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霍小栗看見顧嘉樹站在咖啡館的門口向外張望著,一看見她,就低下頭在原地溜達了幾步。走到近處,霍小栗打量了一下顧嘉樹,他比以前更瘦更憔悴了,也是這份憔悴,讓他的眼神裡多了些滄桑,輪廓上多了些鋒利。顧嘉樹有些感慨也有點訕訕:“最近好嗎?”“還好。”霍小栗淡淡說,見顧嘉樹繼續向外張望著,沒進去坐的意思,覺得有點奇怪,正要開口問呢,就見顧嘉樹揚起手,向遠處招了招。霍小栗順著他的手望去,就見表情彷徨的秦紫正從木棧道往這邊走,就脫口而出了句她怎麼也來了?腦子裡飛快地旋轉著顧嘉樹究竟要乾什麼?難道是讓挺著大肚子的秦紫向她示威?故意讓挺著大肚子的秦紫前來刺激她,在她麵前秀恩愛?目的就是氣她,逼著她趕緊答應離婚?霍小栗就覺得腦袋裡象飛著一萬隻蒼蠅一樣,嗡嗡做響,思維神經全都短了路,挖了顧嘉樹一眼,轉身就走。顧嘉樹一把拉住她:“彆,如果你走,今晚的談話就沒意義了。”“我走了,你們可以更有意義地談情說愛,你放開我!”霍小栗用力甩開了顧嘉樹的手。顯然,秦紫沒想到霍小栗也會在場,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了一句:“你也在?”秦紫的這句話,更是觸動了霍小栗的憤怒,她指著顧嘉樹的鼻子,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喊:“顧嘉樹!你就這麼等不及要和我離婚嗎?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才不跟你離婚的嗎?我全是為了你!為了不讓鐵蛋恨你,不讓所有的人恨你,也為了不讓你內疚,可你為什麼要這麼狠?”咖啡館裡的服務生聽見動靜紛紛探頭往外看。顧嘉樹也讓霍小栗的一頓長篇大論給整得又懵又憤怒:“霍小栗,請你說話注意修養!你能不能心平氣和片刻讓我把話說完?!”如果說霍小栗隻是懷疑秦紫和顧嘉樹有瓜葛,如果說秦紫無恥地承認自己懷的是顧嘉樹的孩子,如果說整個世界都在瘋傳顧嘉樹因為秦紫要拋棄她,對她來說隻是個讓她抬不起頭來的侮辱的話,那麼現在,顧嘉樹和挺著大肚子的秦紫一起站在她的麵前,就是在令她倍受侮辱之後,又夥同秦紫對著她的心舉起了寒光四射的砍刀,現在,她的心上攢動著一萬隻令她承受不了的鋒利箭頭,她定定地看看顧嘉樹,又看看秦紫,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顧嘉樹知道她誤會了,又氣又急地追過去:“霍小栗,你給我回來!秦紫有事要跟你說。”霍小栗頭也不回地攔了輛出租車,一頭紮進去,顧嘉樹追過來,拍著出租車窗說著什麼,霍小栗看也不看地催著司機開車。霍小栗回了家,母親正看著電視等她呢,見她臉色不好,猜到兩人又鬨崩了,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她:“我還當他叫你出去,是感謝你呢。”霍小栗接過水喝了,轉身進屋,母親揣了一肚子心事跟進了屋,按開燈:“你為了他,在立交橋上凍了五天五夜,他就一點情都不領?”“媽,我去立交橋上挨凍不是為了讓他領情,是為了鐵蛋。”霍小栗萬念俱灰,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坐在床沿上,脫了衣服鑽進被窩。母親跟進來,站在床邊,把霍小栗脫下來的衣服搭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你就是在立交橋上凍死,在顧家這狼心狗肺的人眼裡,你也不是偉大,是做戲,是為了感動顧嘉樹彆跟你離婚。”霍小栗把睡著的鐵蛋往懷裡樓了樓:“媽,我累了。”母親知道,霍小栗的心,看樣子是已經涼透了,想讓她再回顧家的可能性不大了,可看看鐵蛋,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就小聲說:“離了婚,你們大人倒好說,大不了你再嫁他再娶,可鐵蛋怎麼辦?”霍小栗的心就像給針紮了一下:“媽,我不想說這個。”“不說也得說,眼前擺著的現實,難不成離了婚你就不找了?”“媽!你能不能彆說這個?!”霍小栗的嗓門提了上去,嚷完了,就疲憊地閉上了眼。“你當我就這麼願意說這些喪門人的爛事?我還不是替你擔心?日子吃不窮喝不窮,打算不到一輩子窮,我不打算行嗎?小栗,我可不是嚇唬你啊,現在的男人自私著呢,誰願意替彆人撫養兒子?何況鐵蛋是個男孩,將來要替他買房替他娶媳婦,誰願意找這累受?”“我沒想再嫁。”霍小栗讓母親說得心煩,又怕讓鐵蛋聽見,就用手攏在他耳朵上:“不嫁又死不了人。”“好心當了驢肝肺,小栗,媽能害你嗎?”“對,你是我媽,可我是鐵蛋的媽!”霍小栗忍著火,小聲說:“媽,當著鐵蛋的麵,您能不能不說這個?”“就顧嘉樹那霸道勁,鐵蛋就是落在後媽手裡也吃不著虧。”母親心虛地瞥了她一眼,又小聲地:“不是我不疼鐵蛋,我是為你以後犯愁啊,要是顧嘉樹能把房子給你,什麼都好說,可我看肖愛秋那架勢是夠嗆。”說完,母親拉滅了燈,在黑暗中摸上床:“不要說你,我也舍不得鐵蛋,可你一個單身女人,房沒一間,錢沒幾個,再帶著一個兒子,這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啊。”霍小栗沒回應,替鐵蛋掖了掖被子,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手上竟是濕的,霍小栗意識到剛才鐵蛋並沒睡著,一想到兒子聽到姥姥在勸媽媽不要自己了,不知多怕呢,就心如刀絞,她不知該怎麼安撫兒子受傷的心靈才好,隻好緊緊地摟著他,把他的小臉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鐵蛋不怕,媽媽永遠和你在一起。”鐵蛋哇地一聲就哭了,他坐起來,緊緊地閉著眼睛,抱著霍小栗的脖子,放聲地嚎啕:“媽媽,我不要你和爸爸離婚,我不要你和爸爸離婚。”那一夜鐵蛋的哭聲驚碎了大雜院的夜空。母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打開燈,手足無措地看著緊緊地閉著眼睛,摟著媽媽脖子嚎啕大哭的鐵蛋:“鐵蛋,是姥姥不好,姥姥是和媽媽說著玩的……”鐵蛋不管不顧地摟著媽媽的脖子大哭,霍小栗的心,被哭成了一地碎屑。同樣一夜無眠的,還有膈壁秦紫的父母,因為秦紫一直沒回來,手機關了,他們相互攙扶著走在夜的街上,呼喊著秦紫的名字,他們去派出所報案,甚至敲開了霍小栗母親家的門,跟霍小栗打聽顧嘉樹的電話,整個大雜院鬨了一鍋粥。霍小栗顧不上安撫鐵蛋,打電話詢問秦紫的去向,顧嘉樹以為霍小栗依然懷疑他和秦紫的關係,惱怒地掛斷了手機,片刻,霍小栗的電話又打了進來,他剛要發火,一聽秦紫不見了,也吃驚不小,說在咖啡館那兒,秦紫見霍小栗因為她又跟顧嘉樹吵起來了,跟他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他還以為她回家了呢。半夜的時候,有人在海邊發現了秦紫的車,是空的,再後來,有人在防波堤上找到了秦紫,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緊緊扒著防波堤的手指,指甲已經殘缺不全,遍手都是被海水泡得泛白的傷口,人已經昏迷過去……2次日清晨,等秦紫在醫院醒來時,肚子已經癟了下去,她微微歪了一下頭,看著坐在床邊的媽媽,虛弱地問了聲:“媽,孩子呢?”秦紫媽不敢看女兒蒼白的臉上,唯獨眼睛閃爍著灼灼的光芒,忙端上一臉驚喜,答非所問地:“小紫,你醒了?嚇死媽媽了。”“媽,我問您呢,孩子沒事吧?”秦紫執著地追問:“他們為什麼要把孩子給我剖出來?離預產期還有倆月呢,媽,孩子呢?他們把我的孩子弄哪兒去了?”雖然沒人知道秦紫是如何從防波堤上掉進海裡的,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秦紫在墜海過程中撞上了礁石,因為,B超顯示,胎兒已因顱骨碎裂而夭亡了,冰冷的血水順著秦紫的大腿淅浙瀝瀝地往下流,為防止出現更大危險,在征得老秦夫妻同意後,醫生為昏迷中的秦紫做了剖腹產手術,取出了已經夭折的胎兒。同為女人,秦紫媽知道,這個連一寸陽光都沒見到就沒了的胎兒身上,寄托了女兒全部的愛和希望,她不知道怎麼說才能不讓女兒肝腸寸斷。她不敢抬頭,不敢看女兒的眼睛,起身說:“我去告訴大夫你醒了。”“媽!我的孩子呢?”媽媽的躲閃,讓秦紫感覺到了不祥,她猛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媽,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秦紫媽大吃一驚,幾乎是按著秦紫躺在床上:“小紫,你會把刀口掙開的!”看著支支吾吾的媽媽,大顆大顆的淚花,從秦紫眼裡開出來,她知道,她的孩子沒了……她想起了昨夜,那是她有生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夜晚,那冷,浸泡著她的心,將會殘酷地浸泡她一生。當霍小栗淚流滿麵地跟顧嘉樹嘶喊時,每一句話,都像鞭子抽在秦紫的心上,尤其是當霍小栗說她忍了這麼多屈辱不肯跟顧嘉樹離婚,全是為了兒子時,愧疚縮成了一隻小拳頭擊打著她的心,而她也是即將要做母親的人了……所以,當顧嘉樹去追霍小栗時,她默默轉身離開了,沒回家,而是給伍康發了一個短信:伍康,我必須把所有的事告訴顧嘉樹和他的妻子,還有,孩子是你的。隻片刻,伍康的電話就來了,問她在哪兒,邊好言撫慰著她邊往這邊趕,然後在防波堤上找到了她。她傷感地看著他:“如果我不這麼說,你就不會來見我是不是?”伍康強忍著煩躁和怒意說怎麼會呢,這幾天比較忙而已。秦紫流著淚問:“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愛我?”“你怎麼老是問這麼無聊的問題?不愛你我能跑過來嗎?”伍康轉身背著海麵,弓著身子點了一支煙才轉身麵對秦紫,皺著眉頭說:“我承認,我的做法是99lib?有點對不起顧嘉樹,可這能怪我嗎?我在分公司做得好好的,憑什麼他插一杠子給奪了去?就算我的手段有點不地道,可我這也是以牙還牙。”“那麼,我就是你還顧嘉樹一牙的那顆牙齒?你還了牙了,你快意恩仇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這顆牙的疼?如果你愛我,你會這麼做麼?”“瞧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摟草打免子一舉兩得嘛,我報了仇,你得了業績,多兩全其美的事。”“我得了業績?伍康,我能得到業績嗎?其實從一開始你就很清楚,讓我去投標,為的就是實施你絆倒顧嘉樹的計劃,隻要我中標了,你就會舉報,隻要你一舉報,它是保不住的,還有,你不說我也知道,網上的貼子是你發的,因為除了你沒人知道的這麼詳細,也不會有人恨顧嘉樹恨到這份兒上,可因為愛你我就昧著良心裝傻,誰都不說,我都沒問過是不是你做的,我怕你會承認,你一承認了我就會可憐自己,因為我愛你,你卻一直在利用我,可是,伍康,你都乾了些什麼?”秦紫的淚滾了下來:“你知道嗎?我想生下這個孩子,卻連你都不能告訴,我昧著良心蒙著羞恥讓所有人以為我懷的是顧嘉樹的孩子,可你我比誰都清楚孩子是你的……”“秦紫,前麵的事我承認!可你不能把孩子往我身上按,對,不錯,我和你是不清不楚,可我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孩子怎麼可能是我的?你知道這段時間我為什麼不願意見你嗎?就是因為一想起這事我就反胃!”伍康一聽秦紫說孩子是他的,徹底惱了,惱得無比認真,無比的憤怒。“伍康,在你心裡,我們之間的關係隻是不清不楚嗎?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想生個我們倆的孩子,所以我偷偷把安全套戳破了……”伍康有點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我真他媽……”“我沒有騙你,如果你不信,等孩子出生以後可以做DNA鑒定,我以前是喜歡過顧嘉樹,可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雖然悲涼,可秦紫心裡還是揣著一絲希望,希望自己的情真意切、肚子裡的孩子能替她爭來一點伍康的愛。“去他媽的DNA鑒定!少跟我扯這個,秦紫,你他媽的這是乾什麼?我當大家都是遵守遊戲規則的成年人,相互消遣消遣而已,第一,離婚這事我從來就沒想過,第二是我不認為這孩子是我的,我做哪門子鳥DNA鑒定?!”伍康一想到隨著秦紫肚子裡孩子的出生,他的生活便即將麵臨顛覆性的毀滅就暴躁成了一頭困獸,一把抓起秦紫的手:“不管你孩子是誰的,你都得給我墮胎!我一朋友是開私人婦科診所的,走!現在就去。”秦紫拚命掙脫:“我不去,你放開我,孩子真是你的!你的心為什麼要這麼狠?”“我不稀罕!”伍康惡根狠地盯著秦紫:“你彆逼我,沒用的!”一個拉一個退,兩人在濤聲澎湃的防波堤上拉扯成一團,秦紫使出全身的力氣,從伍康手裡掙脫了,看著因為狂躁而麵目猙獰的伍康步步逼近,她惶恐地往防波堤深處跑去,突然,腳下一滑,她滾下了防波堤。堅硬的岩石碰撞著她的身體,求生的本能催促她伸手想去找塊凸起的岩石把住,可重重碰撞岩石上的身體用疼痛提醒了她,必須要保護肚子裡的孩子,那雙求生的手,便縮了回來,捂在了凸起的小腹上,刹那間,海水便吞噬了她,冰冷的波濤拍打在她臉上,像無數冷酷的耳光扇在她心上,這就是她豁出命來都要維護的愛……沉浮掙紮在波濤中時,她想大聲呼救,可當她張開嘴巴,苦澀的海水便湧了進來,她看不清伍康的表情,恍惚中,隻看見他站在防波堤上呆呆地張望著她落水的地萬,一動不動,後來,他彎腰撿起了一個東西扔進了海裡。是她的手機,在和伍康拉扯中掉在了防波堤上。然後,伍康走了。在看見他轉身離去的刹那,仿佛整個世界正在冷笑著離她而去,她在黑茫茫的海麵上沉浮,她想放棄掙紮,放棄求生,是肚子裡的孩子提醒了她,他好像踹了她的肚子一下,仿佛在催促她快點帶自己離開寒冷的海水……她大聲呼救,海水和海風像海綿一樣吸走了她的呼救聲,她拚命地掙紮在夜黑風高的海上,向著堤壩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到防波堤的……現在,她躺在醫院裡,她保住了命,可是,她為之奮鬥的一切,都沒了,孩子,愛情,像做了一場荒唐的夢,空有悲愴的回味,兩手空空。她一句話不說,漠然地躺著,想愛情。世間最悲慘的愛情是什麼?不是你在我麵前,卻不知我愛你;也不是得不到已失去;更不是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而是,你愛他如生命,他卻視被你所愛為羞恥。而她和伍康就是最後一種。她原本以為,她和伍康的愛情最壞的結局,可能是淒美的得不到,所以,她竭力想改變他們之間像兩棵盆栽植物一樣的隻能相望不能相擁的悲劇宿命,可改來改去,她看到的是對方一聲不屑的啊呸。最失敗的愛情就是,當你回首往事,你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啊呸。秦紫知道,她的愛情死相難看地倒下了。3霍小栗家亂成了一鍋粥,放學後的鐵蛋沒回來,一開始,霍小栗和母親都以為是鐵蛋貪玩,在路上和同學打鬨耽誤了回家的時間,這樣的事以前也發生過,可都6點了,還沒見著鐵蛋的影子,霍小栗這才隱約感覺不對,就給鐵蛋的班主任打了電話,班主任一聽是鐵蛋的媽媽,開口就說這幾天她正想找她呢,最近鐵蛋上課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而且還有點暴力傾向,和同學玩著玩著就玩翻臉了,甚至動手打人,都把好幾個同學打哭了。霍小栗連忙道歉,顧不上過多寒喧,說鐵蛋到現在還沒回家呢,問班主任知不知道鐵蛋和哪個同學比較要好,班主任說因為鐵蛋脾氣暴躁,同學們怕挨他的揍,都不敢跟他玩了,一時間她還真想不起來他跟誰比較要好。霍小栗聽得眼淚奔流,卻還是心存僥幸地要了幾個電話號碼,挨個打過去,可是,沒人知道鐵蛋的行蹤。眼看著天擦擦黑了,霍小栗顧不上和肖愛秋的芥蒂了,打過電話去問,肖愛秋一聽是霍小栗,就沒好氣得很,可一聽是鐵蛋不見了,也麻了爪,二話不說就指責上了,說肯定是霍小栗的母親因為恨他們顧家,就虐待顧家的孫子出氣,結果鐵蛋受不了就離家出走了。鐵蛋不見了,霍小栗已經夠煩躁的了,一聽肖愛秋還顧得上信口開河地貶低母親,就覺得一股熱血堵到了喉嚨口上,啪地就摔了電話。寶貝孫子不見了,肖愛秋慌得不行,急三火四地打電話給顧嘉樹,讓他過來接著她去找鐵蛋,沒多久,顧嘉樹叫了輛出租車就來了,沒等車子停穩,肖愛秋上了車,開口哭上了,說作孽啊,肯定是霍小栗他媽見整不著顧嘉樹就拿鐵蛋撒氣,鐵蛋受不了才跑了的。雖然顧嘉樹覺得事情未必有媽媽想得這麼嚴重,但兒子不見了卻是鐵的事實,決定先去學校找線索。霍小栗又接到了鐵蛋班主任的電話,約她一起到學校去,看能不能在教室裡找到點線索。霍小栗邊應邊往外走,又叮囑母親,如果再過半小時還沒消息,就讓弟弟去報警,在母親忙不迭的點頭裡,霍小栗一溜煙地躥到街上。霍小栗和顧嘉樹母子是在學校門口遭遇的。霍小栗從出租車上下來就往鐵蛋教室的方向跑,差點一頭撞在顧嘉樹懷裡。顧嘉樹閃了一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霍小栗撂下這句話就跑進了校固,顧嘉樹母子一溜小跑地跟在身後。鐵蛋的班主任已經在了,正在察看鐵蛋的課桌,還沒等霍小栗跑過去,就從課桌抽屜裡拿出了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的紙,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默默地遞給霍小栗:“顧小鐵離家出走了。”“離家出走?”霍小栗就覺得腦袋嗡地一聲,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闖進來的肖愛秋一把搶了過去,肖愛秋看著作業紙上的字,就嚎啕上了,她邊哭邊沒頭沒地撲打著霍小栗:“作孽哦,你跟我兒子的婚還沒離下來呢,你就急著找人再嫁了……”鐵蛋的班主任忙把肖愛秋拉到一邊:“老人家,您彆激動,現在找孩子要緊。”顧嘉樹深深地挖了霍小栗一眼,從肖愛秋手裡拿過鐵蛋留下的紙條,看著看著眉頭就皺成了一團。媽媽,昨天晚上我聽見你和姥姥說的話了,隻要帶著我,你就找不到幸福,我想讓媽媽幸福。我也不想跟著爸爸,因為爸爸將來會給我找個後媽,我聽過好多後媽的故事,後媽都是壞女人,有了後媽,爸爸也會變成壞人。媽媽,等我長大了再回來找你,如果那個人對你不好,我就揍他,長大了我就有力氣了。霍小栗心裡又亂又怕,不知道鐵蛋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鐵蛋有沒有說自己要去哪兒,湊過來看,顧嘉樹卻猛地一揚手,把紙條摔在了她臉上。霍小栗顧不上計較顧嘉樹的態度抓起紙條飛快地看,看著看著,淚水就奔湧而出。顧嘉樹已在打電話報警,肖愛秋還在繼續發飆:“早知道你把鐵蛋當成累贅,我說什麼也不會把他交給你的,虎毒還不食子呢,你怎麼能嫌自己的孩子是累贅?啊,霍小栗,你不待見我也就罷了,你怎麼會對自己的孩子也這麼狠……”霍小栗正心如刀絞呢,聽肖愛秋沒完沒了地誣蔑自己,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了,指著肖愛秋的鼻子,放機槍一樣地訴說這些年來肖愛秋的所作所為,數落她耍著小聰明扮演天底下最好的婆婆,事實卻是處處給她下絆子,以看她這個兒媳婦出醜、嗤笑親家母沒粗俗沒文化為樂……見婆媳兩個針鋒相對地吵了起來,鐵蛋的班主任也看傻了,不知勸誰才好,顧嘉樹鐵青著臉一聲不吭,頜骨咬得一跳一跳的,他用發抖的手指指著霍小栗的鼻子:“霍小栗!你有完沒完?!”“我沒完,還有你……”霍小栗越說越悲憤,根本就刹不住車了,這句話剛一出口,臉上就挨了顧嘉樹重重地一個耳光,顧嘉樹一字一頓地說:“霍小栗,你不必說了找到鐵蛋,我們馬上離婚!一刻也不必耽誤。”霍小栗呆呆地看著顧嘉樹,淚水刷地湧了出來:“顧嘉樹,你不要以為我不想跟你離婚是因為你有多麼好多麼值得我留戀……”“隨便你因為什麼。”顧嘉樹拉著肖愛秋往外走。肖愛華覺得兒子這一巴掌很給自己長誌氣,邊往外走邊回頭說:“我撫養鐵蛋,我不能讓我孫子落在你手裡受苦。”霍小栗踉蹌著跑了出去,一出了學校的門,淚滾滾地就下來了,亂七八糟的恐怖念頭占據了整個腦海,擔心鐵蛋會不會被拐賣,會不會出事……那些慘烈的假想,把她的腿都嚇軟了,身體裡的疼也開始作祟,像一群饑餓的蟲子似的撕咬著她的肢體,讓她連站的力氣都沒了,可她要找到親愛的兒子,不能倒下,不能……她用發抖的手從包裡掏出藥,按進嘴裡,艱難地吞了下去,遠處的顧嘉樹正要上出租車,看著這一幕,有點愣,肖愛秋急著找孫子,催著他趕緊上車,顧嘉樹喃喃地說了一句:“她是不是病了啊?”“祖宗,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她是不是病了,人誰沒個頭疼腦熱的,你再不快點去找鐵蛋,我就病了。”肖愛秋急急地說。顧嘉樹隻好上車走了,車過霍小栗身邊時,他看著霍小栗一路跌跌撞撞撞地喊著兒子的名字往前跑,突然很是心酸不忍,甚至想停車把她叫上來,可看看一臉焦灼的肖愛秋,遂放棄了。霍小栗顧不上路人問的側目,跌跌撞撞地尋覓在大街小巷裡,淒厲而高亢地呼喚著鐵蛋的名字,淚水迷糊了她的雙眼……遇到一個人就拽著人家問看沒看見過一個長得像鐵蛋似的男孩,在那個夜晚,她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之恐怖,像一個巨大而邪惡的迷宮,藏匿了她的兒子,她眼睛哭腫了,嗓子說不出話,見著人,隻會悲泣地打著手勢,卻說不出一句話,那是霍小栗有生以來經曆的最漫長的一個夜晚,比一輩子還長。快11點的時候,霍小震打來電話,說鐵蛋找到了,在汽車北站,他正帶他回家,讓霍小栗放心。霍小栗握著手機,說不出一句話,想伸手叫輛出租車,卻抬不起手,隻覺得兩腿發軟,她軟綿綿地坐在路邊,仰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吃吃地笑著,眼淚卻刷刷地往下滾,她就那麼坐著,向著馬路的中央伸出一支胳膊,一輛輛的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後來,終於有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4院子裡燈火通明,在大院門口,就能聽得見爭吵聲,是肖愛秋和母親的爭吵,她們正在爭搶鐵蛋,要是以往,她一定會憤怒,可現在,她一點也不憤怒,甚至那些爭吵讓她開心。因為那些爭吵,證明她親愛的兒子鐵蛋在了。她就那麼站在院子裡,傾聽著母親和肖愛秋吵成了一鍋沸水,在心裡悄悄地感歎了一句:這熱鬨的俗世真好啊。她願意活在這世俗的爭吵裡,看著她親愛的鐵蛋長大成人,看著他健康快樂,哪怕她的餘生隻剩了疼痛的煎熬。母親死死地把鐵蛋護在胸前,而肖愛秋氣勢洶洶地指責霍小栗的母親是裝模作樣,都已經嫌鐵蛋是霍小栗再婚的累贅了,現在不想放手不過是想在讓霍小栗在離婚的時候多分割點財產。母親罵肖愛秋是貓哭耗子,鐵蛋是打霍小栗身上掉下的肉,她怎麼可能嫌鐵蛋是累贅,讓鐵蛋告訴肖愛秋,姥姥和媽媽到底有沒有嫌棄他,鐵蛋看看奶奶又看看姥姥,滿眼都是驚恐的淚,霍小震看不下,一把從母親懷裡拽過鐵蛋,拉著回自己屋去了,又咚地關上了門。肖愛秋聽見門響,一回頭見是霍小栗,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小栗,你說!就今天發生的這事,你還有什麼資格撫養鐵蛋?”“鐵蛋是打小栗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說沒資格就沒資格了?”母親不甘示弱,指著門外說:“我們家不歡迎你,你走吧,我們要睡覺了。”肖愛秋不服氣地瞥了她一眼,反倒是拽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了,一副不讓領走鐵蛋就誓不罷休的架勢。霍小栗敲了敲霍小震的門:“鐵蛋,出來。”門開了一條縫,鐵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盛著驚恐,霍小栗拉過他,抱在懷裡:“鐵蛋,跟奶奶回去吧。”鐵蛋猶疑地看看姥姥。“你先跟奶奶回去。”說著,霍小栗把鐵蛋推到肖愛秋麵前:“媽,辛苦你了。”霍小栗沒脾氣的舉動,讓母親就像是迎麵挨了一拳,她一把搶過鐵蛋:“小栗,這事你說了不算,鐵蛋還是我外孫呢。”“媽,我是鐵蛋的媽媽,我更有發言權。”霍小栗說得心平氣和,推著鐵蛋和肖愛秋往外走:“我幫你們叫輛出租車。”肖愛秋撇撇嘴:“當我稀罕呆在你這破家啊。”母親快給氣瘋了,覺得女兒太不給自己長臉,趁霍小栗送著鐵蛋他們出門的空,把門從裡麵反鎖了:“我沒這麼沒骨氣的女兒!”霍小栗把肖愛秋和鐵蛋推出租車上,關上車門,鐵蛋搖下車窗,眼巴巴地看著她:“媽媽,你跟我們一起回家吧。”肖愛秋很是得意,以為霍小栗這麼多是想修複和她的關係,想討好顧嘉樹,一把拉過鐵蛋,攬在懷裡,示威似地瞅了霍小栗一眼,就搖上了車窗。家裡已經黑了燈,霍小栗在門口站了一會,沒敲門,她理解母親的心情,那麼要強那麼要麵子的人,卻因為她,一次次地在親家麵前威信掃地,誰讓她生了她這麼一個長命的女兒呢?她突然有些內疚,覺得母親生了自己,其實是生了一筆一生都償還不完的債,在心裡默默地對母親說了聲對不起,正想轉身離開,門卻開了,是霍小震,他一伸手把姐姐拉進來:“姐,進來吧。”姐弟兩個站在黑暗的客廳中,相對無語,霍小震點了支煙,幽幽地看著姐姐:“咱媽不是衝你。”“知道,是我不好。”霍小栗點點頭。霍小震側臉看了看母親的房間:“咱媽在氣頭上,你睡我屋吧。”說著,回自己房間抱出了被子放在沙發上:“我睡沙發。”霍小栗心裡一陣酸暖:“小震,對不起,我這陣也沒顧上你和米糖的事。”“沒事,我有信心,我就不信我贏不了米糖媽!”霍小震打開被子,鑽進去,嘟噥了句:“麵包會有的,我媳婦會回到我身邊的。”霍小栗坐在沙發邊:“小震,你要努力啊,咱媽就剩你了。”霍小震知道姐姐心裡難受,就探出頭,嘻嘻嗬嗬地說:“姐,彆,你千萬彆這麼說,這任務太艱巨了,我可擔當不起,你不興撂挑子的。”“我是個沒用的女兒,除了給咱媽丟臉,什麼也乾不了。”霍小栗拍了拍被子裡的弟弟:“所以,你要爭氣啊,替我把給咱媽丟的那些臉爭回來。”“姐,我怎麼聽著你好像話裡有話似的,你可彆嚇唬我啊。”聯想到姐姐沒脾氣地讓肖愛秋把鐵蛋帶走了,霍小震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姐姐該不是像那些遭遇了老公背叛就一根筋著想不開的女人一樣,琢磨著要自殺吧?噌地坐了起來,按亮了燈,看著姐姐。“彆瞎想,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咱媽,淨讓她跟著我操心,也沒享著點我的福。”說著,霍小栗的眼睛就潮濕了,她讓肖愛秋帶鐵蛋走,當然不是故意不給母親麵子,而是這幾天她身上的痛越來越劇烈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幾天,既然顧嘉樹已經沒事了,既然鐵蛋早晚是要跟著爸爸過的,不如現在就讓他過去,了了心事是一方麵,再者,他過去了,肖愛秋和母親就用不著因為鐵蛋鬥來鬥去了。鐵蛋還小,他幼小的心靈接受到的,應該是親情的溫暖,而不是冷酷的相互廝殺。霍小震並不知道姐姐的心事,隻以為她的心被傷透了,正想往絕路上走,聽著弟弟得吧得吧不得要領的勸解,霍小栗含著淚花笑了,說傻弟弟,你姐有那麼傻嗎?那簡直是用比離婚還利落的速度和萬式給人家騰地萬,因為女人一死,就變成已故前妻了,連分割財產這讓人肝酸頭疼的麻煩都省了。霍小栗雖然嘴上說得輕鬆,可心裡卻淒惶無望得要命,是啊,當婚姻發生了致命的變故,絕望總是女人的第一反應,都會多多少少想過自殺,以為自殺可以懲罰男人的良心,男人或許會內疚,但隻是片刻而已。懷抱新歡的男人連舊人哭都充耳不聞,何況是遙遠郊外某黃土下無聲無息的舊人盒子呢?在和平年代,啥叫死得輕如鴻毛?這就是。她不僅不想死,還想更長久而健康地活下去,看著鐵蛋長大,在母親麵前儘點孝看著弟弟和米糖的婚姻柳暗花明。可是這一切怕是她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