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 1)

伊利亞在路邊等我。他站著,把手伸進口袋裡,煩悶地望著飄著小雪花的天氣。“這麼長時間,”當我與議員握手告辭,走出汽車時,他才說話,“頭兒等得不耐煩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伊利亞笑笑,但是這種笑不像平時那麼快樂。“馬上你就看見了……我們走。”我們沿著踩實的路走去,超過了拿著大包小包、拖著步子從超市出來的女人們。多奇怪,我們這裡已經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超市。而人們的步態仍舊和過去一樣,仿佛他們仍要為買一隻發青的死雞排一小時隊……“遠嗎?”我說。“要是遠就好了,那樣就能要車了。”“我們的床上高手怎麼啦?勝任不了了嗎?”“高手儘力了,”伊利亞就說了這一句。我不知為什麼產生了短暫的複仇的快感,好像美男子伊格納特的失敗對我是有利的。通常如果有任務要求,他總會在接到任務後的一兩個小時之內出現在彆人的床上。“頭兒宣布準備撤離。”伊利亞突然說。“什麼?”“做好充分準備。要是氣旋不安定下來,那麼他者就要離開莫斯科。”他走在前麵,因此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伊利亞乾嗎要撒謊呢……“氣旋依舊……”我說,然後又沉默起來。我看見了。前麵,黑色氣旋在淒涼的九樓上空,在昏暗的下雪的天空中慢慢旋轉。已經不能稱它為氣旋或旋風,是真正的龍卷風。它不是從這幢大樓,而是從另一幢更隱蔽的大樓刮過來的。由於黑色圓錐形物體的底部是尖的,龍卷風就幾乎是從地麵刮起來的。“魔鬼……”我小聲說。“彆說不吉利的話!”伊利亞說,“快完全失控了。”“它有三十米……”“三十二米,而且還在繼續增高。”我匆匆望了望自己的肩膀,我看到了奧莉加。它走出了黃昏界。你什麼時候看到過被嚇著了的鳥?像人那樣被嚇著了的鳥。貓頭鷹的羽毛亂蓬蓬的。難道鳥的羽毛也會嚇得豎起來嗎?它的眼睛燃燒著橙色的、琥珀色的火焰。我可憐的上衣肩部被撕成了細條,貓頭鷹的爪子老是抓呀、抓呀,好像要抓到肉裡去似的。“奧莉加!”伊利亞轉過來,點了一下頭:“馬上就到了……頭兒說,當時在廣島出現的氣旋比這個低。”貓頭鷹振動雙翅,往空中飛去,無聲無息,從容不迫地飛去。背後有個女人喊了起來——我轉過身,看到一張慌張的臉,一雙驚訝的、目送鳥的眼睛。“一隻烏鴉在飛,”伊利亞微微側過臉,望了女人一眼,輕聲對她說,他的反應比我快得多。一會兒工夫,這個偶然的目擊者超過了我們,嘴裡不滿地埋怨說,路太窄,好奇的人擋住了路。“在迅速增高嗎?”我朝龍卷風點了一下頭,問。“忽快忽慢。但是現在還算穩定。頭兒及時召回了伊格納特。走吧……”貓頭鷹繞了一大圈,避開龍卷風,然後降低高度,在我們頭頂上飛翔。奧莉加保持著鎮靜,但是它從黃昏界中出來的冒失行為顯然證明了它內心的慌張。“他做了什麼?”“噢,沒什麼……除了過於自信。他和工作對象結識了,本想進一步發展關係,卻使氣旋更高大了——它開始加速增長,變得像旋風那麼高……高得不能再高了。”“我不明白,”我張皇失措地說,“這種增長可能是那個發出這股戾氣的魔法師在用法力加強它……”“我說的不就是這個嘛!有人跟蹤了伊格納特,然後再火上澆油……”我們走進一幢大樓的大門,它替我們擋住了那股氣旋。貓頭鷹在最後一刻跟在後麵飛來了。我困惑地看看伊利亞,但是什麼也沒問。不過,我馬上明白我們為什麼在這兒了。在一樓,其中的一套房子是作戰指揮部。在人類世界,這扇巨大的鋼門牢牢地關著,而在黃昏中卻大大敞開著。伊利亞沒停步,潛入黃昏界,穿門而入,我忙碌了幾秒鐘,抬起自己的影子,緊隨著他走了進去。一套大單元的房子——四個房間全都很舒適。不過——房間裡吵吵嚷嚷,煙霧騰騰,非常悶熱。這裡有二十多個他者。有作戰隊員,有我們這些辦公室的小職員。大夥對我們的到來並不在意,卻看了看奧莉加。我明白,老的巡查隊員都認識她,但是誰也不想與她打招呼或者對白貓頭鷹笑笑。你究竟乾了些什麼?“在臥室,頭兒在那裡,”伊利亞邊說邊走進廚房。廚房裡高腳杯叮當作響。也許大家在喝茶,也許在喝更烈性的東西。我倉促地瞥了一眼,確信我的想法是對的。大家在灌伊格納特白蘭地。我們性感的恐怖分子看上去受了重創,被擊潰了,他很久沒有遭遇過挫折了。我繼續往前走,敲了一下最先遇到的門,往裡張望著。這是兒童房。小床上睡著一個大約五歲的孩子,旁邊的地毯上是他父母和一個十來歲的女孩。一切都很明了。住宅的主人們被置於甜蜜和沉沉的美夢中,免得他們在腳下礙事,本可以在黃昏界的空間裡就把整個指揮部都安排就緒,乾嗎要白白浪費精力呢?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轉過身——原來是謝苗。“頭兒在那裡,”他簡單地說。“走吧……”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頭兒在等我。我走進另一個房間,頓時驚慌失措。沒有什麼比設在居民住宅裡的守夜人巡查隊指揮部更荒唐的了。梳妝台上放了許多化妝品和女人飾物,還懸掛著一個中型的魔球。魔球適時反映著氣旋自上而下的圖像。旁邊軟座凳子上坐著蓮娜,我們最優秀的操縱員,她是個沉默寡言和聚精會神的人。她本來閉著眼睛,但是我到的時候,她稍稍抬起手表示問候。沒什麼,這種事常有。魔球操縱員能看見周圍建築群裡的所有空間,什麼也瞞不過她。床鋪上擺了許多枕頭,頭兒半依半躺在上麵,他身穿一件花長衫,腳上是一雙柔軟的東方鞋,頭上頂著一頂繡花小圓帽。滿屋都是手提水煙袋的醉人的煙霧。白貓頭鷹呆在頭兒麵前。顯然,他們無需用語言交流。這也沒什麼特彆。頭兒在特彆緊張的時刻總是會著手做在中亞學會的那些習慣動作。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他在那裡工作過,起先模仿穆夫提(穆夫提,伊斯蘭教高級神職人員。),後來模仿巴其馬赤(巴其馬赤,一九一八至一九二四年間中亞西亞一帶的反革命匪徒。)的頭領,再後來模仿紅色政委,而最終乾了十來年區委秘書的工作。丹尼拉和法利特站在窗前。即使以我這種能力也能發現那些藏在袖子裡的磁鐵閃著紫紅色的光。絕對是正常的安排,在這種時刻,指揮部不可能不設保衛。丹尼拉和法利特不是力量最強的人,但卻很有經驗,這點常常比魯莽的力氣更重要。但是怎麼看待在房間裡的另一個他者呢?他謙虛地、不易察覺地蹲在角落裡。他骨瘦如柴,臉頰凹陷,一頭黑發像軍人一樣,剪得短短的。一雙大眼睛顯得很憂鬱。他的年齡完全看不準,也許三十歲,也許三百歲。他身穿一套黑衣服,寬大的上衣和灰色的襯衣和他的容貌很相配。有人大概會把這個陌生人當作一個小教派成員。也許就某些方麵來說這是對的。這是一個黑暗魔法師,而且是一個很高級彆的魔法師。當他隨便看了我一眼之後,我感覺到保護繭——順便說一說,它並不是我設置的——開始發出“劈啦”的破裂聲,而且逐漸被壓彎了。我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但是魔法師已經垂下眼睛看地板了,好像是在表明他不是故意刺探,隻是走個過場而已……“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我覺得我的聲音有點嘶啞。頭兒隻是點點頭,然後朝黑暗魔法師轉過身去。後者立即盯著頭兒看。“把護身符給他。”頭兒不連貫地吩咐。黑暗魔法師的聲音憂愁而低微,像一個為世界所有的災難感到苦惱的人的聲音一樣。“我不會做任何和約禁止的事……”“我也不會做。我的同事應當免受監視人的侵害。”原來是這樣!在我們指揮部裡——有一個黑暗力量的監視人。就是說,旁邊就是守日人巡查隊的地麵指揮部——其中我們的一個人也坐在那裡。黑暗魔法師把手放進上衣的口袋裡掏尋,然後取出一條紫色的骨雕頸鏈,遞給我。“扔過來。”我說。魔法師微微一笑,神情帶著些許鬱悶和同情,他手一揮,我抓住了頸鏈。頭兒讚同地點點頭。“叫什麼名字?”我問。“紮武隆。”我過去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或許他不是太有名,或許他是守日人巡查隊的高層領導。“紮武隆。”我看看護身符,重複道,“您再沒有權利控製我了。”頸鏈在手掌裡變暖了,我把它戴在襯衫外麵,朝黑暗魔法師點點頭,然後走向頭兒。“這樣的事情,安東,”他的話有些聽不清,他沒從嘴裡把煙袋嘴拔出來,“這樣的事情,你看到了?”看看窗戶,我點點頭。黑氣旋從和我們所在的那個樓一樣的九層樓裡刮出來,它杆狀的又細又韌的氣旋尾巴垂在一樓左右,並且穿過黃昏界蔓延著。我能準確地判斷出它進了樓裡的哪間屋子。“這怎麼可能發生呢?”我問,“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這已經不是磚頭落在頭上……也不是瓦斯在大門口爆炸……”“我們正在做我們能做的一切。”頭兒好像以為有必要向我彙報似的。“所有的導彈發射井都在我們的監控下,這包括美國和法國已經建成的,也包括中國即將完工的。控製戰略核武器更難些。我們怎麼也無法發現所有的能工作的激光衛星。在城裡有細菌的臟東西堆得滿滿的……一小時前,病毒科研究院裡險些發生漏泄事件。”“命運非人力所能為。”我小心地說。“正是。我們在堵船底的漏洞,而船已經被折成兩半。”我突然發現——所有的人,包括黑暗魔法師、奧莉加、蓮娜和突擊隊員都在看著我。我感到不自在。“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你和她綁在一起了。”“什麼?”頭兒歎了口氣,從嘴裡拿下煙筒,一股冰冷的鴉片的煙霧移向地板。“你,安東·戈羅傑茨基,程序設計員,單身,能力中等——和一個姑娘綁在一起了,就是那個頭上懸著黑色戾氣的姑娘。”勉強可以聽到黑暗魔法師在屋角歎了口氣。我沒有找到比“為什麼”更好的話來說。“我不知道。我們派伊格納特去她那兒。伊格納特做了。你也知道,他想勾引誰就勾引誰。”“在她那兒得手了嗎?”“得手了。可是氣旋開始增強了。他們交往了半小時,旋風從半米增強到二十五米。隻得撤回……緊急撤回。”我斜眼看了一下黑暗魔法師。紮武隆仿佛看著地上,但是這時稍微抬起了頭。這一次保護繭沒作出反應:護身符安全掩護了我。“我們不需要做這種事。”他輕輕說,“這就像一個能夠打死大象的野人,隻用一小塊肉來做早餐一樣。”這種比喻讓我不舒服,但是好像他沒有撒謊。“我們不是經常需要類似規模的摧毀行動,”黑暗魔法師補充說,“我們現在沒有消耗這麼大能量的行動方案。”“我很希望……”頭兒用一種陌生的、刺耳的聲音說,“紮武隆,你應該明白,如果災難還是要發生的話……我們也要從中榨取最大的利益。”黑暗魔法師臉上現出一絲笑容。“那些被發生的災難嚇呆了、流著眼淚,並感到痛苦的人的數量將很大。但是更多的人,而且是多得多的人將會待在電視機的屏幕前麵,欣賞彆人的災難,為災難繞過了他們的城市而高興,譏諷著這些受災的人:說這是上蒼的懲罰,就像第三羅馬帝國一樣,隻不過這次比那次更慘重。這點你知道,我的敵人。”他沒有幸災樂禍,這個高級彆的黑暗魔法師沒有作出那樣的反應。他提供了他所知道的信息。“反正我們要做好準備了,”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說,“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但形勢對我們更有利。如果你不在袖子裡藏兩張‘A’的話,鮑利斯。”“你知道,我總是會拿到四張‘A’。”頭兒好像對黑暗魔法師沒有一點興趣了,他朝我轉過身來說:“安東,培養氣旋的不是守日人巡查隊。做這件事的另有其人。一個默默無聞的、具有巨大力量的黑暗魔法師。他感知了伊格納特的行動,加劇了事態的發展。現在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為什麼?”“我說了,你被綁上了。安東,你可能有三次雙吃。”頭兒動了動手,於是空中出現了白色屏幕。紮武隆皺皺眉頭,頭兒發射的能量輕微地觸到了他。“事情發展的第一條線。”頭兒說。懸在房間中央的白色大幅白布上閃過一道黑影。散亂的黑點散開,沒有超出屏幕的範圍。“最有可能的一條途徑。氣旋即將達到最大限度,戾氣也即將爆發。幾百萬的犧牲者。全世界大動亂——核武器、生化武器、小行星的隕落、十二級的地震。一切都有可能。”“戾氣要是直接爆發呢?”我小心地問,瞟了一眼黑暗魔法師,他的臉淡漠無情。“不對。未必如此。大限時刻還離得太遠,”頭兒搖搖頭。“不然的話,我認為守日人和守夜人早已相互殲滅了。第二條線……”一根細線條,是從黑影裡分離出來的,是被扯斷的。“消滅目標。如果目標獨自死去……氣旋就將散去。”紮武隆微微顫動了一下。接著客氣地說:“在這場小小的戰鬥中我願意助一臂之力。守夜人巡查隊無法獨立進行戰鬥,是不是這樣?我們援助你們。”一片靜寂。然後頭兒笑了起來。“隨你們的便。”紮武隆聳聳肩膀,“我重複一遍,現在我們給予你們幫助。我們不需要一瞬間消滅千百萬人的全球性災難,目前不需要。”“第三條線,”頭兒看著我說。“仔細看看。”從粗線上又冒出一條線,此線漸漸變細,最後消失了。“安東,如果你加入遊戲的話,就是這樣。”“我該做什麼呢?”我問。“不知道。可能性的預測永遠不會做出確切的指示。有一點很明確——你能消除氣旋。”我的腦海裡掠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這是在繼續對我進行考核。現場測驗……我殺死了一個吸血鬼,而現在……不,不可能,不可能為我下這種賭注!“我從來沒有消除過黑氣旋,”我的聲音不知為什麼變得陌生了,倒不是害怕的,而多半是驚奇的。黑暗魔法師紮武隆哧哧地笑了起來,真是令人厭惡,像個娘兒們。頭兒點點頭。“我知道,安東。”他站起來,掩住長衫的衣襟,走到我跟前。他顯得不雅觀,無論如何,在莫斯科的正常住宅環境裡他穿著東方的衣服看上去不順眼,很可笑。“這種氣旋還從來沒有人能夠清除。你是第一個做這種嘗試的人。”我不吭聲。“注意,安東,要是你弄砸了……哪怕最小的一點點,無論在哪個方麵……那你就會第一個喪命。你甚至來不及逃到黃昏界裡去。你知道當光明力量遇到戾氣爆發時,會遇到什麼情況嗎?”嗓子發乾,我點點頭。“請原諒,我親愛的朋友,”紮武隆用嘲笑的口氣說,“您不給自己的同事選擇權嗎?即使在類似情況的戰爭中也是招募……自願者。”“招募誌願者,”頭兒沒有轉過身,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是誌願者,我們沒有任何選擇權。”“我們有,一直有。”黑暗魔法師又哧哧地笑了起來。“如果我們承認彆人有選擇的權利,那我們就剝奪了自己的選擇權。紮武隆,”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斜眼看看黑暗魔法師,“你可以在彆的聽眾麵前這麼說,但彆乾涉我們。”“我不說了。”紮武隆低下了頭,縮成一團。“試試吧,”頭兒說,“安東,我不能給你任何建議。試試看吧。求你,試試看吧。還有……忘掉你學會的一切。不要相信我說的話,不要相信你的學習筆記,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要相信彆人的話。”“那相信什麼,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要是我知道,安東,我就會走出指揮部……自己進那扇大門。”我們同時看了看窗戶。黑龍卷風旋轉著,不時從這個方向轉到另一個方向。一個在人行道上走路的人突然拐彎走到了雪地上,旋風柄開始變成一個大弧形。我看到路邊已經踏出一條小路:人們不可能看到降臨到大地的邪惡,但是他們感覺到了它的臨近。“我會掩護安東,”奧莉加突然說,“掩護並保持聯係。”“從外部,”頭兒同意說,“隻是從外部……安東……走吧。我們最大限度地掩護你不受任何監視。”白貓頭鷹從床鋪上飛起來,落在我肩上。我看看朋友們,看看黑暗魔法師——他似乎在昏睡,我走出房間,立刻感到,屋子裡的喧鬨聲消失了。大家靜靜地送我,沒有說不必要的話,沒有拍打我的肩膀,也沒有出什麼主意。要知道,實際上我沒有做什麼特彆的事——隻不過是去送死。四周靜悄悄的。這種靜有點不正常,即使對這麼晚的莫斯科的住宅區來說也是如此。好像大家堵住了房子,熄滅了燈,用被子蒙住了頭,不敢做聲。隻是不出聲,並沒有睡覺。隻有藍紅色的斑點在窗戶上晃動——到處都在放電視。這已經成了習慣,當感到害怕、感到煩惱時——打開電視機,從表演到新聞,隨便看什麼。人們沒有看到黃昏界。但是,他們能夠感覺到它的到來。“奧莉加,關於這種氣旋你怎麼看?”我問。“無法抗拒。”她的話突然中斷了。我站在大門前,望著柔軟的、好像大象鼻子一樣的風柱。暫時還不想進去。“當……多大規模的氣旋你能熄滅它?”奧莉加想了一下說:“約五米高時,也許有可能。在三米以下——基本沒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姑娘會有救嗎?”“會。”我不知為什麼有些不安。在這種不正常的寂靜中,汽車此時也在儘量繞過必遭災難的地區,可還是能聽到一種聲音……後來我明白,這是狗悲哀的尖叫聲。在所有的住宅,所有房子的周圍——不幸的狗低聲地、無助地向自己的主人訴苦。它們看見戾氣在臨近。“奧莉加,介紹一下姑娘的情況。所有的情況。”“斯維特蘭娜·納紮洛娃。二十五歲。內科醫生,在十七號門診部工作。沒有被守夜人巡查隊監視過。未顯露過魔法潛能。她的父母和弟弟生活在布拉基耶沃,她與他們隻是偶爾聯係,主要是電話聯係。她有四個女朋友,正在接受檢查。暫時一切都是清白的。她與周圍的人關係還是老樣子,沒有發現特彆不友好的情況。”“醫生,”我若有所思地說。“奧莉加,這畢竟是一條線索。有哪個老頭或者老太婆……對治療感到不滿意。在生命的最後幾年通常都會迸發出潛在的超能力。”“正在進行檢查,”奧莉加回答。“現在沒有其他資料。”真是的。愚蠢得去猜,與姑娘一起工作過半天的人都比我聰明。“還有什麼?”“血型——A型。大病沒有,有時有些輕微的心痛。第一次性關係發生在十七歲,與一個同齡的男孩,出於好奇。有持續了四個月的婚姻,離婚兩年,與前夫的關係是平和的,沒有孩子。”“丈夫有魔法潛能嗎?”“一點沒有。他的新妻子也一樣。第一個查的他們。”“有敵人嗎?”“在工作場所有兩個對她心懷不善的女人,還有兩個被她拒絕的愛慕者,有一個小學同學,半年前想開個假的病假證明。”“怎麼?”“拒絕了。”“真怪。他們有施魔法的天分嗎?”“幾乎沒有。不值一提——很普通。他們在魔法方麵的天分非常弱,沒能力造出這種氣旋。”“有病人死亡嗎?最近?”“沒有。”“那麼詛咒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我反問道。對了,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巡查隊會陷入窘境。斯維特蘭娜隻是個乖孩子。二十五歲就有五個敵人,很值得驕傲。奧莉加不吭聲。“要走了,”我說。我朝看得到夥伴們黑影的窗戶轉過身去。有位站崗的同事朝我揮了一下手。“奧莉加,伊格納特是怎麼工作的?”“和往常一樣。在街上相識的,以一個‘不自信的知識分子’的形象出現。到酒吧裡喝咖啡、聊天。工作對象對他的好感上升得很迅速,伊格納特把他們的關係進一步發展了一下,他買了香檳酒和烈酒。他們一起來到這裡。”“後來?”“氣旋增強了。”“原因呢?”“沒有任何原因。這姑娘喜歡伊格納特,甚至可以說她對他產生了強烈的愛慕之情。但在這時,氣旋加強了,速度是災難性的。伊格納特用了三種方法,才得到了留下過夜的建議,此後,氣旋就進入了爆發階段。他就被召回了,氣旋也隨之安定下來了。”“怎麼把他召回去的?”我已經凍僵了,而且套鞋裡的潮濕使我感到很難受,但我還不準備行動。“‘媽媽病了’——往他手機上打電話,他談了幾句,然後向她道歉,保證明天給她打電話——一切都做得很利索,沒有引起對象的懷疑。”“氣旋安定下來了嗎?”奧莉加沒說話,看來,它在與分析員取得聯係。“高度甚至降了些,有三厘米。但是這可能是停止補給後的普通反應。”在所有這一切中有點什麼事兒,隻是我怎麼也找不到這一點在哪兒。“她看病的地段在哪兒?奧莉加?”“在這裡。這一片兒,包括這幢房子。病人經常到她這裡來。”“太好了。那麼我作為一個患者去找她。”“需要幫助你輸入虛假的記憶嗎?”“我能對付得了。”“頭兒會讚同的,”奧莉加停了一會兒回答,“工作吧。你的假身份是——安東·戈羅傑茨基,程序設計員,單身,患病三年——被診斷為胃潰瘍,也住在這幢房子裡,六十四室。它現在空著,必要時是我們的後勤保障。”“我不會拖三年的,”我同意她的想法,“一年,最多一年。”“好。”我看了看奧莉加,它用自己那一眨不眨的鳥眼睛看了我一下,眼裡的目光還是有點像在我家廚房裡喝白蘭地時的肮臟的、具有貴族氣質的女人。“祝你成功,”奧莉加祝願道,“試試把氣旋的高度降低,哪怕降低十米……到那時我會冒險去消除它。”鳥飛起來了,一瞬間進入了黃昏界,飛到最深的一層。我歎了口氣,朝大門走去。氣旋的風柄晃動起來,試圖碰我。我迎麵伸出手掌,雙手合成科薩那提式,做出驅邪標誌。氣旋抖動了一下,退到一旁。我不害怕,權當是一場遊戲。即將爆發的戾氣在這種規模已經應該具有理性,不會成為愚蠢的自動導向導彈,而多半會成為凶猛而又有經驗的神風突擊隊隊員。有經驗的神風突擊隊隊員——雖然聽上去有點可笑,但對於黑暗來說,這個術語是正確的。闖入人類世界後,戾氣的旋風就注定會消亡,但這不會比大蜂窩裡一隻黃蜂的犧牲大。“還沒輪到你。”我說。戾氣不管怎樣都不會回答,但我還是想說出來。我從氣旋柄旁邊走了過去。氣旋好像是用獲得了橡膠韌性的藍黑色玻璃做成的。它的表麵幾乎靜止不動,而就在深處藍黑色變成漆黑的了,伸手不見五指,可以猜到氣旋在瘋狂地旋轉。也許我說得不對,也許正好輪到它了……大門也沒有上密碼鎖,準確地說,有鎖,但被毀壞了,鎖芯被掏出來了。很正常。來自黑暗的小小的問候。我已經不再注意那些小小的汙點,不再會發現牆上的字和肮臟的鞋印、打碎的燈和齷齪的電梯。現在我就是一支上了膛的槍。不需要打聽地址。我感知得到姑娘的存在——她不可能拒絕稱她這個結過婚的女人為姑娘吧,這個詞更屬於年齡範疇——我知道往哪走,我已經看到了她的住宅,確切地說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了。我惟一不知道的是,怎麼清除這該死的氣旋……我奇怪地站在一扇普通的,而不是鐵門前,大門的鎖也被撬開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按了一下門鈴。十一點。當然有點晚。傳來了腳步聲。一點也不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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