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隱蔽的經脈(1 / 1)

我的抗戰2 崔永元 591 字 1天前

為了製作《我的抗戰》第二部中的一些題目,托朋友在美國國家檔案館幫忙收集資料。陸續收到的照片,總會有幾張與主題不相乾,朋友說是覺得好看,一並奉上的。很多無法歸類的照片,卻容易讓人入神。比如這張,1944年,雲南驛機場,陽光很好,整裝的士兵駐足等待,也許在黃昏時回家,左手的戒指表明,他也許有妻子,也許有孩子。雲南的陽光總是那麼好,照耀著那些戰爭下的平常日子。還有這張拍攝於1945年5月的照片,兩個看起來略感陌生的夥伴,坐在貴州獨山的廢墟,陽光明媚,前途茫然。拿行李的男孩,是要走,還是才歸來?從這些照片抽身出來,我會繼續某個重要選題的挑選,或者某個懸疑詭異的人間命運的講述,會去想越來越多的驚人標題,告訴你不可錯過。我們創作團隊的人,年齡都不大,從製作《我的抗戰》第一部開始,就常在一起感歎某些大戰之慘烈,每人總能提供點聞所未聞的內幕。因為這段曆史並不遙遠,所以強烈的命運感,會觸動內心那點藝術細胞。比如1944年的衡陽之戰,一萬七千多人,抵抗五萬多日軍,守了47天,已是空前,最終援軍不至而尷尬停戰,很多人直說是投降了。軍長方先覺因此受人詬病,最終鬱鬱寡歡,削發為僧,終逝於台灣。“削發為僧”,這個宿命的說法,相當符合某種悲劇情結。在諸多資料上搜索,幾乎都是這麼說,透漏出命運的無奈。但當我們見到方先生的兩個兒子時,他們都笑談,父親從未有這樣的事情,至於說法何來,他們也不知道。但是,不管說法從哪裡來,方先覺出家為僧,是所有編輯和作者們很喜歡的走向,也包括我們。“創作者”總是希望捏合人物一生中最戲劇化的一麵,甚至有時不惜越過某個隱秘的界限。正如本文,努力想說明些什麼,也許仍會掉入文章的規則,而成為一個狡猾的曆史。日軍說,方先覺很狡猾,他假裝投降,實則為了逃走。內戰交手,劉伯承說“方,此人,猛如虎、狡如兔,乃國軍之悍將也!”最後,他又狡猾地被“削發為僧”。於是,我們很容易對於方先覺在台灣幾十年的平淡日子,沒什麼興趣,正如對雲南驛機場那位已婚軍人的晚餐沒有興趣。總有聲音說,現在是和平年代,你們是幸福的一代。但在查看曆史的同時,我感受到的是,我們今天的苦悶並不比過去少多少,我們也許擁有交通的自由,卻依然會為擁堵和航班延誤煩惱,我們雖然不必上戰場,但我身邊很多人的內心,比打會仗更混亂,我們看待對手,看待利益的方式,並沒有多少進步。每當我們觀察被訪老人的喜怒哀樂,發現他們年華已逝,卻仍用某種理想約束自己,我卻僅僅想用其製作一集博得喝彩的節目。真是慚愧。在很多方麵,我們與過去相似,甚至丟失了珍寶,應該有更多人注意這一點。總是矚目於某些重大事件,也許就像對感冒患者的觀察僅限於鼻子或者嗓子。也許這就是口述曆史的某種功能,它讓全身每一個細胞講話,用以重塑整體。曆史也挺狡猾,總是用很多個洶湧的波濤吸引我們的注意,用以隱蔽長流的溪水。那些溪水,才是曆史的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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