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一之瀨待在小酒館的櫃台前。沒有一點醉意。走出由香裡的房間,圍繩外聚集了人群。之中有“加藤”的麵孔。目光相遇,是一之瀨移開了視線。被他記住了麵孔就麻煩了。他立即伏下臉。雖然這個“加藤”也許正是殺害由香裡的罪犯……維護家庭。真能這樣說嗎?如果是,為何待在這裡?可以按時回家的。可以給妻子慶祝生日的。可是,他沒有那樣做,在這裡喝酒。愛惜自己而已。一之瀨注視著手掌。觸感還留著。冰涼、僵硬——由香裡的身體的觸感。(我呀,最喜歡警察啦。)她看上去無憂無慮。原以為她憑著年輕,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隻要生活過得有意思。五歲就沒了父親。看見了父親上吊的屍體。生日的第二天早上——(可是,自殺的人很蠢吧。)由香裡是什麼表情說的呢?想不起來了。歡好半年有餘,此時卻發覺,自己對由香裡一無所知。因為不想知道。即使在死亡這一最後場合,也沒有打算知道真相。沒有之後了。火化、變成灰,裝進小小壇子裡,長眠在某一處泥土下。他肩頭顫抖。兩手撐在櫃台上。想要取出手帕,但手觸到了另一件東西。本子——抓出來。拚命翻看。有了。在最後一頁,貼著名片。可是——名字、單位、電話,全都無法辨認。印刷字體和數字都塗掉了。一個、一個,用小小的、紅色的心形圖案。一之瀨仰望天花板。說好了,有了新戀人就扔掉,但是,由香裡做不到。可是,她不想給一之瀨帶來麻煩……沒有歸還名片的由香裡曾是個威脅。甚至認為是危險的定時炸彈。可由香裡並沒有怨恨薄情的男人,她像個小姑娘一樣畫了心形圖案。她曾想用紅色圓珠筆塗掉黑色字體吧。紙麵凹下,起毛。他想,這家夥真笨。多蠢的女人啊。流淚原來是這樣——不能按自己的意誌停止。成列的心形圖案模糊了。看上去像是一張撲克牌。一之瀨握起拳頭。緊緊攥住。他掏出手機,撥了倉石單位宿舍的電話。沒人接。再打彆處。打倉石的手機——“什麼事?”“我有緊急情況報告。您在哪裡?”“劍崎的現場。”聽來如同震雷。一之瀨出了店。他在路邊叫了出租車,直奔劍崎。殺人案。倉石沒有丟棄那個疑問。既然如此,一之瀨的信息就有用。約一個小時後,一之瀨抵達“哈爾茨高山”。倉石在橫靠在103室前麵的汽車裡。“你這模樣,不是來自首吧?”“可能很接近。”一之瀨一口氣全說了。跟由香裡的關係。戒指。妊娠。“加藤”的存在——“鄰居加藤嗎……?跟我這裡的情況不吻合嘛。”“不吻合……?那,是誰呢?不,由香裡的死,本來就是殺人案嗎?”“我擔保是。——跟我來。”倉石下了車,推開103室的門。一之瀨追隨他瘦瘦的背影。走過短走廊進入房間,倉石關上拉門,熄滅電燈。一片漆黑。“每扇窗戶都拉著厚窗簾。關上拉門的話,晚上是這個樣子——阿一,你能走動嗎?”“啊……不行……”“人嘛,在完全黑暗中,是走不了的。即使在自己的房間裡也是。不可能是鑒證人員所說的‘筆直走過’或者‘走得很穩’。充其量是‘戰戰兢兢’、‘躡手躡腳’而已。簡而言之,那些腳紋,是其他時間印上的。”是嘛。倉石就為確認這一點,等到“晚上”。“調查官——您是白天就明白了吧。當時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為懷疑我慌慌張張嗎?”“乾乾淨淨活著的人,這社會上是沒有的吧。警察當然也是。”黑暗之中,隻有聲音的交流。“現在……該怎麼辦呢?”“真相大白。”“不是我也不是加藤,那麼會是誰?由香裡說我知道新戀人的名字。但是,除了加藤的人——”話一出口,一之瀨全身緊張起來。有。隻有一個人——即使由香裡那麼想也合理的人物。燈管“啪”地亮起。倉石的臉就在側麵。“有吧?”一之瀨點頭。“小醫生——穀田部克典。”L縣警醫會的年終聚會。想到由香裡在那裡認識了穀田部的話,就對九九藏書網得上了。一之瀨也出席了同一個宴會。所以,由香裡就認為,一之瀨對於穀田部的名字至少是知道的。“這同跟我的想法一樣。”“也許是跟我分手之後開始交往的。因為同在劍崎市內,也可能由香裡因為看病之類的,兩人很快就接近起來了。但是,即便二人有過戀愛關係,小醫生是否殺了她……”“這可是個難露破綻的好現場。我想,弄成這樣子,得有你這般水準吧。當然,要是他,是可以的。因為我們的做法他都知道。……”“那倒是。可說到警醫,其他還有很多。畢竟由香裡在警醫會年終聚會上露過麵。”倉石沒有搭腔。“明天的司法解剖,應該能搞清楚讓死者睡著的方法啦。噢,總之天助我也——小醫生犯了個意想不到的錯誤。”“犯了……錯誤?”這時,門口響起“咯噔”一聲。又有人往外拉門了。“啊……”一之瀨猛然醒悟。就是那時候。他躲開倉石等人視線,伸手拿本子時,遲到的穀田部趕來了。他感覺臉頰生風,也聽見了腳步聲。但是,對了,並沒有聽見“咯噔”的響聲。“就是這個問題。穀田部知道門是往裡推開的。”一之瀨一時瞠目結舌。終身驗屍官——連這種地方也逃不過他?福園衝進房間裡。“校長,那小醫生可是兩麵人。明明自己有老婆孩子,卻在外頭胡混,大言不慚說是獨身。”福園跟白天一樣,完全無視一之瀨,向倉石報告了信息,留下一句“挖他老底!”又衝出門去。“該撤了。其餘就是他們的事啦。”“是。”一之瀨走出走廊,止步回頭。他覺得,有聲音喊住了他。由香衛說過,絕對要在三十歲之前結婚。也許她寄希望於穀田部吧。懷孕了,不肯墮胎,纏著穀田部不放?一之瀨閉上眼睛,對著燈熄夢散的房間靜靜合掌。倉石在大門口等著他。一鑽進車裡,二人的手機同時響起,仿佛等著似的。“亡魂召喚我們呢。”倉石線條分明的臉頰,顯得柔和一點了。