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我要抓住你!”加雷斯咆哮道,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劍,一邊衝下長滿雜草的小山。孩子們尖叫著四散奔逃。波莉和露絲在曬太陽,她們伸了個懶腰,相視而笑。“這就是我們需要男人的原因。”波莉說。她躺在格子呢毛毯上,逗著弗洛西,露絲開始把野餐後的東西收起來。“他喜歡跟孩子們玩。”露絲說著,眯起眼睛,看著丈夫大叫著從破碎的城堡遺跡上飛奔而過。來這裡是加雷斯的主意。這會兒他跟孩子們玩得正歡。他想把小時候跟安迪一起玩過的遊戲“入侵者”翻新一下。規則很複雜,但孩子們似乎很快就掌握了,他們拿起加雷斯前一天準備好的木劍和盾牌,熟練地玩起了他們才第一次玩的遊戲。他們剛剛搬到這個村時,在一次對周邊環境的徒步勘察中,加雷斯就發現了這個城堡。他曾對露絲這樣說,在他成年以後的這些年裡,他總在潛意識裡衡量所到之處是否能玩“入侵者”。當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地方時,他就覺得很好,一直在等待機會,等待合適的時機,將它付諸實施。這裡實際上是維多利亞時代一座建築質量很差的仿中世紀建築的遺跡。由於它建在私家土地上,因此沒有什麼衛生和安全方麵的限製,也不像那些比較有名、被國家選定的遺跡,一般會指派苛刻的管理人員進行管理。這塊土地的主人是一位年邁的美國影星,這位影星為人周知的並不是他的表演作品,而是他信奉密宗教。他還碰巧收藏了一兩幅加雷斯的畫作,因此一想到這些畫作的作者將跟他的家人來他的土地上嬉戲,他就非常高興。加雷斯把亞尼斯招到自己麾下,他們讓安娜在一麵四英尺高的險峻的石牆上大步流星地走著。“小心!”露絲喊道。“沒事。”袖手旁觀的波莉說道。“克裡斯多斯也很會跟兒子們玩。”過了一會兒,露絲說。“他是個好父親。”波莉說,“可他不會那樣粗野地折騰。他跟孩子沒那個精力,他比較感興趣的是成年人。他喜歡跟孩子說話,但從來沒像那樣背過他們。”她朝加雷斯揮揮手,加雷斯這時正在撓被他放倒在地的尼科的癢癢。安娜在尼科後麵,雙手放在他肩膀上,想把他拉起來。亞尼斯繞著他們跑著,呼喊著,三個孩子像鬣狗似的格格笑著。“真沒想到。”露絲說。“克裡斯多斯才不會讓你感到驚訝呢。什麼也彆指望他。”波莉躺下來,用手擋住太陽,把弗洛西抱起來,放在她肚子上。露絲把所有東西放進野餐籃子裡,來到毯子上,跟波莉一起躺下來,看著微風吹拂的天空。她和加雷斯有個一致的看法,那就是這裡的天空比城裡的更藍。加雷斯說他要用一天來實驗一下,把世界各地的藍天畫在帆布上——隻畫藍色——然後掛在美術館進行比較。露絲認為這樣做缺乏科學性,因為藍色每天都不同,而他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走遍世界各地。加雷斯當時大笑起來,可露絲是認真的。波莉撫摸著弗洛西圓乎乎的胳膊,輕輕地捏著胳膊上的肉。“克裡斯多斯死後,”她說,“我隻想有個人讓我撫摸一下。克裡斯多斯的身體是我再也不能擁有的了,但我仍然可以跟他說話,仍然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實實在在的身體這部分卻從我這裡被拿走了。”“我們無法擁有的東西恰恰是我們最想要的。”露絲深有同感。“嗯,你比誰都更有體會。”波莉看著露絲。露絲停下手中的活,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從指甲裡挖出些臟東西來。她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加雷斯和孩子們的笑聲都聽不見了。“對不起。”波莉說。“我們不談這個的,波莉,記得嗎?永遠不談。這是死亡之痛。”露絲把帶有傷疤的食指伸到她麵前,好像那是一根魔棒一樣。“好的。對不起。”波莉掉轉視線。露絲麵帶燦爛的笑容,有些眩暈地回到現實中。“你知道嗎,波莉?我希望擁有的東西我都有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聽上去一定會讓人覺得自己在自鳴得意。露絲想向波莉道歉,告訴她自己這樣說無非是要說服自己,絕不是要揭她朋友的瘡疤。可如果這樣說的話,又會表現出自己的脆弱,她不願意打開那個話題。“嗯。真是不簡單。我真的替你高興。”波莉皺起眉頭,將弗洛西抱得更緊了。露絲忍不住想,她的孩子被箍在那樣的骨架子裡是不可能舒服的。“在葬禮上,”過了一會兒,波莉說,“我想掀開棺材蓋子跳進去,當場跟他乾,當著大家的麵。我希望他被火化。我希望他的身體徹底消失,被處理掉。我覺得隻有這樣才不會讓我再有那種感覺。可一想到他的身體還在某個地方,在底下慢慢腐爛,就覺得太可怕了。”“你為什麼沒有把他火化?”露絲問道,對這個想法也不寒而栗。“因為他母親。她說在希臘火化是不合法的。我不甚清楚。我相信了她。可她是在撒謊。實際上國家是允許的,隻是東正教不允許。雖然他的老媽瑪利亞給他取了克裡斯多斯英文為Christos,意即基督(Christ)。這個名字,可克裡斯多斯卻並不信教。”“他絕不信東正教。”露絲說。“我應該順了他的意的。可已經那樣了。我很軟弱,無能為力。”“彆那樣說。他母親的話聽上去好像是一種自然的力量。”“你說得對。不管怎麼說,我讓大家失望了。葬禮後的幾天裡,我去墓地,撫摸著掩埋著他的新鮮的泥土,把臉埋在土裡。我隻有點發癢的感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我嚇了一跳。”“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他活著的時候,我並不是真的那樣想他。”她把弗洛西從胸前抱開,坐起來,在包裡尋找藥片。露絲把弗洛西從她手裡接過來時,注意到波莉的手又在發抖。她看著她從三個瓶子裡倒出四片藥,用卡瓦葡萄酒服了下去。“好像很多藥呢,波莉。”露絲輕輕地說。“都是醫生開的。”波莉把瓶子搖得嘎嘎直響,“我哪有資格不同意?”“那你熬過來了?”露絲問道。“什麼?”“癢的感覺。”“沒有。太癢了,我不得不讓塔瓦那·喬治幫幫我。”“不要吧!”露絲說。“他似乎不在意,”波莉大笑起來,“這對我們兩個人都有很多好處。反正這對我和喬治好像都不是第一次。”“天哪。”“對啊,天哪。”她學著希臘祖母的憤慨的口吻,在空中揮舞著手臂,裝腔作勢道,“克裡斯多斯!”她大笑著再次躺下來,“哦,露絲,你原來是這麼一個故作正經的女人。還記得吧,他活著的時候,我們兩個都不是完美的天使。”露絲知道,至少對克裡斯多斯來說,這是事實。露絲對克裡斯多斯的感情有多深,她從來沒有對波莉說過實話。這一方麵是因為她的自尊,另一方麵是因為她知道波莉是不會幫彆人把事情比較好地處理下來的。兩年前,他們一起去卡帕蘇斯島時,本打算都去皮格迪亞的露天影院看隻放映一次的《甜蜜的生活》的,結果波莉病倒了。她留了下來,露絲和克裡斯多斯去了。後來他們在月光下騎著摩托車去了海邊,在海邊,本應上演許願泉一幕的,卻變成了午夜的裸體遊泳。露絲試圖在約會的感覺變得非常清晰之前立刻打住,可她沒有完全成功。“它驅除了我身上的癢魔。”波莉繼續說道,“而且,”她聳聳肩,“你也已經注意到了,喬治非常英俊。”由於多種原因,當安娜蹦蹦跳跳地向她們跑來時,露絲感覺如釋重負。“來吧,你們兩個!爸爸說你們得跟我們一起玩。他說三個小孩對一個大人,不公平。”露絲站起身。“我來吧,可得有人留下來照看弗洛西啊。波莉,你可以嗎?”“噢不行,”波莉說,“那樣是不是說你們在山上跑上跑下,而我隻能躺在這裡曬太陽?我儘力吧。”露絲跟安娜一起跑開時,停下來撿起加雷斯做的一把劍。呐喊聲、衝鋒聲、誇張的從斜坡上滾下來的聲音更大了。讓人吃驚的是,居然玩了一個多小時以後才有人受傷。尼科從安娜身邊跑開時絆倒了,膝蓋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雖然並不嚴重,但流了很多血,他嚎啕大哭起來。其餘的孩子蹲在他麵前,一臉苦相,既對傷口感到厭惡,又強烈地被它吸引。孩子們跑回到車上取急救包。露絲摟著尼科,尼科終於停止了哭泣,她回到野餐的毯子上,找到藏在一個籃子底部的巧克力藥棒。她看見波莉和弗洛西時停了下來。弗洛西第一次站了起來,一直在搖晃,卻沒有人扶她。她的一隻手剛剛鬆開波莉,另一隻手將一瓶藥搖得嘩嘩作響。“瞧!”波莉說,“我沒扶她!”還沒開始爬的弗洛西站了片刻,不停地前後搖晃,然後跌倒在地上,滾下了她背後那麵小小的斜坡。“喔!”波莉抑揚頓挫地喊道。露絲衝過去,把弗洛西抱起來,弗洛西這時已經嚇得尖叫起來,下嘴唇撅了起來。“這是什麼?”她從地上撿起一片藥,問道。“噢,謝謝。”波莉從她手中接過藥片,說,“她把藥瓶的蓋子搖鬆了。我以為都撿起來了。”“我的膝蓋受傷了,媽媽,你看。”尼科說著,使勁拽著她的胳膊。“哎唷,”波莉說,“受傷了嗎?”“確實受傷了。”他說。“不要緊,加雷斯醫生來了。”波莉用手遮著太陽,看見加雷斯從石牆那邊翻了過來,背著那個藍色的大急救包,“他個頭大,身體壯,有本領。”“你肯定把藥片都撿起來了,波莉?”露絲說,“弗洛西抓著什麼東西就會朝嘴裡塞。”“是的,是的。真的,露絲,瞧,她笑了。”弗洛西看見她爸爸向她衝過來,臉上像根小蠟燭被點燃了似的,她俯身向前,想掙開露絲,向他舉起雙手。“也許你能給你爸爸看看你可以怎樣站起來吧,弗洛西。”波莉抓住她的腰部,讓她站起來。“我覺得這樣對她的腿不太好,波莉。”露絲說。弗洛西搖晃著,試圖向前邁出一步,卻一屁股坐了下來,除了尼科之外,大家都笑著鼓起掌來。“嗨,我的膝蓋怎麼辦?”尼科抬起頭,把每個人看了一遍,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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