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1)

“讚同本文作為光明事業的推動者加以傳播。”“讚同本文作為黑暗事業的推動者加以傳播。”自動扶梯爬得很慢、很吃力。老站,沒辦法。然而,風卻在水泥通道裡狂灌著——弄亂了頭發,扯下風帽,鑽到圍巾下麵,吹得人直往下縮。風不想葉戈爾往上走。風要他回來。奇怪,但周圍好像誰都沒有注意到風。人不多——快半夜了,車站空了。迎麵過來隻有幾個人,在葉戈爾這邊扶梯上的人也很少:一個在前,兩個或者三個在後。就這些。也許還應該把風算上。葉戈爾把手插進衣袋裡,轉過了身。已經有兩分鐘了,打他下車那一刹那開始,被陌生人盯上了的感覺就沒放過他。不知為什麼全然不是恐怖的感覺,而是如同著了魔似的,強烈的感覺猶如針紮一般。在扶梯的儘頭站著一個穿製服的高個兒男人。不是警察,是個軍人。再往後——是個懷抱睡著了的孩子的女人。還有一個男的,挺年輕,穿著鮮橘色的外套,帶著隨身聽。他看起來也在行進中睡著了。沒什麼可疑的。即使對一個回家太晚的小男孩來說也沒什麼。葉戈爾又朝上看了看,那兒有個警察,他靠在鋥亮的欄杆上,沮喪地在稀少的乘客中搜尋著容易得手的獵物。沒什麼可怕的。風推了葉戈爾最後一下就靜了下來,似乎屈服了,明白它再鬥下去也沒用。男孩又往後看了一眼,便順著被踏扁了的台階跑了起來。本該快點。不知道為什麼,但應該快點。他又被紮了一下,莫名其妙又忐忑不安,身上掠過一股寒氣。這全是因為風。葉戈爾蹦進半開的門裡,透骨的寒氣卷土重來地撲到他身上。頭發瞬間就結了冰——從遊泳館出來還是濕的——那兒的電吹風又壞了。葉戈爾又往裡拉拉風帽,不停步地越過小攤,鑽進過道。上麵的人要多一些,但那忐忑不安的感覺還沒過去。他甚至回過頭——這時他並沒放慢腳步,可後麵沒人跟著。抱孩子的女人往電車站走,帶隨身聽的男人停在小攤前研究瓶子,那個軍人根本就沒出地鐵。男孩在過道裡走著,腳步越來越快。不知從哪兒飄來了音樂聲,輕輕的,勉強才能聽見,但驚人地愉悅。長笛在細柔地哼唱,吉他弦在沙沙作響,木琴在合鳴。音樂在呼喚,音樂在催促。葉戈爾躲過迎麵匆匆而來的一夥人,超過一個步履蹣跚的、快樂的醉酒男人。腦子裡所有的思緒仿佛都被風吹光了,他已經差不多是在跑。音樂在呼喚。音樂裡飛來些詞句……暫時還聽不清,聲音太輕了,可是卻那麼誘人。葉戈爾出了通道,稍停了一下,吸下一口冷空氣。正好有輛電車快到站了。其實可以坐一站,下車就差不多到家了……慢慢地,腳好像突然木了似的,男孩向電車走去。有幾秒鐘電車開著門等著,然後車門合上了,開走了。葉戈爾呆呆地目送著它,音樂變得越來越響,充滿了整個世界,從賓館高樓半圓形的頂部直到不遠處看得見的“有支架的盒子”(有支架的盒子,這是套用“有支架的木屋”這個詞語,有支架的木屋指一種古老簡陋的農舍。)——他住的房子。音樂讓他步行回家。沿著燈火通明的大街往家走,街上到現在還有不少人。總共不過五分鐘就能走到樓道口。而聽到音樂之前——時間更少。葉戈爾走了大約一百米以後,賓館就不能再給他擋風了。冰冷的空氣撲打著他的臉,幾乎蓋住了呼喚著他的旋律。男孩搖晃了一下,站住了。音樂的誘惑力消散了,然而那種被陌生人注視著的感覺又回來了,現在這感覺還滿滿地交纏著恐懼。他轉過臉——又一輛電車快要進站了。還有,在路燈的光線裡鮮橙色的外套閃了一下。那個和葉戈爾一塊兒在扶梯上上行的男人跟在他後麵。他還是那樣半閉著眼睛,但卻出其不意地加快了腳步並且目標明確,好像他看到了葉戈爾。男孩跑起來。音樂以一種新的力量重新呼喚,穿破了風幕。他已經能分辨出音樂裡的詞語了……能,但他不想。現在最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沿著大街走,路過那些關了門卻亮著燈的商店,和那些晚歸的行人並排走在飛馳的汽車旁。但葉戈爾卻拐進了門洞。音樂往那裡召喚他。這裡幾乎全然隱在黑暗裡,隻有牆邊兩團影子在動。葉戈爾看見他們時像是透過一種霧氣,那種暗淡的發著幽光的霧氣。是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他們穿得都非常少,好像院子裡不是零下二十度似的。音樂聲最後一次揚了起來,尖銳而自得。樂聲沉寂了。男孩感到身體在變軟。他全身是汗,腿站不住了,想坐在被臟冰覆蓋著的滑溜溜的人行道上。“好孩子……”姑娘輕聲說。她長著瘦削的臉,深陷的兩腮,蒼白的皮膚。隻有眼睛看起來還有活氣兒,黑黑的,大大的,勾魂攝魄。“留下來吧……一下下就好……”小夥子說,微笑著。他們很相像,如同兄妹般的像,不是因為臉部的輪廓,而是有一種捉摸不透的、他們所共有的東西籠罩著他們,如同沾滿灰塵的半透明的薄紗。“給你?”姑娘立刻把眼神從葉戈爾那兒轉了回去。茫然的感覺稍稍輕了些,但恐懼的感覺湧了上來。男孩張開嘴,可碰到了小夥子的目光他就叫不出來了,就像是被冰冷的膠皮薄膜纏緊了似的。“對。拿著!”姑娘譏諷地嗤了下鼻子。她把目光轉向葉戈爾,撅起嘴唇,像是飛吻。她輕聲說著葉戈爾已經熟悉的詞語,那些隨著誘人的音樂飛來過的詞語。“到這兒來……到我這兒來……”葉戈爾站著不動。逃跑的力氣沒了,雖然他完全陷在恐懼中,想喊又喊不出,但他至少還能站住。一個女人牽著兩條高大的牧羊犬從門洞旁經過。她慢慢遛著,遲緩地邁著步子,仿佛活動在水下,仿佛是在噩夢中。葉戈爾用眼角瞥見狗撲過來,往門洞裡掙,心裡爆發出強烈的期望。牧羊犬吼叫著,但不知怎麼不那麼信心十足,叫聲裡同時還摻雜著仇恨和恐懼。那女人停了一瞬間,懷疑地朝門洞裡張望。葉戈爾捕捉住了她的眼神——淡漠空洞,如同穿過一片空地。“走!”她使勁拽了一下狗鏈子,狗很樂意地回到她的腳跟前。小夥子低聲笑起來。女人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不見了。“他不動!”姑娘任性地喊起來,“你看哪,他不動啊!”“加點勁兒,”小夥子短促地吩咐道。他皺著眉頭,“你要學習。”“來,到我這兒來!”姑娘說時加了些功力。葉戈爾站的地方離她約有兩米遠,但讓他主動走過這段距離對她似乎很重要。這時葉戈爾也明白,他再也無力抵抗了。姑娘的目光一直凝視著他,如同無形的膠皮繩索,她的聲音在呼喚著他,所以他對自己無能為力。他知道不能過去,但還是邁開了步。姑娘微笑了——整齊的白牙閃著光。她說:“摘下圍巾。”他已經不能反抗。他用顫抖的手推落風帽,扯下,而不是解下圍巾,向召喚著他的黑眼睛走去。姑娘的臉發生了變化——下頜耷拉下來,牙齒蠕動著,扭歪著,長長的,發著光,那已經不是人類所有的牙,是獠牙。葉戈爾又邁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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