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顧嘉樹不在家。等肖愛秋到了,霍小栗已在顧嘉樹的公寓門口等了半天了,她遠遠看著肖愛秋來了,低低地叫了聲媽,說他不在。肖愛秋顧不上彆的,讓顧美童打顧嘉樹的手機,霍小栗說沒用,他關機了。肖愛秋的眼淚就下來了,問霍小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霍小栗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講了一遍,末了,又追了一句,這事看上去是因米糖而起,其實卻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都是自私的,一旦不好的事情發生,總想在第一時間抓出一個人承擔責任,或許不是為了推卸責任,更多是為了讓憤怒有地可放。肖愛秋免不了俗,聽霍小栗說完就惱了,不顧顧美童的攔扯,掙紮著要來撕扯霍小栗,嚎啕大哭著說什麼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明知道顧嘉樹公司的明文規定,要執意逼著顧嘉樹把娘家弟妹安插進公司就是成心要毀了他……霍小栗知道,就肖愛秋眼下的情緒,她解釋也沒用,最多是狡辯而已,便往旁邊一閃,對正手忙腳亂地安撫著肖愛秋的顧美童說了句姐,我走了啊。霍小栗逃也似地下了樓,站在路邊,望著滾滾的車流,淚水緩緩地湧了出來。肖愛秋她們等到半夜也沒等到顧嘉樹,隻好揣著一肚子的心事和憤怒回了家。回家後,肖愛秋輾轉反側了一夜,睡意皆無,一想到兒子因為幫霍小栗娘家而喪了前程,憤怒就像發酵的麵團在胸口膨脹著,她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天光一亮,她就殺到了霍小栗家門口,拍著門就罵上了。她自詡是個文明人,從沒乾過這麼潑的事。可現在不成,眼瞅著兒子的前程不保,這一切都是因霍家而起,她拍著門罵霍小栗陰險毒辣,當年厚著臉皮追顧嘉樹私奔到顧家,可她身在曹營心在漢啊,她不僅挑撥自己丈夫和婆婆之間的關係,還一門心思地顧著自己的娘家,為了幫沒出息的娘家弟弟把女大學生騙到手,逼著顧嘉樹違反公司規定把她給安排進公司……等霍小栗和母親在肖愛秋的罵聲中醒來,樓梯上已站了三三兩兩看熱鬨的鄰居。母親披上衣服就要衝出去跟肖愛秋對罵,被霍小栗攔住了:“媽,她不嫌累就讓她罵吧,我不在乎。”“她這是拿腳碾我的臉,我在乎!”母親掙脫了霍小栗的手,撲上去拉開門。門冷不防地開了,肖愛秋一個踉蹌就闖了進來,差點摔倒,霍小栗忙扶了她一把,肖愛秋不屑地一把摔開了,讓霍小栗少假惺惺的裝腔作勢,說著,就衝進了霍小栗的臥室,拉開衣櫥門,瘋了一樣地把霍小栗的衣服抱起來,一古腦地從窗戶往外扔:“你毀了我兒子的前程,還有臉呆在這個家裡?你給我滾!這是我兒子的房子。”母親也不乾了,潑勁一上來,就罵罵咧咧地衝來要撓她:“你兒子的房子?你叫它它答應啊?”霍小栗一刹那間感覺到了身心俱碎,情急之下,衝到陽台上,探出半個身子,回頭厲聲道:“你們再吵,我就跳下去!”兩個撕扯成一團的老人刹那間安靜了下來,母親首先鬆開手,踉蹌著撲上來:“小栗,你下來,彆犯傻,你要是死了,顧家人做夢都得笑出聲來。”肖愛秋用鼻子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到床上:“從今天開始,我就住在這兒了,這是我兒的家,誰也甭想打它的主意。”母親顧不上和親家打嘴仗,手忙腳亂地把霍小栗從陽台上拉進來。霍小栗定定地看了肖愛秋一會:“媽,你就這麼怕我占了這套房子?”肖愛秋哼了一聲:“彆叫我媽,我擔不起。”母親衝肖愛秋呸了一口:“小栗,甭給這號人臉,她也配!”霍小粟身心俱疲:“媽,我們走。”見女兒一臉的心灰意冷,母親唯恐再堅持下去,會真的招惹出讓霍小栗生不如死的事來,便簡單收拾了一下,拖著鐵蛋和霍小栗出了門,臨出門前,回頭衝肖愛秋呸了口唾沫。2霍小栗拖著巨大的行李箱站在街上,望著滾滾的車流,淚如雨下。母親悄悄擦了把淚,拉著她的手,說:“回家吧。”“媽,對不起……”霍小栗哽咽得說不出話:“我給您丟臉了。”“說什麼傻話呢,現在的年輕人,哪有願意和老人一起住的,你能回家住,媽高興還來不及呢。”母親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酸溜溜的,飛快地盤算著,霍小栗可以和她睡一個房間,鐵蛋可以和舅舅住一房間,可就算鐵蛋的長大還很遙遠,霍小震的婚事卻迫在眉睫了……她該怎麼安插這一家三代5口人的居住問題?其實,霍小栗根本就沒打算在娘家長住,居住條件不允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秦紫離婚後也住娘家,她想像不出,當她們這對情敵整天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會是一種什麼情形,所以,在娘家,隻能是暫時小住,等租到合適的房子,就搬出去。霍小栗一行大包小包地進了家,霍小震還沒起床,飯桌上東倒西歪著幾個啤酒瓶子,隔夜的剩啤酒把屋子裡的空氣弄得酸溜溜的,鐵蛋一進門就喊臭,扭頭往外跑,霍小栗忙追出去,拉他回家洗臉,洗完臉就該去上學了。鐵蛋執拗地站在院子,不肯進屋,霍小栗急了,照著他的屁股就揚手摑了一巴掌:“鐵蛋,你要氣死媽媽是不是?”鐵蛋長了這麼大,第一次挨揍,低著頭一聲不吭,不進屋也不跑,霍小栗心裡一酸,蹲下來抱他,卻見鐵蛋臉上掛著兩顆明晃晃的大眼淚,就更難受了,嗓子緊繃繃地疼了一下,過來拉鐵蛋的手:“鐵蛋,是媽媽不好,媽媽不該打你。”鐵蛋倔強地仰著小臉,往後閃了一下:“我不要你和爸爸離婚!我討厭你們,你們討厭!”正在這時,老秦家的門開了,挺著大肚子的秦紫挽著媽媽的胳膊從家裡出來了,打算出去散步,看見在院子裡的霍小栗母子滿臉的淚,秦紫的心一抽,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小粟,低低的,充滿了愧疚。霍小栗看她一眼,抱起鐵蛋往家走,鐵蛋卻掙脫了她,噔噔地跑到秦紫母女眼前,攔住了她們的去路,氣咻咻地衝秦紫道:“你是個壞女人!”秦紫一窘,加快了腳步拉著媽媽往外走。鐵蛋卻追到院門口:“你是個專門搶彆人老公的壞女人!”見院子裡的鄰居探頭探腦地看著這邊,秦紫媽臉上掛不住了,回手推了鐵蛋一把:“鐵蛋,胡說八道不是好孩子。”“我沒胡說,是我姥姥告訴我的,我討厭你,討厭你……”說著,鐵蛋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霍小栗忙跑過去,抱起鐵蛋:“鐵蛋,回家洗臉上學了。”鐵蛋邊嗚嗚地哭著邊說:“媽,等我長大了,幫你打這些壞人。”聽見動靜的母親也出來了,接著鐵蛋的話茬說:“對,揍這些不要臉的,還有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爸爸和奶奶。”霍小栗不想在鐵蛋幼小的心靈中培植仇恨,忙用眼色製止了母親:“媽,對一個孩子說這些,您覺得合適嗎?”“合適!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壞人能猖狂一輩子,老天睜著眼呢!”母親故意把嗓門扯得高高的,讓一院子的鄰居們都聽見:“那些把臉掖在褲襠裡又偷又搶的主,早晚有一天得讓自己作下的齷齪給埋汰死!”秦紫知道這是在罵自己呢,想還口,卻又氣短得慌,雖然她和顧嘉樹並沒什麼,可是,為了不讓伍康逼著她去墮胎,她已經將計就計地把屎盆子扣在顧嘉樹頭上了,而且事越鬨越大,大到她都不敢開口去解釋真相了。3肖愛秋正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看著兒子人去屋空的家,想起了往日種種,心情很是悲愴,當聽到門鈴響,以為是心有不甘的霍小栗找了回來,飛快地抹了把淚,準備迎接戰鬥。當她看著站在門前的是警察,打了個激靈,訥訥問:“是霍小栗讓你們來的嗎?她報警了?”警察沒有理會她近似於胡話的詢問,問顧嘉樹是不是住在這裡,肖愛秋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以前是,現在沒有,但將來還會住在這裡,然後說霍小栗是她趕走的,跟顧嘉樹沒關係。警察說他們不知道霍小栗是誰,是為顧嘉樹車禍逃逸的事來的。肖愛秋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能,嘉樹不是那種惹了事就跑的人,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隻是,無論她怎麼辯解都是徒勞的,警察有鐵證,路口的監控資料上,清晰地記錄了顧嘉樹交通肇事逃逸的全過程,追問出顧嘉樹的現住址後,他們就走了。肖愛秋跌跌撞撞地撲向電話機,撥通了顧嘉樹的電話,沒人接。直到半個小時後,警察替爛醉如泥的顧嘉樹接了電話,他醉了,趴在公寓門口睡著了,因為酒後駕車,且肇事逃逸,他已被拘留。霍小栗是在次日中午接到消息的,她趕到拘留所,見到了顧嘉樹。顧嘉樹瘦了,頭發也有些長了,胡子拉碴的,看上去憔悴而潦倒,他低著頭,沒看霍小粟。看著他的樣子,霍小栗一陣難過,低聲問:“怎麼會這樣?”顧嘉樹沒說話。“我一會去醫院,在賠償上我會儘力的,不會有事的。”霍小栗說得很平靜,來拘留所之前,她已從交警那兒知道了大體情況,被撞的是位環衛工人,他被當場撞飛,現正在醫院搶救,尚未脫離生命危險。“我昨晚沒開車!”顧嘉樹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我說過了,不是我!”“路口的監控錄象不會撒謊的。”霍小栗起身:“我看過監控資料了。”顧嘉樹有些瘋狂地站了起來,衝霍小栗咆哮:“霍小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沒撒謊,我真的沒開車!”“你錯了,我不恨你,我隻希望你好好的,因為你是鐵蛋的爸爸。”霍小栗心裡微微一疼,想起了顧嘉樹一再否認他和秦紫的關係,或許,顧嘉樹會認為她所謂的積極配合交警調查,積極賠償其實是打著道義的幌子報複他,把他徹底送進監獄,他願意這麼想,她沒辦法,她要做的就是尊重事實,恪守道義承擔責任,把醫院墊付的搶救費以及車禍受害者的後續治療費交上。顧嘉樹暴躁地看著霍小栗,一副恨不能撞牆的樣子:“我說了,不是我就是不是我,你為什麼要和他們一起冤枉我?霍小栗!你想報複我是嗎?”“你願意這麼想,我沒辦法,報複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顧嘉樹,我是恨你,我以為看到你倒黴我會很開心,可是,我一點兒也不開心,我的心很疼!你知道嗎?我不想讓你坐牢,因為你是鐵蛋唯一的親人,隻有你能替我照顧他,為了兒子,我想過無數次,無論你多麼荒唐,我都可以原諒都可以放下,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傷害我,你為什麼連一個讓我原諒你的機會都不給?”霍小栗說完,淚流滿麵地離開了看守所,初冬凜冽的空氣,讓她打了一個寒戰,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打量著周圍,她得去找家銀行取錢,交警已經把她的電話給了肇事受害者的家屬,那邊都來好幾遍電話了,連哭帶罵地催她去交醫療費。好容易找到一家銀行,取了號,排隊等著,心裡一直在掙紮,到底要不要留一萬塊錢?她和鐵蛋的生活費,還要租房子,可是,她卡上隻有2萬塊錢,就算是全取了都未必能夠。和顧嘉樹結婚的頭兩年,他們幾乎是寅吃卯糧,沒攢下什麼錢,後來隨著顧嘉樹事業上有了起色,薪水雖然高得讓周遭的人眼熱,可畢竟他們底子太薄,又加上貸款買房,剛把貸款還完,顧新建又得了絕症,手術、化療,後續治療像一張無情而貪婪的巨嘴,把顧嘉樹的薪水啃得乾乾淨淨……自打顧新建做手術那天起,霍小栗就沒再要過顧嘉樹的一分錢,而且也沒得要,顧嘉樹的薪水加獎金全喂了顧新建身體裡的癌細胞了,家裡的一切開支,都由霍小栗的工資支撐著,她從未有過任何的怨言,錢這東西,流汗出力地掙它們不就是為了花的麼?她還是取出了所有的存款,匆匆往醫院趕,問了一下護士,知道傷者已經被送往重症監護室,因為被撞飛時麵朝下落進了路邊的灌木叢,他不僅被毀了容,而且眼球破裂,已經被摘除了。霍小栗心裡一顫,知道這個人的一生算是毀了……突然覺得自己無顏麵對傷者,便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先去把急救費和手術費交了,一分沒剩。她幾乎是一步一挪地往重症病房走,遠遠地,就聽見了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乾巴巴的老人,他們衣著樸素得都有些寒酸了,女人淚水滔滔地捂著嘴巴,老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淚水在皺紋像溝壑一樣縱橫的老臉上流淌著,霍小栗看得心酸又內疚,默默地走過去,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聲對不起還沒說完,頭發就被薅住了,中年婦士就像終於見到了仇人一樣邊哭邊罵,罵霍小栗他喪了良心,如果顧嘉樹肇事後沒有逃逸,而是及時把她丈走送到醫院,他的眼球就不會壞死,顧嘉樹這麼乾簡直是把他們家給毀了,她有糖尿病,孩子還在讀大學,公公又沒有勞保,這可讓他們一家怎麼活下去……她邊說邊撕打著霍小栗,霍小栗掙紮了一下,沒有還手。麵對因為顧嘉樹的肇事逃逸而陷入了絕望中的一家人,她無顏還手,隻是默默地承受著她的撕打,默默地流著淚水,直到護士聽見動靜跑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們拉開。霍小栗抿了抿頭發,把正要數落中年婦士的護士給勸了回去,正要繼續跟中年婦士道歉,商量一下後續治療和賠償事宜,還沒等開口呢,就聽有人跌趺撞撞地來了,嘴裡還嚷著不該我兒子的事,你們冤枉他了,你們這是訛人……是肖愛秋,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把她打擊懵了。尚還一腔悲憤的中年婦士登時就惱了,指著肖愛秋的鼻子說你兒媳婦都承認了你說誰訛人呢?一副就要衝上來撕吧肖愛秋的架勢。霍小栗忙擋開了她,拉著肖愛秋往旁邊站了站:“媽……”肖愛秋一把扒拉開她,對中年婦女咆哮道:“我兒子早就不要她了,正在跟她鬨離婚呢,她不是我兒媳婦,也代表不了我兒子。”還沒等霍小栗開口,中年婦士就搶過話茬:“要離婚就是還沒離,隻要沒離,他們就要一起承擔責任!想睜著大眼說瞎話,我不信,交警也不信,監控拍下的照片就是證據!”肖愛秋被堵得理屈詞窮,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她像眼瞅著老鷹叼走了自己的小雞崽隻能乾著急又無能撲救的老母雞,胸中燃燒的悲憤把她的臉都脹紅了,她團團轉了幾步,突然,冷不防地就抽了霍小栗一巴掌:“霍小栗!你這是誠心要害死我兒子啊,他都說不是他了,你憑什麼替他認了?!”霍小栗捂著被抽疼的臉,看著肖愛秋,一字一頓地說:“我憑著良心替他認了!”“我看你是憑著禍心吧,就算嘉樹要跟你離婚,可你也犯不著把他往監獄裡整啊……”說著肖愛秋一屁股坐地上,拍著地板就嚎啕上了,聽到動靜的護士再一次從護士站跑過來,七手八腳地扶起肖愛秋,勸著她往外走,肖愛秋掙紮得像隻被人掐了脖子的雞,兩隻胳膊拚命的舞紮著往回奔,好像隻要她奔回來就能洗清兒子的冤屈似的……霍小栗不想繼續麵對這一幕,跟中年婦女說有事聯係自己,抽身走了。身後傳來肖愛秋對她驚天動地的詛咒。她忍了淚,離開了醫院,又去交警那兒看了一遍監控錄像,千真萬確是顧嘉樹的車子,它像一隻飛快蜿蜒在夜街上的黑色蟲子,走著之字路線,一看就是喝了酒,當車子撞上環衛工人後,甚至都沒有片刻的停止,依然徑直往前行駛。霍小栗默默地歎了口氣,怪不得顧嘉樹竭力否認,從他撞人後繼續前行的狀態來看,或許酒醉的顧嘉樹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撞了人……從交警那兒出來,霍小栗就去了本市最有名氣的律師事務所,就顧嘉樹的事詳細谘詢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顧嘉樹很可能因酒後肇事逃逸罪被提起公訴,被判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霍小栗登時就覺得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顫,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律師忙安慰她說,如果積極賠償,或許會獲得受害人的原諒,從而減輕顧嘉樹的刑事懲罰。霍小栗問能不能給顧嘉樹辦取保候審,律師表示難度很大,除非顧嘉樹有特殊情況,譬如健康欠佳等……事已至此,不管肖愛秋和顧嘉樹怎麼往壞裡想她怎麼敵視她,她都必須保持清醒和鎮定,都必須儘自己最大的力量賠償受害人,取得他們對顧嘉樹的寬恕。接下來的日子,霍小栗在看守所和醫院之間奔波成了一隻陀螺,受害人脫離了生命危險,醒過來了,家屬提出了80萬的賠償,沒有絲毫的商榷餘地。醫院也在催著該續費了,霍小栗早已花得囊空如洗,跟母親借,母親給了她一個白眼,說她的錢還要留著給霍小震結婚呢,再說了,她跟顧嘉樹馬上都要離婚了犯不著替他背饑荒,她這當媽的沒橫擋豎攔地不讓她為顧嘉樹忙活就已經夠意思了,想讓她掏錢,門兒都沒有。倒是霍小震不忍姐姐愁眉不展,背著母親把自己攢的一萬塊錢給了霍小栗。可是,這一萬塊錢不過是杯水車薪,沒兩天就花沒了,霍小栗隻好繼續借,她幾乎借遍了所有能借的同事和朋友,借得在醫院裡誰見了她都繞道走,唯恐正麵一個問候都會招來錢包的惶恐。霍小栗實在是借無可借了,想起了化驗室裡的一位同事,兩人私交還是頗好的,當年她買房四處湊首付碰儘了白眼,霍小栗曾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僅有的2萬塊錢,現在她也遇到急事需要錢救急了,看在過去她救過她急的情分上,總能借出點兒來吧。可是,還沒走到化驗室,霍小栗就打了退堂鼓,這段日子,她實在是被拒絕怕了,彆人的每一次拒絕,都仿佛是對她信任的、能力的、人品的拒絕,那種感覺,讓她恨不能就手找個地縫鑽進去。儘管她和化驗室的同事有過幫襯的交情,可她還是忐忑,這段時間,因為錢,自尊已被滅的次數太多了,她不想再被滅一次。她回了門診,想先發短信試探一下,如果有可能,她就上去借錢,沒可能的話,也免得當麵被人滅一次自尊。她斟詞酌句地寫了短信,發了過去,五分鐘後,短信就回來了。看著短信,她苦笑了一下,暗自慶幸幸虧遷上樓,否則,又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尊毀滅,同事在短信裡告訴她,雖然這兩年她丈夫做生意賺了點錢,可剛剛提前還了房貸,手裡毛乾爪淨的,末了,還說了一大堆抱歉的客氣話。霍小栗怔怔地看了一會手機,把短信刪了,片刻之後,手機又響,是醫院催交費的電話,因為受害人要進行第二次手術了……她心急如焚,像看猙獰怪物一樣看著響著不停的手機,一急,眼淚就滾了下來,王醫生小心地問:“怎麼不接?”霍小栗哽咽著說:“醫院催費了……”“要不我出去幫你借點吧……”王醫生家也不寬裕,去年剛給兒子買了房子操持了婚禮,前幾天借給她那l萬塊錢,已經是她家全部能動的資產了,經過了這幾天的借錢,霍小栗又不是不知道,借錢是樁多麼讓人難以開口的事,她哪兒好意思讓王醫生為了自己而四處承愛自尊的蹂躪呢?便忙忙擺手說:“不了,我再想想其他辦法。”兩人正說著,林主任進來了,見霍小栗滿臉是淚,手機響個不停也不接,就順口問是不是事情還沒結束。王醫生歎了口氣:“醫院又催著繳費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沒完沒了地,這不毀人嘛。”林主任哦了一聲問:“要多少?”霍小栗忙擦了擦眼淚,說沒事的,事情總會解決。關於這件事,她不想告訴林主任,因為謝蘭,她從未想過開口跟林主任借錢,就算他主動把錢拍過來,她都不敢接。林主任躑躅了一會,轉身走了,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王醫生接了一個電話,嗯嗯啊啊地說了兩聲,表情很是複雜地看了霍小栗幾眼,就出去了。過了十來分鐘,王醫生就拿著一個報紙卷成的包回來了,一臉喜色地把它往霍小栗桌上一拍:“2萬,夠不?”霍小栗吃了一驚,忙問她突然哪兒來的錢,王醫生笑著說沒成想她丈走還有個小金庫,聽說她實在是為錢犯了難,就主動投誠了,提出了這兩萬塊錢,見霍小栗滿眼的將信將疑,王醫生又笑著道,老頭子偷偷存錢不是為了中飽私囊,是想等明年她退休了,和她一起出去旅遊的。除了謝謝,霍小栗不知要怎麼說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王醫生讓她彆客氣了,趕緊去交手術費。霍小栗千恩萬謝地走了,打了輛車去交了手術費,自然少不了被受害人家屬抱怨了一頓,她隻能一遍遍地說著抱歉,雖然這段時間因為借錢,她的自尊已承受了無數次的蹂躪,可相對於受害人而言,這點蹂躪又算得了什麼?她曾假設過,如給她足夠的錢,讓她此後的人生永遠呆在看不見光明看不見色彩,甚至連生存都需要他人的照顧才能繼續下去,她還是寧肯選擇窮困而有光明的日子,更何況受害人還上有老下有小地拖著一大家子。從醫院出來,她就接到了律師的電話,律師說因為顧嘉樹的官司牽扯到了刑事,目前已經轉到檢察院,由檢察院提起公訴,囑咐霍小栗儘早和受害人家屬商談賠償的事,如積極賠償,法院或許會從輕量刑。霍小栗雖然嘴裡應著,心裡卻一點譜也沒有,她倒想積極賠償,可是,她有錢可賠嗎?連醫療費都要費儘九牛二虎之力去討借……想來想去,隻剩了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賣房子,可房子是她和顧嘉樹的共同財產,不是她想賣就可以賣的,必須由顧嘉樹點頭。霍小栗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拘留所,見了顧嘉樹,和他說了賣房的想法,顧嘉樹瞪著她,半天才摔出一句:“我說過了,我沒肇事,更不存在逃逸,我不賣!”心力憔悴的霍小栗就哭了:“顧嘉樹,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死咬著不鬆口?難道監控錄象有假?”“對,不是監控錄象有假就是車牌有假!總之,那天晚上我沒開車!”身陷囹圄讓顧嘉樹悲憤無比,情緒很是不穩定,不僅是跟霍小栗,跟任何人講話都幾乎是扯著嗓子咆哮,他強硬的態度把霍小栗也給搞懵了,恍恍惚惚地也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肇事逃逸的,到底是不是顧嘉樹?從拘留所出來,霍小栗又去了一趟交警隊,提出了自己的疑慮,就她對顧嘉樹的了解,他是個穩重而且有責任感的人,一旦決定出去喝酒,就絕不可能開車,她也懷疑,是不是有人套了顧嘉樹的車牌。交警雖然不否認有不法之徒套彆人的車牌,但他們不能就此斷定,那天晚上確實是有人套了顧嘉樹的車牌肇事逃逢。霍小栗急了,說你們可以查嗎?交警卻說,但凡有人想違法套用彆人的車牌,都狡猾得很,通常會選擇同一個品牌同一個型號同一顏色的車輛來套,想抓住他們,實在不是件容易事……霍小栗幾乎是扯著嗓子跟交警喊上了,套牌難道不是違法嗎?如果違法他們警察不就得管嘛?如果僅僅是因為他們難抓就不去抓,顧嘉樹就該活該倒黴地代人受過,警察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她越說越激動,漸漸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把這段時間以來承受的屈辱像放連珠炮一樣地發射了出來。或許交警也能體會她的情緒,倒也沒發火,隻是說,類似的話,顧嘉樹也在一直在跟他們強調的,他們也不會不負責任地僅憑監控錄象就斷定是肇事逃逸為顧嘉樹所為,而是做了詳儘的調查,也去公寓停車場做了調查,那天晚上,顧嘉樹的車確實不在停車場,顧嘉樹解釋說,那天晚上他心情不好,晚飯後開車出去兜風,越兜越鬱悶,就想回來杷車放下去酒吧喝酒,卻因為公寓停車場內爆滿,不得不把車停在了路邊的免費泊車位,然後,隻身一人去了酒吧街,結果喝得酩酊大醉,連怎麼回公寓的都記不清了。因為顧嘉樹車停在路邊免費泊車位上,找不到目擊證人,警察也去酒吧調查過,酒吧服務生隻記得當晚顧嘉樹喝醉了,至於他是怎麼來的怎麼走的,無人知曉,至於霍小栗所說,顧嘉樹是個非常有社會公德的人,從不酒後駕車,可那是以前生活平靜的時候,可現在,對顧嘉樹而言,麵臨離婚,又因諸多原因停職接受調查,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煎熬,是人生的非常時期,難免情緒失控,做出點不合長理的事兒來。霍小栗聽得隻剩了欲辯卻無語的眼淚,末了,說,如果我查出來呢?“如果你有足夠的證據……”交警正說著,電話響了,有起交通事故要他趕過去處理,他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人,歉意地笑了一下,說要出去辦案了。霍小栗失魂落魄地從交警隊出來,滿腦子都是顧嘉樹冤比海深的暴怒,從相識到相戀,到結婚有十幾年了,顧嘉樹從未如此狂躁過……如果顧嘉樹撒謊了,麵對監控錄象這樣鐵一般的證據時,一般人都會慚愧地低下了頭,可顧嘉樹沒有。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不管是民事還是刑事責任,她比任何人都不願意讓他承擔,不管他曾經多麼凜冽地傷害過她,畢竟他們愛過,十幾年的感情,早就融入到彼此生命中去了,他落了難,她不僅沒絲毫的快意恩仇,更做不到袖手旁觀。何況,她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如果他坐了牢,她也倒下了,鐵蛋怎麼辦?雖然有奶奶姑姑有姥姥舅舅,會愛他保護他,可是,在孩子的心裡,不管這些愛來得多麼濃鬱,都遠遠比不上父母的愛來得熨帖。早早失去了父親的霍小栗知道,有一些愛可以營造,唯有一種愛,屬於親情,與生俱來就存在了,誰都無權選擇,是注定了的骨肉相連,誰都不能自己選擇父母或者幸福,所有的美滿,隻是一相情願地設計,一個人在設計親情幸福的中途,忽然發觀,自己居然是連紙和筆都是不曾有過的,那樣的哀傷,會穿透了心靈,這是一種一生不能磨滅的貧窮,屬於生命質地裡的貧窮。貧窮在心靈的情感,會讓鐵蛋很疼很疼。如果顧嘉樹是被冤枉的,為了鐵蛋,她也必須還他清白。4可是她該從哪兒入手呢?從尋找顧嘉樹把車免費泊在馬路邊的目擊證人開始吧,她去現場看了看心就涼了半截,顧嘉樹租住的心寓在湛山附近,而當晚他泊車的馬路,是靠近湛山的一條偏僻馬路,馬路的右邊是依山而建的居民區,還有高高的圍牆,馬路的左邊就是樹木茂盛的湛山,一到入夜,這裡便僻靜得人跡罕至,路燈黃昏而寂寞,極像是一副幽靜的靜物畫,更要命的是顧嘉樹是十點以後才把車停過來的,想找個目擊證人,是很難的。可,就算這樣,霍小栗還是在這一帶站了整整四個晚上,她擎著一隻寫滿了字的大牌子,不顧旁人的目光,滿眼期盼地站在這兒,直到因夜夜晚歸引起了母親的好奇,追問她下班不回家,到底是去了哪兒。霍小栗筋疲力儘地坐在沙發上,兩眼發直,因為站立太久,她的四肢像癱瘓了一樣直直地伸在那兒:“我覺得顧嘉樹是被冤枉的。”“什麼被冤枉的?”母親把熱好的飯萊端過來。霍小栗喝了一口粥,就把顧嘉樹可能是被冤枉的,他的車可能被套了牌的事說了一遍:“我在找目擊證人。”母親嘖嘖了兩聲說他都不要你了,你還鹹吃蘿卜淡操哪門子心……接著,又說米糖媽下午過來了,逼霍小震跟米糖去辦離婚。霍小栗吃了一驚,忙問弟弟是什麼態度,母親抹了一把眼淚說:“他的態度頂個屁用,米糖媽鐵了心要讓米糖和小震離婚,都把米糖鎖在家裡了。”“這可怎麼辦呐?”霍小栗起身,往霍小震房間看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地上扔了不少報紙和雜誌,床頭櫃上還歪了幾個啤酒瓶子:“小震呢?”“說心裡悶得慌,出去喝酒去了。”母親嘟噥著說:“顧嘉樹都死活要跟你離了,你還整天顧著他,小震可是你親弟弟,哪頭涼哪頭熱,你自己摸不出來啊?”這一陣,家裡的飯桌上幾乎見不著霍小震,每到深夜,他才醉醺醺的回來,霍小栗知道他痛苦著呢,便不忍心數落他,每次,隻能是默默地為他開門,再要不就是說句彆喝那麼多,喝酒不解決問題。霍小震總是不辯解也不多說,歪歪斜斜地回自己房間去了,嗵地把自己合衣摔在床上,若是沒人管,他就這麼躺一夜,仿佛,沒了愛情,這具肉身成了可有可無,不值得珍惜的什麼物件兒。霍小栗看得心疼,這要是在以往,她是一定會想辦法幫弟弟一把的,可現在不行,不是她自私冷漠,而是顧嘉樹那邊情況更緊急,律師已經電話告訴她了,檢察院已經對顧嘉樹的肇事逃逸提起了公訴,估計用不了多久,法院就要開庭了,她必須在開庭之前掌握證據,否則,顧嘉樹的人生,真的會變成不能翻身的鹹魚。她總是愧疚地寬慰自己,霍小震和米糖不過是在感情上遭遇了挫折,還有的是修正補救的機會,相比起來,顧嘉樹是遭遇了命運中的滅頂之災,她當然要先照顧顧嘉樹這邊了……霍小栗吃不下飯,母親端起盤子,霸道地往霍小栗碗裡扒拉了半碗菜,沒好氣地說:“就吃那一口口,把自己當鳥喂啊?把碗裡的菜吃了,看看你那張臉,都瘦得就剩一張皮貼在骨頭上了!”這就是母親的萬式,哪怕是有一肚子蜜糖般濃稠的愛要端給孩子,也要用嗬斥的可式,在霍小栗記憶裡的母親,從未溫柔過,像水滸裡的孫二娘,有點猙獰但本質上不壞,所以,雖然父親去世得早,卻沒人敢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霍小栗明白這是母親心疼她,既心疼她還在為白眼狼顧嘉樹奔波又生氣她為了顧嘉樹對這個家不管不顧。在母親和顧嘉樹之間,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索性,就什麼都不說了,她端起碗,把飯菜硬塞進了肚子。第二天一早,剛一睜開眼,就聽見母親在客廳裡和霍小震嘟噥著什麼,好像跟顧嘉樹有關,就聽霍小震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我明白了,打印多少份?”母親說:“越多越好,我給他把那條街貼滿了,我就不信了,那麼大的一輛車停在那兒沒人看見。”霍小栗心裡一潮,知道母親心疼她每天舉著個大牌子在路邊站到深夜,正想辦法幫她呢。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混,這些年,母親是不易的,無論她怎麼潑怎麼厲害,可時時想著的,卻是他們姐弟,從沒想過自己,如果說母親曾把這個世界當成仇敵,那也是因為她在堤防著這個世界的某些角落裡藏著一些隨時會衝出來傷害她一雙兒女的怪獸。等霍小栗起床,霍小震已經走了,母親端出給她留的飯,告訴她已經把鐵蛋送到學校去了。霍小栗柔柔地看著母親,突然,從背後摟著母親肥碩的背:“媽,謝謝你。”母親被她嚇了一跳,回擊看著她淚津津的眼,習貫性地翻了一下白眼球:“謝什麼謝?以後彆當我是害你就行了。”母親嘴裡雖然這麼說著,心裡卻暖暖的,或許是因為她厲害,霍小栗從小就不跟她近乎,有時候在街上看到那些挽著胳膊逛街的母女,她就眼饞的要命,可眼饞歸眼饞,如果她去挽女兒的胳膊,女兒未必會甩開,可她不想那麼做,好像還要討好她似的,要挽,也應該是霍小栗來挽她,可一晃就是三十多年過去了,霍小栗從未挽過她的胳膊,甚至連她的手都不碰一下,好像她就是一怪獸,連和她一起上街都要保持著一尺開外的距離。霍小栗吃早飯的空檔兒,母親說舉著牌子整天站在那兒也不是個辦法,何況她是個女人,也不安全,她想出來一辦法,在那條街上張貼尋找目擊證人的啟示。霍小栗點頭說是個辦法,然後又說打算請段時間的假。母親說我都替你想出辦法來了,你還請哪門子假?“我必須在法院開庭前找到那輛套牌車。”霍小栗知道母親肯定又要說她犯賤,就耷拉著眼皮不敢看她。“你這不是大海裡撈針嗎?青島這麼大,車這麼多,你上哪兒去找?”霍小栗說不是在海信立交橋下出的事嗎,她琢磨著,都淩晨了,還在街上跑的車,多半是往家趕的,如果真有人套了顧嘉樹的車牌才出了事,那一帶肯定是套牌車主回家路過的地方,所以,隻要呆在海信立交橋上,早晚能抓著他。“海信立交橋那兒可是個風口子,這大冬天的,你整天蹲在上麵,這不是找挨凍嗎?”母親堅決反對霍小栗去海信立交橋上蹲點,就算要抓套牌車,那也是交警的事,再說了,就顧嘉樹母子對她乾的那些缺德事,也不配讓霍小栗去為他們吃這苦:“小栗,我告訴你,你就是什麼也不乾都問心無愧,你對得起老顧家,是他們對不起你。”母親眼睛越瞪越大,眼瞅著,衛生球眼又出來了,霍小栗決心已下,不想因為這和母親吵起來,就笑了笑,收拾了一下,去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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