飛機走了,坦克車嗚嗚嗚地來了,坦克車後邊跟的是鬼子,上著刺刀,哈著腰,也不開槍。坦克車上的機槍,啪啪啪掃射。”在20多輛坦克的掩護下,日軍發起攻擊。此時,王用中發現,十四軍駐守的陣地上,卻沒什麼動靜。“呀,我說是咋回事?在戰壕裡邊,我踮起腳看。我說,哎呀,坦克車這麼多,一直射擊,子彈嗖嗖飛,咱們的兵咋不敢動了?”王用中回憶:“說話間,有9輛坦克車從我們有一丈多深的戰車防禦壕,啪的一聲栽下去了。後麵就是日本步兵,跟的不少呀。好啦,請挨槍子兒吧。我們的重機槍集中火力掃射,子彈密集得就像雨點一般,甚至比雨點的密度還大。陣地前一層黃地毯,那全是日本人的屍體。”日軍的第一次進攻被打退了,在陣地上留下幾百具屍體。槍聲剛剛停歇,附近村裡的老鄉們便衝到了戰壕裡,他們抬著擔架,扛著彈藥,還給戰士們送來了剛剛做好的乾糧。“敵人停止攻擊,我們也停止攻擊。在那個戰場上都是堵著一口氣,活的死的一般大了,哪還顧得上吃飯呢?士兵們擦槍,整理彈藥,清理傷兵,還沒有準備好,敵人又來了。”王用中說。究竟打退了日軍多少次進攻,王用中已經記不得了。日軍的進攻從早到晚,陣地上布滿了彈坑。當天,衛立煌在致蔣介石的密電中報告了日軍損失:“本日敵人運回傷兵絡繹不絕,計數千人。敵戰車被我擊毀二十輛。”(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557頁。)營長放心不下王用中這個學生兵。“他問我:‘小王,你怕不怕?’我說:‘我怕什麼!有日本人就沒有咱們,有咱們就沒有日本人。’營長說:‘小夥子行。你把你這個話和老鄉們說一說。’”忻口戰役打響前,蔣介石向前線各部隊下達了堅守令,要求各軍長、師長必須上火線,違者軍法治罪。“營長說,明天拂曉有一場最難的戰鬥,大家準備犧牲,連我營長也不能活著。他指定一個連長在他犧牲後當代營長,並要求各連長、排長、班長指定自己陣亡後的職務代理人,說是每一個人活著,就得在這個陣地上,死也死在這個陣地上。”王用中說。一連三天,王用中和戰友們堅守在陣地上。企圖南下的日軍始終無法前進一步。忻口戰線的後方,張煥所在的晉綏軍第六十一軍,一直在等待著增援忻口的命令。而在另一片戰場上,黃紹竑指揮的中國守軍,已在娘子關一線與日軍展開激戰。遠在陝北的毛澤東專門致電閻錫山,希望他密切關注娘子關一線。10月15日晚,中央兵團總指揮、第九軍軍長郝夢齡決定調5個旅兵力,於16日淩晨2時向日軍占領的忻口以北南懷化陣地發起反攻。郝夢齡原率部駐紮貴陽,國難當頭,請纓北上。此前他對妻子說:“我是軍人,半生光打內戰,對國家毫無利益,日寇侵占東北,人民無不義憤填膺。現在日寇要滅亡中國,我們國家已到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我應該去抗戰,應該與敵人拚。”當他率部途經武漢與家人告彆時,對兒女們說:“我愛你們,但是更愛我們國家。現在敵人天天在屠殺我們的同胞,大家都應該去殺敵人,如果國家亡了,你們也沒有好日子過了。”行前,他給兒女們留下一封信:“此次北上抗日,抱定犧牲。萬一陣亡,你等要聽母親的教調,孝順汝祖母老大人。至於你等上學,我個人是沒錢。將來國家戰勝,你等可進遺族學校。”“……”決戰前夕,郝夢齡((1898~1937)河北槁城人。少時投奔奉軍魏益三部當兵,後入保定軍官學校。從1921年起,郝夢齡在魏益三部任營長、團長。1926年隨魏益三入馮玉祥的國民軍,任第四軍第二十六旅旅長。北伐戰爭中,他作戰英勇,升任第四軍第二師師長。打下鄭州後部隊改編,任國民革命軍第五十四師師長。1930年中原大戰後,兼任鄭州警備司令。後升為第九軍副軍長、軍長。1935年調貴陽負責修築川黔、川滇公路。)給妻子寫信說:“此次抗戰,乃民族、國家生存之最後關頭,抱定犧牲決心,不成功便成仁。為爭取最後勝利,使中華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犧牲。我既犧牲後,隻要國家存在,諸子女教育當然不成問題……”“餘犧牲亦有榮。為軍人者,為國家戰亡,死可謂得其所矣!”在忻口陣地,郝夢齡對士兵們講話:“先前我們一個團守這一陣地,現在我們剩下一百多人,編成一個連,還是守這個陣地。就是剩下一個人也要守這個陣地。我們一天不死,抗日的責任就不算完。我出發前,已在家裡寫下遺囑,不打敗日寇決不生還。現在同你們一起堅守這塊陣地,決不先退。我若先退,你們不論是誰都可以槍斃我。你們不論是誰,隻要後退一步,我立即槍斃他。大家敢陪我在此堅守陣地嗎?”全體士兵齊聲回答:“誓死堅守陣地!”他高興地說:“好,將有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意。”並揮筆疾書“站在哪裡,死在哪裡”八個字,曉諭全軍將士。反攻前,郝夢齡對軍官作戰前動員:“此次戰爭,為民族存亡之戰爭,隻有犧牲;如再退卻,到黃河邊,兵即無存,哪有長官?此謂我死國活,國活我死。”16日淩晨2時,反攻開始。在郝夢齡的指揮下,中國軍隊連克幾個山頭,到5時許,天色微明,郝夢齡急於趕到獨立第五旅的前沿陣地指揮作戰,官兵們告訴他,前麵有一段路被敵人火力封鎖,十分危險,勸他寫書麵命令派人送去。郝夢齡說:“瓦罐不離井口碎,大將難免陣前亡。”說罷,便向前沿陣地奔去,在穿過離敵僅200米的陣地時,不幸中彈犧牲,年僅39歲。同時犧牲的還有第五十四師師長劉家祺。不久,獨立第五旅旅長鄭連珍也陣亡殉國。(吳曉哲等著:《氣壯山河:抗擊日寇的著名戰役戰鬥》(山西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郭汝瑰、黃玉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上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百度百科“郝夢齡”詞條。)衛立煌在致蔣介石的密電中稱讚三位犧牲的將領“當彌留時,仍大呼所屬殺敵而逝。似此忠勇,足式群倫”。(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568頁。)張煥記得,郝夢齡犧牲後,有個戰場追悼會。“前方能夠抽下來的人員,大概就那麼幾百個人,在後方,也就離前線三四裡,衛立煌主持開了一個追悼會,他講了話。”郝夢齡為抗戰爆發後陣亡的第一位中央軍軍長。國民政府為他舉行了國葬,追贈他為陸軍上將,以示褒揚。毛澤東稱讚郝夢齡等是中國人民“崇高偉大的模範”,“中華民族絕不是一群綿羊,而是富於民族自尊心與人類正義心的偉大民族……郝夢齡將軍等的熱血是不會白流的,日本強盜之被趕出中國誰能說不是必然的?”(黨德信、楊玉文主編:《抗日戰爭國民黨陣亡將領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38頁。)10月17日,蔣介石給衛立煌連發兩道密電:“仍望抗戰到底,以竟全功。”“忻口會戰關係至大,望督勵所部一鼓殲敵為盼。”(中國第二曆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冊,鳳凰出版社2005年版,第562~563頁。)當天,蔣介石還致電朱德、彭德懷:“貴部林師及張旅,屢建奇功,強寇迭遭重創,深堪嘉慰。”(郭汝瑰、黃玉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上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53頁。)在日軍飛機的轟炸下,中國守軍損失慘重。張煥回憶:“日本人在大同附近的陽明堡搞了一個簡易機場。飛機來時至少是3架,有的時候10架8架,它們高空俯衝下來以後,機關槍掃射,丟炸彈。飛機飛在空中本來是嗡嗡響,俯衝的時候,吱吱響,我們就曉得它們下來了,趕快趴到地下,站著就危險啦。”王用中印象中,日軍飛機一般是同時來9架,投彈,掃射。“咱們也有高射機槍,因為它飛得低,高射機槍瞄得準。咱們的步槍、輕機槍也能瞄準。敵人飛機尾巴後麵冒煙,嗚嗚往下栽,那就是打中了。”日軍飛機的不斷轟炸,讓駐守陣地的中國守軍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10月20日早上,戰鬥又將打響,王用中和戰友們已經準備承受日軍的又一次空襲。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敵人飛機的轟鳴聲卻遲遲沒有響起。王用中並不知道,就在頭天晚上,八路軍第一二九師七六九團對日軍在陽明堡建的機場發動了突襲,擊毀飛機20餘架,極大削弱了日軍的空中支援力量。後來,王用中才聽說了八路軍夜襲陽明堡的消息。“消息傳來大快人心。哎呀,怪不得敵機來得少了,敵人在近處沒飛機場了,即使有飛機,也是遠處來的。”王用中說,“一連四五天都沒有敵機的空襲,日軍的坦克也沒了蹤影。”新的困難接踵而至。10月22日深夜,奉命增援的晉綏軍第六十一軍剛剛趕到南懷化,張煥便覺察到部隊中不斷蔓延的恐慌。有消息說,日軍增援部隊攜帶了大量毒氣彈和燃燒彈。張煥所在的野戰醫院也接到了上級通知,準備接收受到毒氣彈和燃燒彈攻擊的傷員。10月24日,增援忻口的日軍剛剛抵達便投入了戰鬥。中國守軍的陣地上,到處都是燃燒彈引發的熊熊大火。張煥回憶:“部隊從前線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問了,有沒有毒氣?他們說沒有毒氣,就是那個燃燒彈厲害,我們都沒有準備。”張煥提到燃燒彈的厲害:“把你整個人都要燒光,有的戰友穿兩套軍衣,燒得一塌糊塗。那是山區,沒有水,你要滅火就隻能在地上打滾,火滅了,不過全身都是泡。”張煥負責的病房裡已經人滿為患,每天都有許多傷員被送到野戰醫院,進行簡單包紮後再送往後方。每天,中國軍隊有近一個團的兵力被派往前線,有近千人傷亡。中國軍人以慘重代價阻擊著日軍。王用中說,當時八路軍主力在忻口防禦陣地外圍,打的是運動戰。戰局膠著。消耗之下,兵力不足的日軍難以推進。11月2日深夜,晉綏軍第六十一軍野戰醫院裡,疲憊不堪的張煥剛剛在傷員的呻吟聲中睡著,便被一陣嘈雜聲驚醒。“大約是11點,來一個緊急命令,撤退。打得那麼好,為什麼要撤退呢?因為娘子關失守。”在忻口戰場激戰之時,沿平漢鐵路南下的日軍,向娘子關中國守軍發動猛烈攻勢。10月26日,在敵人空軍、炮兵、步兵的聯合突擊下,娘子關失守。閻錫山於10月31日夜間決定:忻口地區的守軍全線後撤。11月1日,閻錫山致電衛立煌:“我晉東軍因受優勢之敵壓迫,正逐次向太原以東地區轉移中,除已令傅總司令在太原布置城防,以固我資源重地外,希貴部在菜水塢、青龍鎮、天門關之線占領陣地,俟敵接近,一舉而殲滅之,並協助固守太原之傅(作義)軍依城野戰,以保衛太原。”(郭汝瑰、黃玉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上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48頁。)11月2日,日軍攻占壽陽。“壽陽離太原就不遠了。娘子關的敵人進來,要把太原奪去。我們在忻口,那不是孤立受包圍?沒有辦法,不退也得退。”王用中說。此時,沿正太線西進的日軍以極快的速度向太原推進,意圖切斷忻口一線中國守軍的退路。當天,衛立煌遵照閻錫山的電令,下達轉進命令。忻口地區前線各兵團脫離陣地向後撤退。“撤退講得難聽一點,好像逃命一樣。”張煥說,“我現在回憶起來,令我非常感動的就是當時的老百姓相當好,我們晚上走,白天休息,經過隨便哪個村莊,在公路上,就有老百姓問我們:‘吃過飯了沒有?’,讓我們到家裡去吃飯。”在南撤的路上,張煥時常能夠看見一支支衣著破舊的八路軍部隊向北方走去。“那些八路軍士兵真可憐呀,30個人,大概隻有十幾個人有槍,其他人拿著紅纓槍和大刀。這個零零碎碎的樣子,怎麼去打日本人呢?”八路軍官兵卻很有信心。楊永鬆說:“由於國民黨軍紛紛南撤,因此我軍就要單獨堅持華北的抗戰。那根本沒有問題,大家特彆高興,因為國民黨軍走了以後,我們就便於發展了。”1937年11月7日,八路軍創建的第一個敵後抗日根據地晉察冀軍區宣告成立。八路軍開始轉戰在敵占區。張煥後來隨晉綏軍轉戰呂梁山區。晉綏軍在晉西南建立起呂梁山根據地,學著八路軍打起了遊擊戰。在晉東南,王用中所在的第十四軍也創建了中條山抗日根據地,不過王用中並沒有留下來參加敵後抗日鬥爭,而是隨部征戰。從1937年10月13日到11月2日,堅守忻口的中國守軍殲滅日軍2萬餘人,卻付出了傷亡10萬餘人的代價。中國守軍撤退之後,忻口日軍從太原北方協同晉東進入太原附近的日軍會攻太原。晉綏軍將領傅作義率部組織城防保衛太原。11月9日,太原淪陷。有人把忻口戰役中國軍隊的表現稱為“不敗之敗”。在日軍武器裝備的絕對優勢下,中國守軍士氣高昂,作戰英勇,“基本上采用了攻勢防禦的作戰方針和做到了正規戰與遊擊戰的相互配合,堅守陣地,打擊和消耗日軍兵力”。(郭汝瑰、黃玉章主編:《中國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作戰記》上冊,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452頁。)忻口戰役打擊了日軍銳氣,增強了中國軍民抗戰必勝的信心和勇氣。王用中回憶起此戰後的一件事:“十四軍軍長召集戰地工作人員說:‘抗戰不是一天的事,本軍長不勉強,你們來去自便。你們願不願意繼續抗戰,就直說吧。’我們幾個人一起舉手,說:‘擁護軍長抗戰到底,我們願意犧牲奮鬥。’”作為第二戰區前敵總指揮的衛立煌指揮了忻口戰役,與擔負後方襲擾任務的八路軍緊密配合,打了一個可圈可點的大會戰,對共產黨和八路軍留下深刻印象。戰爭期間,周恩來多次與其會麵談話,對其產生了很深的影響。後來衛立煌升任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在山西執行統一戰線政策,與共產黨團結抗戰甚力。1938年春,衛立煌還借到洛陽開會之際繞道訪問了延安,受到高規格的隆重歡迎,毛澤東對其堅持抗戰給予褒獎,朱德稱其為“忻口戰役中立下大功的民族英雄”。到西安後,衛立煌馬上予以回報,讓手下撥付八路軍子彈100萬發,手榴彈25萬顆,牛肉罐頭180箱。當時有人顧慮數目太大,不敢下發,衛立煌就親自做工作,使這批物資迅速送到八路軍辦事處。蔣介石得知後非常生氣,後來通過軍統特務掌握到一些衛立煌與八路軍私下來往的證據後,撤了他當時擔任的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兼河南省主席的職務,讓他在成都坐了兩年冷板凳。一貫任人唯親的蔣介石對衛立煌不親近,但又離不了,因為國民黨軍中像他這樣善於帶兵打仗的高級將領實在太少了。原平鎮守軍為薑玉貞第一九六旅。為使主力能完成在忻口的集結,第二戰區司令部命令他“雖剩一兵一卒,也得在原平死守七天(從10月1日起)”。在原平鎮外,薑玉貞命令所部構築工事,死守鐵路和公路。日軍憑借優勢裝備,在飛機、重炮、戰車的配合下,向原平發起猛攻。薑玉貞親臨指揮,敵人多次進攻被打退,薑旅傷亡日益慘重,陣地逐漸縮小,日軍形成對原平的包圍態勢,最後,薑旅不得不退入城內。到第7天,日軍占領鎮東半部,與薑旅隔街相抗。此時,薑玉貞又接到命令:再守3天。他表示:“誓死抗戰,無令不離斯土。”10月8日崞縣失守後,大量日軍圍攻原平,鎮西北部也被攻占。此時薑旅的5000人,隻剩二三百人,官兵們在薑玉貞率領下與敵展開巷戰,一直堅持到10月10日子夜,完成了守城任務。之後,薑玉貞率餘部突圍時,在鎮外被敵炮彈擊中,以身殉國。此次戰鬥,薑玉貞旅與敵血戰10天,以劣勢之軍抗擊強寇,幾乎全部壯烈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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