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沒想到才過幾分鐘,警察就出現在我們麵前。“敝姓山路。”這名巡查對驚訝的我們報上名號,年紀應該三十出頭,濃眉大眼,可說是“傳統型男”,黝黑的皮膚看來相當精悍,笑容卻很親切。“所以就是兩位發現屍體羅?”“呃……是。”我可不希望事情鬨得更大,使了個眼色要櫻子小姐彆說話,由我來回答山路巡查的問題。“不過也不算屍體,隻剩骨頭啦。”“骨頭?”“是,應該是頭蓋骨的一部分,就在這裡。”我小心翼翼地將頭蓋骨交給山路先生,當然不可能是徒手,而是隔著手套與手帕。即使如此,我還是感到一股來路不明、像劇毒又像怨恨的“氣息”,穿過布料與樹脂沾染到手上。“這真的是人骨嗎?”山路巡查訝異地皺眉,我希望他快點接過去,他卻遲遲不肯伸手,而我也不敢直視骨頭,隻能像蝦子一樣彎腰駝背,等他把骨頭拿走。“呃……應該是吧。”“應該?難道不是狗或海豹之類的骨頭嗎?”光憑這麼一點點,實在很難看出是不是人骨,正當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的時候,櫻子小姐突然插嘴。“哺乳類的特征之一,就是牙齒固定在顎骨上。我想你也看得出來,這個圓滑的輪廓不是長鼻子的生物。再來是這牙齒,比方說猴子好了,人與猴子的牙齒數量雖然相同,牙齒種類跟人可不同。從這幾點來看,我想這是人類頭蓋骨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近死亡的人骨……還需要我繼續說明嗎?”“這位小姐真清楚啊。”櫻子小姐的口氣依然那麼尖銳,山路巡查聽著不由得板起麵孔。“是你太無知了。”“櫻子小姐!”這樣下去可不妙,我連忙介入兩人之間,緩和緊張的氣氛。“是這樣的,這位櫻子小姐曾經跟她熟識的叔叔一起驗屍,所以對人跟動物的骨頭很熟,目前工作也是做骨骼標本啦。”“驗屍?”山路先生一臉狐疑地瞪著我們,眉頭緊緊皺起。“是的。正確來說,她叔叔是大學法醫學係的老師,之前曾受警方委托解剖遺體,不過已經因病退休了。”我邊說邊偷瞄櫻子小姐的表情,擔心會不會說太多,但她已經對山路巡查失去興趣,又陶醉地看著頭蓋骨,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將她叔叔的名字告訴山路巡查,心想警方的人或許多少聽過他的名號吧?“咦!老師?!”“啊,你真的認識?”“豈止認識,你知不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師啊!”看來叔叔威能遠超乎我的想像,山路巡查喃喃自語:“這樣啊,原來是他侄女,嚇我一跳……”然後畢恭畢敬地對我們(其實是對櫻子小姐)鞠躬。老實說,我比較希望他快點把頭蓋骨拿走。“既然櫻子小姐這麼說,我想應該不會錯吧。”“嗯,既然這樣,我們也會儘力處理,不過碰巧附近發生了另一件案子,正手忙腳亂呢。”“案子?”山路先生總算伸手,打算拿走頭蓋骨。隻見他一把抓住頭蓋骨,結果用力過猛,不小心手滑。“啊!”我與他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呼,頭蓋骨就像小沙包一般,在兩人四手之間翻滾,我們七手八腳地想接住它,最後卻還是讓它掉在沙灘上。糟糕,這樣肯定會遭報應!“是怎樣的案子?”櫻子小姐對我們滑稽的模樣毫無興趣,溫柔地撿起頭蓋骨,細心拍掉上麵的沙子,對山路先生問。“啊,是,我們在附近發現了遺體。”“附近是指海灘上嗎?”“就是啊,距離這裡不到五公裡,是溺死的。”剛剛的意外造成的冷汗還沒乾,竟然又聽到附近出了人命,我不禁毛骨悚然。要是一個不小心,發現屍體的可能會是我們啊。“我還以為兩位報案跟那具遺體有什麼關聯,才會藏書網十萬火急地趕過來,但是才過一個晚上,不可能化成白骨吧。”山路先生苦笑說道,不打算接過櫻子小姐手上的頭蓋骨。看來他隻是故作鎮靜,心裡也不想碰那骨頭。“所以才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快到我都嚇一跳呢。”“哈哈哈,如果不提這件事,你們就會覺得我工作勤勞羅?早知道就不多嘴啦。”山路先生爽朗地笑了,卻依然沒去拿頭蓋骨,直接先回巡邏車一趟。這頭蓋骨跟溺死的屍體無關,但畢竟是人骨,不可能當作沒看見。山路巡查到車上用無線電知會同事,沒多久便開始確認現場。之後我們搭著山路先生的車,前往警局做筆錄。這是我這輩子第三次搭警車(常然,我什麼壞事都沒做),有點心跳加速,緊張兮兮,心裡莫名地感到抱歉。山路先生從後照鏡中看見我僵硬的表情,揚起嘴角問:“要不要我開警笛趕路?”“不用了!不是隻有緊急狀況才能開警笛嗎?”“隻要不是故意開警笛超速闖紅燈,就隻是單純的警示動作,沒關係啦。”山路先生說,警車鳴笛有嚇阻附近罪犯的效果,但現在車上就我們幾個,沒必要趕路,山路先生便靜靜地開車,隻打開車頂的警示燈。起初,山路先生問了我們一大串問題,表麵上是噓寒問暖,其實是在探我們的底。我很配合辦案,有問必答,櫻子小姐則對大部分問題都打迷糊仗,一整個就是嫌麻煩。無論怎麼問,她就是不理不睬,一陣沉默之後,山路先生不知道是想炒熱氣氛,還是真的感興趣,突然開口:“標本師啊……骨骼標本是不是小學裡麵掛的那種東西?”“那不是真的人骨吧?不過,我確實捐過許多標本給學校和博物館。”櫻子小姐嗤笑一聲,提到骨頭,她的話就變多了。我從後照鏡偷瞄山路巡查的表情,他正得意地微微揚起嘴角;人不可貌相,看來他還算有腦筋。“噢,對了,我在當地資料館看過狐狸的骨骼標本。”“大標本要在骨頭上鑽小洞才能組裝,費時又費工,我不太喜歡。若是大致上可以放進鍋裡煮的動物,我就經常製成標本捐給學校等機構,大學也經常委托我做去肉的工作。”“放進鍋裡煮?!”山路先生高聲驚呼,我很能體會他的心情,因為我也是遇到了櫻子小姐之後,才知道動物放進鍋裡煮可以去肉留骨。“有肉不是很礙事嗎?看動物體積大小,通常煮幾天就會骨肉分離了。”“是喔……我還以為肉是透過藥劑分解,或是埋進土裡之類的。”“埋在土裡讓喜歡腐肉的蟲子吃掉也是個方法,不過很花時間。比方說,鰹櫛蟲會吃肌肉卻不吃韌帶,這樣雖然可以製造出骨骨相連的標本,卻不能去掉骨頭裡的脂肪。”“脂肪沒去掉會產生什麼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難看吧。骨頭還是要雪白才美,而且脂肪留著會散發有機物特有的氣味。”也就是腐臭羅。山路先生發出敬佩的歎息,不知道是演的還是真心的,至少讓櫻子小姐的心情好轉許多。“做標本是會用到假牙清潔劑等各種藥品,但一般藥劑不會分解肌肉,隻有沒辦法放進鍋裡煮的大家夥才會埋進土裡。這些大家夥得花很多時間才能化為白骨,在土裡又七零八落的,組裝起來很傷腦筋,所以隻要能放進鍋裡,我就先去毛扒皮,大略去完油脂,再分成幾個部分裝進紗布袋裡下鍋煮,這樣就不會少掉任何一塊骨頭,是最好的做法。”“分成幾個部分……”剛開始表現得熱心學習的山路先生,也慢慢地閉上了嘴。櫻子小姐聊到興頭上,自己說個不停,山路先生則是灰頭土臉。這不怪他啦,就算動物已經死了,將之大卸八塊、裝袋下鍋煮這種事情,一般人是聽不下去的。我知道櫻子小姐不會殺活的動物,卻對她切割動物屍體的行為感到罪惡與禁忌。不過對她本人來說,那應該跟做菜差不多吧。“總之,這幾塊骨頭就交給你們了,我猜應該是被打死的。”“光靠這些骨頭,就能知道這麼多?”山路先生再次驚呼,櫻子小姐則把對我解釋過的事情又重複一次,他聽了再次感歎佩服,但隨即指著窗外企圖改變話題。“啊,另一個案發現場就在那裡,是殉情自殺的遺體漂上岸。”“殉情自殺?”“對,是一對男女,兩人還各伸出一隻手綁在一起呢。”這時櫻子小姐突然開口:“停車!”“蛤?”我和山路先生異口同聲。“如果遺體還在,我想看一看。”“這恐怕不太方便……”“我不會打擾警察辦案,真的隻是看一眼!”櫻子小姐像個小朋友,抓著被鎖住的門把搖個不停。“不行啦,櫻子小姐!”我連忙製止,她生氣地瞪了我一眼。“這裡這麼偏僻,應該不是殺人案吧。我們當然會繼續調查,但那兩具遺體看起來就像殉情,長官也覺得沒什麼犯罪嫌疑。我們會儘快處理遺體,不過鑒識人員還要花點時間才能趕到……”山路先生說個不停。“為什麼光看就知道是殉情?”“很明顯啊,男女兩人各有一隻手綁在一起。”“原來如此。我想無論是都市還是鄉村,隻要有人,都有可能產生犯罪吧?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有兩個人,就有可能發生殺人案。”“是這樣沒錯。”“我隻想看一眼,不會亂碰,也不會妨礙你們辦案的。”“唉,傷腦筋……”山路先生喃喃自語,表情很為難。這個提議真的太奇怪了,就算被拒絕也不意外,沒想到山路先生竟然停下車,難道是被櫻子小姐的熱情感動了嗎?“好吧,就一分鐘喔?”聽到山路先生無奈的回應,櫻子小姐旋即綻放笑顏,山路先生看了也不禁微笑,因為櫻子小姐的笑臉真的可愛到犯規。“真、真的可以嗎?”“規定上當然不行啦,不過反正你們剛好來報案嘛,就推說來確認一下兩件案子有沒有關聯好了。”山路先生終究不敵櫻子小姐致命的可愛笑容,動手解開門鎖。我不禁擔心,當警察這樣沒問題嗎?但這裡真的很偏僻,我們也沒直接犯法,警察或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自己當然不想看到什麼殉情的遺體,卻又不放心讓櫻子小姐亂跑,隻好下車跟上。來到案發現場,隻見一位愁眉苦臉的中年警官站在黃色封鎖線外麵,瞪了我們一眼。“現在是怎樣?”中年警官詫異地問山路先生。“沒有啦,想說會不會有關聯,就請關係人過來看看羅。”“你說另一件案子?那不是隻有找到骨頭嗎?”“就稍微看看嘛。”櫻子小姐完全不理會兩人的交談,擅自闖進封鎖線中,我隻能跟上了。“啊,等等!不能進去啊!”中年警官連忙製止,多虧了他,我才沒有直接看到遺體。櫻子小姐低頭看著兩具已經發出惡臭的遺體,一把掀開蓋在上麵的塑膠布,輕佻地吹起口哨。“狀態真好,腫脹得不算太嚴重,應該沒有在水裡泡太久。”“九條小姐!”“你帶他們來乾什麼!”中年警官發出怒斥,山路先生高聲阻止櫻子小姐,她卻一如往常地戴上橡膠手套,在手腕上拉了拉,接著賭氣地噘起小嘴。“呃,就說不能碰啦!看夠了吧,我們快走,這樣太超過了!”現場飄著死魚般的腐臭,令人作嘔,我拚命忍住倒流的胃酸,高聲阻止她動手,她卻不服氣地皺起鼻頭。“你真是不知變通。”“是你太亂來了!”櫻子小姐嘀咕著,心不甘情不願地帶著一身屍臭回來。所以我才討厭這樣,就算離開屍體,屍臭還是散不掉!山路先生鬆了一口氣,對中年警官鞠躬賠罪。真可憐,他等等肯定被痛罵一頓。我轉頭看看櫻子小姐,那味道還真是令人難以忍受。“真是夠了,這樣怎麼去吃午餐啊!”我急忙從包包裡拿出隨身噴劑,現在除臭劑已經是我的必備用品。我對著櫻子小姐噴個不停,噴到她板起臉仍不打算停手。我知道無論噴多少,都不可能完全除臭,但之後還得跟她一起去吃飯,回程更要一起坐在密閉車廂裡,隻能儘量減輕味道了。“好了,快上車。”我把櫻子小姐全身噴過一遍,催她上車。她邊走邊打了個小噴嚏,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停下腳步,吸吸鼻子開口說:“對了,我想問個問題。”“什麼?”中年警官回話,語尾刻意拉高,明顯地不開心。“手裡呢?”“啊?什麼手裡?”“兩具遺體的手裡有抓著東西嗎?海草或砂石之類的?”“啥都沒有,怎麼了嗎?”中年警官用北海道腔回答。“真的嗎?”“你真煩耶!”這樣下去真的會害山路先生惹上麻煩,我趕緊輕拍櫻子小姐的背說:“櫻子小姐,你夠了喔。”“好吧,算了,反正我大概懂了。”“啊?”“走吧,我想快點解決這件事,去吃午餐呢。”明明是你要人家停車的,現在又大步走回警車。我和山路先生隻能大眼瞪小眼,緊跟在櫻子小姐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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