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一開始他們把他的證詞讀給他聽,他靜靜地坐著,大氣也不敢出,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他一邊聽著一邊發現了自己的證詞裡麵有幾處不實的地方,他害怕極了。但即使很疑慮,他也知道他要堅持自己的立場。他還是堅持聽完了他自己的證詞,但他還是在想那幾個不實的地方應該怎麼樣來應對。第一個問題是到底是什麼讓他決定改變主意,不回他自己房間去拿東西,反而去了圖書館。“一首詩,你是這樣說的?”第一個警察問道:“那是一首什麼詩呢?”哈利說是的,想也沒想就回答了,希望自己沒有提到勃朗寧,他覺得光是這樣說他就已經露餡了。接著,他們逼問他到為什麼他必須要在幾乎半夜的時候檢查瑞秋提出的問題,為什麼不等到第二天早上再來做呢,他真的要有麻煩了。哈利覺得自己的胸前和手臂下都是汗,他希望自己的額頭出汗千萬不要那麼明顯。他說瑞秋對他不能立刻就解答她的問題感到很吃驚,這讓他覺得很反感。他們在吃晚飯的時候對此有過小小的爭吵,她還因此嘲笑他,儘管她知道他一直都是一個對彆人的想法很敏感的人。她還不討喜地說他的記憶力已經大不如前了。在他們的輪番拷問下,他幾乎就要投降了。他們問瑞秋關於勃朗寧都提了些什麼問題,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幾次他們問到晚餐時的小爭執,但他們沒有細問。接下來,他就說到了早上放到我們的酒店的那張明信片。“現在我有一名警員正在你的房子裡找這張明信片,加德納先生。”他們說完,便有一個人打斷了審問,放了一張紙條在桌子上。“隻是,他們找不到你說的那張明信片。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把它放在哪裡了?”哈利說那個時候他覺得很不舒服,他在考慮是不是要說其實他寫的是一張紙條,寫在他在圖書館找到的一張紙上的,在回家的路上就放到我們的酒店了。但是他立刻就發現這樣說根本沒意義,說了的話他們也會去酒店找。因此他最後隻說他很累了,能不能明天早上再問。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樣也是沒什麼意義的,因為警察已經看到他了。“但是你找到了你的答案,是吧,加德納先生。”他們又接著問他。正當哈利在猶豫的時候,他們拿出了之前問話時的帶子,放給他看,他聽見自己說是的,他找到了答案。接著他們停止了播放,看著他,他不得不否認。現在,他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他決定打死也不說自己回憶起來都發生了什麼。如果這些事情都不算太難的話,接下來的這個問題就比較棘手了。警察問他為什麼在聽見瑞秋的尖叫,看見我跑下樓梯,同時又看見另一個身影之後,他還決定要回家。為什麼他不去湖邊看看發生了什麼?他告訴他們,瑞秋和我已經不是學生了,無論我在晚餐後做了或者沒做什麼事,比如在學校裡跑,或者不在學校裡跑,他都管不著。當時那種情況,他覺得那個奔跑的身影完全有可能是一個夜跑者,還有那聲尖叫聽起來也是從學校外麵而不是從裡麵傳來的,但他還是忘了接下來他應該去收拾東西的,因此他就決定回家去,這就是事實。最後他們還是放他走了,之後他們再也沒去打擾他。他猜想是不是他們覺得自己的回答有點帶攻擊性,是不是他們還是有點懷疑他的故事。他們隻是像對待所有被審問的人一樣地對待他,這個方法可以分辨一個人到底是無辜的還是犯下了罪行的。審問結束的時候,他覺得非常地不舒服,他站也站不穩,因為疲勞而覺得有些頭暈,還在為剛剛發生的一切感到後怕。之前回答問題的時候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所以當警察告訴他瑞秋已經死了的時候,他表麵上隻覺得吃驚,其實他感覺身體所有的毛細血管都瞬間收緊,緊得快要爆發出來了。他覺得時間瞬間慢下來,仿佛他們坐的車正在厚厚的油脂上滑行,不能正常地移動。但是他可以從窗外的東西移動的速度上看到,他剛才不是在滑行,現在也不是。他離開警察局的時候覺得心煩意亂,那一刻他在想他是不是在做夢,是不是困在短暫的噩夢裡了。回到大學的房間之後,他什麼也沒做,隻是坐在自己的沙發上,還期待著安東尼能夠如約來喝一杯咖啡。最後誰也沒有來敲門,也沒有人打電話來。時鐘指示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又給艾薇打了個電話。這次打通了,他問他們能不能見個麵,電話裡頭說不方便。她讓他去她阿什莫爾的辦公室。當他走在路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終於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艾薇在秘密花園都看見了什麼,因此他覺得有些放鬆。但是,等他和艾薇見麵之後,艾薇說她什麼都沒看到,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根本就沒到那兒去。哈利說,一開始艾薇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他說他看見她從秘密花園跑上來,跑到廣場這兒,然後他問為什麼之後她不打電話來告訴他都發生了什麼,她說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你知道瑞秋的事吧?”他完全被她的回答搞糊塗了。“我他媽的當然知道。”她幾乎是衝他喊著回答道:“亞曆克斯在警察局給我打了電話。真是太糟糕了,我居然是從那該死的亞曆克斯那兒聽到這個消息的。但你知道我之後都做了什麼,是吧?”“不。”哈利說:“我不知道。”“你難道覺得是那個該死的去辨認她的屍體的,哈利?你知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有多難!”“艾薇,對不……”“我沒指望你能知道,上次我去辨認屍體已經是他媽的16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是瑞秋的媽媽。天哪,哈利。你真不該問我這些愚蠢的問題,至少不是現在啊。”“是的。”哈利說。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臟在胸腔裡跳得很快。但是艾薇還沒說完。“除非你獲得了有用的信息,比如那個混蛋安東尼現在在哪兒。要不你就滾,讓我一個人靜靜,我會很感激你的。”“是的。”哈利又說:“你已經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了。”然後他就不知所措地聽著,她說她沒看見他留在她辦公室門下的紙條,她也不知道那之前的一個晚上,或者是事發的那天晚上他聯係過她的。她說她不是在洗澡,就是把電話調到靜音了,可能她當時正在聽募捐會上的演講。“坦白地說,”她說:“聚會開始的時候我就想走了,我決定讓你們自己去處理這事兒,不論結果如何。”“不論結果如何?”哈利重複道,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算了吧,哈利。你是不是想把發生的一切都怪罪我的頭上啊,是吧?事情早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再說我從來就沒有參與到其中,所以你就彆說了。天知道我的傷心已經夠多了,你看不出來嗎?”他回答說是的,他當然看得出來。但是他還是不明白那天晚上她都做了什麼,她沒有接他在回家路上打來的電話之後她都做了些什麼。她真的大喊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哈利。這真他媽不關你的事。”“那好,”哈利說:“好。但是我們接下來怎麼處理安東尼?”這時她稍稍冷靜了一點,她說她還沒有給安東尼打過電話,她覺得現在這樣做不是很明智,他也沒有給她打電話。按照她的看法,她還是繼續等著,哈利也應該等著。哈利回答她說,本來安東尼和他約好了早上見麵的,但是他沒來,現在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什麼都不做,哈利。”她說:“你什麼都彆做。我們就等著,然後再看事情會怎樣發展,就這樣。”接著她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門,然後轉過身對哈利說:“我很抱歉對你說這些,哈利。但是我覺得你現在還是離開比較好,我是說立刻。她已經死了,這是你和我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如果我們繼續去調查什麼的話,我們也會被牽扯進去。我覺得我們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真的覺得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有我的郵箱地址,如果你真的有需要聯係我的時候,就發郵件吧。”在他從阿什莫爾回到伍斯特的路上,哈利一直在消化艾薇告訴他的事情,真的讓他覺得事情快要完結了。他回到他的房間裡,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他都昏昏沉沉的,他坐沙發上俯瞰著廣場,他想著安東尼說不定會出現,雖然知道這兒其實聽不到樓梯的腳步聲,他還是尖著耳朵希望自己能聽見。然後他回到家去睡覺,第二天接著等。他說他一開始並不承認他是在等安東尼,他告訴自己說這隻是一個平凡的星期六而已。通常這天他都會去農貿市場,要不就是走到酒吧去吃個午飯。而這個時候他覺得最好還是回到家去,收拾一下暑假要用的東西。把那些再也用不著的廢紙都丟掉,要不就再批改一下最後交上來的一些期末卷子。直到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一直在等待著安東尼的出現。他的心一直“撲通撲通”地跳著,一股腎上腺素從他的胸腔川流而過。他發現如果安東尼來了或者打電話了,他也不知道該跟安東尼說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從哪兒開始說起。門衛告訴他,打電話來的是學校以前的學生,但是沒有說名字。當哈利聽到電話裡傳來的是我的而不是安東尼的聲音的時候,他有點吃驚,再加上我說我們應該見一麵,他更是摸不著頭腦。這次會麵讓他覺得很難受,他說,這算得上是他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次談話了。但是,能說的他都說了,談話還是很順利地結束了。談完之後他覺得很疲倦,於是他離開我住的酒店之後就回學校去了。然後他去了高級休息室吃午飯,坐在椅子上兩眼無神地盯著空氣。不久,桌子就坐滿了,他看見哈頓正在他的對麵坐下。他點點頭,很清楚地傳達了他不想談話的意思。早上他們倆已經談過了,他們在廣場偶遇的時候,哈頓說的話沒讓他覺得有多驚訝。哈利說,他說話的語調幾乎就是在駭人聽聞,好像他隻是在講述電視上的神秘謀殺電視劇一樣,而不是像說著關於他的學生的事情。當他等著上下一節課的時候,哈利斷斷續續地聽到哈頓和他旁邊的一個大三年級的學生的談話,他當時就感覺很生氣。他準備靠近桌子,告訴哈頓他這樣說瑞秋很沒有禮貌,應該受到譴責的。但是他突然聽到了艾薇的名字,於是他決定先聽聽再說。談話是如何開始的他沒有聽到,但是按照他的理解來看,好像是哈頓剛剛和某個教美術史的同事喝完咖啡過來。這個同事前一晚去參加了阿什莫爾的募捐會,還在那兒看到了艾薇。“哦,是的。”他聽見哈頓對這個大三學生說:“我和她有些小過節。如果你明白的話,她真是個潑婦。”哈利描述說,這個學生張大了眼睛,感到自己接下來會聽到什麼猛料。接著,輪到哈利瞪大眼睛了,因為哈頓說艾薇很明顯去參加了阿什莫爾的聚會,而且待了很久。但是,哈頓說她突然站了起來離開了房間,一起走的還有一個比她年輕的男人。“真沒勁啊。”哈頓說:“照我看來,像她這樣的,應該就待在這兒,然後和其他的募捐者聊天。但是她好像要做彆的事兒,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哈頓衝著大三學生微笑,儘情享受大家投去的關注目光。就在這時,哈利發現他其實隻有獨自麵對這個問題,因為安東尼消失得毫無蹤跡。如果哈頓說的是真的話,艾薇和安東尼那晚上都去了阿什莫爾的募捐會,他們七點左右就一起離開了,這樣他們就都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然後在午夜前趕到學校。有了這些推測,他肯定艾薇當時在秘密花園裡,而且他所看見的那個沿著廣場跑上來的身影肯定是她。這樣一來,他就有足夠多的證據來質問艾薇為什麼要向他撒謊了,她到底都隱瞞了些什麼。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哈利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這些問題。那個夏天,有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在牛津的大部分時候他都是一個人,每天在學校廢寢忘食地反複思考,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思考接下來他可以做些什麼。一開始他想過要聯係我的,但是好幾次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我他所知道的。他猜想我的反應肯定是直接就去警察局,雖然他也很想這麼做,但這樣一來他就有可能變成嫌疑人,說不定還會因為作偽證而被起訴。他為了保證自己的清白,決定還是不這樣做,但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有些擔心。當警察們開始還原現場的工作的時候,他從房間的窗戶那兒看著他們在廣場上工作。他說他發現重現的這一幕是在所講述的故事當中至關重要的一幕,於是他開始時不時地覺得有沒有可能整件事都是他自己編出來或者幻想出來的。天氣漸涼的時候他去倫敦旅遊了一圈。九月中旬的時候,他強迫自己回到英國圖書館去,強迫自己暫時放下瑞秋的事,他需要讓自己的生活穩定下來,因為他覺得恢複之前的日常生活可能是最好的方法。當然,剛回去的時候他遇到了些難題,他被安排去另一間室,他不能在之前他和瑞秋一起工作的那個房間舒服地待著了。有時,他發現自己喜歡穿過猶斯頓路,然後站在安東尼的公寓外麵,就站在街對麵。在那兒一站就是半小時左右,他希望自己能看到安東尼。但是他什麼都沒有看到,也沒聽到他的消息,直到後來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那已經是九月的末尾了。他開始覺得越來越不安,因為已經形成一種固定模式了:每個下午的同一個時間,門衛那兒都會轉接電話到他的房間,然後說打電話的人不願意告知姓名。他接起電話之後,隻聽見從一條很熱鬨的街上傳來的聲音,接著幾聲“嗶嗶”信號聲後,似乎錢用完了時間到了,電話就斷了,接著第二天同一時間又打來。他說,他幾乎可以完全確定是安東尼打的電話。他發現自己每天都在期待這通電話打來,想著說不定今天安東尼願意跟他說話。他考慮讓警察去跟蹤這些電話,但是如果他要這麼做的話,他就不得不把一切都告訴警察,而顧慮到他之前作的那些偽證,所以他還是覺得不好。哈利說,在十月份準備瑞秋的追悼會時,他覺得稍有些慰藉,因為這讓他覺得他還是能幫到我的忙。隨著選定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安東尼還是沒有對邀請作出回複,他覺得似乎他再也見不到安東尼了。但是他還是想著說不定安東尼會悄悄地出現。有一天我提到我去拜訪,儀式開始之後,我看到有個跟安東尼很像的人溜到教堂後麵去了。一開始他還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看到安東尼了,但是儘管安東尼會做這種厚顏無恥的事,他還是覺得不太可能是安東尼。無論如何,在那之後,每天下午的電話再沒有來過。他竟然有些想念那些電話,想念電話裡的那些沉默的時刻。幾周的時間過去了,他又開始擔心起來,他擔心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這是他一直一來都有的這麼一個不怎麼具體的想法:安東尼可能是對瑞秋死的那個晚上他所做的事情充滿了懊悔,他再也不能忍受自己了,所以他才選擇了消失。他說他的擔心後來被證實了,幾乎所有的猜測都被證實了。在十一月中旬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從都會區警察廳打來的電話,請他去霍爾本警察局一趟接受一下調查,因為有個人失蹤了。一開始他很驚慌,他覺得警察肯定識破了他,而且還發現了他和瑞秋、安東尼兩人有聯係。但是令他驚奇的是,問話頭十分鐘過去之後,他發現都會區警察局和牛津郡警察局的這兩個案子之間沒聯係,因此他就覺得好多了,沒有那麼害怕了。警官告訴他,安東尼的鄰居打電話報警,說有一股很強烈的令人不安的味道從安東尼的公寓裡麵傳出來。而且已經好久沒有人看到他在公寓進出了。按著這種案件的一貫處理手段,首先他們會檢查公寓。他們發現公寓是空的,而且已經好久沒人住了。接著他們發現,那股味道是從沒有清空的廚房垃圾桶裡產生的,裡麵全都是已經腐爛了的垃圾。他們把這案子定義為非緊急案件,然後就開始一些常規檢查。他的老板告訴他們說,六月初的時候他就上交了他的請假通知。他的同事也注意到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安東尼從未與他們深交,他們還提到說在他走之前,他還請了假去旅行。查看了他的護照之後發現他其實哪裡都沒有去,護照至少六個月之內都沒有用過了。他們推測他可能還在國內,可能在準備他的旅行。幾周之後他們聯係安東尼的母親的時候,她告訴他們說六月之後他們就沒有聯係過了,現在她越來越擔心他了。他給她寫了封信說他需要些時間單獨待待,他知道她有多愛他,但是他還是希望她不要聯係他,也不要找他,她不用為他擔心,也不要告訴彆人他聯係過她。她說,他們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準備聯係警察。然後她不顧安東尼的囑咐,把信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們。然後警察在桌子對麵對著哈利微笑說:“看看這些東西,這個安東尼真是會寫信。”說完他遞給哈利一個信封。看起來安東尼把這東西留在他公寓的餐桌上了。信是寄到伍斯特給哈利的,信封上貼了郵票。他們打開看了一下就把它歸檔了,因為裡麵其實沒什麼特彆的東西。但是,哈利說,最近幾個星期,安東尼的媽媽開始給他們被他稱之為“欺詐行為”的東西,所以他們又把信拿出來開始重新調查。他們發現了一封寄給哈利的信,所以他們決定要聯係一下他,看他能不能幫上他們的忙,不然他們就隻好歸檔了。警官說,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沒有懷疑誰,也還沒有排除誰。安東尼把他的銀行賬戶都關閉了。在英國根本找不到他的蹤跡,他們的決定就是現在就對這個案子做個了結,隻能把安東尼的消失看作是警察們說的“自發式的”。哈利說他也覺得很奇怪,這個用於失蹤人士的術語讓他想起他離開教堂的夏夜,晚課已經結束,風琴演奏者即興創作的音樂聲在廣場上變得越來越大,那個時候他覺得他就快要哭出來了。他覺得現在就釋放自己的情緒有點不明智,他隻能咬著舌頭忍住眼淚,然後低下頭開始讀信。哈利覺得鬆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很失望,因為安東尼在信裡雖然作出了一些解釋,但是也沒說什麼。信裡麵一點線索也沒有,隻是邀請哈利到他的公寓去,然後可以帶走任何他喜歡的書,因為安東尼說他要出去旅遊一段時間,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警察說,很明顯是安東尼忘了郵寄出去了,然後哈利向警察表示抱歉,說他幫不上什麼忙。這位警官說陪他一起去安東尼的公寓,這樣他就可以在安東尼的媽媽下周來收拾東西之前選幾本自己喜歡的書帶走。哈利和他們就一起朝朱迪街走去,去看他們能在那兒找到些什麼。哈利說,這公寓比他想象的要乾淨,一點也沒有警察所說的那種惡臭了。“已經完全清理乾淨了,”警察解釋道:“你知道,是鄰居們過來收拾的。”但是廚房裡還是有幾隻蒼蠅在飛。警官打開安東尼書房的房門對哈裡說,書都放在裡頭。哈利說,他看見的情景讓他覺得惡心。很明顯有幾隻蒼蠅被關到這個房間了,然後它們繁殖出了更多的蒼蠅。所以在房子中間大概有三十到四十隻蒼蠅在空中盤旋,地板上到處都是小小的藍黑色的屍體。“就像希區柯克電影裡的場景一樣,”哈利對我說道,“真的非常怪異。”接著,警察揮手驅趕自己頭上的蒼蠅群,打開房間的窗戶,儘力把這些蒼蠅都趕出去,然後回到廚房拿來了垃圾桶和掃帚。哈利站在房間對麵,他看見一小本勃朗寧正躺在另一張空桌子中間。這下他意識到,事情就是應該這樣發展下去的,安東尼故意讓他在警察的陪伴下來這兒找到這本書。這本書就是瑞秋被謀殺那天晚上,他看見從她包裡掉出來的那本。他假裝走到書架邊,在那兒挑選,鎮定地瀏覽著,好像沒什麼不正常的事情發生一樣。接著他走到書桌邊,用他覺得恰到好處漠不關心的語氣對警察說:“啊,羅伯特·勃朗寧,我一生的摯愛之一啊。”接著他把這本書拿起來,放到他從書架上拿出來的書中間。直到晚上他坐在回家的火車上的時候,他才把那本書從他的包裡拿出來。一打開書就看到《紫質症之愛》,然後他把書拿得近一點,他覺得自己看到在角落,有一點像血漬一樣的東西。然後他立馬把書拿開,隨之而來的就是他的悲傷、害怕和疑慮。時間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中旬,接下來他要給我講的故事在他腦子裡越來越清晰。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考慮了很久要不要聯係我,或者要不要直接去警察局,但是最後他決定先請我去牛津,然後告訴我他的故事,借口就是他發現了一些有關瑞秋的東西,他覺得我應該想要拿回去。“所以,亞曆克斯。”他站起來,走到窗戶邊說,“就是這樣。我們已經聊了很久了,我覺得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如果可以,我想開始做一些總結了。”他開始總結之前,又泡了些茶,還去冰箱拿了些煎餅,然後把他們串成串放在火上。這時我想起了瑞秋,我想到了和她的會麵,我真的非常希望她也能在這裡,和我一起聽哈利即將告訴我的事情。哈利說儘管有時他看著的這張照片還是讓他很迷惑,因為在上麵隻看到已經不成形的東西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他一開始就知道,真相很可能就是對這次謀殺案最簡單的那個解釋:那晚安東尼對著瑞秋發了脾氣,然後用重物把她打死了,接著又設法逃離了學校;而艾薇在秘密花園裡看到了這一切,然後也逃跑了,因為她覺得自己也有罪,所以她不敢承認這事兒。唯一有偏差的地方就是他覺得安東尼很可能一開始就想要殺死瑞秋,艾薇設法幫助了他,這使得她也同樣有罪,因此她到現在還不敢承認那天晚上她去過秘密花園。無論她怎樣說自己沒有去過,對於哈利來說,她確實去過那裡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了,因為哈頓說過看見艾薇和一個年輕男子一起離開了阿什莫爾的聚會。幾周前他去過朱迪街,他發現是瑞秋那天帶在身上的那本勃朗寧,她還帶著這本書去了湖邊,這就讓他肯定了自己的懷疑。很明顯,安東尼在她的包裡找到了這本書,然後帶著它一起回到了倫敦,然後在警察肯定能發現的地方留了封信給哈利。他還是想找到安東尼,因為懷疑是他殺了瑞秋。他知道把這一切告訴警察的後果,所以他一直守著這些秘密。他說在證實他的這些假設的時候,隻遇到了一個障礙,如果他確定在樓梯上從我身邊跑過的那個身影是艾薇的話,那麼安東尼是如何在殺死瑞秋後立刻就逃離學校的呢?那天安東尼在學校是我和哈利都知道的事情,至少我們都基本上確定他在,因為我們在簽到簿上看到了他簽名。哈利推測,這件事情的神秘程度已經讓警察很混亂了,他們肯定覺得是惡作劇之類的,然後就忽視了這個案件的發展。但是,關於那天晚上他是如何從案發現場離開的真是讓哈利想破了頭。警察在學校周圍部署了很多警力,相當於學校過去五年所用的總和,他不明白為什麼安東尼逃跑的時候沒有被發現。當哈利對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回想起我給探長建議,除了每次都要提到的那個奔跑的身影和所有入口處的監視器以外,他們可能應該要擴大一下搜索範圍。瑞秋死前後四十八小時內,所有在記錄上進出過學校的人都被他們盤問過,而且都被排除了嫌疑,因為沒有彆的出口了。他們是對的,哈利說,學校的圍牆很高,而且牆頭上都鋪有碎玻璃片。除了湖南邊沿著水流方向蔓延的牆比較矮以外,真的沒有彆的出口了。他還去看了幾次水流邊安東尼可能會選擇的逃跑路線。他發現在碰到水之前他要走下去,就必須考慮到在深夜這樣做的危險性,他覺得即使安東尼可以把樹枝堆起來在道路和牆之間做一個屏障,但這樣做風險太大了。這樣一來,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安東尼根本就沒有到這兒來過,哈利說,在湖邊等著瑞秋並把她殺死的人其實是艾薇。但是接著,我們喝第二杯茶的時候,我把門衛說的關於運動場背後的那扇老的大門的話告訴了他,他覺得他終於有了答案。為了更深入地調查這事兒,他要打發我走,於是建議我穿過了鮑勃爾山,又穿過了懷特姆樹林,到了阿什莫爾。他說他一整天都待在倫敦就隻是一個幌子而已。哈利說,門衛說的事情是對的。這扇大門被關上已經二十多年了,儘管哈利來學校接受他的終身成就獎的時候還在被使用,之後不久,通往那邊的路就被改道了。那個時候他也沒有多想,也記不得那扇門的具體位置了。當他向門衛確認我已經出去散步了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老圖書館,去查從那時起學校的規劃圖。哈利說,到圖書館後他才發現要找到規劃圖基本是不可能的。很明顯門衛對我說的是對的,他說除非一個人自己去那裡找,不然他是永遠也找不到的。接著他又出了運動場,穿過去走到另一邊。他來回走了幾次,然後認定了他認為是對的地方,但是他找不到穿過灌木叢的路,什麼都沒發現。正當他要放棄,考慮著是否離開這裡,然後去到園丁的小屋借把斧子,然後把這些灌木都砍掉,隨便弄一條路出來的時候。他居然在灌木叢中發現一個空缺的地方,他就順著走了上去,一邊用手儘力保護自己的臉,一邊推開灌木。然後踩到了一個硬的東西,他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去看他踩到了什麼,然後他看見自己踩著的是一塊牆磚。他又朝左邊走了些,灌木樹枝掛在他背後,扯著他的外套,最後他終於找到了大門。他站在牆麵前,臉幾乎都堵塞在木頭間,一串生鏽的鏈子和鎖抵著他的胃讓他覺得非常不舒服。他突然意識到,他對於安東尼會這麼做的猜測是多麼的不合理,而且他自己居然還要來這兒,真是很荒謬:警察能做的就是在門外沿著圍牆走一圈,然後站在街上看門。他說他的努力完全沒什麼意義,簡直就是白費力。走在回房間的路上,他拿掉頭發上的木枝才發現他的外套已經有好幾處被弄破了,他覺得自己居然還像個白癡一樣認為自己可以查到彆人沒有查到的東西。哈利說忘掉這些還有待解答的問題,但是安東尼確實是真的失蹤了,因此,他更加確信安東尼是有罪的。根據哈利的猜測,安東尼不是逃到國外去了,就是像哈利預測的自己結束了生命。至於艾薇,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否認她去過那裡,除非她做了安東尼的幫凶。哈利說自從瑞秋死的第二天,在阿什莫爾的時候,她請他離開她的辦公室之後,他就再沒聽到她的消息。然後有一天,在她即將去東京之前,她給哈利打了個電話說她要走了,有些東西想要交給他,可是她認為她不應該把這個東西放在門衛那裡,所以她請他過去博物館拿。他掛了電話之後就直接過去了,他想著可能他們還能聊一下,他還可以問她有沒有安東尼的消息。但是當他到了博物館的時候,他發現隻有艾薇的秘書在那兒等著他。秘書給了他一個小包,說艾薇沒留下什麼話。他走回到自己房間,打開包裹看到了裝滿信和勃朗寧論文的文件夾。他說據他所知,安東尼在卡薩布蘭卡舞會的時候給了艾薇這個文件夾,然後她就一直保管著。之後我告訴哈利,在他的這個故事裡,我也有我的角色,但是是他所不知道的,我向他描述了我回到倫敦的那天晚上,我按照艾薇的指示找到了這個文件夾,然後派人快遞給了她。我們一起討論了一下,覺得卡薩布蘭卡舞會過去了這麼多年,艾薇很可能把這些信和論文給了瑞秋,然後很可能從她搬進來那時起,這些東西就一直在我的書架上。我們又討論了一下這些問題,最後哈利建議說他覺得這些信可能就是艾薇用來勸服瑞秋去和安東尼見麵的工具。她把這些文件夾拿給她,如果不是威脅要揭穿她的話,就是讓她為自己所做的事覺得愧疚。哈利說,無論以何種方式,他打開文件夾,裡麵內容的經曆都讓他覺得很痛苦,所以他覺得我讀起來肯定也是這種感覺。他覺得最好我現在就處理掉這包東西,當然還是要看我怎麼處理他告訴我的這些事情。“什麼意思?”我問他,“什麼意思,什麼叫看我決定怎麼做?”哈利揉了揉他的眼睛,把雙臂伸到頭上,讓自己舒服地躺在沙發上。他說沒事兒,他就躺一兩分鐘。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搖晃著,然後坐起來看著我說:“這就是我的意思,亞曆克斯。我告訴你的隻是我這個視角的事情,沒有彆的了。我自己不能決定是要公開這些事情,還是應該繼續封存它……”“你真的覺得這還有必要考慮嗎?”我打斷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覺得這事兒還有考慮的餘地:“你知道你現在是在提議嗎?你明白……”“亞曆克斯,”哈利站起來說,“彆把我當成傻瓜。我當然明白。我當然知道我這樣是在犯罪。我隻是覺得這個決定不是直接就可以完成的,至少現在不是。”“從哪兒看出來的?你從哪兒看出來不是直截了當就可以作決定的?”“你準備譴責我的話其實很不成熟。這就是我的想法而已,亞曆克斯。我覺得太快作決定的話,就會忽略了事件最複雜的地方。你其實有很多選擇,你沒看到嗎?”“不是的,哈利。實際上我真的覺得我有選的。這事兒沒什麼特彆的。你一直都在對我撒謊。即便是你信裡也都充滿了謊言。那我現在為什麼還要聽你的呢?”“我撒謊了,你是對的。對於這個指控我無法狡辯,我也沒有想過要狡辯。那時候做那些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我撒謊是因為我也被人騙了,現在我希望你能越過這些事情來作決定。我不覺得警察來敲我門的時候,我的反應有多高明。相反,我們在一起的最後這幾天裡,我把我最不堪的事情都告訴了你。在我把你請過來之前,在你讓我告訴你這一切之前,這些事情都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裡。我向瑞秋保證過,我會把她的秘密藏在心裡,我也確實是這樣做的。那晚上我絕無惡意地完成了審問,亞曆克斯,這你一定要知道。”“然後呢?”“然後既然已經開始了,我就會一直這麼做,因為我一個人被丟在那裡,我也找不到彆的方法。不要覺得我沒有深思熟慮過,我不能讓事情有些變化。不要覺得深夜的時候,我沒有失眠直到天亮。想著我走過來的每一步,我甚至還在想多年以前他們三個人第一次走過我的門的時候。不要認為我沒有想過我走的每一步。“我有過一係列的判斷錯誤。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應該強硬或者嚴厲,什麼時候我應該表現出我的同情。我一直儘力想要公正,亞曆克斯。但是我該問問題的時候我沒有問,我應該隻聽瑞秋聲音的時候我卻聽取了彆人的意見。那天她想要告訴我的是:她害怕安東尼,而且她完全有理由害怕他。最後,對於執行的這個計劃我猶豫了。有一天我在驚恐中醒來,我想對於安東尼這個人我可能看錯了,我沒有讓自己一個人麵對這個問題,我去找艾薇尋求幫助,問她對於這個計劃有什麼意見,很明顯又讓瑞秋完全失望了。接著,突然在一個仲夏的夜晚,你們倆都出現在我的門口。那天下午我有一種預感事情要超過我的控製範圍了,大家都開始放棄了,大家都開始對我有所隱瞞了。但是事情發展得太快了,朝著一個我完全看不懂的方向發展著。我儘力了,亞曆克斯。我儘力想掌控事情的發展。我真的儘力了。但是,接下來……”“接下來怎麼了?”他停頓了一下。“快說,怎麼了?”“但是接下來一切都太遲了。”他靜靜地說著,卻不敢看著我。“所以你就開始撒謊了是吧,為了掩蓋你自己的罪行。看看現在吧,如何?你要我跟著你一起撒謊嗎?”“那天晚上我對警察撒謊是因為我相信瑞秋還活著,亞曆克斯。最多就是受傷了,但至少是活著的。再加上我對她作出過承諾,所以我隻能保持沉默來保護她。”“所以呢?那當他們告訴你事實真相的時候呢?”哈利沒有立刻回答我,他又坐了下去,緊縮在沙發裡,感覺好像很冷,雙手環抱著自己。他又開始說話,他在每句話之間停頓了很久,我每次都以為他說完了。“亞曆克斯,”他又站起來,雙臂把自己抱得似乎更緊了,他接著說:“我請求你原諒我,請你幫助我。我與安東尼之前達成一致的那個計劃失敗了,而且帶來了如此巨大的災難。我一個人陷入了最極致的絕望之中。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是希望你會與我分擔一下,希望你會和我一起想出接下來該怎麼做。所以,這更像是你的責任而不是我的。在這個故事中你幾乎沒什麼重要性,但是你和瑞秋非常相愛,我知道。現在你掌控著瑞秋死亡之謎的關鍵,如果你要把這些事情告訴那些可能會知道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去吧,我不會阻止你的。我現在隻是想讓你在作決定之前再好好考慮一下。”我躊躇了一下,我腦子很亂,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的這席話。接著我儘可能保持冷靜地說:“我恐怕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真的。”“好吧,亞曆克斯。你完全有這個權利。我請你過來之後就知道我這是在冒險。”他又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靠著窗戶框。我以為他在俯瞰著廣場,但是接著燈光閃爍了一下,我看到窗戶上哈利的影子,他也在裡麵看著我。“就像我在一開始說的那樣,到底要不要了解這件事是你的選擇,你才能決定。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裝無辜,我是說艾薇、安東尼和我,或者不管我們三人在瑞秋的案件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你得決定是不是要把我們送進監獄。我覺得,我們幾乎可以確定是安東尼殺死了她,至於我自己,我覺得繼續講故事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獵人追趕野兔的時候,一開始它的氣味會非常的新鮮和濃烈,但是它跑得越久,這種味道就會越淡。就算繼續這冗長而痛苦的工作,我覺得我們也不能證明他有罪,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兒。”接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這時燈光又變了,這讓我不能在玻璃上看到他的影子了。“我們必須要這樣做,是吧,亞曆克斯,我們要找出點什麼,我們要作出判斷,這樣說不定能對過去作出些補償。但我們很容易出錯。如果我們達到了目的,或許最終發現其實隻是為了自己得到慰藉。我真的隻希望你在作決定之前能夠確定,這事兒不會以另一種方式結束,我們不用尋找其他方法來彌補。當你考慮清楚之後,你可能會同意我說的,我們可以給這個故事畫上一個句號,關上這本書,讓一切塵埃落定。或者為了讓彆人知道這個故事,也為了讓壞人得到懲罰,你也可以出版它。”他在窗邊轉過身來,穿過房間走向我。“如果可以,我的建議是你去好好休息一下,或者出去散個步好好想一想。我也準備這樣做,而且我希望你下午會回來,大概三點半左右的時候回來,然後告訴我你的決定。或者,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考慮清楚的話,也請你能告訴我你思考到哪一步了。再見,亞曆克斯。”他一邊為我把門打開一邊說:“謝謝你願意聽我說了這麼多。我非常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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