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急匆匆趕到大公報社,見編輯辦公室副主任許才謙正急得原地打轉。許才謙大約40歲,頭發很長,鼻梁不高,顴骨高,眼睛大,眼仁兒特彆黑。他穿著一身灰色的西裝,腳上是一雙黑白相間的皮鞋,腳尖很長,顯得皮鞋精細溜窄。他的額頭全是汗珠,雙拳緊握,見蘇行進來,二話沒說,立即帶著蘇行來到新西伯利亞咖啡廳,找到老板娘阿裡克謝耶芙娜,以及親眼見到綁架過程的夥計蔡國榮。“Я не знаю.Я не зна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裡克謝耶芙娜一邊聳肩,一邊搖著滿頭金發的腦袋。蔡國榮縮在角落,身子瑟瑟發抖。“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蘇行問蔡國榮。“那個人長得很可怕,額頭上有很多疤……一進咖啡廳就拿出一把手槍指著我們,說誰要是亂說亂動,就讓誰腦袋開花……開花……真嚇人!”蔡國榮戰戰兢兢地念叨著,“接著,塗主任來了,就坐他平時最喜歡坐的座位,點了一杯咖啡。我從櫃台後麵偷看,見那個人坐塗主任那邊去了,好像他專門來咖啡廳等塗主任似的……就麵對麵坐著,他不停地和塗主任說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後來,我看見塗主任變成傻子一樣,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那個人給塗主任施展了什麼定身術。我覺得塗主任整個人全變了,那眼神……說不清楚……好像要吃掉那個人,張著嘴……”蔡國榮斷斷續續說。“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蘇行見蔡國榮哆裡哆嗦,描述得很不清晰,心裡不免焦急,“這樣吧,夥計,你把他的長相仔仔細細說一遍,比如多大年齡,鼻子高還是低,嘴唇薄還是厚,個頭兒高不高,瘦還是胖。再有就是他穿什麼衣服,什麼鞋。對了,你剛才說他額頭上有傷疤,具體在什麼位置,怎麼排列的,多大,深還是淺,都好好回憶回憶。”他轉向報社副主任許才謙,“老許,麻煩你給畫下來!”“好。”許才謙從上衣口袋拿出鋼筆。蔡國榮和阿列克謝耶芙娜有些吃驚,他們搞不清楚眼前這兩人是乾什麼的,尤其阿列克謝耶芙娜,更感覺自己正陷入一場莫名的是非中,她可不想惹麻煩。她一家三代剛從蘇聯逃出來,吃了不知多少苦,現在能在香港落腳已屬不易,她不想參與到任何是非中。眼前這兩個人,顯然跟先前來的那個疤麵人有瓜葛,她感覺自己的咖啡廳正處於一種非常危險的狀態。“Пожалуйста, выходите!(勞駕,請離開!)”她瞪著眼睛,揮舞著手臂,用嘹亮的俄語喊道。蘇行覺得這個漂亮的蘇聯女人是個麻煩,但他此刻不能嗬斥人家,更不能冒火,這是人家的咖啡廳,應有的禮貌還是要的。再說,他不能無緣無故做不利於自己的事情,能圓滑的地方,千萬不能用衝突來解決。他把焦急迅速藏起來,客氣地對她說:“親愛的柳德米拉·阿裡克謝耶芙娜,你放心,我們隻是了解一些事情,然後馬上走!絕不會給你的新西伯利亞帶來任何麻煩。”這段話蘇行是用俄語說的,而且帶著濃厚的格魯吉亞口音。他在莫斯科接受特工訓練時,沒有浪費學習語言的機會。他的老師葉甫根尼·康斯坦丁諾維奇就是格魯吉亞人,清送氣音非常重,蘇行的模仿力足以應付這個。他從沒去過格魯吉亞,但他可以讓格魯吉亞人認為,他從小就在高加索山區生活。柳德米拉·阿裡克謝耶芙娜愣住了。她沒有想到麵前這個中國人能用俄語跟她講話,而且帶著熟悉的格魯吉亞口音。聽到蘇行的聲音,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浮上她的眼角,她蠕動鮮紅的嘴唇,柔聲問道:“Вы можешь говоритьпо-грузински ?(你會說格魯吉亞語嗎?)”“Нет.(不會。)”蘇行歉意地搖了搖頭。不會母親的家鄉話並不妨礙他們溝通,隻要是俄語,就足以拉近跟她的距離。她點了點頭,答應蘇行可以在咖啡廳待一會兒,然後一轉身,扭著臀部朝櫃台那邊走去。俄國女人解決了,但蔡國榮好像更加緊張。他還沒有從驚恐中掙脫,又陷入另一個惶惑,他實在搞不清楚,麵前這個能說外國話的中國人到底是乾什麼的。“彆擔心,夥計,我們不會傷害你的。”蘇行安慰他。“那個人也是這麼說的。夥計,彆擔心,隻要你像平時那樣靠牆站著,我就不會傷害你。”蔡國榮模仿著那個人的口音說。“對,對,”蘇行說,“包括他的口音,你都可以提供給我們。你模仿得像嗎?”“我沒彆的本事,就是會模仿各種口音。”“太好了!夥計,你最好說說那個人是什麼地方的人,這樣可以縮小尋找目標。”蔡國榮點著頭,但看得出來,他心裡萬般不願意。他說:“我害怕,那個……疤麵人回來找我……”“他不會回來了。”“你怎麼知道?”蔡國榮不相信。“他不會第二次出現在同一個地點的,他沒那麼傻。”“有一句俗話,叫什麼,什麼回馬槍,是吧?”蔡國榮看來不想合作,他準備退卻。蘇行陰下臉來,耐著性子說:“夥計,希望你能協助我們!往大了說,對未來的中國有好處;往小了說,對你今後的前程有好處。”他一下子提高嗓門,“彆不吃敬酒吃罰酒,你是害怕那個疤麵人,還是害怕這個?”說著,蘇行把腰裡的手槍拔出來,放在桌子上。這招果然奏效。蔡國榮像觸電一樣,連連說:“爺,我的爺,彆開槍!我從小怕槍。我爹就是吃槍子兒死的,是冷槍,兵荒馬亂,不知道誰打的……腦漿都打出來了……”“如果你不協助我們,也許塗主任的腦漿就出來了。”“塗主任是個好人,是個好人,他對我很好,每次來都跟我打招呼,從來沒嫌棄我是個下人……好,我說……”他疑惑地盯著許才謙手上的紙和筆,“那人大概30多歲,頭發有點花白……”趁許才謙畫像,蘇行走出咖啡廳,在門口前後左右觀察了一會兒,然後折回,準備找咖啡廳其他人了解了解情況。他覺得,綁架塗哲可能不止一個人,應該有同夥協助,不然塗哲不會乖乖跟著他走。他們肯定有交通工具,光天化日之下,就算脅迫,也不可能在大街上走多遠,隻有交通工具,才能迅速把塗哲擄走。咖啡廳裡有個叫邛莉的姑娘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她看見塗主任被那人抬到一輛計程車上,塗主任橫著躺在後座,腿好像不能動,露在車門外,那個疤麵人又一次下車把塗主任的腿推進去,然後關好車門才走的。遺憾的是,她隻隱約記得計程車車牌的顏色是白底黑字。車牌號有個4,有個9,其他數字沒什麼印象,數字上麵還有兩個英文字母,她說她不認識。她還說那兩個英文字母的樣子像毛衣領。“就是最近很流行的,男人穿的那種毛衣。”她連比帶畫地向蘇行描述著。蘇行用兩根手指比畫出v字,邛莉點頭:“是,那個字母就是這個樣式。”“謝謝!”蘇行離開邛莉,來到許才謙和蔡國榮這邊,畫剛好畫完。蘇行拿出一看,果然如蔡國榮所說,此人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兒。當一個人總在琢磨害人,這種心理活動自然會反映到他的臉上,他的麵部肌肉就會隨著邪惡而橫生,眼睛也會變得像一隻貪婪的野獸。麵醜不怕,娘胎裡帶來,誰也改變不了,怕就怕麵帶凶相,這絕對是後天才能修成的,再加上這人額頭上的傷疤,這種點綴,是對凶相的提升。蘇行捏緊拳頭,有一種想搗碎這張疤臉的衝動。“那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嗎?”蘇行把畫像拿給蔡國榮看。蔡國榮身子向後縮著,不敢用正臉麵對畫像,非得斜著、躲著,好像畫像中的人是活的,可以跳出來咬斷他的脖子。他連連說:“是他,是他,八九不離十,太像了!快拿開吧,我怕他。”走出新西伯利亞咖啡廳,蘇行把許才謙拉到街角一個凹處,說:“老許,這樣,我去上級那裡彙報這邊的情況。這事十萬火急,必須設法營救出老塗,否則他性命難保。麻煩你去運輸署跑一趟,找副署長錢善波,這人以前是同情革命的,後來漸行漸遠,墮落成金錢的奴隸,對金錢特彆貪婪,所以……”蘇行從內袋拿出一疊鈔票,遞給了許才謙,“把這個給他,讓他幫忙查一下香港計程車帶4、9,字母是v的車牌,我想他會幫忙的。”“他問我查這個乾什麼,我怎麼回答?”許才謙問。“就說我名字,說我讓你來查的,他認識我,這點小忙他還是肯幫的。再說……”蘇行一指許才謙手裡的錢,“有這個呢!”“他要是還不給查呢?”“剛才我怎麼對付蔡國榮的?這招管用。這個老錢比蔡國榮還膽小。事不宜遲,塗主任命懸一線,趕快行動吧!”二人匆匆分手。他們誰也沒發現,有個上了歲數的女人,腋下夾著一根檀木拐杖,斜著身子站在街角,遠遠望著他們。祥和國際商貿公司在彌敦道(nathan road)中部,這個時節,街道兩旁的紫荊花樹還沒鋸去,整條大街鬱鬱蔥蔥,蒼翠茂盛。它連接旺角和尖沙咀兩個商業區,人流密集,從早到晚車水馬龍。祥和公司店麵不大,隱蔽在枝葉茂密的紫荊花樹後麵很不起眼,公司從事中草藥買賣,顧客主要是來自印尼、馬來亞一帶的華僑。藥材全都來自“中國藥都”河北安國縣,貨真價實,在香港、東南亞頗有些名氣。老板周啞鳴,中等身材,微微有點胖,穿一身灰色的中式長褂,顯得有些臃腫,但這絲毫阻擋不了他眉目間的英氣,就算他聽你嘮叨家長裡短,兩眼也會炯炯有神。目明,代表精力旺盛,周啞鳴正是這樣的人。他每天隻睡三個小時,淩晨3點睡,早上6點起。除了在床上這三個小時,醒的時候都在工作。他的生意有專人負責,老板隻是他的表麵身份,他化名“雅科夫”在莫斯科“國際特工訓練營”學習燃燒和爆破時,就注定要吃特工這碗飯,而不是屯守彌敦道向東南亞華僑介紹“草到安國方成藥”。說白了,祥和國際商貿公司就是中共在香港的秘密聯絡點,周啞鳴正是這個聯絡點的負責人。此時,他的臉色極為難看,這是因為坐在對麵的蘇行給他帶來了壞消息。“沒想到這麼快,他們已經下手。”周啞鳴不停地搓著手指。“老塗凶多吉少。”蘇行說,“從咖啡廳夥計的描述來看,老塗恐怕已經中了那人的毒,不然不會一點反抗都沒有,就那麼老實地讓那人扶著走了。”周啞鳴再一次拿起許才謙畫的人像,眯著眼端詳,說:“沒有一點印象,真的沒印象。”周啞鳴曾臥底軍統,那時他不叫周啞鳴,叫黃國冰,由於聰穎能乾,頗得上司欣賞,差點官至戴笠辦公室機要秘書。後來,有共產黨特工被捕,受不了嚴刑,把周啞鳴捅了出來。幸虧他得到消息及時脫身,要不然早就成戴笠的刀下鬼了。由於曾經活躍於軍統內部,對有些人和事比較了解,但軍統的人不一定能認出現在的周啞鳴,因為他專門到蘇聯整了容。“這人完全不認識。不過,軍統那麼多部門,軍事情報處、黨政情報處、電訊情報處、警務懲戒處、訓練策反處、心理作戰處,擁有特工以及各類準軍事的交通警察約10多萬人,勢力滲透至黨政、軍事、教育、文化、警務各個層麵,包括老鴇、碼頭工人、人力車夫、戲院老板,都可能是軍統的人,我不可能都熟悉,也認不全。我隻能說,在軍統高層,沒見過這個人,尤其是……”周啞鳴搖著頭,無奈地望著蘇行,“軍統現在改為保密局,機構更加龐大,人員更複雜……”“我怕的是……”蘇行麵露憂色說,“我是說如果,老塗受不了……”“我相信老塗,畢竟是多年的黨員,有信仰基礎,再說為革命乾了那麼多工作,從來都是忠心耿耿,鞠躬儘瘁,他不是軟骨頭。”“我是說萬一……”“有這個擔心是應該的。”周啞鳴點頭說。“我也信得過老塗,知道老塗不是這樣的人,他的所作所為,我們都看在眼裡的,他確實有一股文人少見的勇猛。但是,我說的是,什麼事都沒有絕對。”周啞鳴點頭,說:“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幸好,”蘇行說,“我跟老塗是單線聯係,他不知道這次行動的具體領導是誰,更不知道祥和國際商貿公司,他隻是見過你這個人罷了。”“嗯,他知道你在香港的住處嗎?”“不知道。”周啞鳴點頭,說:“你的擔心不無道理,叫許才謙暫時不要去報社上班,避避風頭。他現在人在哪兒?”“去了運輸署。”“去那兒乾什麼?”“我讓他找錢善波,查一個計程車號牌。”“有線索?”周啞鳴眉毛一揚。“咖啡廳有個叫邛莉的姑娘,看見老塗被那個人扶著上了一輛計程車。她記得計程車號牌裡有4和9兩個數字,另外,據她描述,數字上麵還有字母v。”“哦?”周啞鳴興奮起來,“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查到計程車號牌,就能查到司機姓名。通過司機,也許就能查到那個人把老塗弄到哪裡去了。”“對。”“這樣吧,蘇行,你趕快去等許才謙的消息,並立即根據線索展開追蹤,儘快找到老塗的方位,我們好組織營救。我這邊馬上通知負責保衛童教授的同誌們,加強對教授一家的保護。下午5點,我們準時在畢打街大明書店會合,然後再商量下一步行動。”“好!”“人命關天,救人如救火,快去吧!”周啞鳴大手一揮,催促道。蘇行匆匆離開祥和國際商貿公司,回到下榻的如意旅館,等許才謙從運輸署帶消息回來。躺在床上,他突然感到很疲憊,背部和腰部酸酸的,很僵硬,像有張厚厚的膏藥貼在上麵。仔細一想,來香港後還沒洗個熱水澡解解乏,身上臟得不行。並且,他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他走出旅館,到街對麵的一家南京小包子鋪買了幾個包子,邊往嘴裡塞,邊踅回旅館,準備吃完洗個澡。路上看到一個報童,直愣愣盯著他,說:“先生,請買一張今天的《大公報》,有好文章哦!”報童十一二歲,穿著肮臟的黃色布褂,一條磨破的燈芯絨褲子,有點不符眼下的天氣,看著都熱。褲腿上有一根白色的鬆緊帶,讓蘇行很感興趣。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報童,眉宇間有些讓蘇行熟悉的東西,但是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你那根鬆緊帶是乾什麼的?”蘇行問。“係著好看,”報童似乎很不高興蘇行問這個,他向蘇行揚了揚手裡的報紙,說:“這個比鬆緊帶還好看。”蘇行覺得這個報童說話挺有意思,他咽下最後一個包子,順手拿過一張報紙,問:“你說有好文章,哪個版?”報童翻給他看,蘇行看到一篇署名趙耒撰寫的文章,題目是“民主統一之中國”,再看版麵,是塗哲編輯的評論版。蘇行摸出錢,遞給報童,拿著報紙就往旅館走。文章還散發著油墨香味,編輯這篇文章的人卻下落不明,這讓蘇行心裡沉甸甸的。老塗是最好的能證明蘇行的人,童教授信得過他,換其他人,教授不一定乖乖地跟著他走。本來,他以為這次任務會很輕鬆地完成。現在,情況不容樂觀,其中的周折,讓人無法預料。老塗的失蹤,讓他無所適從,也讓他渾身聚集了很多怨氣。現在國內形勢已經明朗,但對手不肯放棄,仍然負隅頑抗。雖然這種頑抗最終是徒勞的,也不符合目前的走勢,但麵對即將失去的江山,誰又想束手就擒呢?回到旅館,他迅速洗了澡,然後靠在窗戶邊,不停地向樓下張望。按時間推算,許才謙該回來了,但越焦急,許才謙越不出現。下午5點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了,從房間走出來,找到櫃台老板,準備給運輸署錢善波打個電話。接線員接通電話後好一陣,對方都沒人應答。就在蘇行想掛斷,準備讓接線員重新連接的時候,對方拿起了電話。蘇行一聽,是錢善波的聲音。“是老錢吧?剛才,有個朋友去你那兒……”“誰……啊……誰?”錢善波問。蘇行聽見話筒裡錢善波氣喘籲籲的,而且……仿佛還有女人的呻吟。“我,蘇行。我有個朋友……”“誰?”錢善波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清楚,又跟著問了一句。與此同時,女人的呻吟聲突然加大了,好像誰把她弄疼了。蘇行非常氣憤,他萬分焦急地等待許才謙的消息,錢善波卻在辦公室跟一個女人鬼混。說不定許才謙去了,連辦公室的門都沒敲開,這不是耽誤小事,是貽誤大事。蘇行不客氣了,大聲說:“聽著,我是蘇行,你不可能問我是誰吧?現在,我命令你狗日的趕快停下來,不然我馬上去辦公室敲爛你的腦袋。”這下錢善波好像醒了,他停止大口喘息,低聲問:“找我什麼事?”蘇行氣不打一處來:“還問我什麼事,你是在裝啊,還是真不知道?一個小時前,我有個朋友去運輸署找你,去打聽個事,你見到他人沒有?”“你朋友?我沒見到誰來找我,我一直一個人在辦公室,你朋友長什麼樣子?”“沒來?”蘇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沒見到任何人來找你嗎?”“沒有……哎喲……疼死我……”錢善波大叫一聲,這次好像是那個女人把他弄疼了。“錢善波,”蘇行急了,大吼一聲,“你趕快把那個女人弄走,我現在打聽的可是十萬火急的大事。”聽筒裡傳來錢善波喝斥那個女人的聲音,然後是關門聲,聽筒裡靜了下來。“現在安靜了,說吧,什麼事?”蘇行說:“我有個朋友,一個小時前,我讓他到運輸署找你,向你打聽一輛計程車的號牌,你真的沒見到我這個朋友?”“蘇行啊,我騙你乾什麼?我真的沒看見,沒有任何人來找我。我對天發誓,說謊被雷劈。”蘇行心裡納悶極了,他感覺錢善波說的是實話,但是他不理解許才謙為什麼還沒找到運輸署。他來香港那麼多年,不可能不認識去運輸署的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不可能還在路上。除非……想到這裡,蘇行心裡一緊。就在這時,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錢善波放下話筒去開門,然後聽到有個女人大聲說著什麼,聲音很急迫,還能聽見錢善波問著什麼。蘇行聽不清楚那邊在說什麼,但隱約又感覺到,那邊發生的事,跟許才謙有關。蘇行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果然,錢善波再次拿起電話,說了一句讓蘇行幾乎暈倒的話:“運輸署女廁所,發現一具男屍。”蘇行趕到運輸署的時候,正好看見屍體蒙著一層白布,被醫院的擔架從大門抬出來。他一眼就看見露在白布外麵的那雙皮鞋,黑白相間的皮鞋。被害人是許才謙。蘇行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蹲在地下,鼻子酸酸的。敵人對他們的行蹤如此了解。從新西伯利亞劫走塗哲,到許才謙運輸署被害,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網,罩住了他和他的戰友們。無論他們到哪裡,那張網都能收放自如地跟隨著他們,讓他們藏無可藏。任務還未展開,就連續出了兩檔這麼大的事,讓蘇行始料未及。從西柏坡出發的時候,上級領導曾經告誡過他,此次任務,前途艱險,加上香港藏汙納垢,什麼樣的人和事都可能遇到,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現在,蘇行終於體會到領導的高瞻遠矚了。蘇行看到有幾個警察正在運輸署大門口詢問一個年輕女人,大概是凶案目擊者。那女人穿著運輸署製服,身材窈窕,對著一個洋警官連比帶畫。蘇行蹲在遠處路邊,靜靜觀察一會兒,等幾個警員開著警車走了,他急忙走上前,叫住了那個女人。“這位小姐,請留步!”蘇行客氣地說。那女人轉過身來,蘇行才發現,這個女人年齡不小了,眼角的魚尾紋很深,嘴角也有很深的溝壑。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五官精致,身材誘人,兩腿修長,現在年齡大了,皮膚有點鬆弛,眼角塌陷,影響了她的容顏。從背影看,你絲毫感覺不到她已到中年,更像一個風情萬種的少婦。“先生,你叫我?”她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她的嘴巴略顯大了點,聲音有些沙啞,好像嗓子裡堵著一塊薄薄的紗布。蘇行很喜歡她的聲音,這種略顯低沉的女聲,讓人產生很信賴的感覺。“是的,我想問小姐一些問題……”蘇行謹慎地說。她擺擺手,抿著嘴唇笑了,“我叫陶柏盈,叫我陶女士吧!”“我姓蘇,蘇行。”蘇行也客客氣氣地介紹了自己。“請問,這位蘇先生,有何事垂教?”陶柏盈歪著腦袋問。這姿勢適合一個少女,不過此時陶柏盈用出來,倒顯得一點也不做作。“不敢,不敢。”蘇行連忙謙敬地說。“能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麼嗎?”蘇行說。“哦?”陶柏盈左邊的眉毛揚起,“你認識死者?”“嗯,”蘇行點點頭,“我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還是沒能……看他最後一眼……”“哎呀,真的好恐怖。我從老錢辦公室出來去廁所……”“老錢?哪個老錢?”“就是副署長錢善波啊!”陶柏盈不解地看著蘇行。“你剛才在老錢的辦公室?”蘇行耳邊響起剛才電話裡女人的呻吟聲。“怎麼啦?”陶柏盈意識到蘇行已經窺探到什麼秘密似的,臉一下子紅了,連脖根都變了顏色。電話裡忘情的呻吟,和眼前的羞赧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很難相信是一個人。“沒什麼,沒什麼,”蘇行說,“死者是我的朋友,我剛才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醫院的擔架抬出屍體,我看到了他的皮鞋,我認識那雙皮鞋。”“哦,你朋友真慘,”陶柏盈說,“我一進廁所,就看到他躺在最裡麵的牆邊,臉色發黑,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一動不動,好嚇人啊!”“臉色發黑?”“是的,不像一般的死人臉色灰白,他是黑的,還有點發亮。”“發亮?”“是啊是啊,皮膚很有光澤,透著亮。”陶柏盈用手比畫著,又覺得顏色比畫不出,隻好又垂下來。“你進廁所前,看見什麼人從裡麵出來嗎?”“沒有。”陶柏盈很肯定地搖搖頭。“他是怎麼死的?比如槍擊、刀,還是其他什麼?血從哪裡流出來的?”蘇行一口氣追問著。“沒有血,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我想,是不是心臟病突發呢?”“為什麼?”“臉色發黑,就跟心臟病突發症狀,我爸爸就是這麼死的,我記得很清楚。”“哦,那你還看到什麼?一個很細小的細節都可以,你好好回憶一下,也許從這些細節,我能大概判斷出一些端倪。”“細節……我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更好的細節,我當時嚇壞了,就一個勁地尖叫,哪裡還顧得上看什麼細節啊!”“那死者身上,你還記得看到了什麼?”“死者身上……沒什麼……”陶柏盈說到這兒,嘴角忽然一動,仿佛想笑似的。這個細小的變化讓蘇行抓到了,她一定還看到了什麼。“請陶女士好好回憶一下,你一定還看到了什麼,請告訴我好嗎?”“我不好意思說,”陶柏盈嫵媚地看了蘇行一眼,“真的不好意思。”“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蘇行感覺很奇怪。“他那裡,下半身那裡,是……是硬的。”說完,陶柏盈臉色又是一紅,“那裡鼓起很高……”蘇行明白了,是死亡勃起,又稱“天使的欲望”,在莫斯科學習刑事解剖學時蘇聯的老師講過,在男人沒有勃起的時候,陰莖自己也在蠢蠢欲動,那是因為陰莖根部的動脈平滑肌必須保持收縮,以阻止血液充入陰莖。快速死亡,或者暴力死亡,比如子彈擊中大腦,大血管,陰莖根部的動脈平滑肌突然失靈,血液快速衝入陰莖,導致天使的欲望。還有,中毒,也是原因之一。從陶柏盈描述的症狀來看,有點像中毒,並且是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