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注意到蠶的諷刺意義嗎?”一為了尋找證據,奎因家和塔爾加斯路的那座房子仍在被徹底搜查。利奧諾拉還關在哈洛威監獄。這已經變成了一場等待的博弈。斯特萊克已習慣於在寒冷中一站幾個小時,注視著關了燈的窗戶,跟蹤麵目不清的陌生人;電話無人接,敲門無人應,毫無表情的臉,一無所知的旁觀者;令人絕望的故意不配合。在這個案子裡,還有一點使他分心,就是不管他做什麼,背景裡總有個細小的聲音發出焦慮的哀鳴。你必須保持距離,但總有人向你求助,總有一些不公正的事讓你感到痛心。利奧諾拉關在牢裡,臉色慘白,哀哀哭泣,她的女兒還蒙在鼓裡,失去雙親,那麼柔弱。羅賓把奧蘭多的那幅畫釘在桌子上方,因此,偵探和助理忙於其他案子時,一隻快樂的紅肚皮小鳥便會凝視著他們,提醒他們彆忘了一個卷發小姑娘仍在拉德布魯克林等待媽媽回家。羅賓至少還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不過她覺得自己讓斯特萊克失望了。連著兩天,她回到辦公室時都一無所獲,那個證據袋仍是空的。偵探提醒她必須格外小心,千萬不能讓人注意或想起她來。斯特萊克不想明說他認為羅賓多麼容易辨認,雖然她已經把金紅色頭發塞在一頂小圓帽子下麵。她長得太漂亮了。“我真的需要這麼謹慎嗎?”羅賓不折不扣地聽從他的吩咐,說道。“彆忘了我們在跟什麼人打交道,羅賓,”斯特萊克沒好氣地說,內心的焦慮仍在哀鳴,“奎因不是自己把腸子掏出來的。”他的一些憂慮其實很模糊。不用說,他擔心凶手會逃跑,還擔心他正在編織的脆弱的案情結構中有巨大的漏洞,目前他主要是通過自己的想像構築整個案情,還需要物證來把推理落到實處,以免員警和辯護律師對它嗤之以鼻。但他同時還有彆的擔心。斯特萊克雖然不喜歡安斯蒂斯給他貼上的“神秘鮑勃”這個標簽,但他此刻確實預感到危險正在逼近,就像當時確鑿無疑地預感到“北歐海盜”即將在周圍爆炸一樣強烈。人們稱之為直覺,斯特萊克知道這其實是捕捉到了微妙的蛛絲馬跡,在潛意識裡順點連線。在一團互不相乾的證據中清晰地浮現出凶手的畫麵,那個形象陰森而猙獰恐怖:這起案件涉及癡狂的心態、極端的暴怒,以及一個精於計算、聰慧但深度變態的大腦。如果他繼續堅持調查,不肯放棄,隨著他離目標越接近,提問的目的性越明確,凶手就越有可能在他造成的威脅中狗急跳牆。斯特萊克自信有能力識彆和擊退對方的進攻,但是,一個已表現出癡迷拜占庭式殘忍的精神變態狂會采取什麼應對措施,仍然令他想起來就心生不安。普爾沃斯的假期過去了,沒有什麼切實的成果。“先彆放棄,迪迪。”他在電話裡告訴斯特萊克。努力毫無結果,似乎並未使普爾沃斯灰心,反而激起他的鬥誌,這就是他的性格。“我星期一請個病假,再試一次。”“我不能要求你這麼做,”斯特萊克喃喃地說,心情沮喪,“來回開車……”“是我主動提出來的,你這個沒良心的假腿子混蛋!”“佩妮會殺了你的。她的耶誕節采購怎麼辦?”“我有可能在倫敦員警廳露麵嗎?”普爾沃斯說,他不喜歡首都及其居民,這是他長期堅持的原則。“你真夠哥們兒,夥計。”斯特萊克說。他掛斷電話後,看見羅賓調皮的笑容。“有什麼好笑的?”“‘夥計’。”她說,這聽起來是私立公學的範兒,太不像斯特萊克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斯特萊克說。他講起戴夫·普爾沃斯和那條鯊魚的故事,剛講到一半,他的手機又響了:一個陌生號碼。他接了。“是卡梅隆——嗯——斯特萊克嗎?”“說吧。”“我是裘德·格雷厄姆。凱薩琳·肯特的鄰居。她回來了。”那個女性的聲音高興地說。“真是好消息。”斯特萊克說,朝羅賓豎起兩個大拇指。“是啊,今天早晨回來的。有個朋友跟她在一起。我問她去了哪兒,她不肯告訴我。”那個鄰居說。斯特萊克想起裘德·格雷厄姆以為他是個記者。“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女的,”她回答的語氣透著遺憾,“又高又瘦的黑皮膚姑娘,總是跟在凱薩琳身邊。”“這對我很有幫助,格雷厄姆夫人,”斯特萊克說,“我——嗯——有勞你了,我待會兒給你往門縫裡塞點東西。”“太好了,”鄰居高興地說,“謝謝。”她掛了電話。“凱薩琳·肯特回家了,”斯特萊克對羅賓說,“好像皮帕·米吉利跟她住在一起。”“哦,”羅賓忍著笑說,“我,嗯,我猜想你現在後悔把她腦袋夾在胳膊底下了吧?”斯特萊克無奈地笑了笑。“她們不會理睬我了。”他說。“是的,”羅賓讚同道,“應該是不會了。”“利奧諾拉坐了牢,她們該滿意了。”“如果你把整個推理告訴她們,說不定她們願意配合呢。”羅賓提議道。斯特萊克摸著下巴,兩眼失神地看著羅賓。“不行,”他最後說,“我如果泄露了偵察目標,說不定哪天夜裡就會被一把刀子刺中後背。”“你在開玩笑吧?”“羅賓,”斯特萊克說,微微有些焦慮,“奎因是被捆起來開膛破肚的。”二他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扶手不像沙發墊那樣傳出刺耳的聲音,但也在他的重壓下輕輕呻吟。他說:“皮帕·米吉利上次很喜歡你。”“交給我吧。”羅賓立刻說道。“不是你一個人,”斯特萊克說,“也許你可以把我也弄進去?今晚就行動怎麼樣?”“沒問題!”羅賓興奮地說。她和馬修不是確定了新的規則嗎?這是她第一次考驗馬修,她去打電話時信心十足。當她告訴馬修不知道今晚什麼時候回家時,馬修的反應不能說是熱情,但至少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消息。於是,那天晚上七點,斯特萊克和羅賓詳細討論了即將采取的策略之後,就分頭出發了。羅賓先走十分鐘,在寒冷刺骨的夜色中前往斯塔夫·克裡普斯故居。街區前的水泥空地上又聚集著一幫小青年,他們兩星期前謹慎地、畢恭畢敬地讓斯特萊克通過,但對羅賓就沒那麼客氣了。羅賓朝樓房內的樓梯走去時,其中一個青年在她麵前蹦跳著後退,邀請她入夥,誇她長得漂亮,嘲笑她的沉默,而他那些同夥在她身後的黑暗處評論她的背影,發出譏笑。走進水泥樓梯井時,那個青年的嘲笑聲發出奇怪的回音。羅賓覺得他最多不超過十七歲。青年為了取悅同夥,懶洋洋地橫在樓梯井裡。“我要上樓。”羅賓語氣堅定地說,頭皮卻開始冒汗。他還是個孩子,羅賓告訴自己,而且斯特萊克就在後麵。這想法給了她勇氣。“請你讓開。”她說。青年猶豫一下,輕蔑地評論了她的身材一句,便挪開了。羅賓經過時以為他會伸手抓住自己,但他慢慢跑回同夥身邊,他們都衝著她的背影罵一些難聽的話,羅賓隻管走上樓,來到通往凱薩琳·肯特公寓的那個陽台上,為自己沒被跟蹤而鬆了口氣。屋裡的燈亮著。羅賓站立片刻,鼓起勇氣,按響門鈴。過了幾秒鐘,門謹慎地打開六英寸,裡麵站著一個中年女子,一頭糾結的紅色長發。“凱薩琳?”“是,怎麼啦?”女人疑惑地問。“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要告訴你,”羅賓說,“你必須聽一聽。”(“彆說‘我需要跟你談談’,”斯特萊克對她麵授機宜,“也彆說‘我有問題要問你’。你的話聽上去要對她有利。儘量不要告訴她你是誰。要顯得很急迫,讓她擔心如果把你放走就會錯過什麼。你需要在她想清楚之前就闖進屋裡。叫她的名字。建立一種私人關係。不停地說話。”)“什麼事?”凱薩琳·肯特問。“我可以進去嗎?”羅賓問,“外麵很冷。”“你是誰?”“你需要聽聽這個情報,凱薩琳。”“你是……”“凱瑟?”有人在她身後說。“你是記者嗎?”“我是朋友,”羅賓靈機一動說道,腳尖邁過門檻,“我想幫助你,凱薩琳。”“喂……”凱薩琳旁邊露出一張熟悉的蒼白的長臉和一雙褐色的大眼睛。“她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人!”皮帕說,“在那男人手下工作的……”“皮帕,”羅賓說,跟高個子姑娘目光對視,“你知道我是跟你站在一邊的——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們倆,非常緊急……”她雙腳的三分之二已經跨過門檻。羅賓凝望著皮帕那雙驚慌的眼睛,讓自己的表情顯示出百分之百的可信和真誠。“皮帕,如果不是認為非常重要,我不會過來……”“讓她進來吧。”皮帕對凱薩琳說。她的語氣很惶恐。門廳擁擠不堪,似乎掛滿衣服。凱薩琳領羅賓走進一間開著小燈的小客廳,牆上貼著樸素的木蘭花牆紙。褐色的窗簾掛在窗戶上,但布料太薄了,透過它能依稀看見對麵樓房的燈光和遠處開過的汽車。舊沙發上蒙著一個有點臟的橘黃色沙發套,沙發底下是抽象旋轉團案的地毯,廉價的鬆木咖啡桌上殘留著一份外賣中餐。牆角有一張快要散架的電腦桌,上麵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羅賓看到兩個女人正在一起裝飾一棵小小的假聖誕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辛酸。地板上有一串彩燈,唯一的一把扶手椅裡有許多裝飾品。其中一個是印著“未來的大作家!”的瓷盤。“你想乾嗎?”凱薩琳·肯特不客氣地問,雙臂抱在胸前。她用兩隻凶狠的小眼睛瞪著羅賓。“我可以坐下嗎?”羅賓說,不等凱薩琳回答就逕自坐下來。(“在不失禮的前提下,儘量表現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讓她很難把你趕走。”斯特萊克這樣說。)“你想乾嗎?”凱薩琳·肯特又問了一遍。皮帕站在窗前,望著羅賓,羅賓看到她手裡擺弄著一個聖誕樹裝飾品:一隻穿著聖誕老人衣服的小老鼠。“你知道利奧諾拉·奎因因謀殺而被捕了嗎?”羅賓說。“當然知道,”凱薩琳指著自己豐滿的胸脯,“就是我發現了那張訂購繩子、罩袍和防護服的信用卡帳單。”“沒錯,”羅賓說,“這我知道。”“繩子和罩袍!”凱薩琳·肯特激動地說,“他肯定沒想到,是不是?這麼多年都以為那女人隻是個邋裡邋遢的……乏味無趣的小——小老太婆——結果看看她對他做了什麼!”“是的,”羅賓說,“我知道表麵看來是這樣。”“這話什麼意思,‘表麵看來’……”“凱薩琳,我是來提醒你:他們認為不是她乾的。”(“彆說具體細節。隻要能避免,就彆明確提及警方,彆涉及可以查證的說法,說得越模糊越好。”斯特萊克這樣告訴她。)“什麼意思?”凱薩琳厲聲又問,“員警認為不是……”“你能拿到他的卡,更有機會複製……”三凱薩琳慌亂地看看羅賓又看看皮帕,皮帕緊緊攥著那個聖誕老鼠,臉色煞白。“但斯特萊克並不認為是你乾的。”羅賓說。“誰?”凱薩琳說。她似乎太困惑、太緊張,腦子都不好使了。“她的老板。”皮帕高聲對她耳語。“他!”凱薩琳說,又轉過來針對羅賓,“他是替利奧諾拉工作的!”“他認為不是你乾的,”羅賓又說了一遍,“雖然有那張信用卡帳單——雖然帳單在你手裡。我是說,這件事顯得很蹊蹺,但他相信你是偶然拿到……”“是那孩子給我的!”凱薩琳·肯特說,揮動著雙臂,做出瘋狂的手勢,“他的女兒——是她給我的,我好幾個星期都沒翻過來看看背麵,想都沒想過。我太善良了,收了她那張一錢不值的破畫,假裝是個好東西——我太善良了!”“這我理解。”羅賓說,“我們相信你,凱薩琳,我保證。斯特萊克想找到真正的凶手,他不像員警,”(“巧妙地暗示,不要明說。”)“他不是一心隻想再抓一個女的,就是奎因生前可能——你知道的……”“跟她玩過捆綁遊戲的女人”這句話懸在空中,沒有說出口。皮帕比凱薩琳更善於領會。她十分輕信,而且容易緊張,眼睛看著似乎怒不可遏的凱薩琳。“也許我根本不關心是誰殺了他!”凱薩琳咬牙切齒地咆哮。“但你肯定不希望被逮捕……”“我隻聽到你說他們對我感興趣!新聞裡根本就沒提!”“怎麼說呢……不會提的,是不是?”羅賓柔聲細語地說,“員警不可能開一個新聞發布會,宣布他們大概抓錯了人……”“信用卡在誰手裡?那個女人。”“通常是奎因自己拿著,”羅賓說,“能接觸到它的不止是他妻子。”“對於員警的想法,你怎麼會知道得比我多?”“斯特萊克在警察局有幾個熟人,”羅賓不動聲色地說,“他跟調查官理查·安斯蒂斯一起在阿富汗待過。”這個曾經審問過自己的男人的名字,似乎對凱薩琳產生了影響。她又看了皮帕一眼。“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凱薩琳問道。“因為我們不想看到又一個無辜的女人被捕,”羅賓說,“因為我們認為員警在不相乾的人周圍轉悠,浪費時間,還因為”(“一旦下了釣餌,再添加一些利己主義的成分,讓你的話顯得更可信”)“如果找到真凶的是科莫蘭,”羅賓說,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顯然會給他帶來很大好處。再創輝煌。”她補充一句。“是啊,”凱薩琳說,一邊連連點頭,“這就對了,不是嗎?他想出名。”跟歐文·奎因在一起待了兩年的女人,都會相信出名絕對是個天大的實惠。“是這樣,我們隻想給你提個醒,讓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羅賓說,“並請你幫個忙。但是顯然,如果你不想……”羅賓作勢要站起來。(“一旦把情況擺在她麵前,就做出‘聽不聽隨你’的樣子。她開始追著你時,你就成功了。”)“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員警了,”凱薩琳說,看到個頭比她高的羅賓站了起來,她似乎有些慌亂,“我沒有彆的可說了。”“是這樣,我們不能肯定他們提的問題是否對路,”羅賓說,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是個作家,”她說,突然偏離斯特萊克給她準備好的軌道,把目光落在牆角的筆記型電腦上,“你能注意到細節。你比彆人更能理解他和他的作品。”這番突如其來的恭維,使凱薩琳準備拋向羅賓的激憤之詞(她已經張開嘴,準備把話說出來)從嗓子眼裡縮了回去。“那又怎麼樣?”凱薩琳說。此刻她的凶悍有點虛張聲勢了。“你們想知道什麼?”“你能不能讓斯特萊克進來,聽聽你要說什麼?如果你不願意,他是不會進來的,”羅賓向她保證(這種說法未經老板許可),“他尊重你拒絕的權利。”(斯特萊克並未說過此話。)“但他很想聽聽你親口怎麼說。”“我可能說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凱薩琳說,又把雙臂抱起來,但掩蓋不住虛榮心得到滿足的沾沾自喜。“我知道這讓你為難了,”羅賓說,“如果你幫助我們找到真正的凶手,凱薩琳,你就有正當的理由上報紙了。”這個保證在客廳裡引起一些浮想——凱薩琳接受熱切的、這次是懷著崇敬之心的記者的采訪,他們詢問她的作品,也許會問:跟我們說說《梅麗娜的犧牲》吧……凱薩琳側眼看了看皮帕,皮帕說:“那個混蛋綁架了我!”“是你想去偷襲他,皮普。”凱薩琳說。她有些焦急地轉向羅賓,“我可從沒叫她那麼做。她——我們看見他在書裡寫的那些內容——我們倆都……所以我們以為他——你的老板——是被雇來陷害我們的。”“我理解。”羅賓違心地說,她覺得這種思路扭曲而偏執,但也許這就是跟歐文·奎因廝混帶來的影響吧。“她意氣用事,不考慮後果,”凱薩琳說著,用混雜著慈愛和嗔怪的目光看了看她的女弟子,“皮普脾氣有問題。”“可以理解。”羅賓虛偽地說,“我可以給科莫蘭打電話嗎?我說的是斯特萊克。請他過來跟我們見麵?”她已經把手機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斯特萊克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在陽台上。凍死了。她回複:五分鐘。實際上,她隻需要三分鐘。凱薩琳被羅賓的真摯和表現出的理解所感動,同時驚慌失措的皮帕也鼓勵她讓斯特萊克進來,看看最糟糕的結果是什麼,因此,當斯特萊克終於敲門時,皮帕幾乎是欣然前去開門。四隨著斯特萊克的到來,客廳似乎一下子小了許多。斯特萊克站在凱薩琳身邊,看上去那麼人高馬大,而且幾乎毫無必要地透出十足的男子氣。凱薩琳把聖誕裝飾品拿開後,屋裡隻有一把扶手椅,斯特萊克坐進去,椅子頓時顯得很小。皮帕退縮到沙發頂端,坐在扶手上,既恐懼又帶有一點挑釁地瞟著斯特萊克。“你想喝點什麼嗎?”凱薩琳瞥了一眼穿著厚大衣的斯特萊克,他那雙十四碼的大腳敦敦實實地踩在她渦旋花紋的地毯上。“來杯茶就好了。”他說。她轉身朝小廚房走去。皮帕發現自己單獨跟斯特萊克和羅賓待在一起,頓時緊張起來,趕忙跟在凱薩琳身後。“她們主動給我倒茶了,”斯特萊克悄聲對羅賓說,“說明你乾得真漂亮。”“她為自己是作家感到非常驕傲,”羅賓壓低聲音回答,“這意味著她能比彆人更理解他……”可是皮帕拿著一盒廉價餅乾回來了,斯特萊克和羅賓立刻不做聲了。皮帕回到沙發頂端的位置上,不住用怯生生的眼光瞟一瞟斯特萊克,就像她瑟縮在他們的辦公室時那樣,這目光也帶有一種享受演戲的味道。“真是太感謝你了,凱薩琳。”斯特萊克看到她把茶托放在桌上,說道。羅賓看見一個茶杯上印著“保持淡定,認真校對”。“再說吧。”肯特回了一句,抱起雙臂,居高臨下地瞪著斯特萊克。“凱瑟,坐下吧。”皮帕勸道。凱薩琳滿不情願地坐在皮帕和羅賓之間。斯特萊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鞏固羅賓好不容易建立的脆弱的信任,直接進攻在這裡是行不通的。因此,他開始應聲附和羅賓剛才的話,暗示權威部門對逮捕利奧諾拉有不同看法,正在複查現有的證據。他避免直接提及警方,但每句話都在暗示警察局已經把注意力轉向凱薩琳·肯特。他說話時,一陣警笛聲在遠處回蕩。斯特萊克又寬慰她說,他個人相信肯特是絕對無辜的,但認為她可以提供線索,而警方未能對此予以充分理解和合理利用。“是啊,是啊,這你可能說對了。”凱薩琳說。聽了斯特萊克令人寬慰的話語,她並沒有表現得放鬆下來。她拿起“保持淡定”的杯子,帶著一副輕蔑的派頭說:“他們隻想了解我們的性生活。”斯特萊克記得,根據安斯蒂斯的說法,凱薩琳在沒有遭受過度壓力的情況下,主動提供了這方麵的許多資訊。“我對你們的性生活不感興趣,”斯特萊克說,“顯然奎因——恕我直言——在家裡得不到他想要的。”“很多年沒跟老婆睡覺了。”凱薩琳說。羅賓想起在利奧諾拉臥室找到的奎因被捆綁的照片,不禁垂下目光,盯著杯裡的茶。“他們根本沒有共同語言。他沒法跟那女人談論自己的作品,她也不感興趣,壓根兒就不在乎。他告訴我們——是不是?”她抬頭看向旁邊坐在沙發扶手上的皮帕,“那女人從來不曾好好讀過他的書。他需要能在那個層次上跟他交流的人。他跟我能真正地探討文學。”“還有我,”皮帕說,突然開始滔滔不絕,“他對身份認同觀念很感興趣,你知道的,跟我一連幾小時地探討如果我從根兒上、從一生下來就弄錯了……”“是啊,他對我說,能跟一個真正理解他作品的人對話,是一種極大的安慰。”凱薩琳大聲說,蓋住皮帕的嗓音。“我也這麼認為,”斯特萊克點著頭說,“估計員警都沒問過你這些吧?”“是啊,他們隻問我們是在哪兒認識的,我告訴他們:在他的創意寫作課上,”凱薩琳說,“關係是慢慢發展的,你知道,他對我的作品感興趣……”“……對我們的作品……”皮帕輕聲說。凱薩琳長篇大論地講述師生關係怎樣逐漸演變為某種更加曖昧的東西,皮帕似乎一直像尾巴一樣跟在奎因和凱薩琳身後,隻在臥室門口駐足停步。斯特萊克頻頻點頭,做出饒有興趣的樣子。“我寫的是特色幻想,”凱薩琳說,斯特萊克吃驚又有些好笑地發現,她現在說話的腔調像極了範克特:都是排練過的話,好像在念發言稿。一閃念間,他猜想有多少獨自靜坐寫的人,曾在寫作間歇喝咖啡時練習暢談自己的作品,他想起瓦德格拉夫告訴過他,奎因曾坦率地承認用圓珠筆假裝接受采訪。“實際上是幻想/情色作品,但文學性很強。這就涉及傳統出版了,你知道,他們不願意冒險嘗試前所未見的作品,隻願意出版符合他們銷售類彆的東西,如果你把幾種風格糅合在一起,如果你創造出某種全新的東西,他們就不敢嘗試……我知道那個裡茲·塔塞爾,”凱薩琳說這個名字的語氣就好像它是一種疾病,她對歐文說,“我的作品太小眾了。但這正是獨立出版的意義所在,那種自由……”“是啊,”皮帕說,顯然急於貢獻自己的價值,“確實如此,對於類型,我認為獨立出版是一條可行之路……”“隻是我並不屬於某一類彆,”凱薩琳說,微微蹙起眉頭,“這是我的關鍵問題……”“——可是歐文覺得,對於我的自傳來說,我最好還是走傳統的路子,”皮帕說,“你知道,他對性彆認同特彆感興趣,對我的經曆十分著迷。我介紹他認識了另外兩個變性人,他提出要向他的編輯推薦我,他認為,你知道的,隻要有適當的促銷,一個從未有人講過的故事……”“歐文特彆喜歡《梅麗娜的犧牲》。我每次寫完一章,他簡直是從我手裡搶過去看的,”凱薩琳大聲說,“他告訴我……”五她講到一半突然停住。皮帕因為被打斷而露出的明顯惱怒的神情,也滑稽地從臉上消失殆儘。羅賓看得出來,她們倆都突然想起在歐文熱情洋溢地給予她們鼓勵、關注和稱讚的同時,那個惡婦和陰陽人的猥褻下流形象,正在她們熱切的目光所看不見的一台舊電動打字機上慢慢成形。“這麼說來,他跟你說過他自己的作品?”斯特萊克問。“說過一點。”凱薩琳·肯特用單調的語氣說。“他寫《家蠶》花了多長時間,你知道嗎?”“我認識他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寫。”她說。“關於這本書他說過什麼?”停頓了一下。凱薩琳和皮帕互相看著對方。“我已經對他說過了,”皮帕對凱薩琳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斯特萊克一眼,“我說過他告訴我們這本書會不同凡響。”“是啊。”凱薩琳語氣沉重地說。她抱起雙臂。“他沒有告訴我們結果會是這樣。”會是這樣……斯特萊克想起惡婦乳房裡流淌出的黏性物質。對他來說,這是書裡最令人作嘔的畫麵之一。他記得凱薩琳的姐姐就死於乳腺癌。“他有沒有說過會是什麼樣?”斯特萊克問。“他說了謊話,”凱薩琳乾脆地說,“他說會是作家的心路曆程之類的,其實根本不是這樣……他對我們說,在書裡我們都是……”“‘迷失的美麗靈魂’。”皮帕說,這句話似乎已深深烙在她心裡。“是的。”凱薩琳口氣沉重地說。“他有沒有給你讀過其中的內容,凱薩琳?”“沒有,”她說,“他說他希望這是一部——一部……”“哦,凱瑟。”皮帕難過地說。凱薩琳用雙手捂住臉。“給。”羅賓溫和地說,從自己的包裡掏出紙巾。“不。”凱薩琳粗暴地說,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衝進廚房。回來時拿著一卷廚房用紙。“他說,”她繼續說道,“他想來個出其不意。那個混蛋,”她說著又坐下來,“混蛋。”她擦擦眼睛,搖搖頭,長長的紅頭發飄動著,皮帕給她揉著後背。“皮帕告訴我們,”斯特萊克說,“奎因把一份書稿塞進你家的門裡。”“是的。”凱薩琳說。顯然皮帕已經供認了這個魯莽之舉。“隔壁的裘德看見他這麼做的。裘德是個好管閒事的女人,總是在刺探我。”斯特萊克剛才又把二十英鎊塞進那個好管閒事的鄰居的信箱,感謝她讓自己了解到凱薩琳的動向,這時他問:“什麼時候?”“六號淩晨。”凱薩琳說。斯特萊克幾乎可以感覺到羅賓的緊張和興奮。“當時你大門外的燈還亮嗎?”“那些燈?已經壞了好幾個月了。”“裘德跟奎因說話了嗎?”“沒有,隻是從窗戶裡往外望。當時是淩晨兩點鐘左右,她不願意穿著睡衣出來。但是她曾許多次看見奎因在這裡出出進進,知道他長什——什麼樣子,”凱薩琳抽泣著說,“穿著傻——傻乎乎的大衣,戴著帽子。”“皮帕說有一張紙條?”斯特萊克說。“是啊——‘我們倆的報應來了’。”凱薩琳說。“紙條還在嗎?”“我燒了。”凱薩琳說。“是寫給你的嗎?‘親愛的凱薩琳’?”“不是,”她說,“就是那句話和一個該死的吻。混蛋!”她抽噎著。“我去給大家拿點酒好嗎?”羅賓出人意外地主動提議。“廚房裡有一些。”凱薩琳回答,她用廚房卷紙捂著嘴巴和麵頰,聲音發悶,“皮普,你去拿。”“你確定紙條是他寫的?”斯特萊克問,皮帕跑去拿酒了。“確定,是他的筆跡,到哪兒我都認得出來。”凱薩琳說。“你是怎麼理解的?”“不知道,”凱薩琳有氣無力地說,擦了擦流淚的眼睛,“我的報應,因為他要跟老婆複合?還是他自己的報應,跟每個人算總帳……包括我?沒骨氣的混蛋,”她說,無意間重複了邁克爾·範克特的話,“他可以跟我說呀,如果他不願意……如果他想結束……為什麼要那麼做呢?為什麼?而且不光是我……皮普……他假裝關心,跟皮普探討她的生活……皮普經曆過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我是說,她的自傳算不上了不起的傑作,可是……”皮帕拿著幾個叮叮作響的酒杯和一瓶白蘭地回來了,凱薩琳立刻噤聲。“我們本來留著它配耶誕節布丁的,”皮帕說,靈巧地打開白蘭地的瓶塞,“給你來些,凱瑟。”凱薩琳要了不少白蘭地,一口氣喝光。酒似乎達到預期的效果。她深吸一口氣,挺直後背。羅賓接受了很少一點,斯特萊克謝絕了。“你是什麼時候讀那份書稿的?”他問凱薩琳,凱薩琳已經又給自己倒了一些白蘭地。“就在我發現它的那天,九號,當時我回家來拿衣服。我一直在醫院陪安吉拉……自從篝火夜之後,他就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一個都不接,我已經跟他說了安吉拉病情惡化,還給他留了言。那天我回到家,發現地板上散落著書稿。我想,怪不得他不接電話,難道是想讓我先讀讀這個嗎?我把書稿拿到醫院,一邊讀一邊照看安吉拉。”羅賓能夠想像到,坐在臨終姐姐的病床旁,讀著戀人對她的描寫,那會是一種什麼感覺。“我給皮普打電話——是不是?”凱薩琳說,皮帕點點頭,“把他做的事告訴了皮普。我一直給他打電話,但他還是不接。後來,安吉拉死了,我就想,管他呢,我來找你吧。”白蘭地使凱薩琳蒼白的麵頰泛出血色。“我去了他們家,我一看見那女人——他老婆——就知道她沒有說假話。他確實不在。於是我叫那女人告訴他,安吉拉死了。他以前見過安吉拉,”凱薩琳說,臉又變得扭曲。皮帕放下自己的酒杯,用胳膊摟住凱薩琳顫抖的肩膀,“我以為他至少能意識到他對我做了什麼,當我正在失去……當我已經失去……”六在那一分多鐘裡,房間裡隻聽見凱薩琳的啜泣聲,和樓下院子裡那些小青年模糊的喊叫聲。“對不起。”斯特萊克得體地說。“這對你肯定是極大的打擊。”羅賓說。此刻,一種脆弱的凝聚力把他們四人拴在一起。他們至少有一點共識:歐文·奎因做的事很不地道。“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求助於你的文本分析能力。”斯特萊克說,凱薩琳已經擦乾眼淚,兩隻眼睛在臉上腫成細縫。“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問,羅賓在唐突的語氣後麵聽出一種得意。“奎因在《家蠶》裡寫的一些內容我不能理解。”“其實不難,”她說,又一次在不知不覺中說了跟範克特同樣的話,“它可不會因為晦澀難懂而獲諾貝爾獎,是不是?”“不知道,”斯特萊克說,“裡麵有一個特彆令人感興趣的角色。”“虛榮狂?”她問。斯特萊克想,她肯定會立刻得出這個結論。範克特大名鼎鼎。“我想到的是切刀。”“我不想談論這個角色。”她說,語氣之刺耳令羅賓吃了一驚。凱薩琳看了皮帕一眼,羅賓看到她倆的眼神明顯閃了一下,像是共同守著一個秘密。“他假裝好人,”凱薩琳說,“假裝有一些東西是神聖的。結果他卻……”“似乎誰也不願為我解讀切刀這個角色。”斯特萊克說。“因為我們中間有些人良心未泯。”凱薩琳說。斯特萊克看向羅賓,催促她把任務接過去。“傑瑞·瓦德格拉夫已經告訴科莫蘭說他是切刀。”羅賓試探性地說。“我喜歡傑瑞·瓦德格拉夫。”凱薩琳執拗地說。“你見過他?”羅賓問。“前年耶誕節,歐文帶我去參加一個派對,”她說,“瓦德格拉夫也在。可愛的男人。當時喝了幾杯。”她說。“他那時候就喝酒了?”斯特萊克突然插嘴問道。這是個失誤。他鼓勵羅賓把任務接過去,就是因為覺得羅賓看上去沒那麼令人生畏。他的插話使凱薩琳把嘴閉上了。“派對上還有彆的有意思的人嗎?”羅賓問,一邊小口喝著白蘭地。“邁克爾·範克特也在,”凱薩琳立刻說道,“彆人都說他傲慢,但我覺得挺有魅力的。”“噢——你跟他說話了嗎?”“歐文要我儘量離他遠點兒,”她說,“但我去上衛生間,回來時跟範克特說我非常喜歡《空心房子》。歐文知道肯定不高興,”她帶著一種可憐的滿足,“總是說對範克特的評價過高,但我認為範克特很出色。反正,我們聊了一會兒,後來就有人把他拉走了。沒錯,”她挑釁地說,似乎歐文·奎因的幽靈就在這屋裡,能聽見她在稱讚他的死對頭,“範克特對我很和氣。他祝我寫作順利。”她喝著白蘭地說。“你跟他說了你是歐文的女朋友嗎?”羅賓問。“說了,”凱薩琳說,臉上帶著扭曲的笑容,“他笑了起來,說‘我對你深表同情’。他根本沒往心裡去。看得出來,他對歐文已經不在意了。沒錯,我認為範克特是個好人,是個優秀的作家。人難免會嫉妒,是不是?當你成功的時候?”她又給自己倒了一些白蘭地。酒杯端得很穩,若不是麵頰上泛起紅暈,根本看不出一點醉態。“你也喜歡傑瑞·瓦德格拉夫。”羅賓幾乎是漫不經心地說。“哦,他很可愛。”凱薩琳說,她此刻處於亢奮狀態,對奎因可能攻擊的每個人都讚不絕口,“可愛的男人。不過他當時醉得非常、非常厲害。他待在旁邊一個房間裡,大家都躲著他,你知道的。塔塞爾那個壞女人叫我們彆管他,說他滿嘴胡言亂語。”“你為什麼說塔塞爾是壞女人?”羅賓問。“勢利的老太婆,”凱薩琳說,“瞧她跟我說話,跟每個人說話那架勢。但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生氣是因為邁克爾·範克特在那兒。我對她說——當時歐文去看看傑瑞是否有事,不管那壞老太婆怎麼說,歐文不願讓傑瑞在椅子上醉得不省人事——我對她說:‘我剛才在跟範克特說話,他很有魅力。’她聽了很不高興,”凱薩琳沾沾自喜地說,“不願知道範克特對我和顏悅色,而對她避之不及。歐文告訴我,那女人以前愛過範克特,但範克特根本不願搭理她。”她津津有味地說著這些八卦,雖然都是陳年舊事。至少在那個晚上,她是圈內人。“我跟她說完那些話,她就走了,”凱薩琳滿足地說,“討厭的女人。”“邁克爾·範克特告訴我,”斯特萊克說,凱薩琳和皮帕立刻盯住他,急於聽到那位著名作家說了什麼,“歐文·奎因和伊莉莎白·塔塞爾曾經好過一段。”她們都驚呆了,一陣沉默後,凱薩琳·肯特突然大笑起來。毫無疑問是發自內心的笑:沙啞的、幾乎是喜悅的狂笑聲在房間裡回蕩。“歐文和伊莉莎白·塔塞爾?”“他是這麼說的。”皮帕看到凱薩琳·肯特突然爆發出這樣強烈的喜悅,聽到她的笑聲,不禁也眉開眼笑。凱薩琳倒靠在沙發背上,上氣不接下氣,似乎從心底裡感到樂不可支,笑得渾身顫動,白蘭地灑到褲子上。皮帕被她的歇斯底裡感染,也大笑起來。“絕對不可能,”凱薩琳喘著氣說,“一百萬……年……也不……可能……”“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斯特萊克說,可是凱薩琳繼續發出由衷的粗聲大笑,紅色的長頭發不停地抖動。“歐文和裡茲……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不了解,”她說,一邊擦著笑出來的眼淚,“歐文認為裡茲是醜八怪。如果真有事,他會告訴我的……歐文把他睡過的每個人都跟我說了,他在這方麵可不像個紳士,對嗎,皮普?如果他們真有事,我會知道的……真搞不懂邁克爾·範克特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絕對不可能。”凱薩琳·肯特說,懷著發自內心的歡樂和十足的信心。七笑聲使她變得放鬆。“可是你不知道切刀到底是什麼意思,對嗎?”羅賓問她,一邊果斷地把空酒杯放在鬆木咖啡桌上,好像準備告辭。“我從沒說過我不知道,”凱薩琳說,仍然因長時間的狂笑而氣喘籲籲,“我當然知道。隻是這麼對待傑瑞太可怕了。這個該死的偽君子……歐文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結果他自己卻把事情寫進《家蠶》……”不需要斯特萊克目光的提醒,羅賓就知道應該保持沉默,因為凱薩琳被白蘭地刺激得情緒大好,美美地享受著他們對她的注意,並因了解文學界大腕的敏感隱私而沾沾自喜……現在就應該讓這些因素發揮作用。“好吧,”她說,“好吧,是這樣的……我們離開時歐文告訴我的。那天晚上傑瑞醉得很厲害,你知道,他的婚姻麵臨破裂,已經許多年了……那天晚上參加派對前,他和菲奈拉非常激烈地吵了一架,菲奈拉告訴他,他們的女兒可能不是他的,可能是……”斯特萊克知道接下來是什麼。“……範克特的,”在恰到好處的戲劇性停頓之後,凱薩琳說道,“大腦袋的侏儒,女人想把孩子流掉,因為不知道是誰的,明白了嗎?長著土撥鼠犄角的切刀……歐文告訴我不許亂說。‘這不是鬨著玩的,’他說,‘傑瑞愛他的女兒,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美好的東西。’但他回家的一路上都在談這件事。翻來覆去地談論範克特,說範克特發現自己有個女兒會是多惱恨,因為他從來不想要孩子……還跟我胡扯什麼要保護傑瑞!為了報複邁克爾·範克特,真是不擇手段。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